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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摄政王 作者:胶东大葱蝎子兰

  第57节

  宗政鸢写完信,抱起小白,在信的落款处按一个猫爪印儿。他告诉小白,这里的小白长大一些了。

  宗政鸢一抱小白,狸花儿急得团团转。宗政鸢把小白的爪爪擦干净,放回地上,狸花儿从头到脚把小白检查一遍。

  宗政鸢一咧嘴:“你那德行。”

  不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小白回信了。

  宗政鸢见过关宁铁骑之后一心仰慕。理论上来说辽东其实隶属山东,当然现在没人提这茬。关宁军永远在严酷的环境里战天斗地,凶悍的气息关内军队简直不够比。宗政鸢训练轻兵营,希望也能有那样骁勇的血性。

  不过,据说现在的关宁军照萨尔浒之前差得远了。宗政鸢打听过,全盛时期的关宁军就是辽东的ji,ng魂,凛然铮铮,邪祟不可侵。现在是颓了,锐气被磋磨殆尽。

  宗政鸢巡查登莱,站在海岸边上看大连卫的方向。有机会,真想出关一趟。刀剑总不用会锈钝,应该被风雪与血r_ou_砥砺。轻兵营并不是养着好看的宠物,轻兵营是虎狼爪牙,是摄政王殿下的剑。

  萨尔浒全线溃败让关宁军丢了辽东的ji,ng魂。可是辽东的ji,ng魂是什么呢?

  如果轻兵营和鲁军和遭遇萨尔浒,鲁军能比关宁军更好么。

  宗政鸢给研武堂上书:丢失的,便该寻回。

  研武堂还未回复宗政鸢,陕西巡抚白敬居然回了!板板整整严严肃肃的字体,像是白敬穿在铠甲下面的白袍,冷肃压不住俊逸。

  宗政鸢抱着白敬的回信原地转一圈,净手敛容之后肃穆地端坐在书案后面,捏着一角轻轻翻开。

  主要是治疫的心得体会,治疫关键在防疫。宗政鸢仿佛听到白敬的声音:伐恶兄一刻也不可懈怠。

  宗政鸢点头:“不懈怠不懈怠,我朝乾夕惕。”

  整齐的公文后面,似乎是犹豫着添了一句:顺问小小白安。

  宗政鸢一愣,小白又在他身边扒裤腿儿,宗政鸢连忙把它抱起来,使劲蹭:“小白说你是小小白,小白跟你问好。小小白,你是小小白。”

  宗政鸢心里开大花儿,迎风飞舞,飘飘忽忽。他心里想着白敬写这封信的时候得是个什么样子,一定是处理公务的时候,严谨端正,一丝不苟。

  即便如此,还写了个“小小白”。

  宗政鸢有一瞬间想陪着小小白在地上打滚。

  研武堂驿马到,宗政鸢清清嗓子,收了信,命人请驿马去吃饭喂饲料。他拆开研武堂书袋,愣住了。

  一幅崭新的辽东地图。

  宗政长官一瞬间明了。

  这一天,终于到了。

  宗政鸢对着辽东地图沉默。新绘制出来的地图吸收了泰西人的绘制方法,方向更加ji,ng确,甚至有皮岛。宗政鸢用手指轻轻滑过辽东的山川河流,他听见呼啸酷烈的风雪。

  小小白轻轻拍拍他:“喵呀。”

  宗政鸢捏住圆圆的爪爪:“你给我写信,我无憾了。我得完成我自己的使命了。”

  宗政鸢问摄政王,辽东的ji,ng魂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关宁军一蹶不振。

  同时到达研武堂的还有四川秦赫云上书,秦赫云制定了个章程安抚难民,最大程度消弭四川境内饥荒。秦赫云以皇帝陛下和摄政王殿下的名义开粮仓赈灾,百姓在路边叩谢圣明君王。

  王修两份文书都看过,心里怅然,在南司房当值,满心里都是宗政鸢那个疑问,辽东ji,ng魂到底是什么呢。

  南司房的小祖宗们比较喜欢王修。其实赵盈锐当值也不是不行,小柿子刚宫时说话总是被他听岔了。小柿子很生气,说小赵官人“哈戳戳”。其实那时王修也听不太明白这位小柿子左一句右一句咧掰啥,但是他比小赵官人会蒙,给小柿子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皇帝陛下宣召旭阳来南司房讲辽东,难得小柿子全程保持清醒没睡着,眨巴着眼睛看旭阳。

  旭阳指着旧辽东地图讲辽东的山川河流,人民如何生活。辽东土地非常肥沃,尤其是黑土地。只是气候不饶人,显不出土壤的优势。以前还没这么冷的时候,辽东粮产堪比江南。

  皇帝陛下问:“辽东之民,心向哪儿?”

  旭阳沉默一下,轻声问:“陛下是指,辽东所有人吗?”

  皇帝陛下点头。

  旭阳思虑半晌:“辽东族裔众多,混杂聚居。年景不好种地没收成,汉民还要跟着女真人去打猎捕鱼。无非是挣扎求存,辽东之民,就是想活着。”

  皇帝陛下平静:“旭阳教官可以说实话,说一说辽东的税收和官吏。”

  旭阳一愣。王修就坐在一旁,平静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旭阳微微一攥拳,随即松开:“辽东税收并无章法,辽民被盘剥严重。年景太差,交不上租子就有举家逃跑进建州的。”

  南司房很安静,旭阳微微吐口气:“陛下,臣以为,小民只要活着,所有办法都是要活着。京城下辽东的官员多看不起辽民,认为辽民没有骨气。陛下,吃不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哪儿来的骨气?”

