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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尾声(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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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姜所行的那一路,曝露在秋季惨白的日光之下,风把枯萎的树叶,蛰伏依久的尘埃全部卷起,顺着朱雀大街宽阔的街面,逃命似的从她身边退却。丽正门前,刚历经一场砍杀,血腥气似乎才从皮肉里迸溅出来,陡然经过干净的和炙热的阳光度化,气味竟然不是很熏人。

  赵鹏站在门口等她。

  丽正门后空场上,楼鼎显横刀立马停在正中央。他穿着灰褐色军铠,压住马蹄子,反手将刀横放在马背上,亲军递上一张白绢子,他用马鞭子柄挑扯过来,一把抹去刀面上血,明晃晃的刀面映在日头下面,又成了另一个炙热的光球。

  “临川。我们大人呢。”

  楼鼎显在青州带兵很久,对纪姜这个女人的记忆还停留在青州城和白水河旁的陆庄上。那个时候,宋简叫他临川,府里的人和他也都跟着这么叫。但如今是在帝京城里。他这么堂而皇之地唤出来,还是让赵鹏这些人侧目。

  但楼鼎显显然不觉得有丝毫的不对。

  他拼杀惯了,连平日里行走都是大步流星的,翻身从马上跃下来,径直走到纪姜面前。

  “妈的,我在青州带着,刀都给锈了,之前在涂乡大人遭了那么大的罪,这狗屁朝廷还嫌大人过得好,呵,我们青州的兄弟早就想跟着反了!大人怎么想通的,你……”

  他不顾什么礼,逼得近了,纪姜也闻到了他身上的那阵被体温酵出来的血腥气。

  邓舜宜从后面赶过来:“楼将军,你在这里等着做什么,文华殿那边要您坐镇呢!”

  楼鼎显回头喝道:“又是你这个软脚虫,我来是救我们宋大人的架,要不是他的手令,谁到你们这宫里来受这些阉狗的酸臭气,我等着见我们大人!他人在哪里。”

  楼鼎显望了纪姜一眼,纪姜垂着头并没有立即应他的话。

  倒是顾有悔和他是一路子的脾气,迎在纪姜前头道:“你给站远些!谁准你这样跟她说话的,等你们大人从刑部大牢里头出来,不打你大棍子。”

  “什么,妈的,老子们进城了,这帮东厂的狗还敢拘着他,走,带人跟我迎我们大人去。”

  “站住,楼鼎显!”

  他被一个女人喝得一愣,马蹄子都跟着绊了一下。这不是当年青州府上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奴婢吗?这会儿是吃了什么东西,养出这样的气焰来了。

  楼鼎显回过头。将刀往腰上一挂。

  “我是大人手底下的人,什么时候要听你的调遣了。”

  顾有悔道:“听你们大人的调遣,你现在还在青州喝大风呢,能把马蹄子压进帝京城来?”

  楼鼎显被他说愣了:“什么喝大风,你这家伙说什么呢。”

  “你不知道我说什么,告诉你吧,你收到的手令,是纪姜写的,你还说你不听她的调遣吗?傻愣子!”

  “什么?你写的?那……大人呢……”

  刀子拉起来,劈下去,顷刻之间就是几条人命,死没死简单明了,但是楼鼎显显然是搞不懂这皇城里的人事手段,一下子有些慌了。眼见着自己数十万的大军,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帝京城,兵部那群办事的就跟化了脓包一样,连个泡都没有鼓起来,他虽然是个粗人,还不至于因此而迟疑,但心里也在犯嘀咕,如今听顾有悔这样一说,吓得他几乎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是要做什么,又是这个女人的数段,要瓮中捉鳖,灭了他的十万大军吗?他想着还在城外十里地生火做饭的军队,不由扬起了马鞭子。

  “你这个刁……”

  他还没把话说完,却听面前的女人道:“先别慌骂我,我并不是要害宋简。”

  “那你为什么要伪造大人的手书!”

