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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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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人都朝外滩走。我们今天苦了。”b说:“怕什么?”c凑过来,一半对我,一半对b,说:“襄没城这家伙要求很高的。走路要看心情好不好、高兴不高兴。”a伸手打c,叫他不要瞎说。c瞥了他一眼,跑到我们的另外一边,离他远远的,继续说:“不能下雨。太阳要不大也不小。天气要不冷也不热。路要不远也不近。去的地方要有意思,但也不能太有意思。一起去的人要不多也不少——当然还得这帮人要合得来。再就是他自己心情要好……”他还没有说完,a就把他硬拉到前面去了。我和b已经笑疯了。

  b望着前面的a和c,问我这是不是真的。我说:“张斓说话真是喜欢夸张。”b笑眯眯的,无限爱怜在心底的一副样子,说:“嗳,是的呀。不是他特意要夸张,是养成习惯了。不夸张的话,他说话会憋住、塞住,要说不出来的。”我打量着b,不知不觉地走过了一幢一幢又一幢解放前外国人造的大石头房子。我挽着她的胳膊,于是紧了紧自己的手臂,赞叹道:“舒美,你和张斓真是好!好死了。”她一听,好像憋不住的样子,笑了出来,说:“像好的样子吗?”我点头。她没有说话,扭头去看路边大房子的黑影。靠近外滩的地方,房子大门前总是停了许多高级轿车,来头很大的样子。我也随着她去看那黑洞洞的大门、大门后面像晃动在酒瓶里的门厅、门厅后面沉默不语的旧电梯。她突然说:“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大家都传说外滩附近有个老太婆,专门喝红衣服小姑娘的血?”我说:“记得的呀。那年国庆节,我们都不敢到外滩来。吓死了。”她笑笑,笑容飘忽,好像为了什么很沉醉。紧接着她又问:“我们看上去真的很好吗?”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愕然瞪着她。瞪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和张斓啊?”她说:“是的呀。”这个时候,我们到了外滩。

  外滩真的有很多人,比白天还要亮。b随便看了几眼,说:“你看好,等一会儿到九点,肯定要封路了。”我的眼光胶在她身上。我发现她的脸非常苍白,白得有种透明的感觉,滑腻腻的,仿佛鱼肚皮那种颜色,只有脸中间一长条是亮的,其他部分全部沉在青灰里。我忍不住说:“舒美,你怎么这样瘦?”她说:“真的啊?是光线的缘故吧。”她来拉我的手,说:“真好,你手那么暧和。”我抓着她湿凉的手,抬头看了看路边被照得白亮亮的一排大楼——想起来了,大概是泛光灯的缘故。

  a和c在前面停下来。c跑过来问我们想到哪里去。我们说不知道呀。他问不知道是哪里。我就大声问还站在前面的a,不知道是哪里?a双手插在口袋里,面对我们,笔挺站着,像棵树——他说,你们好好商量。c说,听到没有?好好说。b在一边,有点虚弱的样子说:不是已经到外滩了吗?别走了。

  c注意地打量了b一眼,问:“干什么?你不舒服吗?”b说:“我有什么不舒服?”说着一笑,面孔中间那一长条光亮晕开了一点,仿佛一阵穿堂风从她脸上吹了进去,把遮掩她魂灵的长窗帘掀开了。c又打量b一眼,扭头朝a走去。走不了几步,他折回来——我吃惊地发现,他的表情相对几秒之前第一次回头那会儿已经完全改变了。好像根本没意识到我就在近旁,他用一种被怒火压得直不起腰的声音对b说:“你可不要这样。”&nbsp&nbsp

  高考后五个月 高考后五个月(3)

  b从头到脚哆嗦了一下——她的身体对这句话的反应强烈得超出了我能够理解的范围。她抬头直僵僵地瞪着c,c也瞪着她。一群和我们年龄相仿的人唱着歌走过去了,每个人都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在泛光灯的渲染下,他们两个人看着就像一对冰凉的鬼魂。b的脸铮铮发亮,仿佛一面破碎镜子里的倒影。她的眼神残酷萧索,望着c就好像他站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她失去尽头地望着他、失去呼吸地望着他。我突然意识到,她的手还握着我的手,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滚烫——我从来没有碰过那么烫、烫得果真要烧起来的手。