  王修恍恍一惊。

  王修回到鲁王府,门口有京营的军队。他急急忙忙进门,李奉恕正坐在研武堂里翻看秦赫云和宗政鸢的上书。王修看李奉恕一身披挂:“快晚上了,你要出去?”

  李奉恕合起奏章:“我今天晚上要宿在京营,检阅京畿守卫,你早点休息。”

  王修心里一咯噔,他想起邬双樨的话,真的要打?李奉恕抱着头盔站起,伸手摸摸王修的脸:“辽东的ji,ng魄是什么?是民心。哪里是关宁军丢了辽东ji,ng魄,是大晏丢了辽东的民心。”

  王修握住李奉恕的手:“这一战不可避免?”

  李奉恕笑了:“我说过,要回榆木川。”

  摄政王走出研武堂,天光在他的铠甲上生辉。他穿过回廊戴上头盔,廊柱间隔的光线一明一暗掠过他的脸。

  十年之前萨尔浒,大晏赌上国运,赌输了。

  十年之后,摄政王并不赌,只是不能退缩。

  摄政王上飞玄光,京营人马跟在他后面,浩浩荡荡出城。摄政王抬眼看一眼天空。冬至过后,白天变长,明光熠熠。

  立国之战——大晏丢失的国土和民心,摄政王全都要收回来。

  来吧!

  第229章

  摄政王黑甲黑马, 仿佛天神, 俯视众生。

  摄政王无与伦比的气势压得面前千军万马寂静,风在飞玄光马蹄下虔诚匍匐打转。摄政王戴着面甲,看不到表情。他深沉的嗓音在风中震动:“周烈,孤要看真正的京营。”

  皇极门教阅,秋狝, 全都不是真正的京营。京营和周烈一样, 一只无声无息的虎。忠诚, 安静, 低调, 只在瞬间一击致命。

  曾经戍卫京城的煌煌八十万京营,在金兵围城时毫无还手之力。周烈领京营一年,守护京城的巨兽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

  “臣无法恢复八十万的辉煌,只能加紧甄选c,ao练, 目前京营三十万,等待您的王命, 随时为大晏出征!”

  京营只是总称, 实际上有三大军营,神枢营, 三千营,五军营,以及下辖京郊戍卫所。太宗时是三大营辉煌的顶点,随太宗南征北战,横扫天下。及至后来日渐衰落, 京营仍然称得上大晏最ji,ng悍的力量。只是大晏的剑与盾也挡不住营私趋利的心,到摄政王这一代,京郊竟然已经没有京营戍卫的立足之地。周烈雷霆之势清理京郊土地重振京营,刚开始有人参他,后来就没有了。

  参周烈,就是参摄政王。

  周烈是研武堂里最不显的,却是离摄政王最近的。研武堂里的将军们个个秀出天中风姿卓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然而研武堂里最出人意料的只有一个人:摄政王。

  一年前李奉恕归京,京城鲁王府甚至没收拾好。

  一年之后,摄政王殿下一手攥住了九鼎。

  真正的京营再一次向摄政王殿下宣誓效忠。神机营,火铳火炮火雷。三千营,火器长枪骑兵。五军营,步卒混骑兵。

  旭阳领着三千营向摄政王殿下行礼,马蹄踏起尘土,在余晖中暴起一金色层雾。年轻的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们热血沸腾,他们仰慕武力盖世的摄政王。摄政王简直就是传奇话本里的英雄,他们的本能让他们心悦臣服。如果摄政王是传奇里的英雄,他们,起码就是传奇中一切尘埃落定迎接盛世王朝之前那一章里的铁甲雄兵。他们不会留下名字,但是他们经历了盛世之前的奇迹。

  他们确信,摄政王会让传奇成真。

  “吾王!”

  摄政王似乎是笑了,但是他戴着面甲,面甲挡住人的表情,只剩下神的目光:“旭阳,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骑兵营叫三千营?”

  旭阳大笑:“太宗身边最早的三千蒙古骑兵!”

  太宗的骑兵最早只有三千个,全是蒙古骑兵。蒙古铁蹄踏碎所有障碍,为太宗皇帝开疆拓土。再后来骑兵总数达七万人,三千营的名字留下来了。

  五军营是步兵骑兵混编。三千营骑兵全是轻骑兵,五军营骑兵全是重骑兵。

  神机营开路,三千营突击,五军营碾压。

  太宗皇帝当年的赫赫天威,所向无敌。

  三千营和五军营过去,神机营开始阅炮。在工部火药厂试炸地,工部巡检李在德戴着眼镜,穿着官服,肃立着,像一株坚韧不拔的小树。摄政王的马在他面前停下,李在德不卑不亢:“神机营基本火药配置,殿下请看。”

  炮分为三等,最大的铜发熕火力威猛,二十丈之外铁屑犁地,击中军队则血灌沟壑。缺点就是不易搬动,需埋在地里才能承受它的后坐力,而且发一次必须冷却很久。工部改进,简化铜发熕的掩埋步骤,缩短冷却时间,仍然得经验丰富的炮手才能c,ao作。中等的红衣炮,更灵活的虎蹲炮,可以扛着发s,he的火药筒。再下来是火铳。鸟铳根据德铳的构造全部改成燧发,后装火药。工部开足马力改造目前也仅仅只能配京营,建铁没日没夜地从福建进京,还是不够。

