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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宗的香火税,实际上这钱呐……”酒肆老板指了指东边,道:“是给咱们陛下充作军费去了,否则年年打,百姓哪儿能耗得住。”

  卫将离咀嚼的动静一滞,旁边的少年人咳嗽了两声,道:“老板,咱们这儿虽然不怕隔墙有耳,但架不住喝醉了之后到处乱说,你别害人小姑娘。”

  酒肆老板憨笑了两声,道:“是俺嘴上没把门的,认个错。俺叫姚人雄,你们要是早生十年,可能听过撼山斧这个名号。”

  少年人差点喷了酒,道:“你就是撼山斧姚人雄?你不是十年前杀了两个华严僧被密宗关进地狱浮屠了吗?”

  姚人雄道:“也是机缘巧合,我当时在地狱浮屠第一层,正好遇见个密宗的俗家修者来视察,问了我个问题,我随口说了一句,他就做主把我放出来了。”

  少年人讶然道:“什么人能从地狱浮屠那种地方放人?”

  未待姚人雄回答,卫将离便插了一句问道:“放你出来的人,是不是问过你杀人者可赦与否?”

  姚人雄愣了愣,道:“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师兄,名叫白雪川,我来梓州正是为了找他,想他脱离密宗。”

  姚人雄一下子站起来,看了她好一会儿,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这人朴实,卫将离也没有什么好瞒的,把剑匣提起来放在桌上,取出师道剑相示。

  “好!”姚人雄干尽了手中酒,道:“俺虽然讨厌密宗那帮秃驴,但这人与他们不一样,算是俺的恩公。他若答应你回来便罢,不答应,只管喊俺,俺帮你把他绑回来!兄弟,你说是不是?”

  忽然被点名,少年人被姚人雄拍得几欲吐血,一脸茫然道:“啊?啊……是是是。”

  “那这妹子有难处你是不是得帮?”

  少年略一清醒,忙道:“等等,路见不平也要有个前因后果,我才多喝了这一碗酒,怎么忽然就两肋插刀了?”

  姚人雄道:“看你这么爱多嘴,想必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还有什么比照密宗的麻烦更有趣儿吗?还是说你有什么不能掺上一脚的理由吗?”

  少年人挠了挠头:“……也没什么,就是家里催我回去考科举。”

  “科举年年有,搞事儿的契机可能就这一次,人生苦短,你觉得哪个比较有趣儿?”

  少年人斩钉截铁道:“搞事儿!”

  “你是个好苗子,俺欣赏你……哎话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姓尹……嗯,就叫我闲饮吧,闲的没事儿爱饮酒的闲饮。”

  “那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卫将离心头一暖,面上终于绽出了笑容:“我教卫将离,卫鞅的卫,将离草的将离。”

  ……

  “……请在此稍候,待佛辩会结束,自可为施主通传。”

  本来想着密宗不会不给天隐涯面子,事情还没他们说的那么严重,卫将离到了这里后才发现一丝微妙的违和感。

  也许是因为密宗首座亲自驾临梓州无量塔的缘故,来的僧人尤其多,尽管她勉强被当作客人留在一个后门的院落,还是能感觉得到密宗在这里布置的武力震慑,似乎超过了一个佛辩会应有的水准。

  而且她一入这院落,门口便有两个执杖的僧人守在门口,更像是一种软禁。

  卫将离向来是个不老实的人,想起姚人雄和闲饮之前的叮嘱,便从后面的院墙翻了过去,放轻了脚步,从墙侧溜到无量塔前,躲在一处巨大的经幢后,从飘摇的经幡间望去,满眼土黄色的僧侣里,一道突兀的白立于其间,正在答一名头戴法帽的老僧的提问。

  老僧问:“何谓生?何谓死?”

  白雪川答:“生是枝头之花,死是壤下之根。”

  老僧问“既然生而为死,死而为声,那人为何生?为何死?”

  白雪川答:“为繁盛而生,为安宁而死。”

  老僧问:“何谓繁盛,何谓安宁?”

  白雪川答:“生而无憾,谓之繁盛;死而无愧,谓之安宁。”

  老僧追问道:“你无憾否?安宁否?”

  白雪川摇头道:“所谓无憾,所谓安宁,这中间的过程,便是人之一生。纠结于我清净与否,你着相了。”

  老僧固执道:“白雪川,只有佛门正道方是你之归途,否则无论你今后往向何处,都必然是成魔之道。”

  白雪川笑了笑,徐徐转身,目光扫过周围静坐的僧侣,问道::“在尔等眼中,何谓之魔?”

  “滥杀者为魔!”

  “妄语者为魔!”

  “造业者为魔!”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白雪川禁不住的笑声中一凝,在有人快要怒吼出声的时候,白雪川接过自己调起的话,道:“我寻至佛多年,尚不知天魔形貌几何。尔等尚在此受教,眼中便俱是魔障,所修者为何呢?”

  卫将离听得耳朵一痛——她最讨厌白雪川这种说话的口气,在讽刺你的语尾处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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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翘音节,让人恨不得有把刷子把他一下子从世上抹去。

  从她这个角度,能看见一片哗然中,一个坐在后排的高帽法王站了起来,手中金刚杵直接就提在手上。

  卫将离眼一凛,在那法王走的两步间泄露出的下盘和真气,判定这个人自己还是能稍稍对付一些的,回头看了一眼墙外某处的房檐上趴着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便在那法王准备拿金刚杵刺向白雪川背后时,整个人身形掠出残影,二话不说,一个飞踢把那法王踢得整个人飞起来,重重落在白雪川身边。

  “虽然我也很想打他……”所有人愣怔的注视下,卫将离按下与心跳一起攀高的兴奋感,道:“但不好意思,他只能我来打。”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题目语出贺铸《六州歌头》,很霸气过瘾的一首词,小芍药的江湖线会照这个写。

  ☆、第108章溯·破茧之伤

  白雪川:“……怎么来了,连招呼都不打?”

