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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雨非但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些。
葛馨宁把被子卷起来裹在身上,不肯起床。
看来今日是不必出门赶路了。
这几天骨头一直酸疼不堪,能得空休息一下自然是好的。可是想到晚上难免又要继续疼下去,葛馨宁便有些发憷。
韩五坐在床边,看见葛馨宁一直揉骨头,早笑得眯了眼睛。小二送上早点来,葛馨宁不想起床,不肯吃。
这时盼儿在隔壁闹得厉害,乳母便抱着他来找葛馨宁哄。
谁知那小娃娃连话都说不清楚,人却鬼灵精似的。见葛馨宁赖在被窝里发懒,他便用肉乎乎的小手指刮着脸颊,含混不清地连喊“羞羞”。
葛馨宁气得险些要跳起来揍他,想到自己身上那些掩不住的痕迹,又不得不灰溜溜地缩了回去。
看穿了一切的韩五,在一旁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娘,娘,抱抱!”盼儿挥着小手往床上扑,丝毫不知道他的娘亲刚刚还想揍他来着。
葛馨宁怕他摔着,忙要伸手来接。
韩五抢在她前面接了过来,板起面孔向乳母吩咐道:“没你事了,出去吧。”
乳母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利索地转身溜走了。
葛馨宁忍不住朝韩五翻了个白眼。
然后在韩五意味深长的目光之中,忿忿地起身穿衣。
“唉……”韩五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葛馨宁正钻出帐子,听见这声叹息,忍不住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你叹什么气?”
韩五抱着盼儿连连后退,直到后背已抵在墙上,退无可退,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葛馨宁抢过盼儿抱着,眼睛依旧不依不饶地盯着韩五。
韩五无奈,只得叹道:“一点进步也没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一点肉啊……”
葛馨宁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后醒悟过来,立刻抬头恼怒地瞪着韩五。
后者却丝毫不惧她的杀气,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葛馨宁恨恨地将儿子丢回他怀里,坐到桌前去生闷气。
韩五抱着盼儿走到她身旁坐下,笑道:“快些吃吧,再等下去就要凉了。”
葛馨宁看见那满桌子的蒸饺、肉糜、糕点,便觉胸口有些堵,忙别过脸去,恨声道:“你就那么着急把我养成肥婆?”
“当然,越快越好。”韩五不假思索地道。
葛馨宁怒瞪着他。
韩五敛了笑容,似乎颇为委屈的样子:“你一直瘦瘦弱弱的,什么时候才能给盼儿添个妹妹啊……”
盼儿兴奋地摇着小手:“妹妹,妹妹!”
葛馨宁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韩五却眯起眼睛,贼兮兮地继续道:“而且,浑身只一把骨头,抱着根本不舒服……”
“怎么不硌死你!”葛馨宁随手抓过桌上的筷子,便要丢到他的身上去。
韩五慌忙跳开,一眨眼窜出老远。
盼儿在他的怀中,乐得“咯咯”直笑。
葛馨宁追了两步,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是抓不到他的,只得悻悻作罢。
韩五在门口站了很久,见葛馨宁确实没有再追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盼儿溜了回来。
葛馨宁怔怔地坐在桌旁,既不肯吃东西,也没有理会韩五的靠近。直到盼儿向她伸出小手,她才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却也没有伸手抱他。
韩五立刻敏锐地意识到她情绪不佳,忙凑到她身旁坐下,急问:“怎么了?不舒服么?”
葛馨宁下意识地避让了一下,许久才闷闷地摇了摇头。
韩五立刻急了,忙叫乳母来抱走了盼儿,捉住葛馨宁的手腕怒道:“有什么事不能明明白白地说?我们不是早说好了,不许生闷气的么?”
葛馨宁闷坐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你还记得,我生下盼儿之后,大夫说过什么吗?”
韩五皱眉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那时他的心中乱成一团,大夫说过什么,他当时都没有听进去几句,此时又如何能想得起来?
但葛馨宁的意思,他大概已经明白了。
韩五慌忙丢开那些纷乱的思绪,紧紧拥住葛馨宁,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其实,咱们有盼儿就够了。我只盼你养好身体,别再七病八伤的……”
葛馨宁轻轻摇了摇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低声道:“这一阵,我是太任性了……我的身子如何,你也知道。这条命已经是莫老爹费尽了心思才捡回来的,若要再好一些,只怕也不能了。你若还想要别的孩子……”
韩五没等她说完,已怒声截断道:“你若敢说让我纳妾的话,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葛馨宁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来,重新绽开笑容:“谁许你纳妾了?你若敢提纳妾,信不信我让你当真太监去!我只是想说,你想要别的孩子,你自己生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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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干了!”
