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御宅屋 > 其它小说 > 摄政王 > 第58节

第58节

  摄政王 作者:胶东大葱蝎子兰

  第58节

  李奉恕掀开被子,钻进去。他从外面进来,带来一身寒气。王修嘟囔一句,李奉恕伸手搂住他。

  不是梦里飞坠下城楼的白色影子。王修踏踏实实在他怀里,沉沉入眠。

  李奉恕亲吻王修的额头。

  我会守住你的。

  第二天一早,厨房特意煮了玉米。以前玉米是稀罕玩意儿,王公贵族吃个新鲜,只有成庙琢磨着想种种,挖了钦天监地砖试种。王修喜欢吃微微有点甜但又不太甜的东西,所以特别爱啃玉米。今年玉米全都留种子,只有鲁王府上能奢侈地煮着吃。王修一看金灿灿的玉米笑了:“明年就不是稀罕物了。”

  李奉恕看邸报,李小二颤巍巍舀粥喝自己满脸,王修咯吱咯吱啃玉米,还得c,ao心李小二不要把东西吃进鼻子里。

  王修没发现,李奉恕其实没在看邸报,他一直看着王修。喜滋滋啃玉米,娴熟地用帕子处理李小二的脸,提醒李奉恕别看了赶紧吃东西。用膳时王修永远最忙,一大一小两个姓李的都不省心。

  李奉恕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个梦,一瞬间杀意沸腾。王修一惊:“老李?”

  李奉恕微微一笑:“没事。”

  桌面下,李奉恕狠狠攥拳。

  守住北京,守住大晏。守住……王修。

  李奉恕没去上朝,在研武堂召见陈冬储。陈驸马从右玉开始便反思为什么宝钞始终流通不起来。他自回京中,一直在研究宝钞,呕心沥血写书上陈。参照宋朝交子,宝钞想要流通,起码两个条件:所有人都信任宝钞,以及宝钞必须有本钱和备本钱。

  “交子流通时,本钱是川中铁钱,另有备本钱,以备调整。并且纸币三年全部一换,根据货赀多寡回收或者加印。宝钞虽然只是一张纸,但是调运国资军资比金银更有效。仁宗时利用纸币调整货赀筹集军费,殿下也……未尝不可。”

  陈冬储在度支科翻阅所有账册,苦心计算。如果明年玉米土豆番薯幸而丰收,自是天怜大晏,但有可能导致银荒提前。

  “银荒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目前大晏左右官办作坊都在疯狂运作生产军器。大晏的工力人力很久没有如此蓬勃如海地运行。曾芝龙上书在南洋有了眉目。海商找到出路,农业找到出路,工坊也有事可做,大晏的完全在恢复神庙时的盛景——神庙时的银荒却是最狠的。大晏不止是被萨尔浒打得抬不起头,还有银荒。银子,阿堵物,文人看不起,却是大晏整个帝国日夜奔涌的血液。突然一天,庞然大物的血脉空了,失去热血,只能等死。

  不破不立。陈冬储突然想到这四个字,不破不立。

  “殿下,交子出现在益州是有原因的。当时益州的交子流通全国,靠得就是信誉和调度,发起的甚至不是朝廷,是当时几个商人而已。当时四川商人们为了调度交子的数量,专门成立了商会。殿下,您是帝国的摄政王,难道摄政王比不上区区几个商人?”

  陈冬储一鼓作气:“臣研究了神庙时的银荒。最可怕在于,税制可能崩溃。”

  李奉恕微微一眯眼。

  “宝钞司历来只管印钞别的一概不懂,这样如何调令全国宝钞?现而今宝钞也只能发给皇族,皇族都花不出去。殿下曾经问过臣,能不能强行推动宝钞流通。臣认为,到时候了。”

  摄政王看着陈冬储,笑了:“准你阅览户部所有度支仓储文册,以及……你去宝钞司吧。”

  陈冬储一听,他小心翼翼,苦心经营的目的居然就这么砸在自己面前,简直不知所措。

  “殿下……”

  商人永远是待宰的羊,所以陈家这么费尽心血地攀交摄政王。在摄政王不显时便又是筹粮又是征兵,陈家家本再厚也快要支撑不住。

  “卿擅长计算却心思磊落深谋远虑,只在度支科打算盘太屈才了。你一直研究宝钞,不如放手去做。宝钞司不能只管印钞,该做的,卿去补上吧。”

  陈冬储霎时热血上涌,眼圈一红:“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摄政王任命陈冬储为宝钞司郎中,专职研究调令宝钞。陈冬储上书请求做新版宝钞,摄政王准。

  京营日夜排兵布阵,火药厂天天试炸。邬双樨等待调他回辽东的调令,一旦接到,立刻重返辽东。他平抑心情,回了一趟李在德家。这几天想着,抓紧时间帮老叔干干活。

  一开门,竟然是李在德。邬双樨一愣:“你不当值?老叔呢?”

  李在德拉他进门:“我今天不当值,我爹串门去了。”

  邬双樨觉得傻狍子一脸肃穆,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傻狍子问他:“你是要回辽东了吧。”

  邬双樨一顿:“调令还没下,可能就这几天。”

  李在德吞咽:“你……这次是真的去辽东,不是去领死的?”

