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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新的教派,并打破密宗门第的桎梏,取而代之。

  从日上三竿到夕照渐暗,中途那一向能言善辩的妙音王说到最后嗓子都嘶哑了,最后竟是让人扶着离开的。

  “……经此一辩,妙音王佛心有损,日后修为再难寸进。”

  白雪川眼神平静道:“温衡大师是怜其人,还是悯其佛道?”

  “老衲怜其修行不易,亦悯其佛道渐崩。”

  白雪川又道:“先前与佛子温仪辩过一场,待辩至‘八关斋戒’时,他便落荒而逃,说在下毁他修为,居心不良,不知苦海可否能就此事给在下个交代?”

  ——你能不能改一改这种逮谁怼谁的毛病?害得我老是跟你瞎学。

  作者有话要说:齁到了吗233333333

  ☆、第113章溯·溺

  “既然是本门的未尽之辩,那就由本门结束吧,白佛友,请开题吧。”

  “师尊!您德高望重,若是因竖子随口一言便屈尊相辩,苦海威严何存?”

  卫将离一听便不高兴了,站起来就怒道:“说谁竖子呢?开个佛辩会还开出个三六九等来了,你哪儿来那么多尊可屈的?会不会好好说话?!”

  造真和尚双目喷火:“兀那妖女,老衲已忍你许久了!”

  “千万别忍,憋得久就死得早,要是出人命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那造真和尚本来就脾气火爆,当即便要动手,卫将离一向深谙先下手为强的真理,提掌便要上去战时,忽然腰上一紧,让人伸手给捞了回来。

  “骨头这才刚好不久,这么快就不想要了?”

  ——哦。

  待到两边都被拉回去,佛辩会才继续进行下去。

  八关斋戒是佛门自我约束的规则典范,东楚之人好清高,亦好以高洁的德行自居,因而他们推崇的八关斋戒十分苛刻——如不得坐卧超过一尺六寸的大床,以至于有人想迎僧人在家中做法事,由于客舍的床太高,不得不差人锯断床腿,僧人才愿意休息。

  白雪川去过很多地方,对人情世故有着自己的理解,看问题多以实际为基,而苦海这边,因佛子温衡乃是地位崇高的修者,半生醉心于先贤佛理,极少下山沥尘,立论的出发点则是以先贤的至理为上。

  佛子温衡辩佛的时间不长,实际上也只随意说了片刻,便被白雪川的世间百态吸引去了注意,不时询问现下百姓的市井生活,和佛门传教中遇见的矛盾。

  到了最后,便如同聊天一般的氛围,变成了他如学子一般认真听白雪川阐述的画面。

  卫将离一边听一边想这老禅师还算通情理,低头一看,自己位置上的点心已经光盘,便猫起腰去够白雪川桌子上的点心盘子。

  白雪川还在就“精进菩提分”徐徐讲述,等到她伸手的时候,他也没低头,就好似背后生了眼一般把盘子往后推了几寸。

  ——真是亲生的师兄。

  皮脆心甜的点心下肚,卫将离又相信同门爱了,而这边白雪川似乎也差不多结束了,回头对卫将离说:“苦海的点心易积食,等下下山带你去吃点别的。”

  卫将离还没想好吃什么,忽然便听那造真和尚在那边又开始找事——

  “一通胡搅蛮缠,所举之例尽是些小民滥觞,岂堪为论?若是为了这样一个年轻后生改法典,恐怕有违圣道传播。何况他一身污点,有滥杀之嫌,温衍师叔嫉恶如仇,是不会同意的,还请师尊三思。”

  卫将离的脸瞬间就凶戾起来,提起身下的蒲团,快步走过去,二话不说,直接就把蒲团砸到造真和尚那光溜溜的头上——

  “人话会不会说?能不能说?就你这动不动就拿年龄履历说事儿的人,你特么从小伴生莲台没踩过花花草草蚊虫鼠蚁?看你这圆滚滚的肚皮我也没觉得你比密宗那人好到哪儿去呀,火气这么大你那光头是气秃的吧?”

  那造真和尚冷不防被砸了个正着,颜面落地,恼羞成怒地冲过去——

  “受死!”

  “来来来有谁不服尽管上,过时不候。”

  这一回白雪川看出来卫将离的确是想打架了,就没有去拦,一侧的佛子温衡看眼前已战作一团,叹了口气道:“白佛友,老衲已许久未曾动武,恐怕难以相阻,现下如何是好?”

  “我这师妹孩子气得很,打得不过瘾是不会停手的,但愿贵门弟子耐得住。”

  ——你们鬼谷一门就没人能出来约束一下门人吗?

  佛子温衡一时无法,只能看着卫将离几乎是单方面殴打自己座下的弟子。但看着看着,也看出些许卫将离武学的端倪。

  “老衲自以为与令师夫昂子相交已久,却从未见过卫施主这功夫路数是何门何派。”

  天隐涯一门教授的以种种学识为主,要求门人参习纵横谋略,但对武学一道上并不强迫门人独修本门武学,只因每一代的弟子不是世所罕见的奇才,就是性情诡谲的异人,他们可以根据自身对世间的感悟选择自己所修的方向,无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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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师门。

  以佛子温衡的眼光自然是能看得出来卫将离使的功夫并非夫昂子那种圆融如意、厚积薄发的路子,而是越战越狂,到了最后恍如狼入羊群,哪怕是比她修为高三成的高手,也会为其气势所折。

  最重要的是……很邪,简直就是魔道功法。

  佛子温衡见白雪川并无异色,不禁问道:“白佛友对卫施主这武学有何看法?”

