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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月醒河央 作者:中秋

  第34节

  不解开塞特的封印,图萨西塔能驱用的力量极其有限,且每一次使用都是如履薄冰的危险。就如阿努比斯说的,那位邪神的力量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即使被封印着。

  近卫军惊骇地望着他们的法老王策马迎着敌军跑过去,一时间震惊地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几个将官首先恍然回神,冲着她的背影猛然爆出慌乱地大吼。“王,停下!王”

  不理会他们惊慌失措地咆哮声,图萨西塔闭上眼,深吸气,待那双深色的眼眸缓缓睁开时,幽深凛冽地棕眸赫然一片绚烂斑斓的纯金色……从瞳孔及至整个眼眶没有一星半点的眼白,只有一片恣意忘形地燃烧着火焰温度的冰冷色泽,火样的眼眸,如同地狱窜出的业火般诡魅慑人。

  随着她眼底金光越来越盛,一层柔软如雾的金色光华由她的发,她的肩,静缓无声地飞泻而下,直至从头到脚将她密实地覆盖,在她策马飞驰的身影如一支利箭般贯穿敌军密集阵营的瞬间,那雾光迅雷般辐射状扩展开来,刹那。

  玛特感觉到了身后人的异样,隔着那层厚重的铠甲渗出的灼热体温令她后背热得发烫,回头一瞥,怔。

  塞特的气息。

  阿努比斯所说的被封印在图萨西塔体内的塞特之力,那是只属于邪佞之神的残暴无情却又让人望尘莫及的诡谲力量。然而,仅仅只是释放了这样冰山一角的余力,就已经让人见识到了那令诸神畏惧的巨大威力。

  低头望着横在腰上的手臂,修长优美的肌肉因体内异能的爆发而隐现出一条条青筋。抬手,些许地犹豫,指尖轻轻触上那层沾着血污的皮肤,指下滚烫的手臂微微一绷,玛特将手指匆匆地撤离,仰起脸看了看图萨西塔。

  “玛特女神为什么没有翅膀?”图萨西塔的视线仍专注于前方,与此同时,剑身横扫出一道无形却锋利的剑气,硬生生将前面一排企图阻挡她们的敌人拦腰砍成两半,剑身干净,距离他们竟然还有四、五米的距离。

  看着那些人在自己眼前断成两截,下半身甚至仍然保持着站姿,而上半身已经倒落在地。当整齐的切口向半空喷涌着鲜血的时候,玛特静静偏开脸,不忍直视这样的惨状。“万物都是我的翅膀,我能利用任何有形无形的东西替代翅膀。”

  “神话传说果然不能全信。”

  眉头不自禁的拧紧,空气中越聚越多的戾气,来自身后那副滚烫的身躯。“法老,你在驱动塞特的力量,这样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它就会吞噬你。”

  “是塞特,还是我,没区别了,阿努比斯已经夺走了我最珍爱的人。” 她用着与她的动作完全不同的淡漠和安静的声音开口,闪烁着金色光泽的眼睛,则欣赏般注视着一路绽放在她所经之处的血光。

  “夏月白的牺牲,就为了换来这个结果吗?”

  怔,手中的剑也在这个瞬间随着呼吸一同僵窒住了。“牺牲……她……自愿的?”

  “据我所知,阿努比斯绝对不会伤害夏月白。”

  联军在这样突如其来又近似疯狂的袭击里乱了阵脚,短暂地手忙脚乱地慌乱后,在将军们的指挥下重新调整了阵式,外围的人继续阻挡埃及军队企图突围进来救援他们法老的步伐,里面的人则形成数层铁桶般水泄不通的包围圈,打算将不知为何独自闯入他们阵地的图萨西塔剿杀在内。

  越来越多的敌人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像个不断收缩的咆哮旋涡,急切地想将她们吞没在不潮人海的黑色大口中。

  “……那个傻瓜……”

