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渊的意念以外来者的身份,闯入了顾舟的梦境。
不过比起在外面,身处梦境的溟渊没有任何超凡的能力。
因为这是顾舟的梦境,是顾舟的主场。
溟渊身处于一座陌生城市的街道之上,这里显然不是溟渊所熟悉的鹈鹕市,而是另一个他不曾踏足过的地方。
这里风和日丽,连空气里都透着温暖的气息。
但溟渊非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更加担心了。
如果顾舟内心所知的事实真的如梦中这么美好,那么他就不会沉醉于梦境,不肯醒来。
正是因为现实中的某些事让顾舟痛苦难当,顾舟才会把梦境塑造得如此美好,来麻痹自己。
原本一个普通人是无法塑造出如此庞大且完整的梦境的,但是人鱼心脏共享给顾舟的力量,赋予了他这种能力。
顾舟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完美的梦中世界,像一个昏君一样,在其间醉生梦死。
溟渊站在街道上,不知道顾舟到底身在何处。
这时,一个让溟渊眼熟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
溟渊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年轻男人,身形莫名让他感到熟悉。
年轻警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喂?”
溟渊听见这个声音,心底微微感到诧异,赶忙跟了上去。
是今天遇见的那个何律师的声音。
为什么顾舟的梦境里,会把一个律师变成警察呢?
溟渊想不通这个问题,但他知道,梦境中被篡改得和现实不一样的地方,必然和顾舟有联系。
跟着这个人,他在梦境中找到顾舟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穿着一身警服的何昭笑骂了一声。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这次你去热带拍那些什么野生动物,我爸妈还念叨了好一阵儿,说是那边不太安全,周叔叔和曹阿姨也想你想得厉害。对了,你从哪个口出机场?我打车去接你吧!”
梦境里,溟渊跟着何昭,一路到了机场。
他看见了另一个顾舟。
一个皮肤晒成小麦色、背着登山包、脖子上挂着相机,笑容灿烂的顾舟。
“你怎么晒得像个黑皮猴子似的!我跟你说啊,等你回去,小区第一帅哥的宝座可就是我的了!”
何昭哥俩好儿地撞了顾舟一下,接过了一个行李箱,“我刚才打电话告诉我爸妈和你爸妈了,今天晚上去我家吃就行。”
顾舟和何昭从溟渊身边路过的时候,往溟渊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那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可算了吧!就咱们这,你认识的哪个人我不认识?”
溟渊眼看着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没有出声叫住顾舟。
他不能冒险。
梦中世界是一个复杂的世界,如果不能一次唤醒顾舟,顾舟就会藏在更深层次的梦境当中,愈发难以醒来。
溟渊必须先找到真正的突破口,才能唤醒顾舟。
在此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溟渊跟随着顾舟到了一个半旧的小区。
在梦中,顾舟并没有给自己准备豪华的住所,而是给自己准备了一个不怎么富裕,但却温馨的家。
“回来之前也不给家里来个电话。”
一个陌生的女人迎了出来,奇怪的是,溟渊居然看不清她的脸。
确切得说,这个女人没有固定的面孔,她像所有人,又不像任何人。
就好像一个想象中的脸,因为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所以难以在脑中勾勒清楚。
溟渊听见顾舟对着那个女人叫了一声“妈”。
又有三个人走了出来,他们每一个都像第一个女人一样奇怪。
其中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一样,没有固定的面孔,但偶尔却会有一点像杨教授。
这两个人是一对夫妻,显然那个偶尔会显露出杨教授的某些面部特征的男人,是顾舟的“爸爸”。
而另外一男一女应该也是一对夫妻。
奇怪的是,他们两个都有着五六十岁老年人的身躯,一张脸却好像只有三十几岁的样子。
顾舟称这两个人为“何叔叔”与“阿姨”。
溟渊不清楚顾舟内心幻想的美好生活为什么会和何昭有关,两人在梦境中的亲密表现,让他的心里染上了一丝阴霾。
难道顾舟喜欢这个叫何昭的男人吗?
