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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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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都是借口罢了。两个人分手,所有具体的事情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只不过是他们再也不能再相处下去了。van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突然醒悟到,我和张斓再也不能相处下去了。”我看着b,看着她软弱的紫色刘海……我更紧地抓住她的手:“舒美,你说的那个喜欢你的人,不会是他吧?”b笑眯眯地,好像在逗我玩一样,说:“他是谁?”“不会是van吧?”

  b微笑着。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照着她的背。她是那样一个毛茸茸的深紫色的小人儿,柔软的,好看的,香的。她一直笑盈盈的,对一切又好玩又鄙视的样子。她这样笑了很久,最后说:“刚才洗脚的时候,我把脚放在水里,你一直在加新的热水进去,我的脚就一直是温暖的。后来——我原先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我把脚拿出来——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冷了下去,我的脚变硬了,老了。一个人是很快就会老的。两个人在一起,老得慢一点。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就变老啊。”

  不久以后,我也和c、和a说起过这些。他们又用他们的语气、他们的视角给我重复了一遍。可我记得最真切的,还是b的叙述,我甚至记得那种水温……b和c最后的故事,我一共听了三遍。为什么要这样反反复复、无限冗长呢?也许就是因为,这是b和c最后最后的故事吧?听过这个故事,就不再有其他的故事了。我不断回忆起,还在高中的时候,b和我在体育课上溜出去,坐在操场的角落,b给我不厌其烦地讲着她心爱的c,每次我说起另一个话题,她就好像很迷茫的样子朝操场的尽头眺望过去,接着说:张斓如何如何,张斓怎样怎样。张斓被她一描述,显得比原先更加灵了——当然,他本来就是很灵的,否则,f干什么要去惹他呢?

  我真的记得,2000年1月1日,在那个不黑不白的网球场上,f大哭大闹。我暗暗地原谅了她,因为我们一帮人,从刚聚在一起那时就常常说,杜霜晓这个人实在是太傻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像杜霜晓那么傻的人呢?唉。&nbsp&nbsp

  高考后六个月 高考后六个月(4)

  a跟我讲这些事的时候,大概因为是c告诉他的,所以他更多地提到van。我说,那么张澜和van住在一起,不是要打起来了?a说,那倒不会。van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措,他就是很喜欢刘舒美罢了。我说,那么现在呢?a说,现在……就说不准了。不同情况不同考虑么。我心事很重地说,噢——。a说,况且,张斓告诉我,刘舒美好像也不是一点不喜欢van的——张斓气的就是这一点。我说,啊?我想不清楚。a笑起来说,那也很难说,喜欢不喜欢的。分手到底为了什么,谁也说不出来。我又心事很重地说,噢——。

  a对什么事都笑眯眯的,很能宽心的一种样子——我也说不出来,我自己对他这种样子,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在寝室住了三天,然后回家。在家里给b打电话,问起van,她说:“想不清楚。”我说:“那就别想了,顺其自然是很有道理的。”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很寂寞。”她的声音又像趴在额头上的刘海那样,软扑扑的。我没办法,说:“那就学着耐住寂寞吧。”我在心里想,咦,怎么我也会去劝别人了。

  b慢吞吞地说:“忍耐是很苦的。做个好人也很苦的。”说着,她自己先笑了出来。我也笑,说:“一年两年,不算长的。”她静了静,用悠悠的、深紫色的一种声音说:“那就都老了。”

  我又给a打电话。我说:“刚才我在劝舒美。”他笑道:“你也会劝人吗?看不出来。”我说:“是的呀,我是不会劝人。舒美说很怕变老的,我听着听着,也怕起来了。”他说:“老有什么可怕?”我说:“不知道呀。就是怕。到老了,还会有人来听你说心事吗?还会有人来劝你吗?”a顿了顿,说:“解颐,你不高兴的时候,我都知道吗?”我把腿在沙发上伸直,好像要像这样一直伸到美国去。我暗暗地想,亲爱的a——我要谢谢他。