  邬双樨吓一跳:“你说什么?”

  李在德略微哽咽:“你上回说去辽东,让我给旭阳写信什么的,不是准备去死的?”

  邬双樨甚是惊恐,他一直觉得傻狍子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傻狍子心里是清亮的:“你怎么……”

  “你云山雾罩的老骗我,我就信着呗,反正我也拦不住你。”李在德平静,邬双樨着急解释,李在德制止他:“没事,翻篇了,我不问缘由,反正你现在还有命,还活着。”

  他伸出手,在空中微微犹豫,坚定地拉住了邬双樨的腰带。邬双樨长长一叹,握住李在德的手,拥住他:“你……等我回来。我一定活着回来。”

  李在德眼睛顶着邬双樨的肩,一动不动。

  邬双樨亲吻他:“邬双樨从来不是傻子,只是舍不得。”

  李在德扣着邬双樨的腰带,气得踩邬双樨的脚,邬双樨也不跺。他在李在德耳边放轻声音:

  “你放心,邬鹰扬永远都是大晏的鹰扬将军。”

  也永远都是你的丹阳将军。

  第233章

  十一月十七, 冬至刚过没多久, 辽东暴雪压城,一夜之间冰封千里,冻死人畜无法计算。

  在辽东,晶莹冰雪,是最美丽的天罚。

  谢绅还没来得及去参加遴选考试, 正撞上这一场暴风雪。伊勒德不在, 深夜里他被冻得睁开眼, 突然听见房屋的屋顶和梁柱轻轻地发出声响。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谢绅立刻就想起他把小馒头挖出来的那天,大雪压塌房屋,砸死了小馒头的父母。

  窗外狂风呼啸,房屋顶细微地响着。咯吱咯吱, 索命无常最温柔的轻声细语。

  谢绅全身战栗,立刻跳下床, 小馒头显然也听见了, 缩在被子里发抖。谢绅抱住他的小脸:“起床,照顾其他人穿衣服, 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被子在门口等,我一喊你们就往外跑!”

  必须上房顶清除积雪。谢绅全身一包,一开门,一股狂风把他顶得后退半步。小孩子们现在不能出去,有可能会被严重冻伤。这场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大雪就像是老天要碾死辽东的所有活物, 逃无可逃。

  谢绅一咬牙,冲进风雪中,强行关上门。

  屋内的大风一停,乖乖裹紧衣服抱着被子的孩子们听见房顶的声音。

  咯吱咯吱。

  门外积雪过膝,狂风下穿得多厚都像光着屁股裹一层纸。谢绅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冻脆了。他梗着脖子咬着牙从雪中挖出梯子,扛着梯子搭上房顶,爬到房顶上铲积雪。他在狂风中摇摇晃晃,被风迎面一圈差点打下房顶。

  小学堂本来就是个破庙,被他和伊勒德勉强修起来,根本经不住太大的雪压。必须赶紧清理积雪,要不然孩子们危险了。谢绅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拨弄积雪,感觉到风雪穿过自己全身的骨头缝,关节中间都冻上了,咔咔响。

  房屋在摇晃。谢绅在心里破口大骂自己,快点啊你个废物!房屋塌了孩子们半夜站在风雪里也是个死。谢绅豁出去了,大叫一声用铲子玩命往下划拉,雪大块大块地往下掉。

  手没知觉了。谢绅心想,坏了,冻烂了以后没法写字可怎么参加考试。他昏头昏脑不顾一切地铲雪,突然在狂风中听到谁喊他:“谢绅!你给我滚下来!”

  谢绅僵硬地重复动作,玩命往下扒拉雪。伊勒德站在梯子下面喊:“你下来!我来弄积雪!”

  谢绅满脸鼻涕眼泪都冻住了,糊一脸啥都看不见,木呆呆地低头转向伊勒德。伊勒德上房顶搀着谢绅:“你先下去,下得去么?”

  谢绅点头。他两只手都没感觉了,胳膊肘抱着梯子摇摇晃晃下去的。伊勒德三两下铲了雪,下了房顶,脱了谢绅的手套一看,立刻用雪搓谢绅的手。谢绅压低声音:“是不是完了……”

  “不会。”伊勒德声音平静温和,“你等会儿,搓搓就好。”

  谢绅见过太多手指脚趾被冻烂活活切掉的人,在辽东都不稀奇。伊勒德用雪搓谢绅的手,谢绅几乎没有感觉,伊勒德十分耐心,小心翼翼。回血的一刹那谢绅差点喊出来,伊勒德高兴:“疼吗?有感觉吗?”

  谢绅慌张点头,伊勒德拉着谢绅进屋关门。两个人劫后余生坐在地上,伊勒德解开领子把谢绅的手揣进怀里。

  “别动。”

  谢绅感觉到伊勒德心狂跳。屋内没点灯,谢绅听见伊勒德愤怒的声音:“你怎么就跑上去了!你这手冻伤冻坏了要怎么办?”