  火铳之后是振星雷。工部称之为君子雷,自守而不退却,并不主动出击但永远以直报怨。振星目前看最大的作用是对付骑兵。骑兵负责突击,骑兵队一旦踏上振星,立刻完蛋。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突击不成,攻守异势。

  “殿下,日后为大晏征战杀伐的可能不是兵部,而是我们工部。”

  李在德仰着脸,用大圆眼镜片严肃地看摄政王。工部永远被其他五部压着,被他们瞧不起。但是李在德觉得时间总会证明,军队的战斗力,依靠工部。

  摄政王笑了:“李巡检说得对。”

  校阅持续到夜晚。京营这只猛兽,终于在摄政王面前震天咆哮。

  摄政王在京营帐议,所有把总以上军官人手一份新绘制的辽东與地图。工部巡检队年初到辽东去其中一个任务就是勘测绘制新的與地图。宣幼清所绘地图溶入泰西技法,十分ji,ng确。李在德上奏他在辽东检修火器的结果:卫所火器七成能用,总兵寨九成没问题。但太宗皇帝规定的五人一火器达不到。

  小广东宣幼清讲解地图,他到过实地,讲解起来无比清晰。萨尔浒时大败有个很大原因就是多数外地军队进入辽东找不到方向,支援关宁军不及时。

  周烈命令所有军官背地图,大小细节,了然于胸。研武堂将军全都有,陕西白敬,山西陆相晟,山东宗政鸢,四川秦赫云,甚至在海上的曾芝龙。摄政王命令他们必须研究透彻。研武堂里唯一真的到达过辽东的只有秦赫云。秦赫云参加过萨尔浒,白杆兵损失惨重,无力回天。

  秦赫云上书痛陈萨尔浒时的利弊得失,摄政王命令誊抄她的折子,发研武堂所有将军研读。

  摄政王命邬双樨讲一讲辽东的兵力。邬双樨把心一横:“辽东兵力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心力。辽东士气低迷,已到了不振作不行的地步。”

  摄政王看他:“如何振作?”

  邬双樨大声道:“请殿下信任关宁军!”

  摄政王手指点桌面。邬双樨深深吸一口气:“殿下,军士为知己者效死。”

  摄政王笑一声:“可以。”

  邬双樨一愣,摄政王手指一顿:“孤信任关宁军。孤信任你。”

  邬双樨垂首,长久之后,声音颤抖:“臣……代关宁军多谢殿下。”

  周围其他人看不明白怎么回事,旭阳看邬双樨,最后伸手拍拍他的肩。

  帐议持续到后半夜,摄政王回城。飞玄光踩着薄寒的霜飞奔回鲁王府。天都快亮了,摄政王黑甲黑马一身煞气站在门口,把门正吓得清醒:“殿下?”

  摄政王下马抬脚进王府,径直走向王修卧房。

  他站在窗外一看,王修果然靠着床。他推开门,身上携着的霜风涌进,王修睁开眼:“回来了?”

  李奉恕的铠甲发出轻微悦耳的声音:“我猜你不好好睡觉。”

  王修迟缓地眨眨眼:“没事,反正也睡不着。”他慢慢坐起,披着羊绒大氅帮李奉恕卸甲。黑甲在城外浸透了寒气,王修温柔的气息一靠近,在甲片上一层雾。shi痒攥紧铠甲缝隙,柔软地一抓李奉恕的皮肤。

  王修围着李奉恕转,轻声道:“这么冷……你在城外冻了一夜?早上泡个澡祛祛寒?”

  李奉恕伸着胳膊,压着嗓音:“我如果去辽东,你不必担心。”

  王修的手一顿,半晌继续沉默地忙着。身后的人不吭声,李奉恕向转身,王修伸着胳膊搂住李奉恕。

  柔软的暖意包住李奉恕。李奉恕浸在寒夜里并未觉得如何,被暖意一笼,突然一哆嗦。

  “国本民心,从哪儿丢的,我要从哪儿捡回来。”

  李奉恕握住腰上的手:“太宗皇帝可以,子孙后代当然也可以。”

  王修还是不吭声。

  “不是我要赌,萨尔浒就是赌的,赌输了。这一次,是决不后退一步的卫国之战。”

  李奉恕转身搂住王修:“亦是立国之战。”

  王修轻声回答:“我懂。”

  李奉恕笑:“我生而为大晏,生而为你。所幸你在大晏,护住大晏,也是护住你。”

  帐议完毕,京营派人护送工部官员回城。送李在德回城的是邬双樨,骑着马跟在李在德马车外。李在德只能瞥见夜色中邬双樨骑马的轮廓,在飘荡的车窗帘中时隐时现。

  马车到达李在德家门口,邬双樨下马,送李在德进门。李在德轻声问:“你要回辽东?”

  这样黑的夜中,还能看到邬双樨的一对勃勃的眼睛。李在德看他,轻轻捏住邬双樨的手指。

  邬双樨缓缓握紧李在德的手。

  “是,我是要回辽东了。为了辽东而战。”

  天将亮未亮,最深沉的夜色中两个人相对站着。李在德的眼神什么都看不清,可是他永远看得清邬双樨,哪怕是现在。

  “嗯。”

  “关宁军输了太多年了,我们……要赢回来。”

  “嗯。”

  邬双樨捏捏李在德的脸:“去睡吧,离早上还有一会儿。”

  李在德抬起脸,对邬双樨笑一笑:“好。”

  邬双樨站在原地,看李在德进屋。李在德推门走进去,一转身,邬双樨一挥手:“快关上门,冷。”

  可是你还在冷风里啊。李在德站在屋内恍然,你不冷吗?