  “白雪川!你就看着你门人冒犯我密宗法王?!!”

  白雪川:“此地离谣传足有七百里之遥,舟车劳顿,可休息好了?”

  “在密宗的地方,天隐涯一门竟敢嚣张至此!白雪川你今日若不给个交代,老衲——”

  白雪川:“你跟谁喝的酒?”

  卫将离站得那么远,都被四面的怒吼扎得耳朵疼,看见白雪川竟还能面不改色地盘问她跟谁去喝酒了,咳嗽了一声,道:“你不理一理他们?”

  “没事,他们每天都要聒噪一阵开开嗓,吼得久了他们就冷静了。”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发现师兄到哪儿都遭人恨。

  白雪川紧接着又道:“梓州最出名的莫过于清水巷姚家的寒醅醴,店主不会轻易拿出来,必是行家请你的……走,带我去看看,是谁带你酗的酒。”

  “不……别呀,我这么帅的出场方式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颜面?”

  ——我都十六了,你能不能别跟去私塾抓逃课的娃的大家长一样?而且这什么场合?你都看不到后面的秃驴们都快着了吗?

  秃驴们的确炸了,见白雪川要走,刚刚那个被卫将离一脚踹到地上鼻子被蹭破了一层皮的法王勃然大怒:“白雪川!三日佛辩未至,你现在是想临阵脱逃吗?”

  白雪川:“然也。”

  法王:“……”

  法王:“临阵脱逃你就输了!”

  白雪川:“输了又如何?我又没有和你们赌什么砍头剁手云云。”

  法王:“……”

  回忆了一下还真是,他只说过再没人辩得过他,他就走人了,就算有人辩得过,他也只是留下来而已。

  是哦,输了也并没有怎么样。

  法王还嘴硬道:“那你就是承认先前的辩论都是你对首座的刻意曲解了?”

  白雪川道:“这倒不是,首座抄了百家圣道为己论的事还是真的。”

  法王怒道:“胡言乱语!”

  白雪川道:“是不是胡言乱语自然要验证过才当得真,否则你以为为何我要在此与你们磋磨这三天。”

  这时候另一个发须皆白的法王寒声道:“那你这佛辩会当如何?”

  白雪川随口道:“我有家务事要处理,延后一个月吧。”

  言罢,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把人带走了。

  忍受着一道道像是冰锥子一样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等到了无量塔寺外,卫将离才瞪着白雪川道:“我很意外,你在密宗竟然活过了四年。”

  “四年了,他们已经习惯了。”

  这时候白雪川脱离了那个在诸佛僧之中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缥缈,而是如常人一般沿途和卫将离细说一些梓州的风物。

  卫将离这人一贯是闯过祸之后好久才回味起来自己做的不合适,拽了拽白雪川的衣袖问道:“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那些和尚都没有拿着棍子出来追杀吗?”

  白雪川笑着摇了摇头道:“十法王知道我的为人,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但是我刚刚才踹了密宗法王。”

  “无妨,他皮厚。”

  这卫将离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师门就是这么纵容她的,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搞事都是社会的错。

  走了约两条街,卫将离便听见有人在后面喊她,一回头便见姚人雄和闲饮两个在一个巷角向她招手。

  卫将离也觉得挺对不起他们的,劳烦人在无量塔外面严阵以待了半晌,她没把人带出来,人把她给带出来了。不得不拽了白雪川去给二位赔罪。

  姚人雄倒是挺高兴,寒暄过后,又豪爽地请他们去喝酒。

  白雪川一在场,气氛就不一样了,卫将离在他慈爱的注视下面前酒盏里的酒根本就没有下去过。

  “喝酒不是不可以,我师妹年幼量浅,还望姚兄代我看着她些。”

  ——你咋还没忘了这茬儿呢?

  姚人雄也是快要当爹的人了,当即产生了共鸣,把闲饮的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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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下来了,连连点头道:“恩公说的是,小娃娃喝什么酒?”

  闲饮二度委屈:“我已经十八了,能喝的!我都喝三年了!”

  “就是因为你三年前乱喝酒,所以现在脑子不好使,还是戒了吧。”

  “……”

  基本上除了谈孩子的教育气氛还算得上愉快,待到太阳下山时,白雪川带了她去城外的少别山看梓城日落。

  卫将离这才找回一点起初的目的,问道:“你还要再去密宗开那个什么劳什子佛辩会?我听姚大哥说,这些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白雪川摇头解释道:“密宗的内斗以我为中心,我在时下面那些人还能看一看形势,我若一走了之,他们便会以这种状态继续腐化下去。”

  白雪川与摩延提意见相左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在密宗的宗外信徒里,有那么一部分是心底是倾向于希望白雪川继任密宗首座的,他们看在白雪川的份上,还不会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密宗的香火税等措施。

  卫将离眼神微暗道:“你呢?你想出家吗?”

  “不想。”他说得和上一次卫将离问他时一样笃定。

  “为什么?你如果留在密宗,还能救百姓于水火呢。”

  浓酽的金红色照得白雪川的眼仁现出一种琉璃色的光泽,映照着梓州城里初上的花灯,他慢慢说道:“不值得。”

  “什么意思?”