  随后b的神色模糊了,似乎她的精神一下子从冰山坠落到沼泽里。她整个人都掉了下来、冷了下来。她的肌肉松弛下来,于是脸上糊里糊涂地出现了几许笑意。她依旧望着c,但是眼睛已经灰了。片刻,她说:“我没有这样。”说着笑笑,笑得我在一旁都要哭出来了。c的脸色也掉了下来,面孔又白又干,轻声叹着气,说:“你不要这样……”

  a走过来丁。几乎是与此同时,有人分别在b、c和我的背上拍了一下。我们三个都吓坏了,扭头一看,是d、e、f两男一女——那也是我们高中里要好的同学。c脸色一变,笑道:“你们人倒蛮齐的嘛。”f说:“你们还要齐嘛。”说完自己先大笑。d说:“哦哟,刚才我们还在说,那么多人,多半是找不到你们的。谁知一来就看到了。可见我们几个人是要好呀。”a笑眯眯地说:“是的呀。今天很顺利的嘛。”e抢上前,说:“看上去我们明年都要发财了。”f在e头上一敲,笑道:“是呀。我们等一会儿趁你不注意,把你杀了,顺便劫财劫色,我们不是都发财了吗?”e啐道:“呸!你是女的呀,要劫色,当然你首当其冲喽。”大家都笑了,b在我身边,好像也笑了几声。

  于是a、c、d、e都走到前面去,乱哄哄地挤成一团。f也一定要跟上去,一堆男的里只有她一个女的,穿着米白的衣服跑过来跑过去,乐得不得了。b说:“你看呀,已经半年了,她怎么一点也不变的啦?”“你说谁?”我问,“杜霜晓啊?”杜霜晓是f的名字——起得有点太清净了,连她自己也觉得不衬自己这种人。b说:“唉。杜霜晓是厉害呀。”b的脸看起来湿濡濡的,白、凉、软弱没有表情,好像一碗冷粥。

  我往前看看c。他们一大堆人,走得很快,在人丛里时隐时现。外滩的气氛已经强烈到了一定程度——像a说的,随时可能有人在你身边打起来。那么多灯照着我们的脚下和我们的头顶,世界显得不黑不白,到处闪着跳过一团、一团、一团的光,水平地飞快地从你眼前滑行过去,隐约留下一条黏腻的痕迹,仿佛到处飘着粉红色的痰。我还是一直地握着b的手——她的手这这会儿又变冷了。我说:“舒美,你和张斓怎么了?”

  “你没有看出来吗?”

  “我不敢想。”我说。

  b笑了笑,把掉到脸上的头发甩到一边去,说:“你想好了。随便你怎么想,想了也可以说出来。你为什么总是胆子这么小呢?”

  我还是握着她的手。她的手软得一点骨头也没有,在我手里就像攥了一块湿毛巾。我说:“可是刚才在麦当劳,你们不是很好的吗?”

  她转过脸看着我,伸出另一只手,摸摸我的头,说:“解颐,真的,别那么相信我。那算不了什么。”她扬起头看看在灯光的无情驱逐下逃得很远很远的天空,叹气,说:“你也该醒醒了。”

  她叫我不要相信她。我不由想起很久以前,a对我说过,叫我不要和刘舒美那么要好。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a会这样说,但是此时此刻,我反而更紧地抓住了b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晚上我总是没有机会和a好好说话。

  所有人都很激动——包括我们以及我们不认识的那些人,包括那些终于打起来的人。到九点半的时候,a转过头对我说,喏,警察已经把所有路口封起来了,这下他们进不来了。我问,他们是谁?a说,他们么就是除了我们之外所有的人。

  我一直在想,除了我们之外所有的人都是谁?想到最后没有想下去,忘了。我握着b的手,心里也很兴奋——就是为2000年即将到来以及我们幸运地没有被封在外滩之外而兴奋——但是因为b的原因,我的兴奋像个木头人一样,一牵一牵的。我兴奋得不大舒服。b其实也挺兴奋,也是为了和我相同的原因。她的兴奋被又湿又凉的失恋捂着,闷闷的,即将断气的样子。