  一声叹息从冰冷地唇角溢出,或许更像一种窒息在喉咙深处的抽吸声,在这杀声震天的战场里几乎微不可闻,被周遭怒吼地声音袭卷着淹没地干干净净。

  “傻女人……”她抬眸,笑着掀动眼帘,一道金光自眼底激射而出,霎时间光网扩散于周围的人群,于是那些人一声不吭地倒地,甚至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口。

  马蹄踏着一条寂静的血路,带着两人朝地平线尽头的红海奔去。

  “法老,控制塞特的力量,后面的事情让我来做。”当海浪声逐渐掩盖了身后追兵的怒吼声,玛特望着不远处碧蓝色的大海,轻轻开口。

  没有动静,除了风和海浪相继拍打着耳膜,身后安静得让人产生了空无一人的错觉。

  玛特低头看了一眼,腰上的手臂仍然绷得很紧,连同身后的体温亦然是热得令她有些晕眩。

  蹙眉,轻推她的手臂,手心里传来烫得吓人的温度,下意识地猛然拿开手。却在刹那,手在半空被另一手抓住,握紧。那股灼热体温毫无保留地顺着指尖渗进身体,迅猛,有力,没有丝毫遗漏地将那双黑色的眸子突兀一烫。

  一抹亮,在玛特的眼底稍纵即逝。

  “……月白。”

  图萨西塔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虚弱,沙哑,更有一层不易察觉的颤抖。

  “法老?”正欲回头,腰上的手臂和被握着的手同时一松,紧接着身后那人身子一歪,从马背缓缓摔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没找到好听的歌,大家有推荐吗?中文歌只要古风类(最好不要女声),英文歌不限,纯音乐亦可,谢谢!

  ☆、第 八十 章

  图萨西塔重重跌落在地上,幸而身下是一片柔软的沙滩,身体却仍然随着惯性一阵轻微的震荡。身体并不痛,只感觉全身被掏空的空虚无力,就像高烧那几天的虚脱和疲惫。

  玛特跳下马背,跪坐在图萨西塔的身边,扶着她的头,将那些零乱铺散在她脸边的黑色发丝轻轻抚开,柔软的黑发缠在细长的指间……转眼,褪成一种淡淡的灰。

  玛特赫然吃了一惊。

  望着指间那些淡灰色的长发,丝丝缕缕地浅灰从手边滑落,在金色沙地上蜿蜒出一道美丽而凄凉的风景,那把阳光下曾经黝黑璀璨得让人有些晃眼的黑发,几乎以肉眼可以追踪的速度,正从发根至发梢显出一层黯淡无光的灰色。

  神的力量在人的身上被使用,你就要向神献出未知的代价。

  这就是所谓的,等价交换。

  目光从那些发丝迅速移开,带着一种焦虑不安的眼神打量着双眼紧闭的图萨西塔,她此刻毫无表情的脸庞惨白得吓人。

  “法老!法老!”

  缓缓睁开眼,恍惚地,听见了某个陌生的声音传来似曾相识地忧心忡忡。转动僵硬的颈子,目光所及之处有两张模糊不清虚实交叠的脸。

  一张夏月白哭红双眼的脸,一张玛特皱眉不展的脸,哪个才是真的……

  “月白……”张口,一丝血线从嘴角滑落,鲜血在她身前的沙地上化开,无声无息,血红得刺眼,衬得她的皮肤白得透明。

  “法老,你受伤了,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做。”微笑,这个小孩子的笑容总能让人觉得惬意舒服,即使混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断筋剔骨地剧痛,图萨西塔仍觉得大脑得到了片刻的松驰舒缓。

  身后响起一阵杂乱地脚步声,伴着满耳朵盔甲尖锐的摩擦,两人同时抬头朝战场方向望去。

  卡普尔率领他的精锐部队,已经将这片沙滩结结实实地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里外外不知多少人将一跪一躺的两道身影隔绝于外界,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只能依稀听见厮杀和马蹄不绝于耳。