  纪姜仰起头:“你和你们大人,已经被逼上贼船了,我为贼,你们也得跟着我为贼,想你们大人和你自己都有出路,你只能听我的,成王败寇,翻掉帝京城这里的天和地,我们才活得下来。”

  楼鼎显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他想不通,自己希望宋简造反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想不到最后,竟然是跟着一个弱女子举起的大旗。可是等一下,她从前不是大齐的公主吗?当年,不是她为了所谓大齐的江山天下,才把宋简一门送上绝路的吗?

  骨肉屠戮骨肉,信念颠覆信念。

  他活得太粗,只能从其中闻到焚烧人肉的肉香,还不能看到切割人情伦理的血腥。

  “你的意思是,你要我,跟着你去逼你们大齐的宫吗?”

  “差不多,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她说得很浅淡,秋风把军旗吹动得猎猎作响,她素色的裙摆扬起,呼应着楼鼎显刀柄上的大红穗子,这一红一白相互招摇,诡异得很……“我怎么信你。”

  “你只能信我了。”

  楼鼎显一怔,随即又笑了开去,哪里知道越笑越张扬放肆,竟有几分顿悟之时,看脱世间万象的荒唐禅味来。

  顾有悔道:“你这个人,得疯病了么。”

  楼鼎显道:“混小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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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放屁,老子是在想,我们大人何等人物,这是要了一个什么样子的女人。得,临川什么公主,今儿爷跟你去开刀子,你说砍哪里,爷就砍哪里。若大人出来,要赏我大棍子,我就把你供出去,让你去挨。”

  面对一个不知人事变迁,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的粗人。

  他的话却莫名得痛快,痛快到纪姜也想让宋简听一听。她隐忍了太久,矜持了太久,她困在花浓宫深,金镀岁月的梦里也太久了。面对宋简,好像必须要抛掉宫廷雅言,浑说一通市井糊涂话,才能扎扎实实,不遮不掩地告诉宋简。

  她有多心疼他的这一生。而她这一生,又有多爱他。

  ***

  文华殿前此时正式剑拔弩张的时候。

  梁有善才在东厂的人那里听到了李旭林惨死在午门,尸体还被百姓践踏,至今无人去收敛。人正气得发抖,就听人来报,说楼鼎显的人马已经破了帝京城的大门,冲入大齐皇城来了。

  “什么!孙刘两家的人马呢!”

  “那些人……在白水河就交一次手就吃了憋,不动啊……”

  所谓无根之人的权势之路,就是连树倒猢狲散的资格都是没有的。树好歹还有根,倒了之后,枝头的残叶还要在风中呜咽一阵,为他哭一场。然而他如今的处境,却真的只是一根独木,连一片叶子的安慰都寻不到。

  他手上还捧着伺候皇帝盥洗的金盆,明晃晃的晃眼睛。

  底下的人大多慌了,“督主,怎么办啊。”

  怎么办,他千算万算,不曾算到纪姜竟然真的会纵楼鼎显逼宫。她真的不顾小皇帝的命了吗?

  正想着,李娥打帘从里面出来。她看了一眼梁有善。

  “梁公公怎么还站着,万岁爷在唤您呢。”

  做奴才伺候人,总要有所求,财路被宋简撬断,党羽也被人杀得杀,流得流。伺候人的这层皮早就没有必要披了。

  他将金盆放下。

  “把慈寿宫给我围起来。”

  “来不及了,督主,邓家的那个小侯爷刚刚就带人把慈寿宫封护起来了!”

  “什么!”

  外面喧声四起。

  “来了呀……来了呀……”

  梁有善喝道:“慌什么,让东厂的人全部给我到文华殿来!”

  李娥道:“你要做什么。”

  梁有善一把推开他:“伺候你们万岁爷归西!”

  李娥本就是刚烈的女子,听他这样说,哪里肯放他就这么走了,一把抱住他的腰:“你敢对万岁爷下手!必被碎尸万段的!”