  离零点还差二十分钟的时候,我们大家都站定了。是a提出不要再走来走去的建议的,他说,再走来走去,我们要被别人骂的。d撩撩袖子,说,那最好了,大家那么开心,不打一架怎么行?我马上说,好的好的,那最好了!我们都是一副铁了心胡闹的样子,伸出腿在人堆里踢过来踢过去,一人踢一腿。a走到我面前,说,好了好了,好了呀。伸手摸摸我的头。我做个踢他的动作,实际上没有踢到。突然之间,我失去了踢他、跟他胡闹耍赖的勇气,我定定望着他的眼睛——也许只不过是半秒的时间,但是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明白……于是我悲伤了起来,悲不自胜——我为什么不悲伤呢?在我们的身体里面,在我们的生命里面,有一些多么好的东西正在流逝啊!我为什么不悲伤呢?就要流尽了,就要没了……只剩下二十分钟而已……我望着a,悲伤得摇摇晃晃,a暗暗把我的手很慢很慢地握了握,帮助我不要立刻让眼泪流出来。亲爱的人。&nbsp&nbsp

  高考后五个月 高考后五个月(4)

  我们七个人站在来到外滩的幸运的七千七万个人里面。b和c站在一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f站在d和e的中间,腰转来转去,手臂也跟着转来转去;我在a的身边,他的手握着我的手,我在心里爱了他一千遍,悲伤了一万遍。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有一种情感感染了这里所有的人。我明白,正在逝去的一秒又一秒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可是我没有办法把这种意义表达出来甚至没有办法把这种意义考虑清楚。我知道在我们身体的哪里有个什么东西正在无法挽回地流逝,流逝,流逝,可是我说不出这是什么。我整个人模模糊糊地作痛,痛得又闷又清楚,因为疼痛,所以我紧紧抓住了a的手。

  不知不觉地有人在我周围倒数。我宁愿听不见这些,所有的—切。我想起打针之前,酒精棉花擦在我的皮肤上,引起的那一阵冰凉、收敛的刺痛。我越发厉害地痛了起来。于是我越发厉害地爱a——我爱他。

  钟声敲响的一刻,整个外滩都欢呼起来,我也和他们一样,纵情地欢呼欢呼欢呼。我从小就喜欢的海关大钟今天又敲了一次。人群中有个穿红色长裙的女孩子跳起舞来,转着圈子,一圈一圈又一圈,大家退后一点,欢叫着,无数人在打呼哨。红裙子的女孩晃着柔软的腰肢从我们面前掠过,一圈一圈又一圈,转个不停,带起了一阵猎猎红风,吹落我心底的悲伤,吹落一地。

  我身体里干热地作痛——火红的打着圈子的痛,就仿佛刚刚做完扁桃体手术那样。然而我们失去的那样东西,比扁桃体要重要得多,重要几千几万几亿倍——太重要了,我都没有办法说清楚。我抬头眼巴巴望着a。a微微低下头,在我耳边说:

  “不用说。我都知道了。”

  顿一顿,他又凑近来,柔声说:“张斓和刘舒美的事,我也知道了。

  我头一低,掉了一滴眼泪在地上。

  随后自然是放焰火。先是黄浦江对面,浦东在放;过了半个小时,又是这面放,放了很久很久很久。大家看得心满意足,惊叫连连。f一直在叫:“哦,灵噢!灵噢!”有几个陌生的男孩子好像看上f了,跑来搭话,f笑吟吟地逗着他们,把我们给笑死;末了,f说:“你们多大?”一个小男孩说:“17。”f故作惊讶,夸张地说:“啊,我已经29了!”我们在旁边穷笑,e说:“哦哟,杜霜晓这种人,这种人……”等那几个男孩子走掉,d凑上去对f说:“喂,我已经30了,你可以嫁给我了呀。”f斜他一眼,笑道:“呸!这从何说起了”我们又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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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很多时候,外滩才解禁。路上一下子多出来许多警察,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可是依然谁也管不住谁,一大帮一大帮的人往高架桥上走。我们也走上去,兜一圈又下来了,走走停停,意兴阑珊地走到了南京路步行街上。