  白雪川并没有回答,拍了拍卫将离的头,道:“说了也没什么意思,待此间事罢,你想去哪儿我都能陪你。”

  “好呀。”

  这倒是卫将离最想听的话,一时间把刚学到的家国大义都忘了,唯有唇角掩不住的任性笑意渐次染上眼底,待到瞳中的人远去,一枚黄叶飘然擦过卫将离的视线。

  她不由得朝天上望去。

  ——是叶子落了。

  很多年以后,卫将离还记得那一天她有多开心,仿佛是将自己年少时的所有理所应当属于她的笑容都在那一天用完了……在随后的岁月里,这之后的梦魇反反复复造访她的梦境,在无数个惊醒的夜里,它们沉浸在眼底,成为了她对愤怒最本能的态度。

  或者说,唯有对愤怒浇以杀戮,才能让她彻底平静下来。

  ……

  十二月初九,寒雪飘红。

  卫将离两个月来一直在梓州和遂州一带跟着姚人雄闲饮四处瞎混,到了年底,姚家嫂子这一胎位置不大好,要回老家请一个西秦有名的稳婆。卫将离迟姚家的住姚家的许久,自然义不容辞地要护送他们返乡。

  返乡的人多,活动的贼寨更多,一路上连铲了三个贼寨,到了第四个,人家一听是这三个凶人,几十里外便闻风丧胆地跑了,倒是让颇有些前科的姚人雄和闲饮博得了几分侠名。

  待到送了姚人雄夫妇回乡,闲饮也说到年底了,该回老家看一看收点红包。又因为这两个月因为行侠仗义和西秦的邪道结下不少梁子,闲饮便与卫将离约好来年春上在夔州一会,准备拉个四方豪雄建个义盟怼一怼那些个孙子。

  卫将离满口答应,和他们告辞后,本来想前往夔州看一看乔清浊落脚的情况如何,岂料途中风雪加深,在一家酒馆滞留了两天,到第三天放晴时,一名云游僧恰好路过,看见卫将离一双碧色眼眸异于常人,便拿出一封信,说是白雪川约她去密宗。

  在卫将离的记忆里,白雪川根本就没有给她写过信,他一旦想她了,不管在哪儿都会直接回来见她一面。

  听师父说,他从前也是喜欢写信给友人的,可友人越是看信不见人,越是忧思成疾,待友人逝世后,他便再也不写信了。

  卫将离还仔细地把信看了三遍,笔记和用辞都是白雪川一贯的风格,但她直觉上总有一丝古怪之感。

  她也没有多想,便趁着雪晴启程去了密宗。

  和苦海与楚京的关系不同,密宗离西秦的国度很远,背倚着四座剑锋一样的高山,宗门的土地少见绿意,一眼望去,雪层之下一片赤红。

  直到密宗山下的守卫不允许她进山,卫将离反而放下心来——若真有诈,怎会又把她拒之门外,想来是自己多心了。

  这么想着,卫将离正想着是不是要拿一张夫昂子的拜帖出来当敲门砖时,山门下来一群赤袍僧人,为首的一个三角眼的僧人一见卫将离便叫道:“佛门清净地,怎容得肮脏妇人在此污眼?还不快打出去!”

  哪儿都有这种人,卫将离目光一沉,启唇就要反驳回去时,山下忽然传来一句脆声——

  “你们这些坏人,又在乱欺负人!”

  那群赤袍僧人嗤笑道:“普慧,你下山历练这一趟,难道忘了首座的嘱咐?不知道。”

  说话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摘下斗笠跑过来对卫将离道:“小姐姐你不要理他们,你要找什么人可以跟我上山,我是首座的末徒,这些家伙不敢拦的。”

  “诶?这也行?”

  这小沙弥太过讨喜,卫将离肚子里那点火顿时散了大半,弯下腰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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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谢谢你了,请问你认不认识白雪川?”

  “白师叔吗?”那叫普慧的小沙弥把手笼在嘴上跟卫将离说起了悄悄话:“我就是听说白师叔要走了才一个人偷溜回来的,等下见了你不要告诉他。”

  卫将离不禁失笑道:“好呀。”

  等到他们刚走上去不远,走在末尾的赤袍僧人忽然又跑上来指着普慧笑:“我可听见了,普慧。你偷溜回来可是犯了戒律的,我要告诉庄严王,让他关你三天不给饭吃!”

  普慧气得直跺脚:“你……”

  卫将离刚刚是看在普慧的面子上没计较,一看这人不依不饶,立时便着了恼,冲过去一把抓住那僧人的襟口提了起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我单知道一样米养百样人,没想到能还养出了你这样的杂碎,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我今天教会你!包教包会!”

  “你……你你敢打我?!我师父可是法严王!”

  “法你姥姥!”

  普慧一下子急了,连忙过来拉架:“小姐姐别生气,你看守山僧都上来了,还是松手吧!”

  “哼。”

  卫将离冷哼一声把那僧人甩下去,岂料那僧人一个没站稳,竟然扯了旁边的普慧一并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卫将离刚要下去捞一把普慧,那群赤袍僧人就把普慧和那僧人围住了,一片吵嚷中,忽然有一个僧人尖叫了一声——

  “死了!普慧死了!”

  所有人都叫了起来,卫将离瞬间脸色惨白,她看见那群僧人散开后,普慧正躺在地上,目光空洞,嘴角流血。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孩子,转眼间便死不瞑目。

  “怎么回事?”

  听到熟悉的声音,卫将离有些惶然地回头看向声音来处。“我……”

  白雪川刚从山门上下来,身后十名密宗法王全数在列,似是专门来送他下山。

  “普慧?”

  白雪川眼神微凝,身侧法严王立即便下去查看,高声怒道:“是谁干的!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手!”

  那群赤袍僧人慌张退后,刚刚那个被卫将离抽了一耳光的僧人指着卫将离哆哆嗦嗦道:“我……我就是问了一下她,是她刚刚推了一下普慧,普慧就这样了。”

  “我没杀他!”