  可是,我难过的时候,要是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呢?我不知道。外面的天——我一看——是深紫色的,b的毛茸茸的深紫色。深紫色罗纹线,往高的、看不见的、伤心的地方一直不停地奔跑过去。&nbsp&nbsp

  高考前十个月 高考前十个月(1)

  我和其他许多人一起,不是滋味地朝教室走过去。真不是滋味。

  高三是什么?我不懂。我不懂什么是高三,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一类问题。所以说,我不在状态。我真是彻彻底底地不在状态。刚才开年级大会的时候,年级组长(人称张先生)说,你们知道什么是高三吗?如果你们现在还不知道高三的意思,那么,就快点去搞搞清楚,越快越好,你们越快地进入高三的状态,你们就能取得越大的成功——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b坐在我旁边,凑过来说,哦哟,这个张先生说话,倒是真的很有煽动性的嘛。我笑起来说是的是的。

  张先生说话是很有煽动性的,大家听了他的话,一下子都变得非常有信心了。他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最深的一段话,就是他说,你们千万不要在这种最关键的时候谈恋爱。你们不要以为谈恋爱没有什么影响。我做了那么多年的高三年级组长,每届里有哪些人在谈恋爱,我都一清二楚,到最后,那些人要么是两个都没考好,要么至少有一个考不好。你们要是有哪两个人谈恋爱,到高考的时候还能一起考到重点大学去,那就请这样的同学来找我,我请他们吃饭,向他们致以我张世超最崇高的敬意!我们大家在下面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张先生给我们笑得很得意,提高嗓门说,是的呀,我张世超说话,从来是一言九鼎!我们头转来转去,找b和c,说,太好了,现在我们有可以克张先生的人了,张斓、舒美,让张先生请你们吃饭!c和a一起坐在最后一排,瞪着眼睛,做了个掐我们的动作。我们笑得要脱形了。

  现在,我不是滋味地走向教室。我愣在走廊里,思考着接下来究竟有几天让我搞清楚高三是什么意思、让我挤到高三的状态里去。我捕捉到了这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什么叫高三?有人撞了我一下——左面;又有人撞了我一下——右面。我惊慌起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每个经过的人都必须撞我一下的地方,于是走开几步。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惊悸地扭头——

  “来啦?”嗯,是笑眯眯的a。自从暑假里下大雨的那天我到他家去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在肚子里叹气,张口想说“我吓死了”,可是没有发出声音来。我正在努力组织语句,a却先说:“我知道,你吓死了。不过,现在你也选好物理了,都定下来了——今天开始,你总可以放心了。”我笑笑。我为什么要放心呢?从今天起,我待的教室里就没有a,也没有b了——我怎么把我的心放下来呢?我的心不在我这里呀。我笑笑。a拍拍我的头,说:“不要这个样子。”我笑笑。我又没怎么样。

  我不是滋味地走进教室。教室111。过去我从没待过门牌号由同一数字组成的教室……不光如此,竟还是111。我告诉自己,这是好兆头。学校为高三同学节省体力,让大家都搬到底楼,并聚集在同一条走廊里,与教师办公室仅一步之遥,便于中央集权管理——这是我们大家的福气。我瞄了一眼门牌——上面金灿灿的111三个阿拉伯数字。我不是滋味地走进门,挪到座位前,抑制住逃出去的冲动,打开书包,漠然地把所有书都塞进桌肚去。一本,一本,一本……我的眼睛停留在窗玻璃上,手在动,上下前后左右,全都塞进去了,桌肚突然间满起来,里面全是书——横的竖的直的弯的平的斜的一个角翻起来被压住的……最外面的一本书“啪”地掉到地上。我被这声响吓了一跳,赶紧埋头逃出教室——

  逃出来了。

  高三终于开学了。因为分班,全年级的人员组成突然间变得复杂起来,至少对我来说,是难以一下子就搞清楚的。我在文具盒里贴上一张纸,在上面写:

  刘舒美——五班,113(政治)

  张斓——五班,113(政治)

  襄没城——八班,118(历史)

  我解颐——一班,111(物理)

  在旁边,我画了一条走廊,标上111、112、113、114、115、116、117、118、男女厕所以及教师办公室的确切位置,像这样:

  画完之后,我发现自己把走廊画得太宽了,而教室与教室之间的距离又显得太长。我的同桌把头探过来,下巴搁在我手臂上,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我即兴创作的地图。一分钟后,她伸手指指男女厕所,问,这两条虫一样的东西是什么?我没好气地答道,什么虫,是厕所里的臭气呀。同桌说,噢……考虑了一下,又说,像的像的!