韩五松了一口气,含笑应道:“谨遵夫人吩咐!只是……‘生娃娃’这件事,为夫至今尚未学会,夫人可要勤加教导才是!”
葛馨宁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也不会,你自己学去!”
门外忽响起“嘻嘻”一声笑,葛馨宁微微皱眉,韩五已飞快地弹了起来,奔过去“哗”地一声拉开了门。
只见元哥儿抱着盼儿正半蹲在门口,脸上贼兮兮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隐藏起来。
怜儿和乳母站在窗外,正一脸惊恐地转过头来。
“你们,活腻了?”韩五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
怜儿拉着乳母奔到隔壁房间,重重地闩上了门,只在屋内喊道:“不关我们的事,都是元哥儿的主意!”
韩五黑着脸看向元哥儿,却见她早已手足无措,只好呆呆地看向盼儿。
不料那小娃娃竟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伸手指向元哥儿:“我不来,她要来!”
没有人相信一个刚满周岁的娃娃会说谎。所以这下子,元哥儿的罪名坐实了。
韩五俯身抱起盼儿,冷声道:“自去领罚!”
元哥儿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喊“冤枉”。
葛馨宁从房中出来,见状抿嘴一笑:“这么没出息!”
元哥儿吓得什么也顾不得了,忙扑过来抱住葛馨宁的小腿:“夫人,您可要救我!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我今后还要陪夫人说话聊天呢,如果割了舌头……”
葛馨宁“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谁说要割你舌头了?”
元哥儿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据她所知,在韩五这里犯了错,割掉舌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如果不割她的舌头,那……
她不过是偷听了几句笑话而已,该不会要杖毙吧?
葛馨宁看见她吓得脸色发白的窘样,不禁失笑:“瞧你这点出息!赶紧去怜儿那里领罚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说罢,她便结结实实地关上了门,丝毫不理会在外面瘫成一团的元哥儿。
韩五见她回来,忍着笑道:“你也学坏了!好好的丫头,被你吓成了什么样子!”
葛馨宁挑挑眉梢:“怎么,你心疼?”
韩五一手抱着盼儿,一手却将葛馨宁揽了过来:“怎么,你又喝醋?”
葛馨宁忿忿地在他胸前敲了一记:“你想喝醋,桌上恰好有一壶!”
这时隔壁忽然闹了起来,中间却夹杂着怜儿的大笑和元哥儿的尖叫声。
韩五难免有些好奇:“你把咱家的家法改成什么了?不会出人命吧?”
葛馨宁坐到床沿上,笑得直打跌:“如果我没记错,元哥儿今日该领的惩罚是——生吃十颗辣椒!那丫头素日最怕辣的,今日有她受的了!”
韩五闻言不禁失笑:“简直是儿戏!想我韩家多年来家法森严,不想如今竟堕落至此……唉,家风不振啊!”
葛馨宁眯起眼睛,斜睨着他:“你想重振家风?”
韩五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半晌不敢言语。
唯有盼儿拍着小手,笑得开怀。
葛馨宁掰着手指,悠悠地道:“你韩大总管多年来把持朝政,‘君为臣纲’这一条早已被你颠倒了过来,你是承认的吧?”
韩五想到自己历年来所作所为,不得不点了点头。眼看葛馨宁露出狐狸似的笑容,他福至心灵,忙道:“今后为夫一定处处谨遵夫人吩咐,夫人让往东绝不往西,夫人让打狗绝不撵鸡,所以……今后‘夫为妻纲’这一条也要颠倒过来!”
“不错,有觉悟!”葛馨宁点了点头,笑得十分得意。
盼儿竟是个小势利眼,见葛馨宁的气势颇高,便伸着两条小胳膊,闹着要葛馨宁抱。
韩五有些舍不得,那小屁孩竟回头朝他犯了个白眼,硬邦邦地道:“娘亲抱!”
于是韩五很没出息地赔着笑,把盼儿递到了葛馨宁的怀里。
看到那母子二人其乐融融地笑成了一团,韩五只得仰天长叹:“看来今后‘父为子纲’这一条,十有八九也要倒过来了!”
“不错,你很聪明!”葛馨宁赞许地点了点头。
盼儿有样学样,也跟着重重地点了点头,黑漆漆的大眼睛亮闪闪的。
韩五不由得仰天长叹:“唉,想我韩某人一世英名啊……”
这时隔壁房间里,忽然又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夹杂着桌椅翻倒的声音。
韩五这才想起客栈的隔音实在太差,立时黑了脸色,便要到隔壁去找那帮蹬鼻子上脸的奴才算账。
谁知还没等他出门,葛馨宁便在后面凉凉地说道:“还是算了吧,客栈里的辣椒未必够吃,我怕罚完了她们,咱们今天的午饭便要寡淡无味了!”