  卫将离纷乱的记忆还未回忆诚心,下面验尸的法严王便猛然一声怒吼。

  “妖妇!还不敢认?!你看,这不是夫昂子的绝学百傩刑天指是什么?!”法严王怒瞪向卫将离,气得发抖道:“好一个夫昂子高徒!”

  白雪川刚刚与他们同行,能以这样的绝学杀了普慧的,除卫将离不作他想。

  “……”

  白雪川在他们说话的同时就望向人群后的一个面貌男女莫辨的僧人,片刻后,与卫将离擦肩而过,走过去躬身抱起普慧的尸体,回头对卫将离轻声道:“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

  卫将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上前两步,声音颤抖道:“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没事。”

  他的语气和平时并无什么区别,脚步亦然,走上两三步台阶时,他的步伐稍稍一停,背对着她叹了口气。

  “阿离,照顾好自己。”

  卫将离怔在原地,茫然无措地看着飞雪淹没了他的身影,神情有些癫狂地抓住最后一个红袍法王道:“他要去哪儿?!”

  红袍法王不似其他法王一般对她嗤之以鼻,语气十分淡然道:“普慧是首座的徒弟,他自然是为杀人者赎罪。”

  “一人做事一人当!普慧因我而死我受罚便是!关他什么事?!”

  那面容妖异的僧人垂眸道:“你是他之同门,你做下的杀孽,自然他来担。”

  “这是什么道理?!”

  那僧人唇角勾出一丝冰冷如蛇蝎的笑,向卫将离合掌行礼——

  “要怪,就怪施主的肆意妄为,带累了同门吧……”

  作者有话要说:从奶芍药到霸王花的痛苦蜕变。

  这里也就是为什么前面写的芍药和师兄间有一丝奇怪的距离感。

  师兄不在乎,但芍药一直耿耿于怀。

  ……

  虽然是大纲安排我的锅,但还是想说——

  宝音王贱人。

  ☆、第109章溯·行靡迈迈

  “施主已来了二十余次了,再执迷不悟,贫僧等便不再像前次一般只伤不杀了。”

  密宗守山的武僧已轮过了六班,一个月来几乎日日都要被闯上一次山门,简直让他们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个女人。

  如是喊过三巡,见远处石阶下的人还在往这边走,武僧们不禁叹了口气,拿起禅杖准备迎战时,忽见对方竟是拖着一个人来的。

  “……你们要我拿出证据,好……这个人是寺外三十里勾栏院里抓的,人我已盘问过了,普慧就是你们害的。”

  卫将离的视线有些昏蒙,前日留下的隐伤还在五脏六腑作痛,待咽下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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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血腥,将手中恶僧扔在他们面前。

  “还有……还有什么理由搪塞?”

  武僧们骇然相视,都不知该如何应付眼前局面,直到后面厉声传来——

  “此事已尘埃落定,首座看在你是夫昂子之徒的份上免你杀人之罪,你还有何不满?换了寻常人,早就要被烙以佛偈至死了!再纠缠下去,莫怪老衲痛下杀手!”

  熟面孔。

  这段时日卫将离闯山门以来,密宗的十个法王俱都认住了她,积怨最深的就是这个被她踢过一脚的法严王。

  卫将离看着他道:“尘埃落定?谁认了?谁定了?刑部森严尚有鸣冤鼓,以慈悲为怀的佛门竟无光明岸么!”

  法严王寒声道:“白雪川自愿入地狱浮屠代你受罚,便是他代你认了,此事已无回旋余地,你还是少费功夫吧。”

  “自愿?”

  反讽一句,法严王正着恼时,被扔过去的那恶僧突然暴起,手一甩,两道白烟分袭众武僧与法严王,法严王一时不察,双眼被迷,紧接着脖颈上被架上一口寒剑。

  “不想死,就带我去地狱浮屠。”

  那伪装成恶僧的人摘下易容,趁乱脱离了战团,喊道:“卫姑娘,老宋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密宗里面可是死路一条,你当真要进去?”

  “……不进去,我才是死路一条。”

  她是冲动的,被逼至绝路,直到无法冷静地去思考后路为何,眼前就出现了一片地狱……

  那是密宗后的一处峡谷的裂口,唯一的一座铁索桥联向峡谷里一座十八层的赤黑巨塔。塔下八层,俱被峡谷内流动的冰河淹没。

  卫将离刚一踏入其中,与峡谷下割人的冰风一起袭来的是像是妇人尖声哭泣的风声。

  那声音尖锐地刺入脑海,让她眼前黑了一瞬,脚步更加沉重起来。

  “地狱浮屠不是你能进的!”双目暂时失明的法严王怒吼,他们平时押解犯人入地狱浮屠时都需要特制的软蜡封住三窍,否则便容易因这峡谷鬼声而扰乱修为,如这般毫无防备地进入地狱浮屠,对他的修为损伤极大。

  “带路!”

  卫将离的眼白处爬上血丝,强忍住这种仿佛把脑髓剖开在砂地上拖行的剧痛,手上剑刃一抖,法严王感到脖颈处一片粘腻,立时便不敢再动。

  ——他不能待在这儿……他什么错都没有犯,是我大意中了圈套,是我才对。

  第一层里传来被禁与此的人的厉啸,还有一些丧魂失智的大笑。卫将离来不及对自己的恐惧做出反应,待到了第一层门前,塔门一开,一股阴寒的风迎面扑来,一瞬间骨髓里彷如结了一层碎冰一般。

  猝不及防地,卫将离的膝盖失去了知觉。

  而早有准备的法严王反手就是一掌,将她打回了索桥外。

  “想救白雪川那个妖孽?回去再练一百年吧,废物!”