  深棕色的眸子,折射着海浪起伏的光泽,让人错觉那是另一片妖冶的深海,深邃,冰冷,亦很迷人。

  单手按在柔软的沙地,摸到身旁的长剑撑着身体,缓缓站起身,飘散在背后的长发被海风猛地吹起,宛若一片烟灰色的气浪,张扬四散于半空,诡魅妖艳地让人移不开眼。

  “玛特,去吧。”她侧目,给了她一个淡然地眼神。

  点了点头,注视着图萨西塔在这个时候显得平静地有些冷漠的侧脸,那道苍白坚毅地轮廓在阳光下像尊没有温度的雕像,美得完美无缺,亦美得森冷阴寒。只是一个短暂的片刻,玛特扭头转身朝海边走去,视线一直没有在看那些影影绰绰的人群。

  “法老,束手就擒吧,埃及已经输定了。”看着那个小女孩走向海边,卡普尔皱了皱眉,想不通图萨西塔单枪匹马拼尽全力,不惜以身犯险闯入联军阵营,难道就是为了送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埃及小女孩到海边?

  不对,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是吗,还没到最后一刻,卡普尔将军这个结论下的是否过早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人群前面健壮地中年男人,图萨西塔将剑锋在沙地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

  忽然,胸中一股滚烫的翻涌,在她不动声色地重又试着提气凝神驱使体内力量的同时,一捧血雾,干脆直接得从她口中同时喷出,仗着铁剑勉强地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图萨西塔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了的干咳。

  眼睛从地上那滩被沙砾快速吸食的鲜血,缓缓移向图萨西塔剧烈喘息中不太稳的身形,卡普尔挑了挑眉。“法老,您已经伤成这样,何必在做无谓的抵抗。”

  抬手一把抹去爬满嘴角的血渍,抬眸间,无声无息地笑了。

  血迹斑斑的,狂妄不羁的笑容,像个满身伤痕困入死角的野兽,那锐利的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胆怯,顽佞倔强地不禁让她的敌人隐隐地露出钦佩之色……这才佩得上是万人敬畏地埃及法老,也无愧于她这一生荣损参半的铁血威名。

  卡普尔抬手,手指朝前一点,身旁的副官立刻领意,转头对弓箭手一声令下。

  与此同时,图萨西塔听见了那副官传达的命令……射死那个小女孩!

  猛地回头,玛特已经站在了海边,海浪离她的脚尖只有一截手指的距离,那些飘着白色泡沫的浅浪在她面前匍匐而来,又慢慢地缩回大海。而那小姑娘则低头看着它们涌上又退下,一动不动,认真地看着。

  凝气,转身,即使动作在身体受到重创后明显迟钝了下来,图萨西塔仍以惊人地爆发力做出了最快的反应,朝着海边那个被万丈阳光包裹得更显瘦小的背影冲了过去,几乎是在一排弓箭手搭箭拉弦的瞬间。

  听见了动静的玛特回过头,冲着奔跑的图萨西塔微微一笑,同时她的目光越过这女王叠浪翻飞的灰白发丝望向那些离弦飞出的箭……

  也不见这孩子做了什么,只看见那些朝着她们飞来的箭,陡然一停,就那么止步悬于半空,好像失去了冲力,又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凝固在了充满咸腥味的海风中。

  那些敌人的眼底蓦地出现一片难以言语地复杂神情,震惊,错愕,不知所措……连同他们手里的武器,也是半抬半举在身前,不知是准备进攻,还是想要自卫。

  来到玛特的身后,图萨西塔的眼睛从那些半空里纹不动的箭身一扫而过,凌厉的目光顺着那些笔直的木箭刺破窒息的空气,注视着那些面露慌张和震惊的敌人,她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了那些投向玛特的愕然目光。