  邬双樨上前两步,帮李在德轻轻关上门。他隔着门扉,放轻声音:“你好,就一切都好。你不冷,我的心就是暖的。所以,放心吧。”

  李在德把脸贴在门上,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听邬双樨的声音。

  “快去睡。”

  再然后,一切平静。李在德听到院门外远去的马蹄声。

  邬双樨总是微笑,总是风度翩翩,礼仪完美,所以让人觉得他不会疼也不会冷,他没有心。

  不是的呀。

  月致其实想得太多,他太累了。李在德的脸努力贴着门缝,感受门外拂过邬双樨刚刚站立之处的微小冷风。

  比不上辽东酷刑一样的风雪。邬双樨从那风雪中走出,终究,要回归那呼啸的风雪。

  第230章

  皇帝下旨, 陆相晟升为山西巡抚, 正三品,总领山西军政。

  陆相晟回研武堂:天雄军上下,枕戈待旦,等待王令。

  山西布政曾经以河防名义拒绝调赈灾粮给陕西,高迎祥的闯军出秦川屠凤阳, 布政使总司被吊死在太庙前面, 山西布政使请辞。山西本身没有总督, 布政使请辞, 摄政王并未再指派。

  陆相晟在右玉接旨, 叩谢天恩。权城在城外田地里听到城中敲锣打鼓的,张珂飞奔出来告诉他:陆相晟连升两级。权城正在检查冬小麦的情况,一听到这个,高兴得一跳:“我就说, 老陆英星入庙,持剑戍边, 建功立业……”

  权城的表情渐渐凝重下来。旁边的农人就爱听这位神叨叨的权道长四个字儿四个字儿说话, 节奏特好。据说这位权道长在京城里算是有品级的大官儿,但是一向和颜悦色, 谁家办红白事找他算日子都给算,要一枚大钱。陆相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权道长笑着摇头不语。权道长教人种地,种番薯土豆玉米,玉米还丰收了, 所以权道长在右玉很有声望。农闲时权道长在地头跟人闲扯,有人开玩笑问权道长能不能长生。权道长正色:“道法自然,自然为y阳,y阳为生死。无人有能力对抗自然,真正的修道人不会不知道,不要心存妄念。”

  但其实权道长还是有点道行的感觉,有个人多年羊癫疯治不好,犯起来拉不住。有一次让权道长遇上了,权道长伸手一拍他的天灵盖:“孽障,还不滚!”那人睁开眼,恶狠狠看权道长。权道长一拔慧剑,那人仰天一倒。巡逻士兵以为权道长拎个剑杀人了,权道长微微一笑,那人爬起来,莫名其妙摸摸脸,自此羊癫疯再没犯过。右玉传权道长有神力,陆相晟都不得不过问,权道长袖着手乐呵呵:“没事不要自己吓自己。”

  权道长听闻陆指挥升官,没有喜色,跟他扯闲篇的农人问他:“权道长,你又发神力了?”

  权城平静:“我哪里有神力。钦天监观测天时,春耕秋收,有因有果。时序节气,该当其时罢了。”

  农人们没听懂,目送权道长急急忙忙往城里跑。

  权城闯进官衙,陆相晟换了官服。赤焰火色,文官三品的孔雀补子。陆相晟一转身,权城愣住。陆相晟微微一笑:“权道长掐指一算,鄙人今日升官。”

  权城深深一揖:“恭喜陆巡抚。‘黄金建节趋廊庙,统摄英雄镇四边’,陆巡抚该当其时。”

  陆相晟习惯权城神叨叨的小样了,他胸腔震动着笑意:“上次你说天雄军大胜,我们就大胜了。权道长洞彻玄机。”

  权城摇头:“春天花开,秋天花谢。天道轮回,有种才有收。并不是我洞彻什么玄机,我并没有那个能力,我只是观察天时,知道什么时候该收获。”

  陆相晟微笑:“那么现在到了该收获的时节了吗?”

  权城深深看陆相晟:“将军知道。”

  摄政王和研武堂将军们,都知道。

  陆相晟轻声道:“多谢权道长。”

  陆相晟领旨第二天,领军从有右玉出发,巡查山西。右玉镇守宣大一线,陆相晟知道摄政王让他在这里干什么。若是鞑靼异动,天雄军必须抗住,不惜一切。山西境内瘟疫严重,只是经紫禁城天花之后,所有人都要知道要怎么处理了。

  太后守住了天家最后的尊严,也守住了吴太医坚持的抗疫之法。紫禁城中天家的人都是焚烧深埋,其他人再无任何异议。京城痘医分散至全国各地,右玉已经迎接了一批。陆相晟出右玉,军队里带着穿着淡蓝色医官袍的痘医。天雄军全军接种牛痘,下一步山西全境接种。防疫的医官穿的也是淡蓝色,隔绝病人,尸体焚烧深埋。这颜色即是雨过天晴,亦是冰封万里。帝国的太后赏赐的颜色,本身代表一种权力,又温柔又冷酷地守护。