  冷风凝成了一条线从耳中穿过,飘摇的雪花此刻失去了它所有柔软而圣洁的一面,冰冷无情地落入她渐渐空洞的眼底。

  ——我是不是要死了?要是死了的话……现在白雪川是不是在奈何桥边等着我?

  ——但愿见到他时,他不要说我傻。

  ——不然,我要生气的……

  空寂至虚无的死之哀息爬上面颊,最先听到的不是忘川摇橹的水声,而是铁链和惊恐的怒吼。

  “谁给你的胆子敢叫老夫的徒儿废物?!”

  随后的事卫将离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师父来了,她可以闭上眼了。

  但并没有如她所想的一般,现实是……没有人能为她的一时疏忽扫尾。

  “师父……没能救他出来?”

  夫昂子是卫将离心中无所不能的最后一道依靠,如果夫昂子都做不到……那谁还能救他?

  卫将离按住了发痛的右眼,不知是不是峡谷鬼声所致,眼前总是幻觉一般跳跃着一些古怪的字符。

  “为师去了地狱浮屠之底的冰牢,雪川已走火……”夫昂子闭上眼道:“雪川对那浮屠之底冰壁上的佛理已入顿悟之境,为师若打扰了他,只怕妖扰了他的修为。”

  卫将离动了动干涸的嘴唇,看着他虚弱道:“师父,我不信。”

  夫昂子叹了口气,道:“你救不了他,为师亦然。”

  他只能这么说,在见到白雪川已然半心入魔时,夫昂子就知道这世上再也无人能帮的了他,除非他压制住心魔,才能自己把自己放出来。

  “他要在地狱浮屠被关多久?”

  “三五年有之,十五年有之。”

  卫将离眼中神采惨然,茫然问道:“师父,人犯了错,不能重来吗?”

  “你想重来吗?”

  “当然。”

  “好。”夫昂子沉声道:“你要知道,这就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我的……错?

  这一刻,夫昂子的声音变得十分严厉起来。

  “你不止要有武力,还要有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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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住这些人……你要有足以挑战这些人的胆魄与智慧,在他还在寻求自身之道的这几年,你想想该如何去做吧。”

  武力、权力。

  卫将离按住剧痛着的、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开裂的右眼,神色带着一丝疯狂意味般说道:“我想当他了……”

  ……

  夔州·乔家。

  一场大雪过后,门前的石狮子都被雪掩盖得看不见形貌。便是大风大雨都经历过的江湖人,也晓得该沾的红尘俗事也要沾一沾。

  也是为了逗怀孕中的夫人开心,乔清浊便不带家仆,亲自上阵去扫新宅的门口的雪。待扫了一半,忽然发现石狮子后有一堆厚雪,拿扫帚轻扫了一下,竟然发现一片衣服的边角。

  “是个人!”

  连忙拍去那人脸上的雪花,竟然是卫将离睡在了石狮子后过了半宿。

  乔清浊吓得魂飞魄散:“将离妹子,怎么在这儿!”

  乔夫人挺着肚子忙对家仆道:“快、还不快把人救出来,其他人去烧热水姜汤……哎,要什么姜汤,快去请大夫!”

  家仆们立时手忙脚乱地把人从雪坑里刨出来,乔清浊赶紧掐了一下卫将离的人中,后者便转醒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乔清浊看见卫将离睁眼的瞬间,碧瞳深处有一抹妖异的血红闪过。

  “妹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睡在了外面!”

  卫将离坐直了身子,拍掉手上的碎雪,面含歉意道:“抱歉,乔哥,嫂子……我刚从泾州来,在城外六十里时马冻死了,只能徒步走过来,实在累得不行了……”

  乔清浊又气又好笑:“这是什么道理,亲妹子来拜访怎会拒之门外?你这是要让你嫂子骂我啊,还不快进屋。”

  乔家人十分热情,待卫将离沐浴过后换了身衣服,乔夫人要去摸一摸她的手是不是冷,卫将离却退后了一步。

  “这是怎么了?”

  卫将离面含歉意道:“抱歉,嫂子,我最近练了门邪煞功夫,身上带血气,你身子重,还是离我远一点。”

  她的眼神十分诚恳,乔家夫妇也没往其他处想。乔清浊问道:“你向来有自己的主见,功夫邪不邪的还要看人。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能让你练这样的功法……是仇家逼得太紧了吗?”

  “这倒不是。”卫将离坐下来接过乔夫人递来的热茶,道过谢后说道:“我刚从泾州与闲饮——就是上次和你提起过的那个刀客,我们想交结一些江湖豪侠,一扫江湖白骨灵道这些邪流。”

  乔清浊沉吟片刻,道:“我也与白骨灵道积怨甚深,只是其在西秦盘根错节,更与朝廷和密宗有所勾结,想彻底铲除,只怕难于上青天。”

  “这个我也与闲饮商议过,我们这些江湖人动不得朝廷,最多动到密宗。而白骨灵道是密宗的左右臂,先铲除白骨灵道,我们才能开始着手步步削弱密宗的势力,否则继续让二者成为掎角之势,等同巩固其正统地位,还不如现在就开始快刀斩乱麻。”

  初入江湖的人说得有欠冷静,不过乔清浊还是予以了极大的支持,道:“只要是你决定好了的,我这边义不容辞,夫人你看……”

  江湖人做江湖事自然痛快,但乔清浊还是要考虑一下怀孕中的夫人的感受。

  乔夫人意外地比他还嫉恶如仇,道:“白骨灵道曾夺走我娘家的一个只有六岁的侄女,至今下落不明,此等恶瘤不除,实难消我心头之恨。夫君不必顾忌于我,孩儿与家中有我照顾,你们只管行事。”

  卫将离忙道:“嫂子言重了,这还不是当务之急,只是想提前知会你们这儿,待清明时节,我所联络的江湖同道会聚于夔州,以我的名号怕是不能服众,我们想推举乔哥为盟主,你看可好?”