  到处是人。商店的里面外面都是人。每个饭店都爆满,路上也满。d皱着眉头说:“呀,怎么那么挤!计划生育没什么用嘛。”e上厕所,跑到商店里转了一圈又出来,苦着脸,说:“怎么办?厕所人多是多得来……”c指指地面,说:“就地解决。”e咬牙切齿,装模作样道;“张斓你好狠!”又把我们给笑翻了。

  我们商量接下来怎么办。a说现在车子都是挤得前门进后门出的,连出租车也很难叫到。c说现在肯定所有娱乐场所都没有空了,去也白去。d说那么难道坐在南京路上坐到天亮?e说不行我要上厕所。我和b都说我随便你们,跟你们走,你们到哪里我就到哪里。f说那就到我学校去吧,我学校离这里最近了,要上厕所也可以到那里去上。e马上说好的好的,那怎么去?f说:11路呀。(所谓11路,就是徒步行走的意思,1和1——正好是两条腿。)e说:那好吧,但愿我能坚持到那里。

  没想到我们刚刚走到有车子的地方,就接连来了两辆大众的出租车。a走在最前面,第一个眼明手快,拦下车来,回头对我们说:“怎么样?我说今天很顺利吧?”我们都慌慌张张地跑上前去,惟恐被别人抢掉了。d指着a、b、c、我四个人说:“你们四个一辆,我们三个一辆。”f插上来说:“不对!他们四个一辆,就有两个人要分开坐了。襄没城和解颐过来,我们三个出一—个去和张斓、舒美坐。”d说:“那么就大叉有福里气。”大叉有福里气就是猜黑白的意思,出手心的归一起,出手背的归一起。e在一边不停交换着双脚的重心,急道:“快点,快点!”司机也探头催促。c说:“杜霜晓你们三个一起好了,我们无所谓的。”说完,他从我身后走过去,开车门,坐在司机身旁的座位上。于是我和a、b也走上前去。a让b先坐进车子,接着是我,最后是他自己。

  汽车往f学校开去,飞快地掠过了一根又一根路灯的柱子。a时不时回头看看,抱怨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慢?”c在前面笑着说:“你们觉不觉得现在这情景和高三有一次很像?”“哪一次?”a问。我抢道:“我知道了!就是襄没城一共只有十二块钱,还要请我们坐出租的那一次。”a也想起来了,很不好意思地说:“后来不是又找到三十块吗?”c笑道:“那一次也是我们七个人。”那一次e没去,不过我兴奋得来不及提,只是起劲地说:“也是我们这辆车子开在前面,比他们先到。后来我还说碰到年级组长了,吓他们。”c说:“咦,年级组长姓什么?怎么一下想不起来了?”“姓张。”b的声音突然从黑暗的角落里传出来。&nbsp&nbsp

  高考后五个月 高考后五个月(5)

  我们都静了下来。我在朦胧的光线中把手放到b的腿上。b没有回应,默默蜷缩着。车里静得叫人几乎受不了。不知过了多久,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在我的手背上,随后是她湿凉的手覆盖下来,把那钻心疼痛的一滴抹去了。

  a在另一边,此时悄悄握住我另一只手——c坐在我们前面的背影突然模糊了。

  其实我并不想这样。

  我们站在f的学校门前,等f他们来。我说:“他们怎么还没到呢?大概差一个红灯……大概两个。”我念念叨叨的时候,他们来了。

  f跳下车,很高兴地说:“咦,校门没关嘛!平时这个时候回来,要登记的。今天大概体谅我们,不值班了。不错不错。”于是我们跟着她进了校门。e要先上厕所再说。

  e上完厕所,大摇大摆地跑出来,问:“现在干什么?”d恍然大悟地说:“是呀。现在于什么?”f说:“能干什么?……你们想不想打网球?”a说:“帮帮忙哦。现在到哪里去打网球?”f诡秘地一笑,说:“当然是有地方才这样问的了。人笨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第一次听见别人用a教训我的话来教训a,不由觉得很新鲜。