就在溟渊忧心忡忡的时候,一个面目模糊的年轻女人出现在何昭家门口。
溟渊看见何昭一脸腼腆地走出家门,将她带进了家里。
他依稀听到何昭的声音从墙壁传出来。
“这是我女朋友……”
溟渊心底的阴霾瞬间被驱散了。
这是顾舟的梦境,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来源于顾舟的潜意识。
如果顾舟对何昭有朋友以外的感情,那么他就不会在梦境中为何昭构想出一个伴侣。
对于顾舟来说,朋友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才是幸福的象征。
不过在观察了顾舟的梦境之后,溟渊发现,顾舟不是一个很有想象力的人。
所有顾舟没见过的人,哪怕在梦里就生活在顾舟身边,顾舟也无法为他们勾画出一张清晰而具体的脸。
何昭的父母之所以有清晰的面孔,应该是因为顾舟原本就见过他们。
而且只见过三十几岁时的何家父母。
要不然,梦里这两个人也不会一直顶着一张中年人的脸。
在顾舟的梦中世界,溟渊的所有超凡能力都无法发挥作用,所以他只能等待顾舟自己外出,才能有机会和他相处。
很快,梦境中的一天过去了。
清晨的时候,一身运动装的顾舟脖子上搭着一块速干毛巾,小跑着出了家门。
溟渊也出现在了小区里的塑胶跑道上。
他在顾舟的身侧,配合着顾舟的速度,在跑道上慢跑。
“你是新搬来的吗?我以前没见过你。”
梦境里的顾舟比现实中要健谈。
“对,我是你的新邻居。”溟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顾舟,“我以前也没见过你,你在外地工作吗?”
“算是吧!我喜欢观察动物,所以毕业后就开始拍摄纪录片,不经常回家。”
顾舟的话让溟渊想起一件事。
溟渊曾短暂地窥见过顾舟的回忆,虽然只是很短的一段回忆。但是在那段回忆里,小小的顾舟看的是一本有关野生动物的连环画。
原来顾舟真正的兴趣在这里。
溟渊心想,顾舟应聘观测站的工作,也许不仅仅是因为薪酬。
顾舟潜意识里还是喜欢动物的,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呢?”说完自己的职业,顾舟开始反问。
“我在观测站工作。”溟渊注视着顾舟的眼睛,“深海观测站。”
顾舟慢跑的脚步停了下来,陷入短暂的迷茫。
“深海观测站?”
这个名字让顾舟感到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溟渊知道,要塑造一个虚假的梦境,就必须把与之相反的事实尽量隐藏。
为了让梦境更加真实可信,顾舟一定会把那些和梦境相悖的东西藏在记忆深处。
梦境里有父母的顾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因此不必一个人来到鹈鹕市,也不必在鹈鹕市工作,更不必成为深海观测员。
最重要的是,平静而普通的生活里,不需要出现一个海神。
所以溟渊也被顾舟藏在了记忆深处。
这时何昭也到了塑胶跑道上。
“你怎么这么早啊!我还以为你会睡懒觉呢!”
何昭说完,转过头看见了溟渊,“你是……”
“你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叫溟渊,你是……何律师对吧?”溟渊明明是在和何昭说话,眼睛却一直注意着顾舟的脸色。
当他提起“溟渊”和“律师”这两个词的时候,顾舟的神色突然变了。
“你叫溟渊?”顾舟站在原地,缓慢而迷茫地环视四周。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陌生起来,“你为什么叫他何律师?”
“我参加过一次葬礼,何律师的父亲不是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吗?”