  乔清浊在江湖上也纵横了十数年有余,资历到底比卫将离这等新面孔高,也不含糊,便一口答应下来。

  乔夫人又笑道:“将离妹子,他现在最喜欢逞能,你可要护着点他。”

  笑过之后,卫将离有点好奇地看着乔夫人的肚子,有些想摸一摸又不敢,道:“嫂子,你们给孩子取名儿了吗?”

  乔夫人微笑着摸了摸肚子,道:“还没呢,大名要等到出生后取,不过你乔哥倒是给取了个小名儿叫墩儿。”

  “诶?”

  乔清浊微窘,道:“夫人别拿我取笑了。”

  “还不是你一喝酒就忘了自己是谁,竟然说我怀的跟石墩儿一样重,就起了这么个诨名!”

  乔清浊挠头道:“这不是还能改嘛。”

  “那不行,男儿口下有黄金……”

  “夫人,是膝下……”还未说完就收到乔夫人一眼刀,乔清浊只得摸摸鼻子道:“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将离啊,你可得听听她是怎么踢人的,这孩子是要喊你姑姑的。”

  卫将离怕身上煞气伤到孩子,但乔夫人坚持,她便小心地半蹲下来,刚把耳朵贴在乔夫人的肚子上,乔夫人便哎呦一声。

  卫将离失色道:“怎么了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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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夫人笑着戳了一下她的头,道:“看你吓的,是孩子在踢我呢。”

  卫将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低头小声道——

  “我是你卫姑姑,等你出来后我就带你到处玩儿,你想打谁我就帮你打谁,好不好?”

  ……这是记忆里她对乔夫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三月初七,六州豪雄会前一天,夔州乔家,满门被屠。

  作者有话要说:卫盟主要上线了……

  ……其实这个溯系列看完之后大家再回头从头看,能感受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第110章溯·妖心邪途

  沾血的杏花飞落在堂前神色的泥壤里,平素放歌斗酒的豪侠俱都面色沉肃,昨日的惨案让这些放达得目空一切的人都仿如被一刀捅得清醒。

  “卫将离呢?她这个主会的人怎么不在?”

  柔软的花瓣被匆忙的脚步踩入泥污,江湖人们互相看了看,从临时搭建好这座灵堂到该念悼文之时,卫将离还是没有来。

  ——毕竟还是个姑娘,被江湖手段吓到了也是寻常。

  想起昨天她在乔家门庭前跪至半夜,方才提起断刃出门,众人皆是一叹,便有人道:“既然待选的盟主被杀,义盟之事恐怕也要作罢,诸位豪杰能在今日到场,想来也是冒着师门被邪道问罪的风险,今后该何去何从,诸位可想好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乔大哥为人仗义,我娘被邪道所掳时,是他不顾凶险帮我把我娘救回来的!”

  “杀人者白骨灵道徐廉无疑!推选新盟主!为乔大哥报仇,先屠它一个舵的邪道!”

  “我等又何尝不想……可白骨灵道的宗主巫马南云下个月就要被封为国师,想动到他头上,何其难!”

  “还怕了他不成?!难道因它势大,这天下就没有公理了吗?!”

  “依我看,现在还是等一等逃出去的乔夫人的下落,若闲饮他们能救得她回来,我们都听她的意见可好?”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纷纷称是。

  “来不及了……”

  门外一声空洞的声音传来,所有人向门口看去,只见卫将离踉跄着步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闲饮神色恨怒。

  “怎么了?乔夫人呢?”

  “乔夫人……”闲饮握紧了手指,恨声道:“白骨灵道杜枭将人追至灞川江边,乔夫人不堪其辱,跳入江里……尸骨无存。”

  乔家,被赶尽杀绝了。

  一时寂然,有人为卫将离和闲饮递上麻衣,闲饮接下后,见卫将离并没有穿上,问道:“你怎么了?”

  一声轻微的“刺啦”声响起,卫将离撕掉了麻衣的襟口。

  “你做什么?”

  卫将离的动作并没有听,徐徐将手中麻衣撕成布条,走到乔清浊的灵位前,道:“诸位兄弟,家中有父母妻儿的,请离去。”

  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有那么十数个人,对着卫将离和留下的所有人深深一拜,忍痛离开。

  卫将离继续道:“有一体同命的至交,而至交亦有家小的,请离去。”

  又有一些人,不忍看卫将离的,犹豫了良久,跪下来为乔清浊重重叩了一个头,说了一声“保重”才离开。

  三月初七,本应当是数百人济济一堂的,如今为乔清浊送葬的,只来了七十余人,七十余人里,又因卫将离的两句话,走了半数。

  “老孟,你不是也有个过命的兄弟,前日刚金盆洗手回了老家吗?”

  “无妨,他若知道我有难处不去找他帮忙,他可是要抽我十个耳光的。倒是我们眼下就剩下这十八个兄弟,莫说徐廉杜枭这两个白骨灵道的长老了,恐怕连个分舵都打不掉,该如何是好?”

  缟素在臂上缠了一匝,卫将离转过身道:“我有一个法子,直捣白骨灵道宗门,若杀得了巫马南,白骨灵道势必解体。”

  他们还在着眼于如何报复白骨灵道一个分舵,卫将离便忽然提出要去捣毁他们宗门。待他们反应过来,都觉得卫将离简直荒诞——

  “妹子,你可想好了,别的不提,巫马南可是江湖上成名三十年的老鬼,说是邪道宗师也不遑多让,我们当中不可能有人敌得过他的!”