  魔功大多都有同一个特征——提升极快,过程痛苦,练成后性情越发暴戾。一个江湖人若非天性邪佞,多半是不会转修魔功的。

  他并不想卫将离去做一些有违她本心的事,只是不知不觉间,他的背影已经教会了她太多。

  她迫切地想追上来,并肩而立,或能偶尔能挡在他前面。

  ——何必非要追上来呢?在原地等着我不好吗?

  幽沉眼底映出不远处已与昔日那个在雪地里跌跌撞撞的稚弱女孩迥然相异的少女,瞳仁深处无端有些刺痛。

  “白佛友?”

  “……时间不早了,我带师妹下山,来日再会。”

  佛子温衡看门人都已经被打得灰头土脸,便上前道:“造真、造如、造净,收手吧,莫再徒惹笑话。”

  卫将离正打至兴头上,哪里管说话的是谁,看也不看向后一掌拍过去,抓起案上的佛香指着被拍得撞在树上的佛子温衡就喝道——

  “贼秃!你说收手就收手?看清楚现在谁饶谁!眼神儿不好修为不到家,我帮你多烫几个戒疤怎么样?!”

  “……”

  全场寂静,这时候白雪川快步走过去把卫将离从桌子上抱下来夹在胳膊下,道:“温衡大师,今日天色已晚,来日必携师妹登门致歉。”

  言罢,他便夹着卫将离消失了。

  消,失,了。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还不快来人,杀了她啊啊啊啊啊!”

  ……

  到了山下,卫将离才戳了戳白雪川问道:“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还好。”

  “那老和尚到底是什么人呀?”

  白雪川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把师父的胡子全拔光是什么后果?”

  卫将离回忆了一下夫昂子那每天打理得比她的头发还柔顺的宝贝胡子,沉默片刻,道:“师父会满天下追杀我,剪我的头发做成胡子黏上去吧……”

  “你刚刚就做了类似的事。”

  ——好像是挺严重的。

  卫将离站在西秦武林盟主的角度上考虑了一下,越发觉得自己的行为和刻意引战没什么两样,道:“我现在去找师父能把这事儿平了吗?”

  “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他们要满江湖追杀我剔我的头发呢?”

  “那师兄就去烧苦海的山门。”

  “师兄。”

  “说。”

  “我觉得我杀人放火这种坏事肯定都是跟你学的。”

  “嗯,都是我教的好。”

  ……

  如果白雪川一直如那时一般,卫将离还不会有后来的事。

  自地狱浮屠脱身之后,白雪川并未再向密宗寻仇,而是仿佛在向世间所有的佛道大家寻求一个最终的答案一般,四处拜访,或是参与一些她听都未听过的佛辩会。

  每一次辩佛后,他眼底的神采都会越来越浓黯,同时也越来越深陷于对情爱的固执中。

  她开始发觉白雪川的异常。

  “……这后面可是佛堂。”

  木鱼和梵铃的声音穿墙而过,卫将离有点尴尬地靠在墙上,道:“你都跟淮南的蒋宗泰居士约好了要辩佛,怎么忽然又不想去了?”

  指节轻轻擦去下唇细小伤口流下的血,白雪川淡淡道:“都是些无趣之人,不去也罢。”

  卫将离道:“人都来了,何必又失约?”

  “你听。”

  隔壁的佛堂里念经声和佛器敲打声响作一团,待到卫将离凝神去听时,才听见约白雪川来辩佛的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药拿来了吗?”

  “南夷的秘毒,一旦沾上了便会腐蚀武脉,再难动武……到时密宗种种至高心法,都是你我囊中之物。”

  “可是下在茶水中?”

  “此人敏锐过人,下在茶水中多半会引他猜疑。你我先服好解药,待香燃尽时,这满堂的僧人都会与他陪葬,谁还知道今日发生何事。”

  “那就仰仗蒋兄了……”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回了,每次卫将离都要找上去教训教训这些名为除魔实为利益的杂碎,这次也不例外,卫将离正想寻过去时,被白雪川从背后一拉,圈在怀里。

  卫将离刚想让他放开,忽然耳尖被他咬了一口。慵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离,你是不是也觉得,有时候杀人比传道授业来得快?”

  “你想直接杀了他们?”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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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他们这样的,所有人。”

  他说这句话时,卫将离就感觉到了他的状况有些不对,直到次日,清浊盟的人找到了卫将离,说蒋宗泰和淮南七大家修士一夜之间都被杀了,杀人者并非白雪川,而是一些仰慕他佛道造诣的狂热梵逆者。

  强大的存在势必会吸引弱者依附,无论他愿或不愿,他已经在无意识地破坏“秩序”了。

  “……半个月后在夔州召集清浊盟所有兄弟,准备选一个新盟主出来。”

  “您要退隐?”

  “我若不退……再这样下去谁还能治得了他。”

  ☆、第114章溯·天灾

  “卧槽跟密宗都快明着刚的时候了,你退什么退?!”

  闲饮是把他自己新抓的一匹蛟龙驹跑瘦了才匆匆赶回夔州的,一来就听说卫将离要卸任回老家结婚,当即便恼了,拍着桌子怒道——

  “你忘了这牌匾上的人是怎么死的了吗?!屠一个白骨灵道你只想了一天,灭一个密宗你准备了三年,现在说放下就放下?”

  旁边的人连忙按住闲饮:“这些年盟主有没有为我们打生打死的大家都心里有数,都是过命的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哪儿突然来的那么大的火气?”