溟渊隐约知道何律师父亲的死会让顾舟感到痛苦,但为了唤醒顾舟,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在胡说什么!何叔叔他活得好好的!他还带我去找了养父养母……”顾舟抱着头不住地说着。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反驳溟渊,反而像是催眠自己。
周围的一切变得死气沉沉,何昭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像是一帧定格动画。
连天边的云都停止了飘动。
“你的养父养母叫什么名字?他们的脸是什么模样?你还记得这些吗?”溟渊一步步走近顾舟,将他抱在了怀里,“我们回去吧,顾舟。”
“不!我不想回去!”顾舟猛地推开了溟渊,“只要我待在这……何叔叔就没有死……他会一直活着……”
顾舟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胡乱地抓住一根浮木就再也不想撒手。
即便那根浮木根本无法帮他爬上岸。
“你想让你的何叔叔一直像现在一样吗?”溟渊拉起顾舟的手,将他带到了梦中何家的住所。
溟渊打量了何家的布局,发现一切都看起来都很真实——只除了房子里的人。
何家父母像两个奇怪的木偶人一样,脸上维持着慈爱的微笑,坐在电视机前一动不动。
他们穿着五六十岁的人常穿的衣服,脸上却没有岁月的痕迹。
“不要把你敬重的人变成梦里的怪物,他们也一定不愿意你变成这样。而且,我和夏夜都在等着你。”溟渊转过头时,顾舟已经泪流满面。梦境里,地板上落下几颗圆润的珍珠。
“看,你不是知道自己是谁吗?”溟渊指着地上的珍珠,“你是我的伴侣,顾舟。”
梦中的世界变得支离破碎,顾舟睁开了双眼。
溟渊也睁开了眼睛。
两人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相拥而眠的一对情侣。
顾舟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溟渊的胸口,“对不起,我不应该只想着逃避。”
想起和溟渊的约定,又想起夏夜还在等着自己营救,顾舟就为自己之前的逃避感到羞耻。
其实一开始,顾舟只是想在水里静一静心。
但顾舟忘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因为遇见何昭,顾舟心底痛苦的回忆被勾起,睡着时梦到从前的事也是意料之中。
加上水中的环境助长了他的能力,趋利避害的本性让顾舟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现实。
“没关系。”溟渊对自己的伴侣总是很包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真正的强大并不完全取决于武力。海底有很多强大的生物,但海神只有一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顾舟抬起头。
“因为它们没有强大的内心,它们畏惧对手,畏惧失败,而我从不怕这些。”
顾舟还想再说什么,空调的冷风吹在他的皮肤上,让他察觉到了眼下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他终于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是在浴缸里睡着的。
那么……
顾舟在腿在空调毯里互相蹭了蹭。
里面确实什么都没穿。
“你在想什么?”耳边溟渊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按理说,都是男人,被别人看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肉,大家在考核游泳的时候也没比现在好多少。
但是一想到自己光溜溜地被人从浴缸里抱出来,顾舟的眼神就忍不住四处游移,迟迟不敢和溟渊对视。
一缕长发扫过顾舟的脸颊,落在他的耳侧。
更多的头发垂落下来,像丝缎一样堆在顾舟的颈侧。
顾舟想躲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唔……”
抗议声被独断专行的海神大人堵了回去。
顾舟空调毯下的脚趾因为害羞而蜷缩了起来,在床褥上留下一串圆润可爱的小窝。
……
“顾舟,你脖子怎——”
中午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小包眼尖地发现了顾舟脖子上的红痕。
只是没等他问完,就被另一个同事捂着嘴拖走了。
“我说你真是提壶大师啊?脖子怎么了你看不出来?还在这问……”
同事压低的声音传进了顾舟的耳朵,让他的不自在又高了一个等级。
顾舟下意识地看向手机屏幕,借着黑色屏幕的反光,检查了一下衬衫的领口,最终找到了那枚遮不住的“漏网之鱼”。
一记眼刀飞到了罪魁祸首身上。
溟渊摸了摸鼻尖,心里却一派满足。
虽说得寸进尺的时候被踢了下去,没能做到最后,但是……
咳……
想起伴侣眼角发红,不断地往下掉小珍珠的样子,人鱼先生也难免面红耳赤。
那种时候还能保持理智,想着衣服遮不遮得住这种问题的,恐怕根本就不是男人。
不,不是男鱼。
对面的顾舟依旧维持着一本正经的神色,只是通红的耳朵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顾舟心想:
早知道就不做在浴缸里睡着那种傻事了,否则也不会编造出那个梦境,让溟渊钻进梦境……
钻进梦境?
顾舟的思绪突然偏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他的脑中灵光一闪。
为什么一定要在现实世界里寻找线索呢?