  梁有善随手抄起一把花剪子对着李娥的肩背狠戳去:“那也死得磅礴大气,和这天下的皇帝一道陈尸。”

  李娥吃痛松力,黄洞庭见状忙上前来摁住她的伤口,将人楼入怀中。

  梁有善道:“你们这对假鸳鸯,也跟着那小皇帝去吧,等咱家伺候完了正主,再来和你们了结。”

  “你……”

  话未说完,殿外却有人在唤梁有善的名字。

  李娥吐出一口气来,对黄洞庭道:“听见没,是殿下!”

  与此同时,梁有善却也笑出了声:“我就知道,什么临川长公主,女人而已!狠不到那个层度!”

  说完,他甩袍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喝道:“把这两个人,锁到里阁去。”

  话说完,文华殿的大门也被他推开。

  刺眼的阳光如同猛兽一般张牙舞爪地扑了进来。檐顶上的垂铃猛地被风刮起,悠长的铃声送向天际。梁有善不由得抬头望去。

  八月初天空,高阔得看不见一只鸟。

  天穹底下,纪姜站在阶前。她仍然穿着素孝,周身所有金玉饰物都摘掉了。

  “呵……”

  梁有善笑了一声,“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皇家子嗣的命有你这么贱。”

  他一面说一面沿着石阶往下走。

  “血海深仇,宋家人竟然杀不了你,陆庄的火也没能把你烧死,甚至连涂乡的瘟疫,都能叫你避过去,你是什么公主,公主都是金玉命,是那碗里的水晶丸子,咬一口就要流血拆肉的,你呢……”

  纪姜寒目迎向他:“可惜我早就被贬为了庶人,老天爷收了我金玉命去,要我做草芥蒲苇,不折不断,一定要活到你命尽得那一日。”

  梁有善仰头大笑:“好气魄,公主殿下。”

  他说完,张开双臂来,偏头道:“那又怎么样呢。你当初不就是为了你们纪家这个弱子,把整个宋家都送到了刀下,现在呢,你回头看看,你这一生活得不荒谬吗?”

  楼鼎显啐了一口:“妈的,什么狗屁阉贼,死到临头还……”

  他说着就要举刀,梁有善喝道:“谁敢擅动,我立刻让你们大齐皇帝人头落地!”

  楼鼎显压根就没想摁刀:“老子怕了你么,梁老狗,你知道没有兵部调令,我们行军千里入帝京,本都诛灭九族的死罪,今儿你不杀皇帝,我们也要杀皇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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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吓唬谁呢!”

  他说得豪气冲天,冷不丁被他身后顾有悔狠顶了一下脊背,人在马背上一个栽,差点被这个力道怼下来,他差点拔刀就要往后砍。背后那人的气焰却比他还要大:“她没讲话,你就给我闭嘴!”

  “我说你这个顾家小子……”

  纪姜听着身后二人的对话,千钧一发之际,男人们直冲云霄的勇气和执念,配上将才梁有善良口中的‘荒谬’二字,真的颇有滋味。她这一生的确活得荒谬,构陷所爱之人,沦落青州为奴,颠沛流离,痛失亲子,愧对女人们……但宋简却在彼岸,像娑婆之外接引的渡人一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张开双臂,承受了她全部的伤痛,解释了她所有的荒谬。

  他是她的倚仗。

  “殿下,亲手护下的人,今日亲手杀。为了我梁有善这么一个阉人,值不值得啊。”

  梁有善的声音尖锐的刺耳。

  秋风瑟瑟,一下子就送出去好远,那一个刻意拖长的尾音甚至在风里打着旋儿,招摇地婉转起来。

  “你要什么?”

  “呵……”

  梁有善抱臂而立:“这就对了,殿下,我要什么,我要宋简受死。这些人那一路得退回哪一路去。”

  “去你个祖宗奶奶!”