  我知道我画得不像,可是我必须依靠画地图来加深对这个新环境的理解。开学第一天我走进校门,突然好像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国度——我害怕地一直想:怎么办,我没有带钱——我带了钱也不懂这里的汇率——我懂了汇率也不懂这里的语言……我站定在走廊入口处,焦头烂额。所以首先我要有一张地图,来找到认识我的人。我知道我画的地图比例不对,不是太宽就是太长——那是心理作用造成的,我知道。

  教师节过去了,天气还是热。我开始说服自己去适应没有a和b的日子——我的这个说服工程已经进行了一个暑假,还要继续艰苦卓绝地进行下去。我们的物理老师一直说,现状是艰苦的,前途是光明的。可是我有越来越听不懂物理课的趋势。

  自修课越来越多,因为练习卷必须有时间去做。我坐在教室里,四周的人都在奋笔疾书——我在他们中间,把一张《申江服务导报》从报头看到报屁股。因为张先生时不时会来教室转一圈,所以报纸被我夹在大腿和桌肚的底板之间——我知道,凭这种愚蠢的行为是无法阻止张先生得知我的所作所为的,可是,天可怜见,我总得采取些防御措施吧?&nbsp&nbsp

  高考前十个月 高考前十个月(2)

  我心神不宁地坐在桌子前面,缩着肩膀,偷偷摸摸地想:好了,我现在做准备运动——我看完一遍《申江》就马上开始做题目。决定之后,我开始研究《申江》上有一百多个美容瘦身中心广告的那一版——这是最后一版,每次的内容都差不多,我可以背出一半来,不过我还要看一遍,作为准备运动。同桌凑过来说:“喂,你可以开始用功了呀。”我对她笑笑,说:“我不是在做准备吗?”她缩回去,看看手表,说:“还有十分钟下课,你掌握好时间。”“不是还有十分钟,是还有两个学期不到一点。看问题要宏观。”我说。于是我们对了对目光,一起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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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瞪着“春晓瘦身”的广告,想象春晓瘦身中心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但是我可以想象。我无比神往地想里面穿粉红衣服的工作人员、粉红色的墙壁和桌椅、淡黄的灯光、淡黄的百叶窗帘、粉红色的香气、墙壁上一排一排的瓶子……想了一圈,我又回到报纸上的鸽子笼广告。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像坐在别人的座位上,坐在自己的教室里,像坐在别人的教室里。

  一口气叹出来,我想想,报纸也看过了,时间也浪费过了,现在我真的真的要开始发奋学习了。于是我拿出英文书,从里面翻出一张练习卷,开始做选择题。三道题目选好之后,下课铃响了。我把笔一扔,同桌歪着头看我的卷子,随后抬头看我的脸,说:“蛮好蛮好。三道全对了,准确率百分之一百。”我瞥她一眼,伸出拳头瞄了瞄她的鼻子。

  ……

  铃声响过之后,教室里的人也突然消失了,剩下我一个人躲在课桌后面,偷偷摸摸地做英文练习卷。我把每一道选择题的题目大声念出来。没念几句,a就从前门探进一个头,说:“你可以去吃饭了呀。”

  我一个句子念到当中,没有马上答理他,一直到把整个句子念完、把答案选好,才头也不抬地说:“我现在很忙,不想吃饭。”话音刚落,就听见他笑起来,外加踱步走进空荡荡的教室的声音。他说:“你么,好好读书,抓紧时间。不要上课的时候么看报纸,下了课么反而做起习题来。”说着已经来到了我的课桌前面,我稍微一抬头,就看见他蓝t恤的下摆——不是那件我喜欢得要死的t恤,是另外一件。“吃饭去吧。”他和气地说。