  f带我们穿过半个校园,到网球场去。a还是不敢相信,在后面说:“你们学校的网球场难道现在还开着?”f笑起来,说:“那怎么可能?”还是走。

  网球场一片漆黑,门边有一座小平房,从窗户里透出灯光——似乎有个人在看电视。f跑过去敲门,里面应声开门,传出烦恼地问这么晚是谁的声音。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小伙子的头来,一看到f,立刻眉开眼笑地说:“你啊?有事?”f说:“新年好啊!这些是我同学,我们没地方去,想来打网球,帮个忙吧!”那个看网球场的人马上说:“好啊好啊。”f笑吟吟地说:“谢谢!能不能借网球拍和球给我们?我们会付钱的。”那个人马上跑进去拿网球拍和球。c说:“呀,杜霜晓,你很神的吗?”f得意洋洋地说:“我一个同学是网球协会会长呀。这个值班的人和我最搭班了。对我不要太好哦!”e笑道:“为什么他和会长不搭班,要和你搭班?你是会长夫人吗?”d说:“那当然了。会长是男的呀。男的干吗要跟男的搭班?”f在旁边嗔道:“再说,把你们扔出去!”黑暗中,不知她的脸红了没有。

  网球场上亮起不多几盏灯,看场子的人说:“你们将就将就吧,我也不敢多开了。”f说:“够了够了,谢谢!”我凑到a身边,赞叹道:“杜霜晓是有本事呀。”a说:“她有本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连这种事也摆得平,倒真的很厉害。”说着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亮着灯的是一片网球场正中间的那一块,四面八方有黑暗包围着。c拉了a先去打,我们其他人就直接坐在旁边的地上,伸直四肢百节,摊手摊脚,让自己的脸飘浮在一片梦一般的光影里。b坐的地方,正好脸陷到黑暗里,一半暗,一半亮,有种非常凄楚的感觉。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我们就这样坐着,欣赏a和c打网球。他们两个人都打得挺好,f和d、e正在争论,到底是哪个水平更高。a打网球很有点样子,动作非常干净洒脱——他这个人似乎就擅长做打网球这类事,具体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哪类事,反正大约就是需要很有样子的一类事。c的姿态和a不同,看上去非常踏实、平稳,总是一种重重的样子把球拍挥出去,可是又似乎随随便便,抱着打到打不到球都无所谓的那么一种态度——随即他很准很有力地把球打过去了,真不可思议。我和b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b说:“高二放暑假,我们去野营那次,我也是和你这样坐着,看襄没城唱歌。”“是呀,”我说,“他在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居然唱这种歌。”“他还穿了一件蓝衣服,你喜欢死了。”b说。是的,我记得那件蓝衣服——多好看的一件蓝衣服!我也记得那个穿蓝衣服的a;那时的a,充其量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而已,可是,为什么我反而觉得那时的他比现在更好呢?还是仅仅因为,一个多小时以前,伴随着新千年的到来,我生命中的某种好东西已经流光了?我是不是为了那种东西才会那么依赖a呢?

  不明不暗的青白色灯光让我昏昏沉沉。

  a走过来,眯着眼、皱着眉头、半弯下腰望着我。我坐在地上,镇定地问:“干什么?”他说:“你来打几下吗?”我说:“我不会呀。你教我打吗?”他说:“好的呀。”然后转向b,说:“你知道的,这个人实在是太笨了。等一会儿教不会她,你要给我证明,不是我的错。”b微微一笑,说:“可以呀。”我站起来,伸腿去踢a,说:“屁!”他躲开了,笑道:“不要总是屁屁屁的。”

  a教我,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一边示范一边告诉我:45度握拍,水平地打出去——千万要水平。我说:哦,哦,哦。其实我明白,我这个人最最难以做到的就是水平地把什么东西打出去、抛出去,我的生活中都是不规则的曲线。然而我还是点点头。他就给我一个球让我发,嘴里说:喏,给你发个球。他也不说我发得好还是不好,一句评论也没有,满脸的认真和耐心。接下来,他又给一个球让我发——时不时地给我一个球让我发。c在网的那一端,不耐烦地嚷嚷了起来,于是a说,我来给你示范一下。他就让我发球,他站在离网比较近的地方接球。每次c没接住他打过去的球,他就说,配合成功。后来,我跑到c那边,几次发球没发好,a喊:记忆退化了!&nbsp&nbsp