  楼鼎显哪里听得下去他说这些。怒目圆睁,要不是被顾有悔摁着,早就要不顾什么皇帝死活,上去卸肉块了。

  纪姜仰起头,望了一眼面前巍峨的文华殿。

  皇帝原来是住在乾清宫,后来因为胆怯,就住到了文华殿的后殿当中,这处当年接受百官朝拜的辉煌之地,曾经葬送宋子鸣血污之地,讽刺得成了一个少年天子自困的牢笼。

  “来人,把万岁爷请出来。”

  少帝几乎被吓疯了。自从纪姜离开的帝京城以后,梁有善就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本能地顺着他的意思,被隔绝在宋简,陈鸿渐这些人之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梁有善也会有一天向他举刀。

  大齐是个什么样的皇朝,纪姓的男人们都被抽了骨头。软得像一滩泥巴。

  他像一只被剥了毛的稚鸡一般被人推了出来。黄洞庭拼命将他护在怀中,行得踉踉跄跄。

  自从那年冬季一别,纪姜在也没有见过这个弟弟。

  他长大了,从前的眉目逐渐展开了,有了少年人风致。除了那皱眉时眉间刻出纹勾,和她们早死父皇一样之外,纪姜第一眼,甚至有些认不出来他。

  他却一眼认出了纪姜。只那么一眼就呆愣在了阶下。

  张口结舌,喉咙里伸出某种难以言明的苦味,整个人也像被灌入了哑药一般,少帝猛地握紧了黄洞庭的手。

  “姐姐……”

  他嘴唇张合,舌头打结,说出这两个字以后就再也站不住了。身子往后仰去,靠着黄洞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梁有善张狂地笑道:“对,万岁爷,你姐姐还活着。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今日反你的人,就是你的姐姐!你好好看清楚,宋简,临川公主,你母后,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在乎你的性命,你就是他们眼中的傀儡!”

  少帝说不出话来,但他的目光却死死地定在纪姜身上。

  “姐……姐……”

  说不出完整的话,就只有这样干疼地唤她,纪姜的心几乎被这种破碎哑然的声音切碎了。

  “殿下,我给半时辰的时间考虑,是处置宋简,还是弑君。你来选。”

  少帝仍说不出话来。

  但他却伸出手来,隔空向着他,筋骨嶙峋的抓捏。纪家的男人都瘦弱,他此时又只穿了一件明黄色的中衣,梁有善不肯顾他的体面,甚至连靴子都不曾让他穿好。孱弱狼狈至极,又惊颤弱幼鹿,但他还是听懂了梁有善的意思。他本能地想要求纪姜救他,但望着立在风口处,满身素衣的姐姐,他却又发不出声,说不出口。

  “纪鸣!”

  她突然提声唤出了少帝的名讳。

  少帝浑身一颤。他仰起脖子,朝着纪姜的方向点了点头。

  “姐姐是大齐的公主,那你呢?”

  “皇帝……”

  声音仍就哑弱。

  纪姜不肯看他,“那纪鸣,那四方天下,你敢仰头对谁说一句无愧!”

  她这一句说完,胸中的酸潮之气也冲红了她自己的眼睛。

  她甚至不肯给他时间去回应,她怕自己这一口气一旦弱下去,就再也顶不起来。

  “纪鸣,你纵容奸佞残害忠良,多年不见朝臣,不理政事,瑟缩若幼鼠,惶栗如蚁蛇之辈,你堪为一国之君吗?”

  少帝被她这一席话问得眼前发黑。

  他本想着,再见到这个护着她长大的姐姐,定是要扑到她怀里述尽这几年的委屈和恐惧,却不想她言辞激励,每一句都如刀一般辟在他心坎上。偏生句句在理,要把他这个孱弱窝囊的皇帝砸入地缝里。

  “我问你,纪鸣,宋简该不该杀?”

  “姐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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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答我!”

  “不该杀,不该杀!我是因为他杀了姐姐,才要给姐姐报仇的!”

  他也呼天抢地的把心头所想全部吐了出来,眼泪夺眶,他彻底失去力气,瘫在黄洞庭怀中。

  “好。纪鸣,若你今日活得下来,我要你亲去刑部大牢,迎宋简出狱。若你今日活不下来,我也会让宋简,在你的牌位前,三跪九叩,行完君臣大礼,今日无论如何,哪怕是我和你都死,我都要杀了你身边这个贼人,护下的我大齐忠臣的性命!”