  谢绅换过一口气,眼角还挂着疼出来的眼泪结的冰:“不铲雪就得死,顾不上那么多。”

  伊勒德沉默一下:“你的手很有用。我还指望你大展宏图呢。那个范大学士着实讨嫌,你难道比他差。”

  谢绅笑得很骄傲:“我当然不比他差。”

  伊勒德揣着谢绅的手,一只手撑着脸:“你千万……好好混。”

  谢绅清清嗓子:“行啊。”

  伊勒德又陷入沉默,许久:“阿敏死了,立刻天灾。死的人太多了。这一两天,就得出去。”

  谢绅睁大眼睛:“出去抢?”

  伊勒德疲惫:“要不然怎么办?多罗豫郡王阿稚早就叫嚣要南下。陛下早有入主中原之意,三大贝勒一直反对。如今三大贝勒都倒了,陛下应该要一兴夙愿了。”

  谢绅绷着脸,他差点控制不住表情,但很快平静:“除了多罗豫郡王,还有谁?”

  伊勒德似乎是放弃思考:“多罗武英郡王,还有个谁,哦对了还有正蓝旗的阿福齐……”

  谢绅脑子飞快转动。这里面渊源得从努尔哈济开始。大晏祖训自有兄终弟及,当年建州未反时努尔哈济的弟弟哈齐是努尔哈济领地的继承人,而且哈齐比较偏大晏,所以死得很惨。哈齐领正蓝旗,次子就是刚被黄台吉斗死的八和硕贝勒之首的阿敏,阿福齐是哈齐的小儿子,继承了镶蓝旗。

  谢绅翻过所有辽东官员档案,他看到过哈齐的。因为哈齐是大晏敕封“建州右卫首领”,可惜哈齐没来得及逃跑,否则岂不是分化成功。

  阿敏也死了,阿福齐没点感想么。爹被别人的爹干掉,儿子又被被人的儿子干掉。阿敏和黄台吉还正好都行二……

  谢绅已经顾不上疼痛了,他抬头看伊勒德:“你这迎宾的职位想不想动一动。”

  伊勒德蹙眉:“什么意思?你还能帮我升官?”

  谢绅微笑问伊勒德:“什么是好奴才?主子瞌睡知道递枕头的才是好奴才。”

  伊勒德抬高眉毛,谢绅笑意变深:“揣测上意是不对的,但是不揣测就天打雷劈。莽古尔泰死了没。”

  伊勒德面部表情一沉:“不管你现在想什么,立刻给我停止。”

  谢绅点头:“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一官半职就弄幺蛾子太多就是找死。我只是要跟你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以后你遇事要也要听我一言。”

  伊勒德眯眼,谢绅低头:“正蓝旗完了,他们出不了建州了。”

  伊勒德面无表情,谢绅啧啧嘴:“这个机会是你自己失掉的,你放心,有人会抓住的。”

  三大贝勒,莽古尔泰正蓝旗,阿敏镶蓝旗,代善正红旗。

  但凡是个王,都知道应该怎么做。

  第二天伊勒德一上朝,正蓝旗奴仆告发莽古尔泰有意谋反,正蓝旗中有人意图降晏。

  黄台吉震怒,外有天灾,内竟然也有人祸!国难之际并不思为国尽忠,居然一心想着叛乱投敌!不能共患难者,建州不留!

  黄台吉下令开始清洗正蓝旗中意图谋反的军官和士兵。未有嫌疑者,编入两黄旗。

  伊勒德吞咽一下。

  武官最怕上位者的猜忌,军功才能证明自己的忠诚。恐惧最能激发血性,一腔愤怒只有杀戮才能发泄,澎湃的杀意冲出皇宫,在风中嘶号。

  抢西边。去抢吃的和奴隶。为了活下去。

  真的有人想回大晏,不过不在正蓝旗,在正红旗。伊勒德放开拳头,自然垂下。站在殿外许久,眉毛上都积了风雪,但他不在乎。

  殿内的臣子大声奏报昨夜冻死多少人,多少牲口。伊勒德睁开眼,悄悄仰望长天。

  建州挣扎着活,大晏挣扎着活,天下众生挣扎着活。他没那么天真,不会觉得衣食无忧便没有战乱。如果都能吃饱,不会死人,想打仗的人,会不会更少一点?

  谢绅不用准备什么,遴选考试他不放在眼里。就算是冰灾,只要还能看见字,就得读书。他教小孩子们念千字文,前十句已经非常顺畅。

  门口站着个人,完全是个金兵军官的打扮,一只手扒着门框,很认真地听。

  与伊勒德当时戏谑的态度不同,这个人的神情透着虔诚。

  谢绅用蒙古话轻声问:“您有事?”

  那人张开嘴,用非常不熟练的汉话回答:“我……我姓刘。文刀刘。”他用手指在门口洁白的积雪上急切地写给谢绅看:“刘,我。”

  谢绅吓一跳,他以为对方是个女真人,居然还是个汉人……降将?不对降将汉话为什么好像很差。

  那人继续很认真地写:“山。刘山。我。”

  谢绅眨眨眼:“刘军爷,找伊勒德?”