  高考后五个月 高考后五个月(6)

  f在我们身后大声说话。她说:“我真是喜欢死丰川悦司了。我是千愿意万愿意让他甩了我。”听到这句话的人——a、b、c、d、e和我——都笑了起来。我转身说:“是的呀。我就想让陈小春抽我。”f大笑道:“解颐对陈小春说,抽我吧,抽我吧!”我一本正经地说:“是的呀。这叫为了爱情牺牲。”e在喝矿泉水,嘴里的水喷出来了。d说:“你怎么不怕被襄没城听见?”a赶快站出来表明姿态,说:“我无所谓,让她去好了。”这时候b也过来说:“陈小春赶她出来多好啊!”我马上对牢她说:“那郑伊健踢你出来多好啊!”f指着我大声说:“陈小春掐你多好啊!”我大笑,笑得拍手拍脚,说:“是啊是啊,陈小春甩了我多好啊!”a笑眯眯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怎么都讲得那么悲的啦?”

  他的手掌是如此温暖熟悉,他的声音是如此温暖熟悉——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的眼神、他整个的人都是如此温暖熟悉……刹那间一股滚烫的伤痛以光年速度涌到我的喉间,我扑到他怀里,哭得泪眼朦胧。a抱紧我。我听见他对别人说:“不要紧,她总是这样的。”

  我的眼泪不多,一会儿就没有了。随即我坐回到b的身边,那个半明不暗的地方。她伸出手,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柔声说;“我还没有哭,你就哭了吗?那么喜欢陈小春吗?不会吧?”我看见d和e也跑上场,和a、c一起开始打球,f在场上,跳来跳去。这种灯光实在是太奇怪了,照得人晕头晕脑,既不像睡,又不像醒,那样青白色的一条一条,由浅到深,一直沉淀到地面上——最上面是白的,最下面是黑的,白和黑中间,是无数个灰,无数个灰沉沉的梦,那些在跑来跑去的人就是梦里的人物,飘浮在空气中间,有种淡淡的乙炔味道,比水轻,比空气轻,比什么都轻,比什么都像是真的。

  我最后还是忍不住问b:“你和张斓到底是为什么呢?”b用一只手臂搂着我,摇啊摇的,很久,才说:“为什么呢?就是彼此都做了些错事。或者,也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就是彼此都不能再相互容忍下去了,彼此都不再要彼此了……”我问:“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她轻轻一笑,不置可否。接着,我就睡着了。

  也说不定,我一直就是在做梦呢?这个梦也太长、太重了。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一片灰蒙蒙的灯光,有两个剪影站在灯光的中央,好像在吵架的样子。我猛地闭上双眼,又张开,又闭上,又张开——于是我发现,是真的有两个人在吵架,并且那是b和c。我又发现,d和e在远远的角落里坐着,闷闷地抽烟,烟气在灯光里扶摇直上,好像燃着了两堆潮湿的稻草。f在他们俩的近旁,一会儿走近,一会儿走远,发了疯般地又跳又叫又哭——怎么了?b没有什么声音,只是站在c的对面,背对着我,一对肩膀发着抖,双手拉住他的袖子,拉得老长老长,长得简直叫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c的脸正对我,惨白的灯光下,我看见他嘲讽地、侮辱地、轻蔑不屑地注视着b,笑起来说了一句什么。b于是突然一放手,愣了愣,转身朝另一边的黑暗走去,灯光照着她穿浅蓝衣服的背影,那种蓝显得非常非常悲伤——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滴巨大的眼泪。

  接着,我发现自己是靠在a的怀抱里。我抬起下巴看看他,他感觉到了,就低头望着我。我眨眨眼睛,问:“这是怎么了?”他说:“吵起来了。完了。”也许是因为灯光的缘故,很多很多黑影投到他的脸上,使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愁苦。我说:“是不是在做梦?”他摸摸我的面颊,叹着气说:“不是。是真的。不过,就快好了。你再睡一会儿,就好了。”我听了他的话,就真的把脸一侧,埋到他发出羊毛衫气味的衣服里。四周笼罩着沉沉的伤心寂寞,我闭着眼睛,鼻息咻咻喷到a的衣服上,空气不大流通,又温暖又湿濡。