  抬脚,玛特轻轻踏着温热的海水,朝海中慢慢走去,及至海水淹没了膝盖,她站定了身体,看着璀璨阳光下同样璀璨的海面,微笑着,轻轻一声叹息。

  那些悬在半空的箭,仿佛失去了依托忽然全部掉落在地,在玛特的叹息被海风卷入天空的刹那。

  于是,众人眼底闪烁的已经不仅仅是慌乱,而是近乎仓皇失措和大白天活见鬼的恐惧目光。

  在一双双惊骇的眼睛越过自己望向大海时,图萨西塔随即回过头,深棕的眸中直透着道略微惊诧的光,无声胶着在玛特及其周围的那片海面……

  海,还是那个波光粼粼地红海,却因为在玛特两侧出现两条向上伸出海面的水柱而显得异常诡异,两条晶莹剔透反射着阳光的水流,被某个力量牵引着摆脱了大海的引力,让人不可置信的惊奇画面。

  两条水柱正缓缓在玛特背后凝聚汇集,安静地流动,婆娑地延伸,就在所有人惊诧地忘记了呼吸的时候,那小女孩背脊的中间逐渐出现一片透明的轮廓,由不断流淌地海水勾勒成形,延展在红海上空灿烂无垠的阳光里。

  虚幻如梦般的景致,真实地让人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然后,那女孩慢慢转过身,稚气的脸,露出一抹干净里透着顽皮的笑。

  “哗”陡然,身后张开一双翅膀,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如水晶般剔透,却比任何名贵的水晶都更加耀眼。

  像一双从身上长出的线条优美地翅膀,有着纤细而不太明显的骨骼结构,通体散发着湛蓝的斑斓色泽,时不时掀动几下,你甚至能看见当它扇动时,有些细小的水珠被抖落入海。

  光线从这双美丽巨大的翅膀轻易穿过,投洒在蔚蓝的海面,一片随波涟漪地轻盈阴影。

  轻轻地扇动了两下,玛特身体慢慢腾空而起,当她完全脱离海面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水珠顺着她的足尖落入海里,无声无息。

  一位真正的神,在波涛起伏地红海上,凌空而立。

  “现在离开埃及,你们能活着回到自己的家。”还是那个稚嫩的嗓音,却用着超越年龄的成熟语调,俯瞰着铺满整个海岸线的联军,她不轻不重地声音足以穿透每个人的耳膜,直抵他们躲在惊恐眼神后面的颤栗灵魂。

  仰头望着半空中不知是人还是神的女孩子,卡普尔紧了紧手里的剑,扫视着周围那些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震撼地已经呆怔僵硬的军人。片刻后,他举剑朝海边静立不动的图萨西塔冲了过去。

  于他而言,撤退与否,都是一个死字,不如拖着埃及法老来给自己陪葬,那还不算亏本。

  统帅不降,卡普尔一手调|教出来的部下自然也不会投降,由先前的震撼中稍稍回过神,他们提剑举刀随着卡普尔一同冲向红海边孤立无援的图萨西塔。

  玛特的眉头轻轻一皱,心底一声叹息,透着无奈和哀伤。

  抬手,细瘦的十指捻动间翻出一个咒语,无声,亦是无息。

  图萨西塔将剑身一横,同时另一手轻轻一动,藏在护腕里的匕首滑入掌心被稳稳握住。锐利地眸子恢复了沉着冷静的深棕色,只有几缕金丝困陷在瞳孔最深处,些许不甘寂寞的闪烁挣扎,同样地无声,亦是无息。

  第一道剑光在眼前与自己的剑锋撞出一串火花的刹那,图萨西塔隐约察觉出有些异样来自于身后那片安静地红海。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动静,像是海浪声突然变响了,像是海水突然沸腾了,又像是海风突然静止了,似乎正有一股蓄势待发的风暴在她身后静静地酝酿……

  随之而来掀起的气浪和震动,令图萨西塔和周围人齐刷刷将目光暂时投向海面。然而,只是这漫不经心的一瞥,彻底凝固了周遭因厮杀而充斥的嗜血戾气。

  所有的面孔,所有的眼睛,充满了近乎绝望和扭曲的神情,忘记了手里的武器,忽略了近在眼前的战斗。甚至前一刻还与图萨西塔近身格斗的卡普尔,也似被下了咒般握着自己的剑,怔怔地抬头望着眼前即真实又不太真实的情景。