  少帝抓捏了一把喉咙,好容易吐出声来:“姐姐,你不护我了吗?”

  “万岁爷,你不护我们大齐了吗?”

  在场的人都为这一席惊心动魄的对话震颤。

  楼鼎显听愣了。压着刀,腿却在马腿上麻木地敲晃着。

  “楼鼎显!”

  “啊……在!”

  “把这个阉贼给我拿下!”

  “是!可是……这个小皇帝……”

  纪姜看向少帝:“鸣儿,别怪姐姐……”

  “好你个临川长公主,你竟然真的不要你弟弟命了,好,那老奴,就去地底下伺候万岁爷去!”

  说完,他抽出一个厂卫手中的匕首,朝着少帝的面门就扎刺了下去。

  顾有悔一把纪姜拦到身后,纪姜只觉胸口里似乎猛得压破了一个血球,满口的血腥味几乎冲得她眼睛发黑。然而她熟悉的那一声惨叫并没有传来,与此同时,只听一旁的邓舜宜惨声唤道:“黄公公!”

  纪姜一怔,慌忙转过身去。

  却见黄洞庭扑在少地身上,死死捏住了那把已经扎入他腹中的匕首。

  “梁老狗……我……跟在你身边,让李娥……看不起快十年了,今日,我黄洞庭要在她面前,顶天立地坐个男子汉!”

  楼鼎显见此,忙道:“来人,给拿下!”

  东厂的人见此,哪里还拦得住。梁有善被扭跪到纪姜面前。黄洞庭却已经吐不出长气了。

  “黄公公……黄公公……”

  少帝被溅了一身的血,却也忙挣扎着爬起身来,望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不知所措。

  “纪姜顾不上梁有善,忙与顾有悔奔到阶上。”

  黄洞庭抬起头来看向纪姜:“殿下,让李娥来,我有话跟她说……”

  “李娥,对,李娥,李娥呢……快去找李娥……”

  “不对不对……别找她,她也受了伤,不要闹她,殿下,我跟你说吧,你把我说得告诉她……”

  “别,你亲自跟她说……顾有悔,快救他……”

  “殿下,别难过,你们做大事,我虽然不懂,但……我也知道……哪里能不死几个奴才的呢。唐幸……那猴崽子,早就爱慕公主很多年了,就是不配跟公主说,这事啊,就我一个人知道……我怕我死了,就没有人能跟公主说这件事了。”

  “别说了……”

  “还有啊,您跟李娥说,我黄洞庭,不比她差,我只不过是不想她受苦,我啊……喜欢她得很……”

  他声音越说越弱,气息也看似有出无尽,后面的话几乎不闻。

  顾有悔把纪姜拽起来:“别怕,只是伤口深,还有得救,教给我,你还得做你的事。”

  大结局梁有善荒唐又尖锐的笑声把纪姜从惊颤之中拽了回来。

  这边,邓舜宜正与赵鹏扶着少帝起来,邓舜宜到底是柔和的人,见了身旁瑟瑟发抖,满脸是泪的大齐皇帝,便将他往身后护,一面对赵鹏道:“你带万岁爷避到慈寿宫太后娘娘那里去。”

  “不用,就请万岁爷在这儿看着。”

  赵鹏是吃不住这对皇家姐弟之间的关系的,然而见少帝听纪姜这样说,也全然没有挪走的意思,他也就把邓舜宜的话当成了耳风。

  “纪姜啊。”

  梁有善也唤出了她名讳。满眼被血丝充得通红。

  “住口。”

  梁有善仰起头来,凝向纪姜:“你的名讳,唤不得啊?公主?庶人?”

  楼鼎显道:“你根本没有必要跟这个人说这些,一刀就砍了,把他的狗头扔出去,裹起来给外头孩子们当球踢。”

  他说得血腥,梁有善却丝毫不怯:“你问问她敢杀我吗?”