  “行了,事先没交代,我也有错。”

  卫将离抬头看了看正堂匾额上“清浊盟”三个字。

  这三个字是她当时怀着一腔对世间不公的愤恨,借着三分混着纸灰的醉意写下的,墨痕勾折间足见当年那种势不可挡的锐气。

  “乔哥儿那时跟我说过的话我还记得很清楚,要我们匡正世间不平事。起初我想得很简单,是善便护,是恶即斩,但乔哥死后,真到要为他报仇时,我才发现并不是我有过人的武学就能出去大杀天下的。你们抬头看看,密宗的深层、隐世的方士末裔、前朝的西魔教、内外百家至今未露头的那些个高手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得看着你们挨个儿下去陪乔哥儿去。”

  她说的这段话,让周围的兄弟们都是一叹。

  “盟主也别难过,兄弟们的命里都有你一份豁命的恩情在,死了也不会怨你的。”

  卫将离摇头道:“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死了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是铁打的道理,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只不过是无关的人拿来寻求豪情的臆想。”

  闲饮稍稍冷静下来,喝了半壶酒,道:“我也不是说非要叫你继续打打杀杀的,你总要给我们个说辞,你那同门就这么可怕?”

  “听过淮南蒋宗泰吗?”

  “听过,好像是个挺有名的佛门家修士,跟淮南的名门望族都关系不弱。”

  卫将离把桌子前的一张纸飞到他面前,道:“杀了他的就是淮南的名门望族的一些世家子,这些人家里可都是有官身的,动手之前也没个计划,一群密宗狂热信徒在一起喝了顿酒,就提刀灭了蒋宗泰满门,说是为了毗卢遮那尊者。”

  “毗……什么?”

  “梵语里如来至高身的意思,密宗以此代称大日如来尊佛在现世的代行者。”

  大日如来,一听这四个字江湖人本能地就想起了密宗至高心法,他们听说过或见过的、实际上有战绩的天底下就只有一个人。

  “说的是白雪川?”

  “你可别以为他单单是一个我们加起来都打不过的人。”

  “……你说这个单单我们就已经很力不从心了。”

  卫将离眼神认真道:“我虽然成日里跟着他厮混的时候不觉得他有多想建立一个教派,但事实是如果继续放他在江湖上四处浪,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密宗势力渐弱,那些对其丧失信任的信徒必然要将视线放在白雪川身上,很有可能在他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那些人自己先建立一个新密教。”

  ……这就玩得大了。

  闲饮愁道:“白雪川本人是怎么想的?”

  卫将离:“我是觉得他现在脑子里就剩下两件事,一件是跟我成亲……”

  闲饮:“哦,恭喜,另外一件呢?”

  卫将离:“毁灭世界。”

  闲饮果断道:“你还是赶紧去和亲吧,下任盟主我们晚上喝个酒划拳决定就好。”

  卫将离又道:“那怎么行,你们不交红包本盟主死不瞑目啊。”

  “滚滚滚,要红包可以,先把你抢我这么多年的好酒吐出来。”

  插科打诨过后,兄弟们都笑了起来,一开始还在热烈讨论婚事怎么办,是扛狼牙棒开道还是打两头熊瞎子做嫁妆,后来话题就歪了,有人听说白雪川认识传闻中的西秦第一美人梅夫人,强烈要求卫将离成婚时一定要把梅夫人请来,他们要当场比武献身云云。

  大龄单身老男人们聊得起劲,有过逃婚史不那么想脱单的闲饮就被卫将离拉到一边。

  “你还没说你一开始怎么发那么大火呢,北边出什么事儿了?”

  闲饮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低声道:“你知道北边的秦渭长堤溃坝了吗?”

  “听说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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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下游没有什么百姓聚居,不是没出人命吗?”

  “是没出人命,但你得知道,秦渭长堤是用来为秦州、玢州的粮田蓄水浇沃用的,那些狗官和密宗勾结在一起,竟然拿修堤坝的钱去盖什么破庙。现在秦渭长堤蓄了三年的水一下子被放光,下游今年秋的粮都烂在地里,来年春耕时万一有旱情又无水可用,到时候的饥荒可就不是我们能想象的了。”

  “有这么严重?”

  闲饮拿过旁边的纸笔写到:“我又走访了凉州、金州、阆州三个地方,发现他们那里都在官商勾结,放出谣言说明年朝廷要压粮价,并大肆收购粮食,到时候他们只能顾得上自己和军队,恐怕整个北国的百姓都要遭殃。”

  卫将离此时还未觉得粮荒之事可能与自己有关,只有些忧虑道:“那我到时要是走了,这些关乎百姓的事,你们能应付过来吗?”

  “能不能应付到底要看朝廷的想法,我们当然是能帮则帮,再多的……江湖人到底还是有所局限,要看朝廷的动向。”

  卫将离叹了口气,道:“真是多事之秋,这样吧,我这边可以推晚一些,把要扫除的大小势力都理一理,到明年春上再退。”

  随后的日子意外地很平静,密宗原本已经蔓延到西秦东部的势力慢慢开始回缩到国都附近,甚至于解除了六个州的所谓“香火税”,清浊盟在百姓心目中呼声日重。

  十二月二十五,无雪之冬。

  卫将离骑着月神刚出了城门,便遇上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僧人。

  “过几日就除夕了还在外面晃荡?密宗不过年的吗?”