  在土灰色军服中,淡蓝色特别显眼。陆相晟立马于右玉城门前,权城郑重行礼:“将军此去,马蹄所踏之处,大胜。”

  陆相晟大笑:“多谢权道长。”

  权城遥望陆相晟领队走远。并不应该谢我,除了种地,其实我什么都不会。

  春种秋收,其实……只是到了时间而已。

  陕西白敬收到研武堂送来的地图。他把地图摊开,认真地看,认真地直视辽东。

  大好河山。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白敬抚摸與地图,这一张纸上是大晏的疆域,以及王土中所有的生灵。白敬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江山永固,金瓯无缺。若他死前能看到,死而无憾。

  战争便要死亡。白敬手下的秦军皆是他的子侄兄弟,他一个都舍不得。可是若秦军不能守国卫民,有何存在的必要?萨尔浒大晏一败涂地,十年含垢忍辱,国威坍塌一地。在哪儿丢的,在哪儿捡起。关内有大患,李鸿基还在河南,气候不正常,各地有天灾饥荒,大晏却不能再退一步。再退一步,万劫不复。

  这一仗,是必然的。白敬合上與地图,起身走出延安府官衙。他巡查了整个陕西,秦军仍驻扎延安府,这里是秦军降生长大的地方。秦军的第一个战役,对抗瘟疫,就在此地。

  魏姑娘背着药篓,嘴里念念叨叨地路过他,没有问安。白敬笑笑,魏姑娘整个人背书背傻了。吴大夫堪称瘟疫研究泰斗,不大可能教授基本医学常识,只能魏姑娘咬牙自己背,学习辨识药材,学习把脉。魏姑娘有段时间看见人就想去给对方摁摁脉。白敬觉得她会成为大医者。

  延安府有条不紊地生活。冬至节安排了腰鼓,还是那么热闹。农闲时节安逸起来,大疫没有给延安府造成毁灭性打击,小老百姓从来不低头。

  中午有人家做饭,一股香气。白敬一转身,看冬日下忙忙碌碌的人。大好河山,守的是什么呢?

  柴米油盐。

  秦军守的只是柴米油盐。

  白敬只想守住大晏所有普通人的柴米油盐。

  邹钟辕看到白巡抚站在延安府的街道旁出神,轻轻走来:“白巡抚。”

  白敬转脸看他。白敬眼睛还是没有好,出门就得缚黑纱,但别人总是能感觉到他那双美丽眼睛里温和平静的目光。

  邹钟辕家里想把他弄回京营。邹家和薛家在粤王夺权的时候坚定地站了鲁王,薛清泉其实不太知道这事儿。直到一切尘埃落定,邹钟辕才把一切告诉薛清泉。薛清泉差点昏过去,他后怕得直抖:“多谢兄弟,多谢兄弟肯提携我们一家。”

  邹钟辕伸手拍拍他的肩。

  邹家一直想把邹钟辕从延安府弄回北京,白敬知道。邹钟辕问他好,他点点头。邹钟辕面色凝重:“白巡抚,是不是……秦军的剑要出鞘了?”

  白巡抚温和地看他。

  邹钟辕攥拳:“白巡抚,我不回北京。不要听我家那些人的。难道京营就是安乐窝?京营兄弟也不会同意。”

  魏姑娘站在药铺包草药,站在这里,隐隐能看到那家药铺。白敬微微一笑:“你说得对。”

  邹钟辕最重要的人在延安府,他每天巡逻就站在这里看一看,看那家药铺的招牌。

  邹钟辕想守着一个人。白敬拍拍邹钟辕的肩:“男儿当有自己的志向。”

  邹钟辕沉默一下:“有朝一日,山河承平。”

  白敬笑道:“是。”

  白敬慢慢走回府衙,桌案上正中央摆着辽东地图,右手边整整齐齐一摞……猫爪印儿。

  宗政鸢总有法子在公文后面附上废话,还有猫咪“不小心”踩上的小梅花。小小圆圆的一枚,柔软可爱。宗政鸢告诉白敬他养了一只小猫咪,两只眼睛左蓝右碧。白敬开始有点生气,后来倒是好奇了。

  宗政鸢开玩笑似的告诉他,又来一只流浪小土猫,只是狸花。灰头土脸的,小心翼翼缠着小白,小白也不嫌弃。小白不知道自己多高贵,狸花儿没脸没皮居然成功了。也许只是因为,小白心太好了。

  不,不是小白好,是狸花儿也一样好。

  白敬把宗政鸢发来的所有公文收在一起,按照日期整齐放好。邹钟辕遥望那间药铺,白敬把手放在宗政鸢的公文上。

  此刻护卫河山,你我心同此情。

  白敬提笔上书摄政王。他认为此次重要是立国威,振军心,收民心。大晏军队萨尔浒之后闻风便要投降,仿佛不能相信自己能胜过金兵。全灭建州并不现实,全力一击大胜,则为国争取十年太平,力求“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十年之内,收整河山,休养民生。十年之内,若夷人入华,则一视同仁皆为华夏。

  白敬奋笔疾书,酣畅淋漓。他的构想大致分为三层。第一层,全力一击树立军威。第二层,着重安抚民生重拾民心。第三层,着重不战而屈人之兵。接纳,同化,安抚,逐一平叛,收回民心与国土。

  秦军,誓死效命,肝胆涂地。

  陆相晟离开右玉,巡查山西全境兵事,张珂留守。张珂站在权道长身后,终于忍不住:“权道长,这一劫,大晏能平安度过吗?”