  还汉人呢,您这汉话还不如伊勒德呢……

  刘山看着晶莹洁白无瑕的积雪,似乎陷入沉思。一个汉字一个汉字地写。

  山,川,日,月。

  他自幼被掳进建州,只记得自己曾经学过四个字。最简单的汉字——

  大好河山,煌煌日月。

  谢绅微微眯眼,在脑海里一翻辽东官员档案,这个刘山应该不是降将,完全没有他的任何记录。

  看他的打扮地位绝对不低,总兵或者副总兵。如果单纯一个汉人能在建州爬这么高,就说明他很能征善战,说明他……杀了很多汉人。

  谢绅表情没变,刘山固执地看着他,比划自己:“刘山,我。”

  “他想学写汉字,我想着谢先生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不如让他随时能来听听?”

  伊勒德下朝了,伸手摁在刘山肩上:“正红旗副总兵,大概是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官职最高的了。谢绅来,赶紧巴结。”

  远处大部队出城,在白色的背景里蜿蜒成一条黑蛇。有人欢送,大家高高兴兴等着他们回来。

  谢绅平静地看看刘山,又平静地看看伊勒德:“荣幸之至。”

  高祐元年十一月二十六,金兵犯辽东。

  以前晏军都是盼着金兵赶紧抢完赶紧走。这一次,金兵却遇到了异常顽强的抵抗。

  第234章

  金兵犯盖州抢夺粮草, 晏军一反常态, 全力迎战。

  多罗豫郡王阿稚战功赫赫最善抢掠,萨尔浒之后像兔子似的被撵着跑的关宁军疯了一样跟金兵在盖州城下浴血奋战决不后退。阿稚大惊,辽东督师换成阳继祖之后,关宁铁骑仿佛一夜之间想起自己萨尔浒之前的样子。

  白色积雪混着尊严被马蹄践踏飞jian,血液扑上尚还洁白的积雪, 蒸腾着生命最后的热气。

  金兵只是想抢东西, 他们比晏军更死不起人。阿稚手下的人提醒他:辽东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晏军没有军粮, 天寒地冻一样等死。

  阿稚必须前进, 必须有战功。沈阳正在清洗正蓝旗的军队,莽古尔泰只是被告发,没有像样的证据。他哥哥阿獾曾经差一点取代黄台吉成为金国的主人,不得不自危。

  关宁军丝毫不退, 死守盖州城。关宁军的确记起了自己是谁,曾经镇守疆域横扫关外的铁骑, 不是什么蒙古女真, 是关宁军。垂死挣扎的巨兽被鬣狗一口一口撕咬得踉踉跄跄,东躲西藏贪生怕死, 可是关宁军记起了自己是谁,睁开双眼破破烂烂地站在盖州外。就算被鬣狗啃成了骨架,也仍有最坚硬的骨骼。

  阿稚急得热血上涌双目血红,晏军金兵两只猛兽在纯洁的千里雪野中搏命厮杀,为了尊严与生存, 不惜一切代价。

  关宁军阳继祖走海路上书摄政王:

  金兵来犯,关宁军决不再退一步,欲与之决一死战。惟愿赤血化碧,永守太平。

  关宁军是阳继祖一手拉起来的,阳继祖知道自己和关宁军的归宿。

  多罗豫郡王阿稚回书告急,沈阳日夜运兵,长蛇出城。谢绅一宿一宿不睡觉,背靠着门坐在地上,感受到门缝外面刺骨寒风鞭打着自己。

  没用。完全没用。蹉跎一年,什么都没做成。没有地位,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谢绅似乎听见狂风中兵戈相交牙酸的声音,一下一下割他的r_ou_。

  他寒窗苦读金榜题名,他是大晏最年轻的翰林,他曾经的骄傲全都扔了。可是他无法容忍自己像只困兽烂在笼子里。

  他对着北京的方向跪着,他对摄政王殿下发过誓,要做大晏的眼睛,然而拢共不过传回去两三次消息,还不知道是不是中了别人的计策,尤其那个邬双樨,谢绅打听到了就要往回传,心里忐忑的受不住。

  那个年轻的将军会怎么样。如果摄政王殿下不问缘由就把邬双樨杀了,是不是自己害的。自己与史书中进谗言的佞臣有何异?

  金兵在与自己的血脉兄弟们厮杀。谢绅跪在冰冷的地上,而自己毫无用处。谢绅能背所有兵法,但是他发现自己只会背,居然一条都用不上。

  谢绅猛地认识到,自己在金国,孤立无援。

  那个刘山连着两天没出现,第三天换了打扮,非常不引人注意地来到小学堂。狂风朔雪路上本来也没人,有人也捆得严实谁也看不着脸。刚一进门那个高大身量谢绅还以为是伊勒德,一摘帽子满脸冰碴子才发现是刘山。

  谢绅微笑:“刘军爷。”

  刘山的名字是自己起的。他正式的女真名字是爱塔,意思是一切的根源。刚认识伊勒德的时候,伊勒德状似无意地问他,你的根源是什么。

  刘山想了很久,然后给自己悄悄起了个汉名。他一听谢绅喊他刘军爷就很开心,对谢绅笑:“我来了。”

  刘山发音有点怪,其实已经学习认识了很多字。黄台吉一力主张学习汉文化,所以他默默地学习也没人说什么。刘山看到汉字无比亲切,学得相当快,仿佛不是学习认字,只是把这些汉字从自己的血脉骨骼里唤醒。

  谢绅教小孩子们翻来覆去念千字文,刘山翻谢绅用楷书默写出来的急就篇,忽然问:“这个,怎么念?”