  我开始出汗,不耐烦地说:“你管我干什么?”他笑笑——笑出声音来,并且伸手摸摸我的头。我汗出得越发厉害起来,像被噎住一样气急败坏地叫道:“别搞!”a一听,装腔作势地笑了几声,又看我几眼,凑过来对牢我:“喂!喂!喂喂喂!”我板着面孔,说:“不要惹我。”他就不惹我了——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理他了。我热得整个人像在蒸发。

  a大概想走,转过身又绕回来,问我怎么了怎么了。再怎么了我也不理他。我一直不停地在出汗,我的耐心和勇气热烘烘地从每一个毛孔里漏出来,蒸发掉,离我远去。a走得更加贴近一点,开始拍起我的头来了,一会儿一下,一会儿一下的,害得我下不了笔做选择题。我只好说:“停。我被你敲笨了,变白痴了。”他笑眯眯地说:“那怎么办?只好我负责赡养你。”我抬头说:“好,现在我就傻掉了。第一步,先给我吃午饭,这是当务之急。”他退后一步,说:“其实,解颐,敲头会越敲越聪明的。”我说:“屁!”他叹口气,说:“说过三千八百遍了,一个小姑娘,不要总是屁屁屁的。好吧,你不信,我们现在就开始。不过这是个长久的过程。”我说:“呸。那我敲你的头——我把你敲笨,用不着一个长久的过程。”

  我站起来——我停止了刚才那种蒸发出汗,感觉好一些。a站前一步:“你敲啊。”我说:“好。让我找一样硬点的东西。”他大叫一声,跳开说:“你还要找样东西敲啊?”我说:“是啊。可是好像没有合适的。”我四下找来找去,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敲头的东西,又把眼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对我温和地笑,走近来,伸手摸摸我的头。他的手心是热乎乎的,可是,没有什么不舒服。我告诉自己:那是一个很健康的温度,很合适我的温度。我说:“襄没城。”

  a放在我头皮上的手用一个很微妙的动作来回答我叫他的名字——非常微妙的动作,我说不清楚,总之有点像“放心好了”那种意思。(连这也是我的感觉。猜的。)然后他说:“解颐,你要明白。”说着指了指我堆在课桌上的教科书、练习卷和考纲。

  我点点头。我是明白的,可是仅仅明白还不够——那么多的教科书、练习卷和考纲,仅仅靠明白怎么够呢?我头上用力气,抬起眼睛去看a。a还是老样子,脸上似笑非笑的,随时随地可能说出好玩的话来。我明白我要过的是没有a的生活,是我一个人做出决定的生活。我明白的事还挺多的——不错不错。

  我说:“襄没城,你也要明白。”

  他的脸上目前一点阴影也没有。他笑了笑,表示懂得我的意思。随即他又笑了笑,说:“算了算了。你给我好好吃饭去吧。”

  这天a请我吃了一顿排骨年糕——烧得太好了,我一辈子也没吃过这样好的排骨年糕。a说:“你看,一旦我请客,就有好东西。可见你这种人是不行的。”我说:“那么你就一直请客好了,很有面子嘛。”他听了,人往后一仰,像要翻下去的样子,说:“真是……真是……”于是我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拍过之后我怕起来——不知道张先生有没有在附近。我扭头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没有看见模样像张先生的人,只看见b和c坐在和我们隔开四、五个座位的地方,正在看我。b对我招招手,我也对她招招手。&nbsp&nbsp

  高考前十个月 高考前十个月(3)

  吃完饭回到教室,只见b坐在我的座位上,在看我的英文练习卷。我走过去,坐在她前面的椅子上,背靠墙把自己卷起来,歪头看她。她从选择题上面移过眼光来瞥我一记,说:“我来看你了呀。你怎么一点也不欢迎我?”我哧哧地笑,说:“当然欢迎了。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早就赶你出去了。”说完,我很友好地敲了敲她的手背。