  张珂心里没底,什么叫“该到时候了”。该到活的时候了?该到死的时候了?

  权道长遥望陆相晟离去的方向,许久,冒出一句。

  “华夏会赢。”

  第231章

  阿敏死了。

  伊勒德一听, 眼睛瞳孔微微放大。努尔哈济死前留给黄台吉八和硕贝勒辅政, 其中领头的是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被称作“三尊佛”。大晏朝廷内斗,女真人自己也掐得风生水起别开生面, 黄台吉为了扳倒三尊佛甚至耽误了抢西边的进程。伊勒德以为三尊佛能拖住黄台吉更久, 越斗内耗越惊人, 建州可不是大晏, 并没有多少内耗的资本。

  黄台吉当然也知道。他比他的父亲其实更为雄才大略, 扳倒三尊佛和八和硕贝勒的时间远远短于伊勒德的预计。

  阿敏被黄台吉干脆利落地杀掉,莽古尔泰流放,代善一看风向不对称病隐退。盛气凌人的八和硕贝勒其他人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黄台吉受制于人忍气吞声,真的开了杀戒, 仿佛也……没什么事。

  这对伊勒德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内部人心安定团结,接下来……就要向外了。

  支持黄台吉一派的人全都欢喜鼓舞, 谢绅的主家阿灵阿一个墩子满面红光, 杵地上邀请伊勒德下朝之后去他家喝酒。伊勒德低着头看他,又矮又胖, 像个坐地炮。

  “值得庆祝。”伊勒德微笑。

  阿灵阿第一个响应黄台吉学习汉文的旨意,甚至在自己的地盘像模像样开了个小学堂。他对汉文嗤之以鼻,那不过是他表忠心的方式。黄台吉的野心聪明而狂妄,他敏锐地感觉到鞑靼人不足以成事,不可能再次入主中原。如果女真人入主中原, 首先面对的就是汉人“帝与文官共治天下”的局面。为了坐稳江山,必须学习汉文。黄台吉的目光异常长远,伊勒德觉得他应该已经做好了部署。金兵不着急入关,因为大晏内部正乱,各处巨大规模的起义风起云涌。他们对抗的是李家,如果此时金兵入主中原,他们对抗的就是女真人,这个消耗将是异常巨大的。

  高迎祥挖了李家祖坟,黄台吉都拍了桌子。金兵当时想趁乱进山海关,只是八和硕贝勒正和黄台吉斗得水深火热,军权尚未统一,坐失良机。

  关内河南,还有个李鸿基。伊勒德认为,黄台吉在等李鸿基。

  更重要的是,大晏爆发疫病与天花。

  伊勒德站在风雪中,听着殿内的对话。

  孔有德道:“据北京内来报,大晏似乎找到了防治天花的办法。用牛身上的疙瘩。”

  范文程立刻质疑:“岂有此理,牛的疙瘩怎么治人的病?此等腌臜东西,难道吃下去?”

  孔有德似乎犹豫一下:“蘸牛痘的浓汁,割皮肤。”

  伊勒德闭上眼,脸上一漾微笑的涟漪,迅速平复。

  果不其然范大学士y阳怪气:“孔将军这消息来得也蹊跷,下回是不是说牛粪煎汤治病啊?”

  孔有德根基尚不稳,毕竟是降将贰臣,其实天然低一等,略一犹疑:“臣也觉得有点荒唐……”

  范大学士欺压汉官已久,他是不可能让一个汉官爬得太快的。最近孔有德炫耀自己在京城有人的次数太多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范大学士,都是汉官,孔有德降建州之前是堂堂总兵,在京中多有经营;范文程剃头之前就是个落地秀才,什么都不是。

  “孔将军曾经说要献山东,并未成功,大连卫的船都开走了。”范大学士强调,“孔将军勇猛忠心,只是智计稍显欠缺,竟然相信如此荒唐的防治天花办法。万一是个有心人的间计,孔将军要如何自处?”

  就算防治天花的方法是吃狗尾巴草那么简单,范文程都不可能让它真的“有效”。天花是数千年的烈疫,若得防治方法,得是多大功劳。

  伊勒德闭着眼,心里愉悦,但尽量板着脸,跟听戏似的。不过他脑海里一闪,好像想起什么来。幼时似乎听父亲说过?牛ru房上的斑点可以保佑人们不得天花。说起来,老家好像天花就不像中原这么横行。牛身上的疙瘩……牛痘?伊勒德一扬眉,不能吧,怎么可能?

  他渐渐凝重下来。

  八和硕贝勒完了,抢西边是一定的了。如何通知关内,那书呆子有没有应急的渠道?还是要再想办法尽量搜集一点信息。领兵的是谁,能是阿獾么。阿獾可能是黄台吉兄弟里最能打的了,努尔哈济其实是想传位给阿獾的……伊勒德突然一激灵。郁郁不得志,却很能打。

  黄台吉能杀阿敏,能不能……杀阿獾?