韩五在门口站了很久,最终还是颓然退了回来,向葛馨宁恨声道:“你记着,日后若有家风颓败之弊,都是你今日宽仁之过!”
葛馨宁高高地昂起头,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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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惧:“怎的,你有意见?”
“自然没有!”韩五正了脸色,斩钉截铁地道。
葛馨宁盯了他半晌,见他的脸绷得紧紧的,一派郑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韩五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这后半辈子,是注定要被这个女人吃得死死的了!
唉,人果然不能造孽太多,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啊!
(正文完)
梦中说梦说:
嗯哼……
就这些了,分两章不够,一章又有点多……
因为字数的原因,这章有点小贵,给大家发个红包吧……
今天不更了,明天开始将以每天三千字的龟速更新番外……
下周出差,没网。如果出现断更,回来的时候将会补上。求轻拍,反正拍了俺也看不见……
就酱吧,乃们想知道的几个答案,番外里面会有……
如果没有,答案就在乃们的心里……
宁儿捏着盼儿的小手招一招,随时欢迎姐姐们回来……
(づ ̄3 ̄)づ╭?~
回复(6)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1)
我叫韩五。
可我既不姓韩,也并非行五。
这个名字,就像我乱七八糟的人生一样,随意,卑贱,分文不值。
我是谁?
这是个完全不需要问的问题。
这天下,你可能不知道皇帝是谁,却不可能不知道韩五是谁。
一手遮天,呼风唤雨。在天下人的眼中,这两个词,便是我的写照。
看上去风光无限,是么?
可笑。
这座宫城,本来应该是属于我的。
可是此时我在这里,却只是个奴。
我的身份、我的名字,无不带着耻辱的印记。
时间久了,竟也渐渐地习惯了。
三年时间,我从一个满腔热血的仗剑少年,变成了一个苟且偷生的卑微奴仆。
最初进宫是为了什么?我最初的底线是什么?我心中的愿望是什么?
我已经忘记了,或者说,假装忘记了。
最初我只是想杀尽奸臣贼子,可是后来,我剑下的冤魂却越来越多了;
最初我是宁死不肯向任何人低头的,可是后来,我所做的那些事……又岂止是低头而已?
最初我心中的愿望……
呵,这个是真的忘了。一个死人,哪里会有什么愿望?
没错,我是个死人。
自从一脚踏进皇宫的那天起,世上便已不再有“段恩永”这个人了。
帝王之家,这个“恩”字从来不曾存在过,如何能“永”?
我知道我的存在已经渐渐地没有了意义,可我还是要活下去。
就像当年葛家后院水渠里的那个小丫头一样,在初春的冷水中泡了三天三夜,身子都泡肿了,却从来没打算放弃。
那时韩家早已获罪,我初回京城无处可去,便假扮成小乞丐,被她捡了回家,成为她园子里一个粗使的小厮。
我的小主人,是个有趣的小丫头,明明蠢得要命,却总是自以为聪明。
比如说,她的未婚夫,那个什么齐家二公子,自十五六岁起便四处沾花惹草,那个蠢丫头却自始至终坚定地相信他,从不知道自己在他的眼中只是个长不开的小丫头片子而已。
直到那齐家公子亲自带着官兵闯进葛府,那小丫头还是没能醒悟,险些便要冲出去向那个分文不值的浪荡公子求救。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若不是我当机立断,随手把她丢进水渠里,只怕——
可我当初为什么要救她呢?
如今已经记不起来了。我想,多半是因为不想欠她的人情吧?
后来葛府被付之一炬,我只得离开,没过多久便进了宫,也不知那小丫头死了没有。
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眼睛,还是时常在梦里出现。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住那一双眼睛。
或许,只是因为宫中的日月,实在太难熬了吧?
站在御花园的假山上看落日的时候,我时常会想,或许这一生,就只能这样卑微地活下去,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转机,出现在进宫三年之后,我已成为这宫中的太监总管的时候。
眼看小皇帝渐渐长成,我便在宫外置了一所宅子,四处采买美貌少女,预备着送进宫里来,以供他声色之娱。
我并不想否认我的用心是恶毒的。他们毁了我的一切,我毁掉他一个小皇帝,不算过分吧?
那个女孩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她被一个肥胖的女人背着进来,随手丢在桌下,就像是丢弃一个装满糟糠的麻袋。
然后,她被泼了一脸冷水,发丝一缕一缕地粘在不施脂粉的脸上,要多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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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难看。
我本该感到厌恶,拂袖而去的。
可是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却失神地站了起来,几乎要从屏风后面冲出去。
不为别的,只为那双眼睛里,三年未曾变过的高傲和倔强。
她也是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啊,这三年时光,还不够磨平她的棱角吗?