  谢绅清清嗓子,走过去一看,刘山翻到急就篇最后。急就篇虽然在汉地只是稚童启蒙读物,对于初学汉字的人来说十分艰涩,“疻痏保辜謕呼号,乏兴猥逮诇讂求”,刘山看得懂才奇怪。只是刘山一翻就翻到最后,殷殷看谢绅:“这句话,怎么念?”

  谢绅一蹙眉,他看刘山一眼,刘山指着第一个字:“我认识,汉,后面呢?”

  刘山,真名爱塔,复州副总兵。萨尔浒夺沈阳卫之战时不到二十,作战悍勇战功显赫,努尔哈济的心腹爱将。若不是个纯汉人,只怕不止复州副总兵。

  谢绅一挨着他,全身都要忍着战栗。

  谢绅心里狂跳,恨自己疏忽大意了,明面上微笑:“这就是给幼儿的读物,军爷不要较真。”

  刘山真急了,冒出蒙语:“你告诉我汉后面是什么意思,这个字是汉,我知道!”

  谢绅一愣,刘山比他魁梧,身型和伊勒德不相上下。谢绅估算着,打起来自己未必就一定占下风,但总归有风险。

  “汉地广大,无不容盛。万方来朝,臣妾使令。边境无事,中国安宁。百姓承德,y阳和平。”

  谢绅板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念。小孩子们笑嘻嘻围着,调皮捣蛋,谢绅念一个字他们跟着念一个。

  刘山捏着谢绅写的纸沉默半晌,郑重地放在桌上,珍惜地摸一摸,微微冲谢绅鞠个躬,戴上帽子推门离开。

  谢绅伸手就把那几张纸拿起来扔进火炉。就算刘山去告发他,他不会承认。谢绅咬着牙,死不承认,而且不就是个死。

  金国三等人,蒙古人女真人,最末等汉人朝鲜人。这个刘山得多能打才能爬到现在的位置。谢绅抄起刘山翻过的急就篇全都给捅进火炉,往衣服上一蹭手。

  小馒头仰脸看谢绅:“先生?”

  谢绅喘运气息:“那位军爷复州副总兵,比伊勒德官都大。他再来,你们躲得远远的,不要惹他。”

  小馒头总是很敏锐地感觉到谢绅的心境:“先生不生气。”

  谢绅摸摸他的小脑袋:“先生没生气,先生有点害怕。”

  谢绅的手又痛又痒,严重冻伤会脱皮掉指甲,这几天他却完全顾不上。唯一的好事情是伊勒德举荐他考试,小学堂让阿灵阿出了点风头,阿灵阿给小学堂补了些吃用,反正很快物资就会充足。

  谢绅忍着手指上的伤给孩子们做了顿饱的。烧熟的麸子黍子而已,小馒头几个小孩子抱着大碗吃得小心翼翼。谢绅看小馒头用勺子颤巍巍地挖,拼命地吃,幼小的身体用尽全力地挣扎着生长。

  这个小家伙是他亲手挖出来背回家的。谢绅记得自己搂着冰凉的小身体一晚上不敢动,好几次以为小馒头撑不住了,结果小小的孩子顽强地活下来。命贱如草芥,草芥从来不屈服,因为已经卑微得足够小。

  边境无事,中国安宁……

  小馒头用小手摸摸谢绅的脸:“先生不难过。”

  伊勒德进来,仿佛很疲惫,坐在炕沿上,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谢绅问他吃不吃饭,伊勒德叹气:“不饿,你让这帮小崽子多吃点。”

  小孩子们抱着大碗恋恋不舍舔碗底,谢绅要再给他们添,他们摇摇头,说吃饱了。最小的那个舔着嘴唇一对眼睛怯怯的。

  “盖州拿不下来,这场仗可能要越打越大了。”

  谢绅不知道说什么。他在考虑一件事,如果自己中举,有了官职,这些孩子们怎么办。他问伊勒德,伊勒德笑一声:“什么怎么办,你当了官也是阿灵阿的奴才,还得回来。”

  谢绅一怔,没明白。伊勒德疲惫一挥手:“我睡会儿。”

  谢绅拐弯抹角地打听刘山,伊勒德倒在炕上:“没什么好说的,天生会打仗的人。小时候被掳进建州当奴隶卖,谁知道那么会打仗。汉人不是有大将军是马奴么……也是佳话……”

  谢绅眉毛一跳,不再问。

  盖州没拿下,关宁军进攻耀州。这是十年来关宁军第一次主动进攻,炮火轰城。盖州,耀州,海州,鞍山,辽阳,往东北方向一条直线,直指沈阳。建州从辽阳调兵支援多罗豫郡王和多罗武英郡王,两军胶着。沈阳卫调兵遣将,刘山却没动。

  谢绅观察,伊勒德交游广泛,跟谁都挺好,但是跟刘山似乎关系更近。刘山除了第一次直愣愣地站在门外,之后来小学堂都尽量不引人注目,低着头进门。

  刘山再来没看到急就篇,很着急:“汉地广大,无不容盛呢?”