  天空很白,白的刺眼。

  海水很蓝,却在这样发白的苍穹底下蓝得有些浑浊。浓厚的云层不知何时竟然压得那么低,低得直接连到了海平面,铅灰色的云与沸腾的海平面碰撞,推挤,再将湛蓝的海水压迫得发出痛苦沉闷地咆哮。

  于是,人们看着眼前的异相,蓦地明白了,不是云层低了,而是

  海,站起来了!

  就像一排劲道十足的汹涌海浪,只是这浪头实在太高了,远远超过了任何自然界的风浪能给予的动力。

  海床失去了海水的掩盖,露出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巨大海沟,宛若一条宽阔又布满礁石的直通对岸的笔直大道。

  风,卷带着咸腥味的巨浪,轰鸣着从狭长的红海朝着海岸线奔来……而那排巨浪波涛的上方,玛特静立在浪尖都触摸不到的地方,静静地,带着一种被距离和大片水雾模糊的悲伤神情注视着某一点。

  隔着那耸立的大浪摩擦着空气蒸发出来的氤氲水雾,图萨西塔朝玛特望去,若有所思的眸子在她看见玛特移开看着自己的目光后,轻轻一闪。

  真的不记得了吗?忘记得这么一干二净,将自己从她的记忆里像掸去一片微尘般轻易地抹去了。

  也许吧。

  再次望向周围的敌军时,图萨西塔在他们已经满是绝望惊恐的注视中,将剑慢慢往剑鞘里一收,手腕一动,匕首也从掌心悄然消失。

  她知道,这场苦战结束了。

  被湿润的海风缠卷地灰色发丝,在水汽中缤纷飞扬,她紧抿的嘴唇,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极缓极慢地牵出一道美丽的弧度,透着抹冷眼旁观地残忍意味……

  没有一丝退让,没有一丝遮蔽,巍然屹立在排山倒海如同一堵墙般竖立而行地洪涛中,图萨西塔的身体却未沾到一粒水珠。那道水做的移行巨墙与她擦身而过时,始终和她的身体保留着那么一点点缝隙,甚至于当她四散飞扬的发梢迤逦在半空即将触碰到海水的刹那,那片冰冷柔软的液体便会自动缩退分毫……始终与她的身体,她的衣角,她的发梢保持着一个妙不可言的距离。

  图萨西塔,她就像沉默地立于这片地狱里的一个神,用她安静而快乐的眼神欣赏着一场死亡的盛典。

  惨叫。

  被海浪雷鸣般的轰响吞没殆尽,眼前落荒而逃的人群,像雷声过后一群受惊四散飞奔地动物,急忙慌乱地四处逃窜,那些绝望边缘的呼喊,那些丢盔弃甲的狼狈,那些奔跑时不断回头张望地崩溃目光……来不及再看一眼,就被那堵移动地半透明的水墙卷入冰冷的怀抱。

  然后,那看不到顶端,也看不到边缘的墙,横扫了整条海岸线,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道耸立于天地间翻腾着湛蓝色泽的水浪,它在视线里快速延伸至木尔代城外千疮百孔的战场。

  所经过的地方,埃及战士都安然无恙,柔软的海水从他们身旁电光般疾速划过,他们却毫发无伤。然而,那些巴比伦和赫梯的士兵,皆是无一例外地被猛然吸进这道水墙的体内。

  在半透明的海水里,你能看见他们腾空翻转拼命想要挣脱这块令他们无法呼吸的冰冷地狱,还有许多飘浮在水里已经停止挣扎窒息而死的尸体。

  忽尔意识到什么,图萨西塔朝天空里瘦小的人影喊道:“玛特,塞布隆不是敌人!”