那一刻,我多年未曾波动过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留下她!留下她!!留下她!!!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一定是一个很大的麻烦,但我不怕麻烦。
我要把她留在身边。
我知道,可能的结局有两种。
第一种,是由我来成为她生命中最大的劫难。她的心中,连家破人亡都没能摧毁的那一团火焰,由我来残忍地踩灭。
第二种,是由她来成为我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一个行尸走肉般的我,哪里还有救赎的价值呢?这种可能,我是不抱希望的。
我只盼着能亲眼看到她眼中的那团火焰熄灭,看到她同我一样,成为一具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空壳。
那样才符合她的身份,不是吗?
毁灭一个人,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
还记得胡将军被灭三族的时候,数百口人一排一排跪在刑场上,浑身发抖,面如死灰。
往往刀还没有落下去,那些人眼中的神采便消失了。
那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啊。
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实在太不正常了,让人生气!
不过,相信她很快就会变得“正常”了吧?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我提出“定死契”的时候,那个小丫头竟然丝毫没有反抗。
可她的神情,又全然不像是认命。
这让我对她产生了新的兴趣。
兰姑把她送去了刑房。
我知道那种程度的折磨对她毫无用处,可我并不打算阻止。
就算是给她一个下马威好了。我还有很多有趣的游戏要同她玩,希望她不要太早倒下才好。
三年以来,不,应当说是二十年以来,我的心里,第一次隐隐生出了一种叫做“期待”的情绪。
次日一早,我没有回宫,却去了刑房。
她的狼狈,超出了我的想象。
那时我才知道,她的身子是虚弱畏寒的。
不知是什么缘故,看到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蜷成一团,我的心尖竟隐隐地刺痛起来。
她倒下去的那一刻,我本能地冲过去接住了她,完全忘了我是从不肯沾半点灰尘的。
我拼命地对自己说,我会那样担心她,完全是因为很久没有得到过一个有趣的玩具了。
后来,我选择了把她丢进园子里,同别处买来的十几个女孩子放到了一起。
我知道她想进宫,只是目的与旁人不同罢了。
所以我给了她一个希望,然后,期待着她的变化。
园子里要学的东西,她都学得很好。
琴棋书画、刺绣女红。
甚至,包括我原本以为她宁死都不会肯学的那些东西。
那些就连青楼女子都未必懂得的媚人之术。
我开始时常喜欢找借口接近她。
我想知道,那个倔强高傲的小丫头,变成一个烟视媚行的妖姬之后,会是何种模样。
可是,我失望了。
她一点都没有变。
变了的是我。
我开始不肯回宫过夜,却常常徘徊在她学艺的园子外面,从傍晚到午夜。
每每想到她要跟着一个从青楼里出来的教习,一遍遍研习那些取悦男人的手段,我便觉得满心烦躁,恨不能冲进去把她揪出来,责骂她生性放荡不知廉耻。
可是,那些东西,不是我自己吩咐她去学的吗?
婆子说,她学得很认真,也很快。她的悟性是很高的。
哼,悟性高?在那方面?
果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呢!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那婆子对她十分不满意,说她从来不肯用心。
认真,却不用心?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我不懂。
可是有一个人比我先懂了。
那天,秦彦同我一起进园子里走了一圈,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很久。
我的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
秦彦却赞叹着,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
无邪。
她并不天真,但确实无邪。
我很恼怒。
她是我的玩物,怎么可以有人比我更懂她?
我越来越喜欢安排秦彦离京去做事,秦彦一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随着园子里的女孩子一个一个送进宫里去,我的心里渐渐开始发慌。
下一次,我该以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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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理由把她留下来?
真的要送她进宫吗?
真的要把她送给那个傻乎乎的小皇帝?
或许她会如我所愿,用她那双倔强的眸子赢得小皇帝的恩宠,夜夜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可是,然后呢?
我真的会高兴吗?
我很清楚地知道,绝对不会的。
我并没有毁掉她,可她也没能救赎我。她成了我心头的一根刺。
拔掉会痛,不拔也会痛。
新年过后,小皇帝缠着要来我的府里玩耍。
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很恶劣的念头。
我相信,叫她到书房来伺候的时候,我已经下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
我知道,只要她出现,就一定会吸引小皇帝的目光。那时,我便没有理由再留她了。
可是她出现的那一瞬间,我便后悔了。
我真的不该叫她来的。
把她留在府中,我可能会日日心烦意乱;可她若是进了宫,我会时时悔不当初!