  我开始问b政治班的新情况。b说:“那有什么好说?他们原四班的人就是奇怪呀。他们坐在一起,上什么课就不看什么书,只派某个代表听课记笔记。这帮人桌上历史书也有,物理化学书也有,诗词也有。”我笑笑说:“是的呀。我们这里原四班的人也是这样的。加物理的看化学书,加化学的看物理书。本事好像很大的样子。恨死我了。”说完我们一起笑——因为教室里此时此刻在座的就有原四班的人,所以我们感到非常地痛快解恨。

  b在桌子下面,轻轻踢我的脚。我贼忒兮兮地对她笑。她打量了我一会儿,突然说:“你现在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一天到晚,《申江服务导报》从报头看到报屁股,福州路么从面子逛到里子。你别老是这样呀,别浪费时间。”我贼忒兮兮地笑,不响。她又说:“你也可以好好读书了。做做功课。”我还是笑,发出“哧哧”的声音。我整个人灰下去。

  b换个姿势,坐得舒服一些,慢悠悠地把目光从我的左脸移到右脸,再从右脸移到左脸。我低头打开自己的文具盒,看上面贴的示意图。然后,我拿了一支铅笔,把图上每个教室用抛物线连接起来。连好之后,我又把每条线加深加粗。

  b越过铅笔盒碰碰我的手指,轻声轻气地说:“解颐,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呀。”

  我说:“舒美,你真是太好了。你这个人为什么那么好呢?”

  “好吗?”b笑笑,往后一靠,伸直手臂哗哗翻着我的物理书,“这个也要我操心,那个也要我操心。一个个都不领情。”

  我诧异地问:“还有谁要你操心?”

  b的眼神飘飘的,在自己鼻翼处抚摸了一下,没有回答。我背靠墙壁,面向后门坐着,看见c从那里走进来。我说:“看呀,张斓来了。”b没有扭头去看c,只是两只手摆弄我的橡皮,对我一笑,又一笑。

  c走到她的身边,手放在她肩膀上,对我说:“你们两个很惬意的嘛。”b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也对我说:“喏,这个人又没有事情好做了。”随即,他们两个人一起笑起来。b和c,连笑起来的时候嘴巴的形状也是一样的——我真喜欢看他俩在一起。&nbsp&nbsp

  高考后七个月 高考后七个月(1)

  过春节的时候,我生病了。我发着高烧,躺在床上,我的身体陷落在无数枕头和靠垫里。

  我的床一头靠着窗,一头对着门——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个位置是多么的好——这个位置可以让我躺着看爸妈从门口穿过来、穿过去。我从来没有看过这种竖起来的电影荧幕,而且带着一个白色的框——我甚至知道这个框的宽度是14.5公分——装修房子的时候,爸爸再三声明过。

  我只需把头稍稍抬高一点,然后利用头和枕头之间的摩擦力使自己固定在某一个位置,就可以看见爸爸妈妈走过来,走过去,背后是不变的布景,手里拿着不同的道具。他们有的时候会停下来交谈几句,每隔一会儿还会把头从荧幕里伸出来,问我要不要什么,他们甚至会走过来,到我的床边,给我盖被子,或者给我吃点东西。我对自己说:瞧吧,这就是新世纪的互动式电影,哈哈!

  我并不是一个经常生病的人,尤其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烧。可是这一次,我的确无缘无故地发起烧来了,而且还烧了好几天——我从来不知道发烧能够持续那么久。这件事把我妈妈给吓坏了,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我热情洋溢地捂在床上,面颊贴着枕头,手肘下面有几个垫子——我就这样很舒服地看新世纪互动式电影,看倦了的时候,我开始看书——一动也不动,话也不说,字也不写。静止的我。