  伊勒德站在一边,谢绅微笑:“军爷记错了,没有汉。”

  刘山垂下眼睛,轻声道:“有汉。”

  谢绅微笑不变:“这里没有。”

  伊勒德一拍刘山肩膀:“去喝酒。”

  刘山看到那句话很高兴。他问伊勒德,汉地广大,容不容他。

  伊勒德和刘山喝了一顿酒,喝到天黑,伊勒德才回小学堂。他一进院门,就看见谢绅立在院中。谢绅瘦高斯文,裹得那么厚也长身鹤立的。伊勒德踉跄:“等我?欢迎我?”

  谢绅冷淡地看他,伊勒德眯眼仔细一看,笑了。谢绅手里居然拎着长枪。枪尖指地,威风凛凛。谢绅直视伊勒德:“咱们认识时间够久了。也该好好聊聊了。”

  伊勒德抽出弯刀,面带笑意:“聊什么?”

  谢绅的长枪一抖红色长缨一转枪尖划过积雪指向伊勒德,暴起的雪粒随风散去:“比如,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伊勒德的弯刀在被夜色染得轻微靛蓝的雪景中寒光一闪:“那么你又是什么人?”

  太久了,谢绅装孙子有点太久了。他还差点忘了一件事,未第之前,他曾经徒手搏山匪。

  长枪带起冰凉的雪风直扑伊勒德门面。伊勒德弯刀一挡,跟长枪撞出轻微的火星,刺啦磨响。

  谢绅只是刚入行,不代表他很蠢。

  小馒头和小孩子们挤在小学堂门口看先生和伊勒德干仗,兴奋得直拍手。刀枪在雪地中舞出暴风雪,划起的雪尘随风四散,飘荡如纱如雾,笼着两个人。弯刀划出的弧光与枪尖点出的光点撕碎雪夜风雾,暴烈炸开。

  谢绅疯狂进攻,伊勒德一刀劈在谢绅长枪上,谢绅被巨大的力量砍得连连后退。伊勒德咧开嘴舔舔牙:“我说我是谁,你都不会信,所以我是谁不重要了。你只要记得,如果我想要找你麻烦,根本不用费多大劲。”伊勒德用尽全力弯刀绕着长枪枪杆潇洒一撞一别,谢绅的长枪直接飞了出去。

  谢绅粗重喘息,吸进冷风再吐出来:“那个刘山到底想干嘛。”

  伊勒德没回答。

  谢绅发怒:“他到底想干什么!说!”

  伊勒德猛地上前拎着谢绅领子把他拖进屋一关门:“他想干什么,你不知道!”

  谢绅愤怒:“呸!”

  伊勒德把谢绅推到墙上用胳膊压着:“那他妈是你该关心的事么?”

  谢绅双手一推墙,一条腿一蹬,往后一仰把伊勒德撞出去。

  伊勒德一抹嘴角,压低嗓音瞪着谢绅:“李鸿基手下的将军想投诚,行不行。”

  谢绅胸膛一起一伏,无言以对。炉子上的铁壶里水正在滚,越滚越开,越滚越开。

  伊勒德两只手薅住谢绅的肩膀:“所以,刘山为什么不行。区别在哪儿。”

  谢绅低声问:“你到底是谁。”

  伊勒德回答:“很久之前,有个很有学问的人给我讲了个故事。燕昭王谋齐,派苏秦入齐‘襄助’齐王。齐用苏秦而天下知其亡,你说苏秦是不是不错的间谍。”

  谢绅呆住,他竟然……一叶障目至此。

  “我如何信你?”

  “你不必信我。勾心斗角的‘y谋’多了,但是最难破的计谋,知道是什么吗?”伊勒德低声告诉谢绅,“阳谋。”

  建州多用汉官降将镇守边界,刘山是级别最高的汉将。一旦归晏,其他汉将下场可想而知。

  招抚哈齐已经失败过一回,这一次,绝对不允许有纰漏。

  伊勒德抬起双手,放开谢绅的肩膀:“我得说,你真的够笨的。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你漏了多少破绽?我反复提醒你,你以后要好好混。你不擅长搞消息,但是你擅长的,我不一定比你强。”

  谢绅冷冷地看伊勒德。他永远不会全信伊勒德。他们这种人,最终下场也不过“百姓不亲,诸侯不信”。建州里估计还有其他间谍,他根本不知道。真很好,即便他上当钻了套被抓被清洗,其他人还是安全的。

  “我擅长什么。”

  伊勒德压低声音,面带笑容:“兴风作浪。”

  第235章

  关宁军与金兵战事愈演愈烈, 建州与辽东相接处全部陷入烽火。

  沈阳收到战报, 复州总兵支援盖州战死。

  复州是金国唯一临海之地,掐着大连卫的脖子,于建州金国属边陲重镇,一向都由心腹驻守。复州总兵战死,那么复州副总兵刘山恐怕不日便要离开沈阳前去复州。

  伊勒德等不了了。他苦心孤诣这么多年, 这件事决不能失败。他对谢绅道:“你在沈阳有马夫。”

  谢绅绷着嘴瞪着伊勒德, 伊勒德低声道:“别装了, 你有专门传递紧急消息的马夫, 刘山要归晏这件事必须在他返回复州之前传出去!”