猜出眼前之人是皇帝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怨恨和挣扎。
于是,我的心里又存了一丝隐隐的希望。
我想,她或许会拒绝的吧?
可我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她报仇的决心。
我自己为了报仇,可以把一切都豁出去,她又如何不可以?
那一刻,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
我呆呆地站在桌旁,完全忘了思考,却听见自己清晰地喊出了两个字:“不行!”
梦中说梦说:
番外每天只有一章,三千字,嘿嘿(^o^)/~
回复(5)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2)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自己的心意。
惶惑,惊惧,伤感,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这个女人,我要了。”我在心里如是说。
可是下一刻,她却跪在了小皇帝的面前,低眉顺眼:“奴婢一切听皇上吩咐就是。”
小皇帝自然是眉开眼笑,可是我的心里,却像是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剑,痛彻心扉。
这明明是我预料之中的结果,可是最不能接受的人也恰恰是我!
虽然最后我成功地转移了小皇帝的注意力,可是她的顺从,已经成了我心上抹不掉的伤。
她对我的折磨,并没有到此为止。
听戏的时候,竟然好巧不巧地遇见了齐思贤——正是她的“贤哥哥”,那个与她有着婚姻之约的浪荡公子!
对于这个志大才疏狂妄无边的废物,我本来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齐思贤出现之后,她的目光便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过。
是生怕他认不出来、记不起来吗?
我拼命同那浪荡公子说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可他到底还是留意到了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认出她。
也是呢。三年时间,她那张圆圆的娃娃脸早已瘦得只有巴掌大,人也长高了足有半尺,齐思贤这种人如何能认得出她?
虽然没有认出来,可是齐思贤眼中毫不掩饰的渴望,还是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的东西,岂是这种废物可以觊觎的?
从那一刻起,我已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放过那个废物的了。
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忽然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两年渐渐遗忘了的使命,一件件完成。
因为我忽然发现,即使那些事情都做完了,我也未必便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戏听完了,那女人却依旧失魂落魄似的,让人生气。
我狠下心,把她丢在了戏楼外面。
本来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却不料回去的时候,恰恰撞见那个废物在纠缠她。
如果我再晚回去片刻,她是不是就跟着那个废物走了?
这种设想,让我禁不住怒从心起。
我不客气地嘲讽了那个废物,却忘了那个废物颇为精明。我的反应,恐怕已经泄露了我的心思!
这个女人,会成为我的软肋?!
这个发现,于我又是更大的一个惊吓。
可我已经顾不得斟酌那么多。
万幸的是,那个女人最终还是追了上来,跟我回了家。
家?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没有家的。广厦华府,不过都是栖身之所而已。
可是那一刻,我心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说:回家。
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这个发现,让我欣喜若狂。
或许,命运待我,至少还存了一分仁慈?
我这样想着,忍不住满心希望地试探她的心意,得到的却是她冷冰冰的嘲讽和蔑视。
我满心恼怒,却并未气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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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我的身边,我便不怕她跑掉。我既然认定了她,她便一定是我的人。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来磨她!
我信心满满地设想着未来,却轻视了小皇帝对她的兴趣,更看轻了她进宫复仇的决心。
我真想不到,她竟有那样的胆量,在明知我反对的前提下,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了那个小傻子!
我恨她,却拿她毫无办法。
正如她所说,事情是因我而起,我哪有立场来指责她?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一手促成这件事的秦彦狠狠地教训一顿,再罚他在府中做贱役,随时供我出气。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已是铁了心要走的了。
她甚至又自作主张地搬回了园子,重新去学那些肮脏的东西……
从前的她,是“无邪”的,可是现在呢?
我已不敢去想。
我日日徘徊在园外,心里的挂念和懊恼,渐渐化作了对她的憎恨。
即使是当年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我也没有过那样多的戾气。
我迫不及待地向汝阳王示好,紧锣密鼓地在朝中收买人心,只为以最快的速度,把那个敢于给我添堵的小皇帝拉下马来!
三个月后,她孝服期满,我便没有理由再留她了。
我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她的人、她的心,从来都不在我这里。
命运对我,终究还是残忍的。
这一场重逢,只是为了让我送她进宫,只是为了让我做一个过客、做一个旁观者吗?
为什么在我刚刚燃起希望的时候,又给我一个这样的结局……
她走之后,我将如何面对这座没有她的空宅?
今后在宫中遇到她,我又该如何自处?
她是主子娘娘,我要给她行礼问安,要看着她同那傻子皇帝卿卿我我,可以做到吗?