  “她又什么不敢杀你的。”

  梁有善没有理楼鼎显,只迎向纪姜的面目。复杂的人,自然有复杂的心,这就好比是文明的诅咒,与文化的悲剧性宿命一样。楼鼎显听不懂梁有善接下来的话,但纪姜却还是听懂了。

  “纪姜,你要杀我,你也该死,我是有罪,那么你呢。你活着,活对了吗?你不该拿一把剑自刎在宋子鸣和他女儿坟前,不该剔了你这一身骨肉,还给你的至亲父母吗?”

  他越说声音越大,竟逐渐有癫狂之势:“你谋害亲夫在先,背叛亲族在后,你先可不顾宋家人死活,后可将你的家国拱手让人,你才是这个世上最该死的人!”

  人言如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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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牙舞爪地扑到她面前。

  她虽是公主,可她终没有活在一个太平盛世,她活在权力与权力不断倾轧,爱人与亲人生死相搏的修罗场中央,生离死别,立场颠覆,她拼尽了所有的力气不沉沦,不失控,但最后一眼回望。她还是遍体鳞伤。

  这一生错漏百出,她过不好了。

  呵呵,真的是过不好了。

  她听着梁有善的狂言,她不由抬起了头来。

  天顶上终于飞过一行大雁阵,满目死灰,这也算是晴空当中唯一的活物了。

  突然有一双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耳朵。

  “纪姜,别听。”

  纪姜浑身一颤。一时竟不敢回头。

  而那人却柔和地笑了一声,借着续来和煦如如常地声音,“父亲恕你,意然恕你,我也恕你。”

  他离得很近,鼻息一阵暖一阵凉,“纪姜,宋家恕你。”

  “你……怎么来了。”

  背后的人沉默了一阵,“怕你哭,就来看看。”

  说着,他松开捂在她耳朵上的手。撩开身上的袍子,对着少帝屈膝跪下来,腿疾正疼得深,他皱了皱眉,不得不用手撑扶着地。

  “别跪……”

  纪姜转过身去,他却冲着她摇了摇头。

  继而望向少帝:“万岁,臣是内阁辅臣宋简,自入朝以来,今日是头回面圣。”

  他顶直脊背:“宋家三代皆为大齐之臣,祖父与父亲,一声忠心竭虑,呕心沥血,从无一日敢负皇恩。直至臣这一代,出了宋简此等逆子乱臣,虽万死不得修弥祖德一层,不得报答君恩一存。”

  说完,他弯腰伏地重重地叩了一首。

  “咚”的一声,直砸入纪姜的心头。她含泪望向这个在她身旁行跪的男子,多日的消磨,将他面上的光芒钝化,却令他这个人越发显得柔软,而富有平实的人情味。

  他们在走两条不同的路。却都是为了彼此。

  一个不惜颠覆自己家族也维护他的余生,一个奉上膝盖,捧出性命去尊重她的过去。

  “臣不求万岁施恩,但求万岁赦公主之过,此事皆因为臣起,臣愿一力承担。”

  “不……不是的宋简,此事与你不相干!”

  纪姜心痛难当,尤其当他平宁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她突然觉得,似乎耗尽余生也不能偿还干净了。

  “邓舜宜,是不是你让他来的,我说过了,不要他来!”

  邓舜宜怔张口哑然。

  然而他身后的少帝却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纪鸣,你做什么!”

  少帝被纪姜的声音喝得一怔,踟蹰一时,却仍就没有停步,他望了纪姜一眼。继续朝着宋简所跪之处行去。

  少年人的身子并不高大,然而背阳而立,还是挡住宋简面前所有的阳光。”

  他低头看向他:“朕都知道,朕胆怯,朕怕死,朕怕丢皇位……”

  他说完,顿了顿,抬头向纪姜看去,纪姜也正看着他,她十指混颤,想说什么,却又被邓舜宜挡了下来。少帝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风吹出了鼻水,他又紧着吸了吸鼻子。

  “朕是因为你杀了姐姐,朕才恨你。”

  宋简抬起头。

  “臣在青州辱没公主,的确该死。”