  曾经的密宗十**王里,五个跟她打过,九个跟她对骂过,只有这个长得有点像女人的宝音王,既没和她打过架,也没和她斗过嘴,看起来好像没脾气一样。

  “卫盟主见笑,贫僧是听门人说北地灾情严重,听闻卫盟主也要去北地视察灾情,便厚颜在此相候。”

  “明知道是在窥探我的行踪,还敢贴上来,脸是挺厚的。”

  卫将离懒得理他,拍马就走,宝音王却追上来道:“贫僧知晓卫盟主对密宗素来有所怨恨,但如今情况不同,北地灾荒已蔓延至边关,我们当先放下江湖恩怨,助百姓渡过难关才是。”

  “话倒是好话,但从你密宗嘴里说出来,我怎么听着瘆得慌呢。”

  “恩怨先放在一边,贫僧有一问,卫盟主想去视察灾情,是走东边的兆阳道,还是西边的崤山道?”

  “自然是兆阳道,途径六个州,能看得多一些。”

  宝音王叹道:“卫盟主有所不知,兆阳道所涉六州刺史因溃堤一案查出来有所贪渎,此刻为了应付巡查官员,兆阳道的灾民已被驱逐,你若去了只怕见到的无非是一些百姓安居乐业的伪饰。”

  这话倒是有几分中肯,卫将离道:“所以现在想看灾情如何,是要去崤山道了?”

  宝音王垂首道:“盟主若不嫌,贫僧愿代为引路。”

  卫将离摆手道:“别,我嫌,多谢你的提醒,但我劝你别跟着,我脾气爆,惹怒了我我是会无端打人的。”

  “卫盟主原来是会因为恩怨偏见置百姓于不顾的人,算是贫僧走眼了。”

  卫将离不禁多看了这人两眼,冷道:“少来这一套,事出反常必有妖,想说什么就直说,别浪费我时间。”

  “说是为考察灾情,实则是贫僧想与卫盟主讨论一出救世之方,能解当下燃眉之急。”

  “有话直说。”

  “不,说来话长,还请卫盟主亲眼见过何谓人间地狱,贫僧才敢妄言。”

  ——人间地狱?

  ……

  “师尊敬启——

  弟子不孝,年少耽于释道,见民生有安乐之家,惘然有所悔。经此波折,心魔渐生,日日不能自已,幸有将离相伴,不惧天魔扰心,故与将离二人皆有同心之想,待正月十五夜,携妻同归天隐涯。若有门规相违之处,望师尊弃陈规而从天情,弟子感怀万分。仅此奉闻。”

  笔墨落定,待墨痕风干的间隙,一朵微枯的梅瓣自窗外飘落在桌边,窗外响起马蹄声,不多时,一个信使走到窗外,问道:“可是白先生?卫盟主让小人来替她带个话。”

  轻轻捏起那片唯余残香的梅瓣,白雪川将之放入笔洗中,待它风雅地浮起,方道:“她这回又是因什么事要拖过十五了不成?”

  “白先生误会了,这回不是拖,是定了,等到她视察北边的灾情回来,把事情都交接给盟里,就回来。”

  “哦。”毛笔在笔洗里轻轻扫着那片梅瓣,白雪川唇角微扬,道:“她不会单让你来说这些,还有呢?”

  “这个……”信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盟主还说,要您带一包这边当地特产的梨膏糖,遥川那儿的口味没这个好吃。”

  ……他就知道。

  莞尔一笑,白雪川起身将信纸折进信封里,递给信使道:“烦请倒时转告贵盟盟主一声——但有所命,不敢不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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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堆flag看着心疼_(:з」∠)_

  ☆、第115章溯·无妄之劫

  ——你见过天灾吗?

  ——那是一片连枯草都会饿到吃人的地狱。

  有力气哭的人都逃走了,只剩下一些躺在千疮百孔的田埂边看着昏黄天空的饿鬼。

  ……这才两个月啊。

  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次,那些饥民见到高大的月神,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想要撕下一块肉。待到月神本能地踢翻了一个想要拿锈铁片刺它眼睛的饥民时,那饥民很快就被后面的眼冒绿光的人拖走,卫将离回马去救那人时,那人已经被咬得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躯干。

  卫将离原本因即将要退隐而略显散漫的心情凝肃起来,她甚至罕见地感到一丝畏惧——这不是她生活过、熟识的世间。

  天灾将人世间最狰狞的一面展现在她眼前,什么江湖豪情、什么还人间朗朗乾坤,都在一声苦过一声的悲吟中远去……

  “卫盟主见景象,可有与贫僧同感?”

  “……这地方我三年前来过,当时练功练得走了气,被扬刀门的余孽追杀,是这边一户老夫妇救了我,我想去看看。”

  往北走了三十里,便是华源山,卫将离记得上次来时,这里的水车刚建好,晨起日暮时,能看见层层叠叠的梯田渐渐新发出喜人的绿意,她就坐在树下,听着牧童的短笛,过了一日又一日,困于回忆的心魔渐渐平复。

  恍如昨日的山河如今入眼已是一片枯槁,马蹄踏过的土地里露出腐蚀的森然骨骸。

  卫将离不敢去猜想,时快时慢地走过村落前的道路,等到听见有人疲惫的哀吟时,才加快了脚步。

  村口的老柳树下躺着一个正剥了一半树皮的人,似乎是因为缺水而昏了过去,卫将离忙拿出水囊让他缓过来。

  “现在怎么样了?”

  那人伸出颤巍巍的手抱住水囊,猛饮了几口,干裂的胸腔缓了过来,浑浊的双目看清了眼前的人,挣扎着坐起:“卫、卫姑娘,是你吗?”

  “是,现在村里还有多少活着的?柳家的人呢?”

  “有、有!”

  那人爬起来,嘶声喊道:“卫姑娘来了!我们有救了!”

  村落四周传出像是死人棺木被撬动的声音,一个个形容枯槁的人从家门和窗口处探出头来,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真的是卫姑娘?不是征粮的又来了?”