  今天是除夕。或者说,大年夜——随便你怎么说好了。因为我在发烧,我们一家人就不能到爷爷奶奶家去。妈妈在我的房间门口踱来踱去,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玻璃碗,在做色拉;爸爸高举着一把刷子从门口走过,说:“现在我要去刷浴缸了!”随后又折回来,跑到我房间里,放了一张cd。我把书扔在地上,大叫:“爸爸,你为什么又用我的唱机听这种东西?”爸爸挥舞着刷子说:“什么叫这种东西?马勒!是马勒!”妈妈走进来,对爸爸说:“她在生病,你就静一静吧!”爸爸用刷子在半空中画出许许多多弧线,瞪着眼睛说:“音乐又不会吵到她的。一天不听古典音乐,人就要耳污心浊,懂不懂?”说完,他就跑出去刷浴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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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伸胳膊,把电话机拿过来,放在肚皮上。竟有这种事!我是没有想到过,我爸爸居然会说出“耳污心浊”这种话来。会说“耳污心浊”的爸爸,未免也太有文化了一点——怎么?这是我的爸爸吗?我两只手放在电话机上,很想不通的样子,望着妈妈。妈妈看看我,对我笑笑,眼睛弯弯的,好看得要命。我说:“妈妈,他过去说过这种话吗?”她问:“什么话?”“耳污心浊这种话。”我说。妈妈笑,说:“没怎么注意。好像说过的吧。”说着帮我把书捡了起来。

  电话铃响——今天的第一个电话。我说:“喂。”a说:“喂,我是襄没城。”我穷笑。a警惕地说:“干什么?”我说:“我知道你是襄没城呀。你自我介绍什么?”a没有响。我喂喂了几声,他说嘘。然后他说:“你在听古典音乐啊?马勒啊?你有这种爱好的吗?我怎么一直不知道。”我惊叹地说:“你听出来了啊?”他说:“马勒么。开得那么响,我死掉也吵醒过来了。”我说:“不是我听。我爸爸听。”“真的?”他说,“你爸爸喜欢马勒的啊?下次我要跟他谈谈。”我大笑,说:“神经病!”这个人总是说出叫人意想不到的话来。

  我说:“我告诉你呀,我今天发现了一个秘密。我爸爸听古典音乐那么多年,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他听古典音乐是为了不要变得耳污心浊。”a没有听懂,说啊什么?我又说:“刚才他亲口告诉我:一天不听古典音乐,人就要耳污心浊。”a说:“真的啊?你爸爸很灵的嘛。”我没有回答他。有人说我爸爸很灵,我倒真的不知道应当怎样去回答他。更何况,当我爸爸在说耳污心浊这种话的时候,我根本不觉得他是我的爸爸。

  一个人偶尔对爸爸感到陌生——这是正常的吗?可以理解吗?而那个陌生人现在正在刷我家的浴缸。刷浴缸的是我爸爸吗?听马勒的是我爸爸吗?说耳污心浊的是我爸爸吗?如若三者中必有一者不是我爸爸,则……我可否选择?假如可以选择,那么我选哪个?

  我问a这几天干吗,他说没什么。我说:“球踢过吗?”他说:“踢过。踢了一次。”我说:“别的呢?没到哪里去玩吗?”他说:“没出去。就在很近的周围走走。没出去过。在家里打游戏,上网。嘿嘿。”他这个“嘿嘿”倒蛮有意思。我说:“唉。”他说:“今年我还没有对你说新年好呢。”我说:“时间还没到。至少要再过几个钟头。我在发烧。”他大声说:“啊?!”然后好像说不出什么来了,顿了顿,说:“那么傻啊?”我说:“什么叫那么傻啊?什么话呀!”于是我们两个一起在电话里呵呵地笑起来。我可以想象他和我对对目光,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手心的温度从头皮一直传到我的脚底心去——“呼”的一下,我的脚下面好像连草也长出来了。其实我还是希望他把手放在我的脖子后面——不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不常做这个动作。可是,我猜想,假如他现在在我的面前,一定是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他应当知道,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因为他的手心是那么热,永远比我的额头要热一度半。嗯,今后我是会告诉他知道的。不过不是今天。