他和溟渊明明可以在梦境中寻找。
耳朵上的热意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主意而消散,顾舟把自己的想法写完了空白文档上,将手机推给了溟渊。
为了防止信息泄露,这种涉及超自然力量的事,顾舟使用的都是没有云端的本地txt文档。
「钻入别人的梦境一定要接触皮肤吗?」
溟渊看到这个问题,明白顾舟意有所指,很快给出了回复。
「鳞片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不过我对人类世界的了解还不够多,没办法在别人的梦境里构筑足够真实的场景。」
「我可以吗?」
顾舟不太确定这件事。
昨晚他构筑梦中世界,完全是出于精神上的自我保护,从而引发的下意识的行为。
让他主动去构建这样一个地方,他的心里也不是很有把握。
「需要训练。」
……
“集中精神,先钻进别人的梦境,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还记得召唤大王乌贼的时候吗?先去宫殿,告诉自己,你有这样的能力,可以随心所欲地入侵别人的梦境。”
“普通人的梦境是可以被修改的,你远比他们要强大。不过场景要尽量真实,不要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在入睡之前,溟渊告诉了顾舟入侵梦境的方法。
两人要趁着午睡时间,进行第一次训练。
因为有召唤大王乌贼的经验,顾舟很快就集中了精神,让自己的意念沉入深海——海神力量的根源当中。
顾舟和溟渊十指相扣,他看见了溟渊的梦境。
溟渊的梦境边缘有一层透明的水膜,将顾舟隔绝在外。
顾舟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水膜,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
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
按照溟渊睡着前的说法,入侵梦境的时候都是会感受到阻力的,即使是弱小的普通人的梦境,最外层也会有微弱的阻力。
感受不到阻力……是不是说明溟渊对他毫不设防?
顾舟的心一瞬间变得异常柔软。
直到他看见溟渊梦见的场景。
溟渊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风油精气味,让他瞬间醒了过来。
入目的是一个绿色的小玻璃瓶,以及顾舟修长的手。
“知道这个叫什么吗?”顾舟语气不善。
“什么?”溟渊迷茫地坐直了身体。
“这东西,以前叫‘醒醒,这可是奥运会’,现在叫‘你的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事’。”
顾舟没好气地拧上了风油精的盖子,咬着牙低声谴责,“你每天睡着的时候梦见的都是那种事?”
“哪种事?”溟渊明知故问。
欣赏了一下伴侣羞赧的表情,溟渊才无辜地说道:“哦,我想起来了,可能是早上的时候,唔……”
顾舟捂住了这张乱说话的嘴巴。
“快到上班时间了,晚上接着训练。”
感受到手心的湿润,顾舟赶紧收回手,逃跑似的离开了房间。
溟渊送给顾舟的那块珊瑚玉散发的柔和光芒,让顾舟暂时对夏夜的人身安全放心了不少。
虽然依旧要追查罪犯的踪迹,顾舟的心情却不像之前那么焦灼了。
顾舟和溟渊谁都没有主动提起昨晚梦境中的一切。
但是顾舟明白,溟渊对这一切一定是好奇的。
只不过这个人体谅着他的心情,所以才什么都不问。
也许等到夏夜的事告一段落,他就能坦然地将过去的一切揭开。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顾舟不能再让这些会使他软弱的回忆,来干扰他寻找夏夜的决心。
顾舟不知道的是,独自一人的时候,溟渊已经通过关键词,搜索到了有关何警官的报道。
溟渊之所以知道何警官的职业,还是因为在顾舟梦境中的时候,看见了何家的摆设。
何家的茶几上摆着一张全家福,那张全家福里,何昭看起来只有几岁,何家父母也大约三十岁的样子,其中何昭父亲还穿着一身警服。
溟渊猜测,这张照片在现实中很可能真实存在。
他在浏览器上搜索的时候,利用了很多自己所知道的关键词,比如“卡车司机”、“酒驾”、“何警官”、“事故”等等。
关键词越多,搜索也就越精确,尽管时间久远,溟渊还是找到了几篇当年的报道。
不过这些报道都声称何警官的死因是交通意外,酒驾的卡车司机也因此锒铛入狱。
很明显,当年撰写报道的人不是被收买了,就是根本不知道实情。
否则顾舟不会对这件事这么在意。
那个何昭也坚信何警官的死有蹊跷,溟渊猜测,顾舟和何昭一定知道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既然这件事给顾舟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溟渊当然不可能去问顾舟。
他打算找机会,让何昭告诉他当年的一切。
溟渊在一个咨询法律业务的app上,找到了何昭的联系方式。
……
当天夜里,鹈鹕市某个小区的顶楼传来了一声幼狼的嚎叫。
“怎么有狼叫?”
“可能谁家孩子在外面闹着玩吧!”
没人在意这声狼叫,直到小区里传来一声尖叫。
“杀人啦!”
作者有话要说:橘猫:你梦见什么了,展开说说?(苍蝇搓手)
溟渊:你可别想歪啊!我可是正经的美男鱼,只是亲亲抱抱举高高而已。(一身正气)
橘猫:真的吗?
顾舟:别问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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