  “是卫姑娘!快去喊柳家的大伯!”

  旱情已经持续了半年,入冬两个月,一片雪都没有下,只有刺骨的风不断带走人仅剩的生机和意志。

  卫将离只听说有旱情,问了家里经历过旱灾的盟中兄弟,才差人运了相应数量的粮食过来,却没想到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

  柳家的一对老夫妇见了她,立即就跪下来:“卫姑娘……你终于来了。我们不识字,等了好久才等到一个赤脚郎中,想要送信去夔州,哪知这都三个月了,一点儿信儿都没有……您要是再晚来几天,我们就都——”

  “快起来!这我怎么受得起!”卫将离连忙道:“村中的青壮呢?怎么都是些老弱?”

  “早两个月都被征兵役的抓走了,说是要防着东楚犯境。”说着,柳家夫妇叹气道:“这样的旱情,留下来也无粮可种,还不如跟着军队,好歹有口饭吃。”

  卫将离心里难受,眼眶微酸道:“村里还有多少人,愿意跟我走的快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去夔州,那儿是商贸要道,官府也管不到我头上,你们跟我走,总有条活路。”

  若不是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百姓是不会背井离乡的,卫将离本来想了很多说服他们的说辞,却不曾想他们一听这话,纷纷面露喜色一口答应下来。

  卫将离心下稍安,但很快就察觉到不对之处,问道:“柳姨,您家里的三个小丫头呢?怎么没见她们出来?”

  柳家夫妇面上一滞,柳大娘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抹眼泪。

  卫将离注意到村中的其他人目光瞬间就凌厉起来,看着柳家大叔的神情晦暗,有了点猜想,便问道:“是……活不下去了,村里的孩子都卖给人牙子了吗?”

  “……别问了。”

  卫将离有些急道:“怎么能不问?这可是饥荒,大都会都已经不收外地的孩子了,人牙子要是想挣钱,可是要往匈奴运的啊,万一三个小丫头被卖到塞外去,我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了。”

  “别问了……求你别问了……”

  卫将离一愣,她也发觉了事态与她想得有出入,此时已经在村中走了一圈的宝音王回来,看了一眼村民的神色,冷不丁道:“房后那些小儿骨头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活不下去,先把小孩儿吃了吗?”

  卫将离猛然抬头,看见村民脸上浮现惊慌之色,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抓住一个躲闪她目光的村民厉声喝问道:“吃了?!什么意思?那可是亲生的孩子,怎么能吃了?!”

  “可人牙子已经不收了,不吃……他们也只能饿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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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将离这才看见每家每户门角处都堆着一个土包,上面插着用枯树枝和白布做成的魂幡,踢开上面的浮土,里面埋着一个小儿头骨和一件生前的衣服,至于肉……早就没了。

  “你们……都吃过了?”

  柳家大娘尖叫一声,拽着头发疯狂道:“你们这些畜生啊!是谁说的把孩子都煮成一锅就分不清谁是谁了!是谁说孩子是父母精血所生就该还回去!你们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有人忙道:“反正,吃是已经吃了……谁不心疼?你就没吃吗?!柳家大伯,你不是还准备好了给卫姑娘的礼物吗?赶紧拿出来!”

  他刚一说完,喉咙口便是一凉,一面血刃贯喉而出。

  “杀人……杀人了!!”

  ……这就是卫将离的修罗本相。

  耳边惨嚎声不断,宝音王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对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的柳家夫妇道:“你们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拿出来看看,没准她满意了,会给你们一条活路呢……”

  柳家大伯仿佛一瞬间被这个声音蛊惑了一般,佝偻着背从家门前的一个破瓦罐里拿出一只布包。

  宝音王在看到那布包缝里露出的一截干枯的手指时,徐徐闭上眼,让开路,让柳家大伯捧着那“礼物”慢慢走向卫将离。

  饱受饥荒的村民,哪里是卫将离的对手,很快最后一个人被杀,卫将离从他身上抽出沥血的剑,回剑指向柳家大伯,眉眼带恨道:“你后悔吗?”

  “我们……我们太饿了,”柳家大伯目光混乱,颤声道:“你说你要丫头们是吗?大娘找不到了,二娘跑到山上被狼叼走了……这儿只有三娘,你看……”

  他已经疯了,举着那布包撞上了剑锋,卫将离猛地退后了几步。

  “别拿过来!我不看!”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卫将离第一次落荒而逃,策马狂奔出十里,眼前依然反反复复地出现刚刚遇到的画面。

  吃人的……吃人的……吃人的……

  已经不止有多少人对她说着救救他们,她也不知有多少次像个懦夫一样捂住耳朵逃走。

  待到日落时,她终于找到一片无人的山崖,在龟裂的土壤上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宝音王就这么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待到她静下来,才上前垂首道:“卫盟主,可想救他们?”

  “……怎么救?我只会杀人,哪里会救人?”

  能想到的不过是杀几个贪官污吏迫使他们开仓放粮……但那些偏远的地方呢?粮食谁运?和朝廷的如果正面冲突,到时救不了百姓,反倒让那些想要开仓放粮的官员不好施展手脚。

  “方法不是没有,不知卫盟主可去过太荒山那头的东楚?”