  玛特朝远处被海水横扫的方向投去一瞥,随后一个人影从墙里被抛了出来,翻滚了两圈,趴在地上没有动静。几个埃及战士跑过去,将那个全身湿透的人扶了起来,赶紧架到一边。

  塞布隆猛咳了一声,吐出一肚子的水,朝周围看了看,低咒了一声,换来埃及战士嘻笑地调侃,在这胜利来得如此意外的时候,每个人的神经都突然松懈了下来。即便身体已经筋疲力尽地快要虚脱的同时,精神却又出其不意地充沛兴奋。

  于是,这一片焦黑的大地上爆发出响雷般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埃及人欢呼着活下来的奇迹,欢呼着信仰带来的奇迹,以及他们的神……阿努比斯与玛特。

  尤其是那个不被人了解,甚至已被忽略多年的小女神,她以自己独特而震撼的方式,将她的名字铭刻在了所有埃及人的心里,就在这一天。

  写在卷轴上的传说,刻在石碑上的神话,带着那一抹诱人的神秘和妩媚的色彩,记录下了红海在神的手中发生的奇迹。

  行走的时间,我们管它叫历史。

  ★★★ ★★★ ★★★

  站在干干净净地沙滩上,你很难想像这里曾是血染黄沙尸横遍野的战场,细白的沙砾,在夜空那轮圆月的光芒里泛出细致柔和的淡淡光泽。

  月是皎洁的,夜是静谧的,心在这样的月夜里却难以平静。

  望着海边那个独坐于月光里的瘦小背影,图萨西塔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和身体是一样的僵硬,举步艰难的迈不动腿,亦或是她从心里根本就不敢迈出这一步。

  “她是玛特,不是夏月白。”缓缓走到她的身旁,阿努比斯抛玩着手里的小石头,瞅了瞅纹丝不动的图萨西塔,几缕灰发趁风扬起,视线随即被它们放肆的妖冶吸引,绿色的光自眼底一闪而过。

  沉默。

  牵着嘴角轻扬,满不在乎地长叹一声,开口。“干嘛不过去问一问她是否还记得你,站在这里看一晚也不会有结果。”

  侧目,斜睨着这位死神,冷漠的视线在他高傲的胡狼头颅一扫而过,继而扭头又看向玛特,继续闷不吭声,继续安静地凝视。

  耸耸肩,将手里的小石头向上抛出又接住,再抛,再接,反复玩着,兴致勃勃地继续着这个无聊的小游戏。

  “我问过她,她说记得月白和你的事,但那不是她的记忆。”默默数着石头第十次落进手心,阿努比斯笑了笑,迎着月光的脸闪烁着忽明忽暗的漆黑光泽。“那个小家伙,她一直都不会撒谎,至少,我认识的玛特不会骗人。”

  像是终于听见了他的话,图萨西塔始终平静的眸子隐隐有了一丝轻浅地闪烁,望着玛特在风里扬起又落下的漆黑长发,夜般纯粹的色泽,像那个夜夜拥入怀中沉睡的女孩。

  小石头脱离手心被抛起的一刹那,蓦地被一只横到脸前的手在半空稳稳地握住。

  优雅有力的一只手,修长的指,骨骼匀称,和它的主人一样的漂亮优雅。

  挑眉,看她。

  而图萨西塔依旧面无表情,读不出丝毫情绪的脸和眼,她专心致志地面朝着大海的方向,因为那地方有个让她移不开眼的人。

  握着石子的拳头转了个方向,手心朝下张开五指,圆溜溜的小石头直直坠到地上,无声地镶嵌在柔软的沙砾里。随即,她一声不响地迈开步子,朝海边走去。

  阿努比斯低头看着脚前的石头,踢了踢,细沙缓缓流过脚尖,温热的,带着白天的温度。抬眸,他看见图萨西塔走到玛特的身边坐下,一高一矮两道背影,被月光在地面拉出一长一短两条平行的阴影……