  我很浅地做梦,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很高很高的阳台上,四周全部是灰的,只有在我楼下的晾衣架上,挂着一条画满小猫的小被子——那真是一条太好看的小被子,我探出身子,不停地看,越看越觉得好看。可是这个时候,吹来了一阵灰扑扑的狂风,小被子的被角一掀,我赶忙伸出手去……我够不着……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这条小被子从那里被风吹走……我绝望地叫着a的名字,突然觉得身上一暖,a在我的耳边吹了一小口气——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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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芑野住⒖湛酢k嵌荚谀睦?而我依旧在a温暖湿濡的怀抱里,我在我灰蒙蒙的梦境里。再有一会儿,就好了,只不过是一会儿——&nbsp&nbsp

  高考前十一个月 高考前十一个月(1)

  这敲砖头的声音怎么这么近!我有点弄不懂现在的房子到底怎么造的——一层和一层之间,他们用什么东西隔着呀?纸屑吗?怎么上面人家敲砖头——或者敲木头——不管他敲什么,总像是在敲我的头呢?真恐怖。

  野营基地是已成明日黄花了。我现在独自在家,坐着,面前摊一本题库,和酷热的夏天作斗争。夏天讨厌。温度越高,物质结构越不稳定——于化学如此,于凡事都如此。况且,又是高三之前的夏天。

  b打来电话,问我选文选理最后决定了没有。我说:“我在外面补习物理一年了,可现在还是幻想选历史。”b沉吟片刻,说:“不过你这种人选文科也许是合适一点的。”我喝下一口白开水,问b:“两个人如果一年里一直都不说话,会不会变成陌生人?”b没有响。我说:“喂?”b说:“你有没有别的原因?不要发傻,好不好?”我出起汗来了,皮肤湿叽叽的,自顾自说:“我以为只要一年中还能不停地说说话,一年后就不会变成陌生人了。”b生气地说:“解颐,如果我是你妈,我就要揍你。”我笑笑,眼睛看见写字台上贴的那张纸条。我对b说:“你知道吗?我在写字台上贴了一张写还有几天的条子。”b说:“离高考吗?”我笑道:“离高考还有300多天,我有屁的紧迫感。我写的是离开学还有几天。”b笑笑。我也笑笑。看她想得多远,一想就是高考。她是很聪明很成功的。而与此同时,我还在幻想选历史,幻想一回头就能和a说话——上课也可以,下课也可以,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如果我不幻想的话,我就没有机会和他说话,于是很快我们就变成陌生人了,陌生到即使在走道里碰上,也能连招呼都不打,板着脸老面皮地擦身而过。如果我去问a,a肯定说不会的不会的。可我知道他是哄人——他哄人早就成习惯了,我有什么不知道。

  暑假一天天地过去,以暴力手段把我连推带搡逼到抉择跟前。如何?满意了?

  刷好牙洗完脸,我叉腰立在被早升的太阳照得白花花的迷乱的玻璃窗前。我下决心要在这座城市里开始游荡了。还有四十天。我不仅游荡成性,还要游荡成精。

  今天——某年某月某日——起,我开始艰苦卓绝的游荡。

  我乘一辆又拥挤又堵车的公交车去市中心。既然要游荡,就要远离我家的所在地,否则有什么意思?不过车子实在是太挤太热了,等于免费招待桑那浴。我胸闷气短,流汗,腿酸,扇扇子扇到眼冒金星。而车子还在等待着下一个又下一个的绿灯。

  车子停在一个站头上,许多人都在这里下,我就稀里糊涂也下车了。从车上跳到人行道上,回头看轰隆轰隆逃跑的那辆公交车,我发现它还蛮干净:玻璃亮亮的,因为空而更显得亮;车厢里的人三三两两地或站或坐,有一个长发女人的头发被风吹得群魔乱舞。我想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为什么下车?我是要到这附近的哪里去吗?不是?那我为什么不再多乘几站?这年头空的车很多吗?我气得跺脚。