  “未曾。”

  “太荒山以东,乃是前朝大越的鱼米之国,自新君上位之后,虽然缩减军支,但其在农耕上建树颇多,每年都要新建千余座粮仓才能放得下富余的粮食。”

  卫将离知道他不会无凭无据地说这些,冷声道:“他便是有粮食,以其与西秦的死仇,怕也只会见死不救,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坦而言之,东楚有意与西秦和亲,只要我们能出一位公主嫁与楚皇为后,便能得八十万石粮食,解一时之急。”

  公主……

  卫将离算的明白了他的来意,冷笑道:“八十万石?我虽然不大明白这事情的可行性,和亲就和亲吧,能嫁去做皇后,皇室里想必有不少公主愿意去吧。”

  宝音王垂眸道:“大公主既已明了贫僧的来意,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我一向听闻东楚重礼法,已经许了人的女人,你们还给他送过去,不怕东楚兴兵报复吗?”

  “大公主多虑了,此事不是西秦提出的,而是东楚下的国书。东楚只要您,未嫁或已嫁,有无子嗣皆不计。”

  “荒谬!你以为你是谁?让我去和亲我就要去?生民如何是朝廷的事,你们有什么理由要压在我头上?!”

  手中佛珠慢慢捻动,宝音王道:“正是因为道义有亏,朝廷这才要贫僧来苦心相劝,而非直接将清浊盟以叛党之名拿下,再借此相挟——”

  “你想是死吗?!”

  剑尖顶在眉间,一丝血液滑下,宝音王抬眸看着她道:“杀了贫僧,大公主以为朝廷便会放过清浊盟吗?”

  “那就让他们来试试!是狗官下的命令我就杀狗官,是皇帝下的命令我就去弑君!”

  宝音王忽然笑了一声,道:“大公主如此盛怒,恐怕不是因为自身有亏,而是怕与白雪川因此生隙吧?贫僧是否能认为……你始终是怕他的?”

  “我与白雪川之间的事,与外人无关。”

  宝音王稍稍后退了一步,道:“其实大公主无需如此防备,我们的目的到底还是为了救万民之饥荒,大公主若实在不愿,也可以佯作和亲,待到八十万石粮食入秦,以大公主的武学,从那楚宫中脱身也非不可。到时再想与其退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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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谁也拦不住您,不是吗?”

  “不可能,他会杀人……你密宗应该最清楚。”

  听到她这一句,宝音王敛去眼底的情绪,道:“大公主既已在考虑此事的可行与否,贫僧是不是可以认为您也认同和亲乃是最快解决此事的方法了呢?”

  “你……”

  “凡事以利益为最先考量,不愧是西武林共主,贫僧佩服。”

  “此事无需再议,我不会答应的,让朝廷另派宗室女,再以此相扰,休怪我大开杀戒!”

  “您若忧心白雪川,我们可以联手暂时将之关于地狱浮屠,密宗愿把镇狱鬼符交到贵盟手上——”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眼底倒映出卫将离恨怒的背影,宝音王回头看着崖下彼此搀扶的灾民,直至西山的苍月初升,背后有别的密宗僧人来寻。

  “卫将离断然相拒,我们要如何与朝廷交代?”

  “她是蛟龙……拒绝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_(:з」∠)_工作实在太忙了刚到家不好意思……

  ☆、第116章溯·浮屠

  除夕前夜,夔州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清浊盟堂前空落落的,盟中的人要么是回家探亲,要么与友人去喝酒,只有两三个扫雪的杂役,待扫至第二阶时,背后便传来踏着雪的马蹄声。

  杂役一回头,便看见卫将离披着满头的霜雪下了马,忙牵过马缰道:“盟主怎么连雪笠都不带?着凉了可怎么好?”

  “没事。”卫将离拂去了身上的雪花,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问道:“白雪川回夔州了吗?”

  “您不是临走前让人传话过去与他约于明夜在无寿山见吗?”

  “我有这么说过?”

  “您亲□□代的。”

  卫将离闭上眼想了想,疲惫地摆摆手道:“是我忘了。”

  杂役正要牵马离开,又想起了什么事,唤道:“盟主,您走的这半个月,夔州城有一些关于您的流言……”

  卫将离把被雪浸湿的头发撩到耳侧,问道:“又是哪家的门主死了要赖到我头上?”

  “不,说来也有些荒唐……日前夔州城收了一拨灾民,他们说东楚要拿八十万石粮食来与西秦和亲停战,但我们要嫁给东楚的那个公主自幼流落在外,只有找到这个公主,他们才有救。”

  “……”拂雪的手微顿,卫将离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说……”杂役小心地看了一眼卫将离的脸色,道:“说这个公主一双碧眼重瞳,是上天派来解救他们的,盟主,要不要让孟大哥喊几个兄弟去把造谣的人教训一顿?”

  卫将离闭了闭眼,道:“不必,让兄弟们安心过个年,至于那些流言……随它去吧。”

  随着除夕将至,夔州城里涌入的来自于北边的灾民越来越多。

  灾民里大多数是青壮男人和习惯劳作的健妇,至于小孩和老人,不是在路上饿死,就是成为了其他灾民的食粮。

  好在到了年底,夔州城的大户人家因笃信佛教,为积德多少会开设一些粥棚,让连日来为粮食奔走的清浊盟之人稍稍松了口气。

  “刺史尚虎呢?这两天躲到哪儿去了,城外那么多灾民没看到?”

  夔州是清浊盟的地头,这里的刺史尚虎多年来饱受清浊盟各种敲打,早已对卫将离没了脾气,每日生怕他们找上门,多年来一钱的贿赂也不敢受,硬生生被逼成了朝廷清流的典范。

  只是这次饥荒的灾民实在太多,朝廷又对粮食卡得死紧,再放粮下去,恐怕连养守备的粮食都没了。饶是如此,城外焚烧饿死尸体的灰烟仍然一日比一日多,因此刺史府已经让人拜访过十来次,到了年底刺史尚虎索性便躲起来谁也不见。

  说到底还是没有粮食。

  ——从南夷买进?找东楚的粮商走私?