  伊勒德睁开眼。需要有个深谙官场游戏法则的人,轻轻地,稍微地,挑拨那么一下。

  这个人选……谁最好呢。

  伊勒德上奏:国内正值用人之际,礼部主客清吏司亟需ji,ng通汉文善于与大晏内部官员打交道的人员。阿灵阿大人拥护陛下的旨意,家中设立小学堂。更慧眼识英雄,那教书先生博学多识,臣举荐他参加遴选考试。

  阿灵阿特别感激地看伊勒德一眼,他正想着怎么邀功,表明自己永远是最听话的,伊勒德帮他说出来了。

  阿灵阿得了嘉许,胖脸更红。下了朝,死活要拉伊勒德去喝酒。

  伊勒德语重心长:“阿灵阿大人一定要抓住机会。汉人在朝廷里最重要的就是人望关系。谢深出自你家,曾经是你的奴才,那就是你的人,好好经营,以后有大用。你知道,汉人都ji贼,专擅经营。将来入主中原,他得是阿灵阿大人的一个助力。”

  阿灵阿连连称是。伊勒德正色:“我帮大人去敲打敲打他,不要得了势就忘了本。”

  阿灵阿实在是没想那么远,他现在就想回家喝酒,反正他信任伊勒德,伊勒德帮过他很多次了。骑着马往回走的时候,阿灵阿无心道:“我看那个孔有德天天说他京城有人,那你说咱建州有没有那边的人。”

  伊勒德面不改色:“那真是不怕死了。汉官果然都不值得信任,谁知道是真心投降还是别有用心。”

  阿灵阿一拍大腿:“对!我就觉得那个孔有德不是啥好玩意儿,万一他是黄盖诈降呢?得防着点。”

  伊勒德一咧嘴:“阿灵阿大人不妨下次上书提醒陛下注意辽东来的降将。”

  阿灵阿每次就头疼写奏章,写啥啊?还不洗言之有物不能东拉西扯,阿灵阿面对纸张的时候,脑子比纸还空白。他一听伊勒德的话,眼睛一亮:“对,我看那些汉官没事儿就上个书,叭叭叭就特么他们有张嘴……”随即犯愁,“还是不好写。其实拢共写一句话就行了,‘陛下提防汉官诈降’,可是又不能光秃秃地只写这么一句话……”

  他看着伊勒德,伊勒德假装没看懂他眼神的意思。阿灵阿道:“我家有好酒,多送你一坛,你帮我一起写了吧!”

  伊勒德勉为其难:“你不能每次上书都让我写,陛下能认不出咱俩的笔迹吗?这一次起码我写完了你得照着抄一遍。”

  阿灵阿满口应了:“当然当然,咱到家了,来喝酒。”

  进了家门,阿灵阿大笑:“为了咱们的友情!”

  伊勒德跟着大笑:“为了咱们的友情!”

  谢绅在小学堂教小孩子写字,蘸着水写一二三四上下左右。伊勒德一身酒气踉踉跄跄走进来,粗声粗气:“这几个小笨蛋,教了就忘,你费那个劲。我推荐你去参加遴选考试,当个官儿?”

  谢绅吓一跳:“你喝多了……唉你上炕能不能先脱靴?”

  伊勒德坐在炕边,明显喝多了,东拉西扯:“大好事。”他鬼鬼祟祟看看小学堂外面,压低声音,“虽然不能妄议朝政……不过八和硕贝勒那几个老不死的终于完蛋啦!唧唧歪歪不就是想夺权,早看他们不顺眼……死了陛下就能想做什么做什么。上回抢西边就被他们耽误了,这一回,呃,不能耽误了,要不然入冬又得死人……”

  几个孩子一听“抢西边”,吓坏了,眨着眼睛看谢绅。上回说抢西边先生发了好大的火,伊勒德这么说不怕先生生气吗?

  先生没生气。先生特别温柔地看着伊勒德:“伊勒德,你说什么呢。”

  伊勒德一拍手,还记得压低嗓音:“抢西边,嘿嘿嘿,有好东西。用我们最ji,ng锐的部队,最厉害的将军。哦对了……你要好好考啊,考取了以后当官儿,当大官儿。”伊勒德一抽鼻子,突然直视谢绅,吓得谢绅往后一仰。伊勒德身上酒气沸腾,眼神灼灼:“你别忘了到辽东来的目的。你为什么进建州?”

  谢绅一顿,在伊勒德耳边轻声回答:“当然是……为了考取功名,当大官儿……”

  伊勒德笑一声,往后一倒,睡着了。

  为什么进建州?

  我不持节,我心中有节。

  谢绅帮伊勒德盖上被子,一转身,小孩子们挤在一起,怯生生地看他:“先生别生气。”

  谢绅一愣,小馒头揪住谢绅的袖子晃一晃:“不抢西边。”

  谢绅鼻子一酸,搂住小馒头亲一亲:“不需要抢。早晚不需要抢就能吃饱。终有那么一天的。”

  辽东地图到达南洋是最晚的。曾芝龙收到研武堂的书袋,拆开一看,大笑。海都头凑上前一看:“辽东地图?大帅你拿辽东地图干嘛?”

  曾芝龙一脚蹬着船舷:“因为研武堂的将军们全都有,曾芝龙当然也有。”

  海都头十分不解,一个地图能把曾芝龙高兴成这样?

  曾芝龙珍而重之收起地图:“看,还是李奉恕有心机,一张纸就能让我心花怒放。不就是打辽东?咱们不擅陆战,还不擅敛钱么?”

  海都头挠挠脸,海妖当然擅长收割人命和金钱。

  “陈官人还没上岸?谈多久了。”

  海都头擦擦汗,南洋永远是这个shi热的气候,他无法想象辽东的风雪:“这一回的鬼佬难缠,吹自己是什么无敌舰队……”

  曾芝龙似笑非笑:“看来陈官人需要咱们给他壮壮声威了。”他举起辽东地图一挥手,“下船!”