  我说:“喂,我把你家的地址掉了,你再给我一个吧。”他说:“你认识路就可以了,要地址干什么?”我说:“说不定哪天,我要寄一张恶形恶状的卡片去呢?”他说哦,就把地址报了一遍。我从枕头边上摸出一支4b铅笔,把他报的直接记在墙壁上。&nbsp&nbsp

  高考后七个月 高考后七个月(2)

  接着,我开始问他记不记得高二那次我们班去杭州春游。那一次,我和b、f一起,在西湖对面找到一家卖洋泡泡(就是气球)的店。其实那里卖的也不完全就是洋泡泡,是一个礼品店,里面有许多许多特别漂亮的洋泡泡——特别是有一种,好看得不得了,要二十多块钱一个,是专门用来装礼物的:把礼物放在里面,然后打气进去。但是服务员说,这不是人能吹得起来的,一定要把礼物带过去,让他们帮着用机器打气。a说:“真可惜。”我说:“是呀。那一次我们先是吃了天使冰王,然后就看到了那个洋泡泡的店。真是好。为什么他们不开到上海来呢?”a说:“他们不到上海来,我们可以到杭州去呀。”我说:“哎,是的是的!”a又多了一个地方要带我去。其实,最高兴的就是在他向我许诺要带我去哪里哪里的那一刻——想通了这一点,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会兑现诺言。a已经让我那么高兴了,所以a是一个很好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我说我把a的家庭住址直接抄在墙壁上——是啊,我非常习惯于在床头墙壁上写字,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妈妈每次帮我晒床,就会唠叨个不停。我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墙壁上写字就是一个要不得的习惯。在那面墙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电话号码、地址、公共汽车路线,还有施特劳斯的诞辰——6月10日——是a告诉我的,他叫我到时不要忘了纪念一下,可是我忘记问他是哪一个施特劳斯。另外,还有我高三背的《祭妹文》:“纸灰飞扬,溯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唉,写得真是好,没想到在课本里还藏着一篇这么好的文章。

  有的时候,我做了梦醒过来,假如还能记得,就赶快把它记录在墙壁上。可是梦这种东西,永远是在记录中慢慢地丢失,记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梦——这就好比一粒种子,长成树之后,多了许多枝叶和不必要的水分,就再也无法弄清楚它的真相了。我的梦一个叠着一个,深的叠着淡的,新的叠着旧的,在我枕头旁边的墙壁上。我醒着无聊的时候,就探访探访它们,打个招呼。嗨。

  我有一段时间,写作文很要写“嗨”的,而且总是故意写成“哈”。其实在高中里的那种作文当中,需要用到“嗨”的地方是微乎其微。不过这对我来说不成问题,我总是随随便便,高兴在什么地方加“哈i”就在什么地方加,一个句子写到一半,我劲头上来了,就随手写个“哈i”——我自己都简直没来得及意识到。我的语文老师帮我把所有的“哈i”都划掉,接着给我一个微乎其微的分数。后来,b来劝我,叫我对待自己好点,别这样干。可我每天写议论文写得是如此绝望,实在忍不住不写“哈i”。我的语文老师对我面色不善,我一直在等待他有一天跑来,把作文本扔到我脸上,说,你可以不用写了,w一样的文章。——w就是上海话里粪便的意思,我们高三的老师都有一种说w的习惯:w一样的文章、w一样的分数、w一样的大学你们千万不要考……后来我们全部染上这种习惯了,我们说:哦哟,那个老师啊?w一样的老师。整个一年,我们就这样友好地相互骂来骂去。不过,到最后语文老师也没有骂我的作文,于是有一天,我写“哈i”的毛病就痊愈了。