  卫将离仰躺在椅子上,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念头。一两个州的饥荒可以这么解决,可这场饥荒覆盖了三分之二的西秦国土,那些投机取巧的伎俩就算奏效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正苦思之时,堂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将一张拜帖递到卫将离面前。

  “盟主,有一张新的战书,您快过目一下。”

  卫将离看了一眼,困惑道:“……战书而已,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是剑圣的战书。”

  卫将离猛然坐直了身子,打开那张拜帖,眼神一凛道:“东楚诸子剑阁阮清沅?”

  “正是,昨日在金州的兄弟接到诸子剑阁门人带来的拜帖,说是剑圣新练成了归一剑气,正在南太荒挑战天下高手以试剑,说是输了便答应任何条件,指名要挑战天隐涯,您是第一个。”

  挑战天隐涯,若是在从前,卫将离指挥冷嘲一声剑圣胆儿肥,现在却觉得简直是雪中送炭。

  “盟主,剑圣忽然邀战有些诡异,要不然等其他高手战过,再……”

  “不,谁都不要叫,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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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能叫任何人,尤其不能让白雪川知道,他若知道了,不知会用什么激烈的手段去阻止,最坏的就是她先前一直担忧的……当真建立一个新教派。

  卫将离反复将战帖看了三遍,合上道:“东楚朝中的武将多出身于诸子剑阁,阮清沅几乎是他们所有人的座师,其中不乏守卫边关的将领。我得通过这一战和东楚的武将打通关系,只要关卡这一层有一线希望,东楚的粮商不会放着金山银山不动心,哪怕只有一个,也是一条救命的粮道。”

  说着,卫将离写了封简信,道:“你把这封信交给闲饮,让他去无寿山带给白雪川,说我再迟一日。”

  “盟主,你慢些——”

  看着卫将离匆匆出去的身影,那报信的人回头看了一眼盟主座位上的纸笔,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拿起笔在手令上多添了一句话——

  ……正月初一,无寿山鹤峰亭相见,盟中诸人,协同密宗围杀之,囚于地狱浮屠。

  墨痕一干,外面的闲饮刚喝了点酒,正和两个兄弟走进来,见桌子上信件杂乱,问道:“卫将离回来了?”

  那报信的人低头道:“刚刚盟主出去赴战了,说是要为和亲之事做准备,这里有封手令,是给你们的……”

  ……

  “难得的雪景,何以神色郁郁?”

  “吾神色郁郁,乃是因见你神采飞扬,故而心生不快。”

  无寿山算是白雪川的友人兰亭鬼客的山头,兰亭鬼客听说他要退隐,先是在背后骂了好一阵,这才提了壶酒出来给他送行。

  “一想到你这妖孽还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就要退隐了,总觉得这人世间越发无聊。我还没见过你那师妹,还不知道是怎么个祸水法,能把你收了去。”

  轻轻转着手里烙着木棉花枝的白瓷酒杯,白雪川笑了笑,道:“不给看。”

  兰亭鬼客也懒得理这人,晃荡了一下酒瓶,道:“小气,你既要走了,临走前送你一卦,要不要?”

  “天机自有其缘法,有时窥探了反倒兀自扰心,不劳神也罢。”

  兰亭鬼客就好与他对着干,抓过对方的空酒杯,往桌上一用掷爻的手法一掷,看着酒杯来回打着圈儿,道:“你这是瞧不起吾道门的身份,你这话要是让吾那卦祖师尊听了去,他能吐三盆老血,嗯我看看……”

  待酒杯一停,兰亭鬼客咦了一声,又重新掷了一边,神色微凝。

  白雪川见他神色,扫了扫衣袖上落下的雪,淡淡道:“若是不好便罢了,无需勉强。”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卦象易变不一定准,说不说你也能解决,吾就不多嘴了,该是时候回师门见一见师尊,省得他老人家再念叨吾成日在外与魔头混在一起。”兰亭鬼客起身走至亭外,忽然有顿住步子,道:“你还是莫在这山上等人了,无寿山……情深不寿,名字不吉利。”

  “……知道了,等来了人我便走。”

  风雪越发迷蒙,檐角的兽铃下一层冰凌落在雪地里,与雪层下的石阶撞出细微的声响。

  白雪川已经许久没有感到冰冷了。

  地狱浮屠里的阴寒已经侵蚀到了他每一寸骨肉里,使得他对周围的一切有着一种麻木的冷静。

  可现在不一样,风雪里带来的不安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一丝迷茫。

  ——她怎么还不来?是风雪太大了,还是又去救了哪一户逃难的灾民?

  一向多智近妖的人,罕见地将脑海中浮动的猜疑和不安强行放缓,进而陷入一种耳目闭塞的状态,逃避着他所设想的那个最坏的可能。

  或者他应该想一些好一些的事,比如说她想去南夷的青崖去抓传说中会衔来神果的白鹿,又或是北地的草原上为月神捉上一匹它所中意的伴侣。

  他是该好好补偿她,这些年他孤行于他的道,欠了她不知多少应有的韶华……

  “白先生。”

  等来的并不是熟悉的声音,酒杯里浮上一层寒冰的酒液微漾,待冷酒入喉,白雪川看着空荡荡的酒杯轻声道:“卫将离为什么不来?”

  “失礼了,奉盟主令……因近日新教派作恶多端,请首恶白先生暂入地狱浮屠。”

  “可有凭据?”