自然是做不到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已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
我这一生,从未放纵自己大醉一场。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师父就教导我,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酩酊大醉的。
可是这一次,我偏想尝尝大醉的滋味。
谁知平生头一次醉酒,便惹出了一个大麻烦。
次日酒醒,我只能勉强记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却怎么也不能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记忆中的那个女子,似乎是她。
可是亵衣上那一片刺目的血痕,又明明白白地否定了这个答案。
我的心里,恼怒和恨意成倍地增长起来。
为什么不是她?
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留下她,可是她……
她到底还是无心留下!
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是谁进了她的房间?本该在房间里的她,又去了哪里?
我杀了齐云儿,却不想知道她去园子里做了什么。
我甚至已不愿再看她一眼。
她到底还是变成了我曾经希望的那个样子,弱质纤纤,楚楚动人,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这样的女人,哪个男子可以抗拒?
放荡如她,夤夜不归是为了什么,已经可想而知。
为了说服自己放下,我竭力把她想得坏一点、再坏一点,心里却在隐隐地盼着,期待她能给我一个解释,期待她能告诉我,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误会。
可她只是微笑着问我:“三个月期限,已经到了吧?”
那一刻,我清晰地知道,我是恨她的。比恨那个昏君更严重的那种。
我记起了当初留下她的初衷。
既然她不能成为我的救赎,便由我来成为她的劫难吧!
我要毁了她!
不仅仅是毁掉她眼中的倔强和高傲——如今她的高傲也已没剩下多少了——更要毁掉她这个人、毁掉她所想要的一切!
我骗了小皇帝,也骗了她,不顾一切地把她留了下来。
我没有想到会那样顺利。
没等我想好下一步,她便已经倒下了。
心病。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眶眍?得吓人,好像已经死去多时的僵尸。
这分明是个死人,却偏偏还吊着一口气,不肯咽下。
我的心里,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那样痛快那样畅意。
她要死了。
因为绝望,一点点把自己煎熬到死,一定十分痛苦吧?
这不是正合我的心意吗?可是我的心里,却毫无预兆地痛了起来。万箭穿心般的剧痛,刺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我竭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精明如兰姑,又如何看不出端倪?
我到底还是放不下她。
“去宫里,叫最好的太医过来。”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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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最平静的声音吩咐道。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是怕她死,我只是做个样子给莫丢丢看,我只是做个样子给傻皇帝看……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慌。
太医来了,却给出了一个让我恨不能立刻剐了他的答案。
身怀六甲?她?
那傻子皇帝是不会有子嗣的,所以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到底是哪里来的?
那一刻,我心中关于她的所有最坏的设想都得到了证实,我反而有些无措。
她确实寡廉鲜耻,所以呢?
我可以死心了吧?可以放弃了吧?可以狠下心来任她自生自灭了吧?
真可笑,我的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拂袖而去。
然后,把她的生死,交给命运。
我叫小远以护送为名,截杀了那个太医。
明面上的理由是灭口,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想杀一个人而已。
既然下不了手杀她,便只好由那个多嘴的太医来做替罪羊。
她竟又半死不活地拖了半个多月。
我也跟着半死不活地熬了半个多月。
她终于要死了。
我盼这一天盼了很久。
我想,等她死了,我也就解脱了吧?
等她死了,我依旧是那个风光无限的韩大总管,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牵动我的心绪,我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在全天下人的瞩目之中,忍耻偷生……
我急切地盼着她死,盼到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只至少我自己以为是这样的。
那天夜里,灯光昏暗,我站在门外,却匪夷所思地看清了她的脸。
我看到了她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到了她缓缓闭上眼睛。
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时刻。她解脱了,我也要解脱了。
我的心里这样想着,脚却不受控制地拖着我冲进了她的房间。
我发现自己紧紧地抓住了她干枯如竹枝的手,我听到了自己慌乱的嘶吼:“睁开眼睛,不许睡!”
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输了,一败涂地。
她不是我的救赎,她是我的劫。
回复(16)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3)
那个女人,竟是异常的顽强。
我不记得自己守了她多久,仿佛只有一天,又或者有很多很多天。
这段时间里,兰姑找了很多大夫来看她,可是那些庸医全都只会摇头。
治不好病的大夫,要来做什么呢?还是杀了干净!
我觉得我并没有错,可是后来,便没有大夫再来了。
兰姑说,京城里的名医死的死、逃的逃,一个都没有了。
偌大的京城,竟没有一个像样的大夫;这么大的天下,竟没有一个人能治得好一场微不足道的心疾?
我怒不可遏,可是兰姑只会跪着磕头。
就连柔嘉和小远也不敢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有那么可怕么?
后来,秦彦回来了。
巴蜀之地遭遇洪灾,数十万人流离失所,正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可是那个小子,居然弃那数十万流民于不顾,星夜兼程奔了回来。
简直荒唐!