  谢绅微微一笑:“你说, 这个刘山归晏,是不是跟我一样,兴风作浪去的。”

  伊勒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吐出来,再睁眼, 走到书桌边, 提笔思索半晌,蝇头小楷写了一封信。谢绅蹙眉, 他不确定伊勒德到底写了什么。像是蒙文字母,但是排列顺序极其诡异,并不是蒙文的文法。伊勒德把字条卷一卷,递给谢绅:“你是对的,你永远不能信任任何人。但是你可以把这张字条递给摄政王, 他会知道我是谁。”

  谢绅接过字条,伊勒德压低声音:“你手上攥着的,有可能是大晏的国运。”

  不到传消息的日子,沈阳里破天荒动用了马夫。马夫动用一次就作废,不到万不得已谢绅不会这么做。几天之后研武堂便受到秘信,周烈检验完好之后递给王修。

  王修拆开蜡封,看到一张毫无文法仿佛是乱写的字符,一愣。

  他见过。

  就在文渊阁后面皇家的黄册库里。

  王修反复阅读字条,伸手在烛台上点燃,随后离开研武堂进宫,要求开黄册库。锦衣卫指挥使司谦站在黄册库前面:“王都事,进黄册库不得有夹带不得带笔墨,也不得夹带任何东西出来,得罪了。”

  王修伸开胳膊,司谦检查一番,王修推开黄册库的门。

  经年久远的浮尘落在阳光上,弄得窗外进来的阳光都旧了。王修第二次来这里,跟第一次一样,恍惚一下。李氏皇族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列祖列宗们在整整齐齐的架阁上注视着王修。王修并不害怕,只是肃穆。他轻轻地穿过一架一架架阁,径直走到成庙那里,抽出一本王修以为是涂鸦的簿册:转写。

  关外传来的字条,不是蒙语,是用蒙文字母转写的密语。王修强悍无比的记忆力再次帮了他,他翻阅记录密语的簿册,一个字一个字地译出。头两个字,便让他毛骨悚然——

  哈齐。

  差一点就成功归晏的建州统领,终究功亏一篑。

  也是因为他,辽东在建州多年的暗卫所全军覆没,再难有人能进去,北京对建州的视线就此瞬间终结。若非如此,老李如何非要豁出一个翰林进辽东!王修翻着簿册,继续一个字一个字查,查到最后,王修冷汗淋漓:

  臣,崇信,顿首。

  伊特格勒,原来你在这里。

  第二个哈齐,要来了。

  王修不敢耽搁,立刻离开黄册库,接受司谦检查,共同见证黄册库落锁上封,王修坐马车赶回研武堂。李奉恕正在看书,王修飞快报告:“辽东竟然还有活着的暗卫,字面上看,是旭阳的哥哥。一个叫刘山的汉人复州副总兵想要归晏,想要摄政王殿下同意。”

  李奉恕翻一页书。

  王修不得不说:“我很不放心……”

  李奉恕看着他笑:“不放心什么?”

  “辽东开战,突然冒出一个崇信,突然有个刘山要归降。我担心是不是有y谋。”

  李奉恕放下书,平静道:“我哥说过一句话,他说,‘世上y谋诡计诸多,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只有一种,颠补不破立于不败之地’。”他想起成庙,微微一笑,“阳谋。”

  王修瞪大眼睛:“老李……”

  李奉恕神情温和:“你担心有y谋是对的。但我们一切都可以光明正大。”

  王修略一思索:“原来如此,建州边陲守将几乎都是汉将……谢绅不惜用马夫往回传消息,他们接洽上了。我立刻给阳继祖和宗政鸢发信!”随后一叹,“这个崇信如果真的这么多年孤身奋战矢志不渝,实在是难能可贵。哈齐已经是一败涂地,这一次,绝对不能出任何错。”

  果不其然,刘山升任复州总兵,明日赴任。刘山趁风雪夜潜入小学堂,十分焦虑:“摄政王,有没有回答?”