  “盟主手令在此,请白先生看着多年交情的份上……”

  是吗。

  手指一握,雪白的瓷片和着殷红的血迹一路落在地上。

  ——好冷的酒,冷的……心都疼了。

  ……

  ……疼。

  南太荒的风雪更为慑人,仿佛要顺着裂开的血口一路将冰凌结入腹腔中。

  “老夫不杀女子,按照约定,你们带卫盟主离开吧。”

  这是卫将离入江湖以来除了在密宗那一次外,受得最重的伤,她能感到气海里的武脉撕裂一般断裂,几乎在瞬间已经形同一个废人。

  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卫将离道:“剑圣……成名数十年,未想过竟还用毒,算是我走了眼……”

  “你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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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乃西秦朝廷所下,废你武功,只是为了让他们放心让你去和亲。左右都是要嫁来东楚,武功有与没有,差别不大,你还是看开些吧。”

  ……是那一封战帖上涂了毒。

  到了此时,卫将离还没有那么害怕,断了气海而已,只要她稍稍康复,养上两三年便能恢复过来重新习武。

  “和亲?我有答应过吗?”

  “难怪了他们说你绝不会答应,这才请了老夫来。”阮清沅面无表情道:“老夫本不想强人所难,只不过事已至此,你在西秦仇家甚多,除了到楚宫,恐怕也无其他容身之处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反问出口时,卫将离听见侧边一声梵呗,立时眼神一狠:“宝音王!”

  宝音王道:“若是公主觉得白雪川回来相救,大可不必。”

  “笑话,你觉得你能骗得了他?”

  “贫僧自然是骗不了他的,只能擅自领会了大公主的意思,暂时设法将他禁于地狱浮屠罢了。算算时间……”宝音王露出恍然之色,半蹲下身,对卫将离认真道:“回到熟悉的冰牢里……他现在应该恨毒了你的‘背叛’吧。”

  “……”

  “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是选济世救人做个活菩萨,还是就此自尽,让他跟在你后面发狂而死呢?”

  宝音王以为她至少会露出惊怒的软肋,但她没有,只在眼神一暗间,看着他们,冷静得不像个活物一般一字一句道——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活到看着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网络日常爆炸qwq

  ☆、第117章溯·轮回

  “就是这里吗?”

  “是,县主这边请。”

  昏黄的宫灯照亮行宫的小路,过了一关又一关的哨卡,翁玥瑚在两个内监的带领下进到了行宫最里面的一个厢房。

  门前正站着一个头上生有红色咒文的僧人,正在与巨门侯说话。

  翁玥瑚放慢了步子,凝神只听到他们后半截的话——

  “这次多亏了宝音大师出马,事情才得以周全,西秦万民必然感怀于心。待送亲回来,末将定然上奏陛下……”

  “不必,经此一事,密宗已与清浊盟结仇,若要论功行赏,待和亲事定,可从长计议。”

  “可您若是没能说服她,待她醒来,一怒之下让她手下的那些高手来劫亲……”

  “也不必过于担忧,大公主性情高傲,只要我们噤声,她便绝不会向他人诉苦,只会默认这桩亲事。”

  巨门侯连连点头,待看到翁玥瑚时,转身道:“见过县主,县主从嘉陵而来,舟车劳顿,可要休息一二?”

  翁玥瑚看了看宝音王,眼神微冷,道:“不必,公主现在如何了?”

  “公主与剑圣一战被重伤,此地仆妇手脚粗笨,还请县主能多上些心,至少让公主的玉体在在大婚前恢复过来。”

  翁玥瑚道:“我正是为此而来的,只是我虽带了些药材,但身边的医女医术不精,陛下可还派了太医随行?”

  “县主放心,太医已经为公主把过脉,此时正在煎药,稍后便送来。”巨门侯一躬身,一个“请”的手势做到一半,又提醒道:“另外……公主自幼流落江湖,待她醒时,有什么不当之言,还请县主能开解开解她。”

  “知道了,你且去吧。”

  厢房里有一股浓烈的药味,翁玥瑚进去时,一个仆妇正要拿了一件血衣出去,被翁玥瑚叫住。

  “站住,把衣服抖开我看一眼。”

  仆妇是本地人,第一次见到这样金贵的贵女,不敢多言,听了她的话把血衣展开,翁玥瑚背后的侍女不禁都嘶了一声。

  “县主,这……”

  “不准怕,现在就怕了,去了东楚又该怎么办。”翁玥瑚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指挥道:“把所有的血衣烧掉,烧几桶水来。月蕊,待会把玉华散浸在水里,拿淡酒煮过的布巾拧了水重新把伤口擦一遍,快。”

  说着,她进了内室,看见床榻上正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见到她的面容时,翁玥瑚就明白过来。

  绝不会错,这就是霜明的嫡姐,西秦的大公主。

  “县主,太医送药来了,请您把药趁热给公主喂下去。”

  “拿来吧。”

  翁玥瑚接过侍女递来的药,正要让人扶起卫将离时,忽然眉头一皱,闻了闻棕红色的药汁,用舌尖尝了一点,站起来道:“那太医是谁派来的?”

  侍女见状便把闲杂的仆妇叫到外厅,这才问道:“好像是宫里的陈太医,并没有听说过他与谁家的有过关系呀……”

  “陈太医?”人名迅速在心中转过,翁玥瑚冷声道:“他是和哪家都没关系,可他信密教。”

  “这碗药有什么问题?”

  翁玥瑚看了看外面,指了指侍女的腹部,做了个虚划的手势,后者脸色剧变,她才低声道:“倒在花盆里,撒一些祛味的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