  “我能杀得了他。”

  闲饮一滞,道:“你认真的?”

  “对。”

  闲饮知道她这么说的时候,她就一定会去做,不管周围的人同不同意。便叹道:“就算死了一个巫马南,还有其他的巫马东巫马西,你有何依凭白骨灵道会因他瓦解?”

  “两个理由,一,杜枭徐廉本来是在白骨灵道所在的鬼苍山活动,忽然被外调,又在我们刚要结盟时急于杀了乔大哥,除以此向宗门邀功不做他想,说明白骨灵道内部也不安定。二,巫马南的门徒在日前掳劫妇女,又趁酒劲密宗设立的寺庙里取乐,惹怒了密宗,后来便将这些门徒的首级送到了鬼苍山。”

  “只是一些门徒罢了,密宗从前是不计较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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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之,当密宗开始计较这些,说明白骨灵道这条走狗已经被养得够肥,是时候下刀了,他们只是缺个理由,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理由送到密宗面前。”

  “……”

  他们还记得初见卫将离时的模样,那时她总是会笑得无忧无虑,仿佛世间的烦恼从不属于她,她只要任性地走着自己喜欢的路就好。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强迫自己以这样深的城府来揣测谋算自己的对手了?她……还只有十七啊。

  众人一阵心纠,闲饮倒是接受得最快的那个,抄着手道:“这会很难,很有可能最后我们都死了,那些人还活得好好的。”

  “是啊,赢了赢一壶酒,输了输一条命,你们还敢赌吗?”

  闲饮笑了:“筹码不行,两壶才够。”

  三月十九,在鬼苍山下的樵夫还在盘算卖柴的钱给白骨灵道交了今年的平安钱后还够不够买夏种时,鬼苍山上便已是一片突如其来的血雨腥风。

  人们看到,一个臂系白麻的少女,受尽嘲讽地上山,在她下来后,提着一颗人头的臂上,那缕枯寂的白麻,已是腥红如血。

  樵夫远远地望过去,只觉得那少女提着的人头有些眼熟,似乎在某些高头大马上见过这么一个人。

  待看到在那少女走后不久,鬼苍山头大火烧起,樵夫便坐下来,喝着半壶浊酒看了许久,将钱袋揣进了怀里,提起柴刀,自言自语地往回家走。

  “总能睡个安生觉了……”

  ……

  在鬼苍山之事后大约有半年的时间,闲饮再未见卫将离笑过,而在她不笑的这半年里,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杀伐果断得像是一个行伍出身的君王,不知不觉间,她的脚下已然白骨如山。

  碧眼苍枭,以一种并非江湖人的霸道,闯进了所有人的视野。

  在此期间,那与她一同闯鬼苍山的十八个兄弟为根基,建立清浊盟,因卫将离杀了首恶巫马南,便以她为盟主。

  密宗很快注意到了这个飞速崛起的势力,曾经以招揽其挂一个法号的形式妄图让他们成为继白骨灵道之后新的傀儡,卫将离的答复就是将来当说客的僧人断去四肢送了回去。

  密宗大怒,通令武僧围剿清浊盟,岂料清浊盟人少而精,且只收武艺高强有自保之力的人,想抓一个要挟他们都难。后来密宗还不死心,甚至找到闲饮这里,暗示他若愿意拿卫将离的首级献给密宗,密宗便能收他为外家亲传,并赐予朝廷官职。

  ——我爹恨不能给我买个官儿让我当我都不去,你算个篮子?

  闲饮跟卫将离也混得久了,当时也没回绝,话说得很暧昧,让那密宗的说客误以为他有所异动,欢喜地召集奉命灭清浊盟的势力来围剿,却让清浊们把这些个人捆作堆丢到佛寺里连寺烧了个精光。

  这下算是与密宗彻底结下了梁子,但诡异的是,无论卫将离怎么去烧密宗的庙,莫说密宗深层的精锐力量,连一个法王动没有出现在双方冲突中,仿佛是刻意在回避卫将离。

  无人制约,甚至于朝廷的州府派了不少官差来调查过后,都回报说此事难管。清浊盟的势力便很快从夔州扩散到了整个北蜀大地。

  不过卫将离向来乐于对密宗以各种形式挑衅他们的底线,人进我进,人退我更进,在某一次直接溜进密宗第二大的分宗摩伽院时,意外翻出了摩伽院与敌国东楚的密信,瞬间让密宗震动不已。

  ——国教是卖国之教?

  这样的怀疑一涌上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千夫所指。

  朝廷也不得不出兵去搜查摩伽院,这一搜,竟然发现摩伽院里还藏着上至朝廷世家下至江湖名门所有的言行卷宗,有一些甚至是皇太子的行踪,内容之详细让朝野震惊。

  摩伽院主持珞珈连夜出逃,在两国边境为东楚诸子剑阁之人接走,三个月后,诸子剑阁率东楚内百家之人前来西秦斗武。

  彼时西秦江湖上内斗不休,好几个开国以来的名门都早在白骨灵道作乱之时瓦解,在密宗因摩伽院丑闻高挂免战牌后,西武林一时也没能推举出个合适的领袖来抵抗东武林的挑战。

  只有卫将离这个不怕事的,放言说要单枪匹马击所有东武林来客,西武林江湖人便要奉她为共主。几番内部拉锯后,其他西武林的名门无奈,只得同意了这个赌约。

  ……那是卫将离巩固江湖地位的最精彩的一战,单枪匹马,不眠不休地以一敌十,直从日出战至拂晓,逼得诸子剑阁首徒用剑圣的佩剑相战,仍是被她十招内折断。

  自此,清浊盟便跃居西武林除密宗外最大的势力。

  而在那之后,在卫将离正式要向密宗下战书以地狱浮屠为赌的前夜,密宗本部三万僧侣,一夜之间被屠了大半,血流成河。

  有人说,那一夜,密宗上高悬着一轮血月,照见天魔临世。

  ☆、第111章溯·湖同游

  “你再说一遍,密宗发生了什么?”