更荒唐的是,我非但没有愤怒,反而为他的归来而欣喜若狂。
他的医术虽比不上子产,但较之寻常大夫还是高明几分的。
果然,他开过药方之后,仅两三日,那女人便能咽下一两勺汤药了。
之后的几天,我依然守在那个女人的床前,寸步不离。
我知道宫里已经来催过很多很多次,我知道小远已经在外面心急如焚,我也知道兰姑看我的眼光越来越奇怪,可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几天里,我的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如果她真的撒手去了,我该怎么办?
我一直是个亡命之徒,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也从来不怕失去。
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怕了。
如果失去了她,得到了天下又如何?
那几天里,我时常疑神疑鬼。
烛光摇晃一下,我便以为是她醒了;园子里的鸟叫一声,我便以为是她在说话;丫鬟过来给她喂药,我却往往以为是她动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她真的醒来的时候,我反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我怔怔地看着她,一如她怔怔地看着我。
我怔了许久才意识到,她在向我微笑。
我的怒火,毫无预兆地冲了上来。
她在笑?在把我的生活搞成一团糟之后、在把我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之后,她居然还敢若无其事地向我微笑?
我拼命提醒自己,我是恨她的、我是厌憎她的、我是鄙夷她的……
可我还是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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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便沦陷在了那个很难看的笑容里。
该死!她就是用这样楚楚可怜的、这样倔强的笑容,来迷惑那些男人的吗?
我不愿承认我是个凡夫俗子,我不愿承认我抵抗不了那样的笑容,所以,我只能逃离。
我知道我的反应太可笑,可我已顾不得事事周全。
又过了两日,秦彦告诉我,她的性命保住了。
我顾不得旁人的疑惑和诧异,硬是派了两个丫头在她房中伺候。
我疯狂地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她都在做些什么?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相安无事。
她没有再偷偷倒掉药汤,也没有寻死觅活,更没有……私会情郎。
她只是像个死人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终日不发一语。
心如死灰么?为什么?
是因为错失了进宫的机会,还是因为——那个人并没有来看她?
我已多日不曾进宫。这段时日,我寻了各种名目,将府中出入的侍卫和小厮彻查了一遍。
但是,一无所获。
直到那天夜里,侍卫告诉我,她鬼鬼祟祟地避开了丫鬟,似乎是要出门。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么?
我怒不可遏地冲出去,截住了她。
可是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却依旧是一派风淡云轻的模样。
说什么“来世再报”?
我从不信什么“来世”!
她已把我整个人、把我的整个世界全部搞成了一团糟,又岂是轻巧的“来世再报”四个字可以敷衍过去的?
她连今生都吝于施舍给我,我又如何敢奢望“来世”!
我不喜欢别人欠我东西,一丝一毫也不行。
“嫁给我。”我说。
我想,她一定会觉得我疯了。
我闭上眼睛,等着他破口大骂。
我已经想好了几百种方法来应对她的质问和嘲笑。
可她只是木然地低下头,说了一声“好”。
好?哪里好?
她到底知不知道,嫁给我,意味着什么?
我的身份,是一个为人所不齿的宦官!
嫁给一个太监,意味着她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当笑话来看;意味着她再也不能享受到一个正常的女人应该享有的鱼水之欢;更意味着她的孩子这一生都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永远都见不得光!
那一刻,我差一点便要因为不忍而放弃了。
可她却抬起头来,坦然地看着我。
为什么?
我知道门外并没有人在等她。难道那人果真已经死了,她打算用这样的方式,为那个人守节至死么?
我的心里,疑虑和憎恨一点点增长起来。
既然如此,也便怨不得我了。
我很快就会让她明白,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三日后成亲。
我并不打算给她太多的时间用来反悔。
时间虽然仓促,婚礼却绝不可能敷衍了事。
我偏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我的。
我偏要让她知道,我要定了她,从未打算给她逃离的机会!
她的今生,我要了。
如我所料,婚礼很热闹。
那些人虽然不屑,却不得不来。我喜欢看他们敢怒不敢言、忍着恶心拼命恭维我的样子,有趣。
她显然是极不情愿的:先是自己揭了盖头,又是不肯下轿,后来又是不肯拜堂……
可笑,她不觉得现在才开始抗拒,实在太迟了吗?
我并不怕她后悔,因为我知道,她逃不掉。
可是婚礼上还是出了事。
不是来自那个女人本身,也不是来自我最担心的齐思贤,竟是来自我从不肯放在眼里的那个傻子小皇帝。
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我的面前一向唯唯诺诺的小皇帝,竟然胆敢闯到我的婚礼上来大闹!