  这两人一跪一立,都不曾再向纪姜那边看一眼,像是刻意将纪姜挡在一旁一样。

  “宋大人,姐姐今日跟朕说的话,朕都听懂了,朕不能对大齐万民说一声无愧,但宋大人堪言此话。”

  他仰起头,年轻人的喉结还不甚至突明。他吞咽了一口,张口续道:“都说我们大齐,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们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抗西北外族绝不骨软,但朕实不堪配这十个字,是朕软弱,才致姐姐流走千里,才至忠贤受辱枉死……今日之事,朕不能怪姐姐,也不能罪大人。”

  纪姜胸口涌动出一口热气。无论世道如何评述当今的皇帝,都不曾有他面对下臣,直言自罪来得犀利。他还年少,以至于无论是气度还是姿态,都不得以与宋简相比。但对于纪姜而言,面前的这个场景却还是另外一个世界。

  男人们不说情感,但凭良心,凭或高或低的认知,在文华殿前,这个沾染了太多血污和心酸地方,认真地相互剖白。她动容,甚至不能再出声。然而,少帝却向她走了过来。他仍然柔弱,纤瘦,就像中了纪家男人诅咒一般,叫人看得心疼。

  相别时才至纪姜肩头。如今身量已经高过她了,然而,正如先皇倚靠母后一样,他也向纪姜伸出手,去牵她的衣袖。

  “别碰我。”

  他被她一吓,又缩回了手去。

  垂头不敢言语。

  梁有善在旁笑道:“你们大齐皇族,拿刀行杀伐的都是女人……”

  话音刚落,赵鹏在旁道:“殿下,宋大人,刚才司礼监的人来报,没有寻见万岁爷的御印。”

  “梁有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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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姜,你们大齐皇帝配用印吗,告诉你,他啊,看着那个玉玺就害怕,如今好了,我死也无妨,管你是宋简为主,还是继续护着这个软犊子,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宋简道:“梁有善,交出御印,我放你走。”

  “顾有悔喝道:“宋简,你疯了,放他走!”

  宋简撑着地缓缓站起身来,“你闭嘴。”

  他一面说,一面走向梁有善:“纪姜,让人把陆以芳带来。”

  “纪姜,你们现在不能手软!”

  纪姜凝向宋简,宋简也正看向她。他半扬着下巴,虽周身狼狈,依旧自有风骨。

  “你还害怕吗?”

  “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那就听我的话。”

  “好。”

  说完,她转头对赵鹏道:“去,把陆以芳带来。”

  赵鹏应声去了。梁有善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宋简:“你要放我……不可能……不可能!就算你要放我,楼鼎显是死人吗?”

  楼鼎显道:“你问老子,老子只听我们大人的!”

  宋简低头看他:“我对你,早已了绝人情,但对陆以芳,我自问有愧,看在她的份上,我给你留一条命,走不走得长,看上苍的意思。楼鼎显,拖他们出去。”

  日阴藏云后,刚才还雪凉的石砖一下子被染成了深灰色。

  人马逐渐退离文华殿。纪姜静静地立在宋简对面,抿唇,一动不动地望着宋简。

  “生我的气了?”

  她不置可否。

  “笑一个吧,以后的事都听你的。”

  他让她笑,却逼出了她的眼泪。

  他无可奈何地望向她。

  “傻子,你已经在我这里痛过一次,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再看你去选一次,然后痛一辈子。好了,我只替你选这一次。你不要再哭了。”

  她怎么会不哭。

  有的时候,语言匮乏之时,情绪是最真实的回馈。

  我们这一生,其实都活得荒诞,人若微尘,偶然得飘零到一个时代,飘零到一层身份之上。哪有人生来就知道后路如何走,人都是一路跌跌撞撞,一路收获,一路失去,一路不堪重负地做各种取舍。