  海都头问:“大帅您亲自下去?为什么?”

  曾芝龙用拇指一抹嘴角:“当然是……搞军资去。”

  你可以看不见我。

  我也可以让你离不开我。

  第232章

  尸山血海。断肢朝天抓着, 要把欠他的连皮带血抓下来。断头茫然地看着, 两个眼珠挂在外面,晃来晃去,找自己的身体。扯断的筋,白森森锋利的骨头茬,横七竖八, 曾经是人的r_ou_块。

  李奉恕踉踉跄跄地走。

  这是哪里。

  他恍惚地想, 这是哪里。他提着卷刃的雁翎刀在尸骨中漫无目的地走。

  ……城墙。他不知道走了多久, 前面是城门, 被炸塌了一半, 被打断了脊梁地瘫着,再也立不起来。德胜门?李奉恕昏昏沉沉,不对啊,他不是守住了京城么?虏军撤退了啊?

  我守住京城了啊!

  德胜门被轰塌了, 虏军进京了……李奉恕全身的血冰凉地翻滚,北京失陷了。大晏终结在他手上。

  前面有重要的人。他在浓稠的血腥味里拉锯一样喘息。

  往前走。不能停。

  李奉恕扔了雁翎刀, 手脚并用往城门上爬。腥臭味捂着他的口鼻, 拧着他的肠胃。他像动物一样四足往上爬,低贱又卑微。城门不高, 李奉恕在碎砖烂瓦里躺了一会。他歇够了,扶着残存的柱子摇摇晃晃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

  城门的女墙边上站着个人。背对着他,颀长瘦弱的身形,在飘飞的袍子里面晃。李奉恕眯起眼看那影子, 忽然一惊:王修?

  王修转过来,怀里抱着无声无息的李小二。他木直直地看着李奉恕,李奉恕上前拉他,王修眼底突然涌出鲜血,滴滴答答潸然。李奉恕心里一绞:你……你们……

  王修不动。城下的虏军的炮火轰炸,炸一次便地动山摇。鬼哭一样的风拂过尸体,带着血腥尸臭扑到李奉恕脸上。他去拽王修,想强行带走他。王修终于看了他一眼。僵硬地笑着,张开嘴,低声地叹息——

  捧一篑以塞溃川,挽杯水以浇烈焰……

  李奉恕如遭雷殛,十四个字成了十四把大刀,劈头盖脸冲他砍来。王修抱着李小二,满脸血泪,似哭似笑,仰头向后一倒,白色的袍子恍然如一只飞坠的鸟。

  李奉恕惨叫一声扑上去拉他们,却猝然被制住。他低头一看,无数残破腐烂的胳膊四面八方冲他爬来,抓着他的脚,抓着他的腰,甚至要来掐他的脖子,汇聚成铺天盖地的罟网。四野嘈嘈切切凄厉的鬼哭大了起来,惨死的冤魂歇斯底里地尖叫:李奉恕!偿命来!李奉恕!赔命来!

  摄政王!纳命来!

  李奉恕瞬间惊醒弹起,全身肌r_ou_贲张蓄势待发。他粗重喘气,熟悉的清幽雅致的王修卧房安慰了他,他冷静下来,才感觉汗透衣衫。

  噩梦。

  李奉恕靠着坐在床头,睡在里侧的王修蠕动着翻过身来,安安稳稳卷着被子躺在月色星光,安宁静谧。

  李奉恕很认真地看王修,一块干干净净的玉,温柔地浸在月夜下。李奉恕拿起王修的手,仔仔细细亲吻,从蜈蚣伤疤的手心开始。王修微微醒来:“怎么了?”

  “没事。你睡。”

  王修轻轻闭上眼睛。

  李奉恕披衣起身,推开门,走向鲁王的卧室。李小二这只兔崽子不回宫,只好睡在李奉恕的卧房中。门外守夜的内侍一看魁梧的摄政王过来了,连忙无声行礼。李奉恕一摆手,轻轻推开卧房的门。李小二怕黑,明间的立地灯晚上要点着,灯火被灯罩朦胧地虚化。罩格中巨大的拔步床中躺着小小的幼儿。

  拔步床地坪立柱回廊,简直自成一间房。王修不是很喜欢,觉得闷。李奉恕目盲那会儿,根本也不睡这儿。上个床得有个几级台阶,容易绊着。厚厚的被褥夹着小小的李小二,这床又显得太大了。

  李奉恕伸手摸摸被子下面的温度,睡前侍女都用汤婆子细细烫过,并不凉。李小二小小的手搭在被子外面,李奉恕轻轻帮他塞回去。

  小孩子的小手比成年人柔软。小小的蜷缩在成年人斑驳手心,李奉恕低声笑。

  房中守夜的仆人们全都屏息凝神立着,心里战战兢兢。摄政王大半夜过来,是觉得哪里伺候得不上心?

  李小二不太容易醒,小身子在大被子下面一起一伏。地龙烧得旺,寂静的夜晚足够温柔温暖,小小的孩童无忧无虑。

  李奉恕疼爱地看着,用手指关节轻轻碰碰孩子的小脸。

  摄政王半夜突然过来,也没说什么,起身离开。守夜的仆人行礼,他压根没看见。

  李奉恕走回王修卧房,推开门。王修听到门声,眼睛转一转微微睁开确定李奉恕回来了,再闭上。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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