  不过,毕竟我是不打算再上一辆车了。我开始向前走去,一直走,走过整条马路,对路边的电脑公司、电话###、中药店、音像店、出口转内销服装店不屑一顾。路边到处是大减价的招贴,冷气从店门口喷薄而出,绶带别在百货商厦门口的礼仪小姐胸前,又红又亮,好像舌头一直要舔到我身上来。许多人从我身边走过——他们也在游荡,不过他们游荡是有预谋有计划的,他们想好要出来花掉点钱,所以在商店和大街之间穿进穿出,有的欢欣鼓舞,有的面露菜色,无聊而又充实。他们有没有恨我?我身上没有许多钱。在市中心,身上没钱可不能让别人发现——否则叫什么市中心?

  以前的以前,上海城区的市中心是城隍庙那个地方。上海人大概很稀奇这个市中心,用许多砖方方块块地把它围起来。现在的南京路在以前的以前是郊区,很偏远的:野花长在田垄上,随风摇摆。数不清多少朵野花在南京路上摇摆了多少年,后来,上海就开放成商埠了。于是就有了大马路、二马路、三马路、四马路、五马路——那是现在的南京路、九江路、汉口路、福州路、广东路;还有比如霞飞路,就是现在的淮海路,也是以前的事。上海的市中心从城隍庙走了出来慢慢往南走,从大马路——也就是最热闹最繁华的——开始,往不太热闹不太繁华的数,就排名大、二、三、四、五。这“大、二、三、四、五”总有种解放前的味道,再加上霞飞路,就蒙上了一层香艳的色彩,好像有许多盘着头的女人在我面前走过,洒金衣裙上跳动着旧电影常有的白点子。

  现在的市中心范围蛮模糊,我走在哪里,都觉得是走在市中心。其实也还不至于,只不过现在的上海人还是很稀奇这个市中心,但和从前不同,没把它围起来——因为实在太稀奇了,稀奇到不知怎么办才好。我最喜欢的一块地方么,是南京路、淮海路、重庆路、马当路——我现在就游荡在重庆路上。我小时候,第一次听到我走的这个地方叫什么什么路,欢欣得不得了,觉得走在路上就像直的到了南京、重庆、淮海、马当一样。不过那是在我小的时候。现存我一个人游荡在路上,要一个劲地告诫自己:看好,这条路和那条路是有区别的,路和路是不同的。不可以以为都是柏油烧烫了烧化了铺平了压实了做成的。路和路,不一样的。&nbsp&nbsp

  高考前十一个月 高考前十一个月(2)

  路和路,是不一样的。要不然,我和a就没必要说好走到哪里为止,我们就可以一直荡下去,荡下去,因为反正我们回不同的地方所走的路却一样。现在情况不那么简单。路和路既然不一样,情况可就复杂了,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了。

  下午一点钟,最热的时候,太阳却没有了。还是热,好像要下雨的湿热。我走在延安路上。在延安路上可以看到聚集于人民广场的诸多建筑。闷热的空气里,上海博物馆有点潮,屋顶是一种湿叽叽的软木色,浸透了不冷不热的水分,散发着淡淡的馊味,像一个巨大的热水瓶软木塞。我突然对人民广场的范围疑惑起来:到底从哪里到哪里算是人民广场呢?似乎人民广场并不仅仅指那个竖着一排矮栏杆、有许多鸽子的地方。于是我又想起了徐家汇、曹家渡,还有静安寺。静安寺同样不仅是一座土黄的、古老的寺庙——相反,那些纵横交错的马路以及鳞次栉比的楼房倒更像静安寺。也许有人认为延安路和人民广场根本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可我还是把延安路当成|人民广场的一部分。所以说我现在在人民广场。这个城市是一本糊涂账,既说不上市中心的范围,也说不清人民广场和静安寺到底算怎么回事。

  我绕过一个报摊,顺带瞥了一眼摊主在地上陈列的一堆五彩斑斓的杂志,每本杂志封面上都有一个大腿女人——很难用别的词来形容她们,第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四个字。我记起有一次和a一块儿在荡的时候,看到路边一个人卖旧书旧杂志。我指着一堆时装杂志说:好看!a说:买给你好不好?我说:好的呀。他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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