  风雪里负重前行的这一生,幸得有人搀扶,相互疗愈,彼此收纳。如此一来,所有荒诞都有了解释,万千迷途终寻到归路。

  对。

  纪姜是宋简的救赎。

  宋简是纪姜的归路。

  无论我们为谁而活,终要踏入水米烟火,菜根鸡毛的大阵,然后,坦然地无怨无悔地湮灭于其中。

  ***

  嘉定四年秋天。据说梁有善与陆以芳离宫之时,被帝京百姓的一路唾骂扯打,陆以芳惊惧气极,在呕血死于朱雀大街,梁有善则于次日,被人发现曝尸于雨后陋巷之中。

  嘉定八年的冬天。

  这一年又下了很大的雪。十二月二十八,宫中在忙年事,纪姜独自立在丽正门。风雪细密,落了她满肩,黄洞庭下了夜里的职出来,正欢天喜地往外头宅子走,见纪姜在前面,忙过来行礼。

  “殿下怎么在这儿等……”

  话未说完,又明白过来:“哦,文华殿的经筵要散了,今儿宋大人是讲官,哟……这个时候。怕是万岁爷要赐宴吧。殿下要不去奴才那儿坐坐,李娥可想殿下了。”

  纪姜笑了笑:“不了,你下值下得晚,赶紧回去吧。”

  “欸,是是,东市那边给奴才留了活鱼,还得去取呢。”

  他说着,行了个礼,喜笑颜开地奔东市去了。

  纪姜再次向门前看去。

  雪影里行出一个身影来。他穿着朱红色的官服,外头照着一件灰鼠大毛的氅衣,没有撑伞,任凭雪迎面。

  “不是要赐宴吗?”

  “门上的人来说,你来了,就辞了。”

  他抬手拂去她鬓边的雪,“瑜儿呢。”

  “母后接进宫去吃暖甜园子了。”

  说着,她抬手挽住他的胳膊。

  宋简笑了:“你怎么,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不是,想和你走走。”

  他们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正云门行去。几个午市才刚刚活起来,又逢雪天,人尚不算多。道旁书院里有人在诵诗文,几个女人撵着不吃饭的孩子跑,活灵灵人间如刚刚煮沸的暖锅子,咕噜咕噜地冒着热闹的气泡。

  宋简认出了这条路。那是当年他他跪行出帝京的路。

  “你还放不下吗?纪姜。”

  他抬起另一只手,将纪姜的手暖在掌中。

  “是不敢忘了。”

  她这样说,宋简便不再问了,他懂她,懂她敏感通透的那颗心。

  “知道今日文华殿上讲的是什么吗?”

  “什么?”

  “讲得本朝纪事。”

  “哦,哪一位贤人。”

  “宋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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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姜不由笑了。

  “你笑什么,我不算本朝一贤人吗?”

  “算。”

  她刚说完,他却顿住了脚步,转身将她拥怀中。脸颊相贴,竟能感知到他皮肤上的灼烫。他咳了一声,轻在她耳旁道:“那若有一日,我为庶人呢……”

  正阳门外,苍山覆雪。万亩晶莹掩功过。

  年华无踪迹,是非无论断,地位身份杀人如麻,而你让我活了下来。

  你在眼前啊。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完了。

  我想说这个故事,承载了很多我想表达的东西,我不知道以我现在的笔力,我有没有将他们全部表达到位。

  关于宋简和纪姜,其实在我的是非观念之中,我也不能全然给他们定性,我不能说纪姜一定是对的,我也不能说宋简就是愚忠。

  就像萨特的存在主义观点。我们来到世上,本就是一场偶然,人生充满荒诞性,无解又诡异。

  但我们有幸遇到一个懂我们的认,他用他的方式,独家解释所有的荒谬,收纳我们的肉体和精神。

  我们在某个时代里相爱,又时不时地做着另外一个时代的梦。

  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这个世上原本也没有救赎,只有相爱之人,独家一份的理解和原谅。

  祝我们都有幸遇到这样一个人。

  他让你从你自己都不能解的困局里活下来,他一直一直在你眼前。

  (我会休息几天,番外更新会在微博里说的,感谢所有陪我一路走来下来的人。历经小半年,终于写完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