他当着一众宾客的面,又哭又叫,逼着那个女人在他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
他向那个女人揭穿了我的谎言,也向所有的宾客坦承了他和那个女人之间的过往。
我知道,明日街头巷尾,那些闲人又有了新的谈资。可是,谁在乎呢?
天下人都知道,我抢他的江山只是一挥手的事。既然如此,我抢他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在场的宾客并没有让我失望,但那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个女人竟然作出了一个令我十分诧异的选择。
出嫁从夫。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心脏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说“出嫁从夫”,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心里,已经承认了我是她的“夫”?
这个发现,简直让我欣喜若狂。
小皇帝问我是不是要抗旨。
真可笑,我便是要抗旨,他能拿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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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定了这个女人,漫说抗旨,就算是为她倾了这天下,又有何妨!
我迫不及待地走到她的面前,向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可是她的答案,让我刚刚开始雀跃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这就是她的答案了。
就这么简单么?
不是因为出嫁从夫,不是因为夫妇一体,只是因为需要我帮她报仇,所以才选择留在我的身边?
她把这场姻缘当成了什么?一场交易吗?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我向她许下的,是生死不离的承诺。可是她,却把我对她的承诺,当作了交易的筹码?
我对她的厌憎,成倍地增长了起来。
这场婚礼,我已经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我回了书房,却暗中叫人留意着她的动静。
我对自己说,或许她只是故作坚强,或许她只是讷于表达,或许她只是一时口不择言……不管怎样,只要她表现出一点后悔或者伤心难过的样子,我便原谅她。
后来柔嘉告诉我,她只说了一句话,却是嘱咐丫头们招待宾客。
在她的眼中,连那些趋炎附势的宾客,都比我重要吗?
这个女人,她一定是没有心的吧?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善待于她?
我在书房中呆坐到了半夜,没有点灯。
府中的奴才尽会察言观色。婚礼只进行了一半,如果我今夜不进新房,他们必会懂得,这个所谓的“夫人”既无其名又无其实,依然只是个奴婢罢了。
那些人惯会拜高踩低,那女人今后的处境,必定格外悲凉。
我反反复复地想了很久,却终于还是进了新房。
她果然没有在等我。
是笃定我不会来吗?还是认定我即使来了,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
新房之中,红烛红帐,喜气洋洋。
就连她的脸上,也涂了厚厚的胭脂,娇艳可人,遮住了她惨白的脸色。
只是她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大煞风景。
我本想狠狠地给她一个教训,却在与她目光相触的时候,心尖倏地颤了一下。
竟然……还是无法抗拒那样的目光。
是她太有心机,还是我太没用?
我强作镇定,抚过她的腮边、颈下,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她惊慌失措的神情。
果然还是抗拒的么?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着,浑身的血液都在奔突叫嚣。
我却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抚过她的身体。
我想知道,她这般抗拒我的碰触,究竟是为了替那人守节,还是习惯性地欲迎还拒?
回复(1)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4)
试探的结果,并不出乎意料。
床笫之间,她并没有多少羞赧和抗拒,随手啼啭,宛如惯情的花娘。
我该赞叹园里的老妈子们教得好吗?还是该赞叹她的“悟性”高?
她这般模样、她这番手段,究竟给几人看过?
我的心里,恨意如潮水一般,接连不断地涌了上来。
我总是假装不在意,假装从未认真过,假装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具……可是,如何能不在意呢?
我对她的厌憎,不可避免地又加深了几倍。
我狠狠地嘲讽了她,用我能想到的最直接干脆的方法,给她以最大的羞辱。
看到她伤心惊诧的神情,我的心中生出了难以言说的快意。
伤心吗?意外吗?那就对了!
若非如此,我还能用什么手段,才能让她一辈子都忘不掉我?
我要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她是我的,她只能是我的!
我以为我可以大获全胜,却不料最后落荒而逃的人,依然是我。
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我无所遁形。
“你是在折辱我,还是在羞辱你自己?”她的神情语气,一如既往地倔强可憎。
她是个精明的女人。一句话轻描淡写,却不偏不倚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我是在折辱她,还是在羞辱我自己?
她知道答案,我也知道。
所以这一局,我依然输了,依然一败涂地。
其实,我何尝赢过呢?从我踏进这宫门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便注定是完全失败的了。
我丢下一些残忍的话,狼狈地逃开,生怕她发现我的色厉内荏。
可是这一夜,注定无眠。
次日一早,宫里便传出消息,说是太后召见,点名要我带她入宫。
那个老女人……
她一向以折磨我为乐,此时自然是不肯消停的。
这两年我已渐渐不惧她。可是,如今我已经有了家人,不能再做亡命之徒了。
我有了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