  我知道自己很嗦。那是发烧的原因。一个人如果生了病,捂在床上,心情愉快,就自然而然会嗦起来。有一天b对我说,我们已经进大学半年了,还一天到晚纠缠那些高中里的事情,是不是不大好?我想了想,说,不知道——大概是不大好吧?b握着我的手,笑笑。她这样说的时候,还没有和c分开。后来——也不过是两三天之后,早晨我抱着书、walkman、笔袋,走在校园里,想起了b的问题,突然之间,我仿佛非常非常真切地看到了b的脸、b的表情、b的动作……我总是这样一下子又一下子地懂得她,每次之间都隔着漫长的潮湿的沉闷的黑暗……要隔很久很久,很长很长,然后突然刺眼地亮一下,一闪而过。我抱着我的书、walkman和笔袋,站在一棵梧桐树底下,晃了晃,于是那一瞬间就过去了。我明白:这样子是对的。我继续朝教室走去,心里惶惶不安地想:b真可怜。可是我已经忘记了这样想的理由——我完全忘记了,只不过刚才好像从楼上掉下来,因为自由落体的缘故,喉咙里面有点怅惘想要说出来。

  我说不出来。

  我在大学里,继续漂流在不同的教室与教室之间。上课的时候我非常容易睡着,一睡着就做梦,即使睡一分钟也能做一个梦。醒来之后,我把那些梦支离破碎地记录在桌子上。我的梦漂流在不同的教室和教室之间,一张一张支离破碎的课桌上面,温顺地躺在成|人笑话的身边。

  下午我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爸爸妈妈好像在自己房间里看电视,从隔壁传出某个主持人难听至极的声音。我在被子里动了动,让自己平躺在床上,手臂伸出来,直挺挺地放在外面。我宁愿爸爸听古典音乐,也不愿意他看电视联欢会。他们一无聊就喜欢穷看联欢会了,越看联欢会越无聊。爸爸还说什么一天不听古典音乐就会耳污心浊——他那么多年培养出来的耳聪目明,看一场联欢会不是就全没了吗?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我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拿那支4b铅笔出来,开始在墙壁上记录刚才做的梦。&nbsp&nbsp

  高考后七个月 高考后七个月(3)

  我坐在一个o型血的人旁边。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知道她是o型血,总之我就是知道,而且除此以外我不知道她的任何事情。突然,我开始跟a打电话。我对他说:有一次我坐在那个o型血的人旁边——我跟你说过o型血的人吧?a的声音说,说过的;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电话,认真地看着远处,门那里(有一扇门在我后面),嘴里说,说过的。于是我大声笑起来了。我又回到那个o型血的人旁边。她在写什么东西,我就摇她的胳膊。随后,我在电话里对a说,她在写什么东西,我摇她。a听了就大笑——我看见他坐在我对面,大笑,他的脚从地上抬起来。他说,也有你这种人的!下次我来摇你。a不见了,我重新坐在o型血的人旁边,我摇她,她说,我杀了你。我笑眯眯地说,你杀了我吧。我又开始同a打电话。我说,o型血的人说要杀了我,我就说杀了我吧。a大笑。我再次回到o型血的人旁边,她看着我,作厥倒状,说:真是……真是……我穷摇她,说:求求你杀了我吧!a走过来,指着我说,人家怎么受得了你?人家要发火了。我说,不会的。a说,我来打你一顿。我说屁!a说,不要说屁。很难听的,听了不舒服。我说,不说屁,我活不下去。

  然后我醒了。

  刚刚写好的一个梦,看上去总是那么清楚,干干净净地在墙壁是——4b铅笔写的,很深很深,比我对a的爱还要深。

  我把亲爱的4b铅笔扔到一边。虽然o型血的人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但是我一下子顾不上她了。现在,我要开始计算一下,我到底发了几天高烧。我闭上眼睛,捏紧拳头……已经很久不做计算的工作了,我要认真一点……

  计算得出的结论是两天。怎么?只有两天吗?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烧了一年——至少四天。难道只是两天吗?

  很久的时间,过得昏头昏脑——都是烧出来的。很久。不知都干了些什么。我又有那种从前有过的要疯的感觉。从前我还知道一个限期,我知道高考结束,一切就应该好了,于是我看看报纸,做做题目,让a和b劝导劝导,哭哭也就撑过来了。现在,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那么久,才只过去了两天——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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