  “密宗昨夜被屠之事……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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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冬的浓云压抑地掩在天幕上,在行人们加快了脚步赶回家之前,云中的雪便落了下来。

  这雪并不像往年一般温柔地飘摇而落,而是仿佛由一根根冷厉的冰针糅合在一处,如同来自天神的宣泄一般打在屋檐上。

  檐下的茶桌上,刚端上不久的粗茶转眼间已冷,端着茶的手这才放了下来,茶盏里水面映出的面庞一阵恍惚后,方才问道:“地狱浮屠被破,密宗十法王就只看着?”

  “密宗虽然禁止外传,但十**王的确是在地狱浮屠有过一战……不过,据说有四名法王被击杀,排行第三的鼓音王直接被撕去了双臂。”

  卫将离没有去问谁做的,抬头看着窗外阴厉的飞雪,久久不语,直到探子一问,她才闭上眼道。

  “……他这个人,是从来不会等到别人去救的。”

  她无需去确认,便知道那是谁……他那么目无下尘的一个人,怎会容得她见他困于囚笼的模样?怎会容得她去救?

  旁边坐着喝酒的闲饮在听到密宗被屠时,看了茶肆外北方通往密宗的地方燃起焚烧尸体的乌烟,与乌烟下赤红的土壤一道,恍如整座山着了火一般。

  闲饮多仰头饮下半瓮酒,剩下残酒沃地,不知是在祭奠谁。

  “你不是等你师兄两年了吗?现在密宗惨遭重创,正是天赐良机,你难道不该杀进去把人捞出来一诉衷情吗?”

  “我倒是想,可现在有一个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屠了密宗的,可能就是我师兄。”

  说完,卫将离将余下半杯冷茶饮尽,也没管一脸僵硬的闲饮,喊了店家来结账,便起身准备离开。

  闲饮愣了好一会儿,对着卫将离走出门的背影喊:“你要去哪儿?是不是得多喊几个兄弟准备把密宗剩下那半拉山头吃了?”

  “他都不动摩延提,个中必有原因,这时候谁吃谁傻逼。”

  “那你往密宗那儿走干什么?”

  “都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了,为免密宗又在嚎南村群童欺他老无力云云,这回清浊盟便不搀和密宗的残局了。”话锋一转,卫将离目光沉沉:“不过我跟密宗私怨难消,不去看看这条落水狗是如何狼狈的,怎么也说不过去,你说是不是?”

  卫将离挑了一条略微偏僻的山道,这山道地势较高,每隔十数步,便能看到树木掩盖下的主道上左右皆是或伏或仰的僧人,他们的神情凝固在临死前的一刻,再也不复以往故作清高的模样,全然如他们所轻视的信徒一般,为这个世上的未知之物而恐惧着。

  卫将离并没有多看,越往上,持着僧棍的武僧就越来越多,待到了密宗山门前时,卫将离便看见了神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的庄严王。

  去载她与庄严王正是交过两次手,知道这是个不会轻易表露出情绪的人,显然白雪川的情况比她设想得更可怕一些。

  卫将离纵身从密宗侧一处不起眼的山坳翻上去,借着松荫的掩护落进密宗院落中时,当即为眼前的画面僵住了。

  她也曾见过各种各样的杀戮,却从未见过这样毁灭性的,恍如被某种从地底而生的妖物碾压过一般。

  那些尸体下的红流织成一道血网,恍如一张人世所不存的地狱绘图。

  “……昨晚你听见了吗?”

  卫将离在一处佛龛后听着打扫尸体的低级僧人语带恐惧地回忆。

  “当然听见了,我只觉得那声音吵得很,像是有个鬼想夺走你的意识一样,在床下足足躲了两个时辰,那声音才过去,今天一早就看见师兄们都这样了。”

  “我记得,以前最喜欢吹埙的,好像是死去的普慧……”

  “别说了。”

  僧人们心头发麻,不敢再说,便低头继续打扫起来。

  卫将离听了一会儿,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她以各种方式对密宗的地形滚瓜烂熟,如果给她一个契机,她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这座山血洗一空。

  向密宗后山上副峰,有一座残佛阁,自在这里清修过的人被关入地狱浮屠之后,这里就成了密宗的禁地。

  而她从前来密宗,大多是奔着地狱浮屠去了,还从未来过白雪川当年在此清修的所在。

  跨过地上尸陈于此的僧人,拾阶而上时,空气中开始隐约流动起一些血腥味。那血腥味并非实质,而是一种每走一步,都似乎有铁锈与毒液在侵蚀皮肤的错觉。

  卫将离并没有停,她知道她来对了。

  待走到残佛阁前时,正门半掩着,地上的佛经落了一地。卫将离随手捡起一本,习惯性地翻到最后……那一页上有她熟悉的笔迹。

  他在治学上是个很严谨的人,做过批注的书绝不会乱放,更不会如这般随地弃之如敝屣。

  虽然是密宗的书,但都是前唐时的佛家经典,不乏世上独此一本的孤本。卫将离还记得小时候白雪川教她的话,便躬下身将地上散落的书籍一一捡起,分门别类地放回书架上,待将最后一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