  小孩子们都已经睡着,伊勒德沉默着,用食指转帽子。他不认为摄政王会轻易相信一个中断联系的暗卫,但他信任摄政王。因为摄政王是先帝的弟弟。

  “你去复州,会有人找你。”伊勒德笃定,“摄政王会欢迎你。”

  刘山十几岁便上战场,他起初上战场是被迫当人r_ou_盾的,什么都不懂,只有害怕。再然后,他发现多挣军功就能爬得越高,他不停地东征西讨不停地杀戮,汉人,蒙古人,朝鲜人,他跟着努尔哈济进攻沈阳,正撞上浴血奋战慷慨赴死的戚家军。

  最后一面“戚”字大旗并没有被砍倒,在风中骄傲飘飞,烈烈燃烧,赤练之火灼烫天空,祭奠最后的戚家军。刘山仰着脸,就那么看着。

  谢绅忽然笑道:“刘军爷,您即将是复州总兵,为何一定要归晏?在建州,您可是基等级最高的汉将,鄙人不大明白。”

  刘山抓着帽子沉默很久,忽而狠狠一咬手指,在木头桌面用血写字。硕大的字体,笔划顺序不对,但谢绅还是认出来了,那是个“戚”字。

  戚家军的戚,戚武毅公的戚。

  “我是被卖进来的。我是晏人。”

  刘山攥着一手血:“我要回家。”

  谢绅被回家两个字一扎,垂下眼睛。伊勒德一拍刘山的肩:“你去复州,总有办法。我们是好兄弟,我一定帮你。”

  谢绅长长一吐气:“复州,多吉利的名字。光复神州。”

  送走刘山,伊勒德突然对谢绅郑重道歉:“对不起。”

  谢绅看习惯伊勒德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居然被道歉,十分惊骇:“什么意思,你告发我了?”

  伊勒德双肩一塌:“不是。本来,我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但是那个时机,你最合适。”

  谢绅左右看看,孩子们都在远处炕上睡觉,他压低嗓音:“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刘山是个饵,专门钓暗卫所的。”

  伊勒德并没有反驳,他双手放在膝上,反问谢绅:“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刘山告发了咱们,你要怎么做?”

  谢绅咬牙:“死不认账,能推就推。”

  伊勒德乐一声:“这么做也行。万一赖不掉呢?”

  谢绅眨眨眼:“我进建州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杀身成仁。”

  伊勒德冷下脸:“那你就白死了。”

  谢绅被噎得瞪眼:“那要怎样?”

  伊勒德一指自己:“咬我。”

  谢绅吓得往后一仰:“我绝不做出如此卑劣无耻行径!”

  伊勒德还是指着自己:“一口咬定什么都是我干的,你只是个奴才你什么都不清楚,还要争取戴罪立功咬出我点别的。”

  谢绅面部涨红炸毛:“我不是那等人!”

  伊勒德平静:“不管你是不是,你必须这么做。暗卫所有个原则,你出京之前,他们没告诉你?”

  谢绅气得剧烈喘息:“我绝不出卖任何人。”

  伊勒德波澜不兴:“你永远记着,暗卫所唯一的原则,就是绝对绝对,不能全军覆没。”

  谢绅一顿,伊勒德看他:“记住了。哈齐招降失败,辽东暗卫所全军覆没,以至于萨尔浒时晏军像个没头苍蝇在辽东乱跑。我为了进建州,先从北京进土默特部,多得九娘子庇佑洗干净身份再进入鞑靼,从鞑靼混进建州,这就用了差不多五年。你能进建州,多亏黄台吉比努尔哈济开明要‘招贤纳士’,所以比我少走那么多弯路。咱们俩要是都死了,谁还能进建州?”

  谢绅瞪着眼睛看伊勒德,伊勒德一手握住他的肩:“我能力有限,做不到像苏秦一样。但我觉得你行。苏秦不必告诉燕昭王齐王要做什么,因为他想让齐王做什么,齐王就做什么。”

  谢绅惊得说不出话来,蠕动嘴唇半天:“我能帮上你。”

  伊勒德笑了:“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了,你不是来帮我的。你是来……接替我的。”

  好吃好喝养在摄政王别业的土默特探子终于等到了王修。他喜欢这个年轻人,又瘦又高,有一对剜骨挖心的眼睛。每次出现,必然带着一双皮手套,皮质光亮,仿佛铁铸,狰狞凛冽。

  “王都事,你来啦。等了这么久,你们的王下个决心真够难的。”

  王修坐在他对面:“苏图。”

  土默特探子举着酒杯动作一顿,然后一饮而尽。

  “看来是对的。”

  苏图感慨:“大晏皇帝如果没死,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好像是一个很大的玩笑,绕了一圈,绕回来了。”

  王修淡淡道:“可以开互市。”

  苏图倒是震惊了:“啊?你们那个王终于说得算啦?”

  王修板着脸面无表情:“我们的摄政王无论何时都一言九鼎。”他带着皮手套,在桌子上敲一敲,“你可以回家了。回去告诉九娘子,开互市可以,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摄政王也没有办法。”

  苏图了然:“你们跟建州干起来了,怕我们浑水摸鱼。”

  王修盯着苏图微笑:“开互市,还是趁火打劫,九娘子一定有正确的选择。”

  苏图挠挠脸:“我不能空着手回去。”

  王修起身:“自然。”

  王修离开之前,苏图提高嗓音道:“我们九娘子爱漂亮!”

  大晏圣母皇太后致土默特部辅政九娘子国书国礼,比照一品公侯夫人等级赐翟冠大衫霞帔交领象牙笏。

  蒙古阿特拉克绰部公开反对建州,凡有依附建州者,全部杀死。

  建州南北开战。

  第5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