  眼神轻闪,慢悠悠地转了个身,阿努比斯高大的身影干脆利落地消失在夜色里。

  并肩静静坐着,良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夜风乐此不疲地追逐着海浪,将暗色的海面搅得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双手抱膝,下巴顶着膝盖,脚尖下意识地轻轻拨弄着面前的沙砾,披散在脸庞的发丝后面传来玛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鼻音。“我杀了人,很多人。”

  转过脸,注视着身旁的小女孩,褪去了神的光环,她只不过就是一个带着微微稚气的普通孩子,像王宫里随处可见的小宫女。“你也救了很多人,比你杀的人要多。”

  “我让他们回家去,他们不肯听。”吸了吸鼻子,看着脚尖将沙子推开,在拨弄回来。

  视线不由自住地停留在玛特的长发,似乎这是她与夏月白唯一相同的地方,也是自己的目光唯一可以寄托的地方。“所以不用自责了,是他们决定了自己的生与死,不是你。”

  截然不同的人,截然不同的灵魂,截然不同的感觉,她已经从这孩子的身上找不到一丁点夏月白的气息……

  “神不能参战,我违背了戒律,还连累了阿努比斯。”终于不在拨弄那些沙子,她望着大海,湛蓝的海水被夜色染成了纯黑色,黑色的浪上飘着银白色的月光,一同荡漾在海平面的尽头。

  “他心甘情愿……为你而战。”眼底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脸色却隐隐渗出一丝苍白。“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甘情愿为其生,又为其死的人。”

  灰色的发丝像片海上的烟,随风飘散在眼前,很美的色泽,如同这女王此刻望着远方的眼神,深邃,闪烁,却又因为那抹挥之不去的伤感,黯淡了光彩。“法老,你在说夏月白吗?”

  “你真的……都不记得了?”问的小心翼翼。

  “记得,但那不是我的记忆,是夏月白留在我这里的属于她的记忆。”

  “她的记忆……”低喃一句,声音有些干涩,一如她的嘴唇。

  “夏月白的牺牲,获得了应有的回报,埃及安全了,这片土地还是属于您和埃及众神的。”一个人的死,换来千千万万人的生,你说这是伟大的牺牲,玛特却觉得这是无奈的选择。

  “是吗?手握着万里无疆的王权,却没有一个人能和你分享喜悦,这样的生活,你认为有意思?”安静地接话,抬头看天,不知道在问天,还是问身旁冲着自己皱起眉头的玛特。

  忽尔,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了,不明究理的。“您在遇见夏月白之前,一直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您会习惯的。”

  “你说的没错,没有遇到月白之前,我能习惯。现在……不能。”

  “对此我也无能为力,法老。”站起身,海风突然吹得更猛了些,扯得那把灰发在半空舞出一片零乱中带着苍凉的白雾,看着那片美丽的雾在眼前旖旎,微微皱眉。“让我帮您把头发恢复以前的样子吧。”

  笑笑。“谢谢,不用了。”

  “为什么?”

  “看着它,能时刻提醒我,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是靠失去了什么才换来的。”伸手撩开脸边的发丝,挑起一缕在指间轻轻地捻着,不动声色地眸子掠过一波揉碎地微光,像星辰的闪烁,尽管今晚的夜空里并没有一丁点的星光。

  沉吟地看了她半晌,最后微笑着点头。“好吧,如您所愿。”

  话音落下,玛特转身朝城市的方向走去。隐隐地,她看见远处的沙丘上坐着个被夜色模糊得几乎连轮廓都看不清的影子,但她却能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头高傲的狼神,不管过去多少年,他总是喜欢躲在黑暗里。

  脚步微转,朝着沙丘慢慢走过去。

  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看着沙砾快速而无声地淹没了脚背,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回过头。目光如片微风,轻轻落在那个依旧坐在如水月夜下的孤独背影。

  如果,时间能给人选择的权利。那么,你想在回眸的一瞬间,留住什么样的风景……

  或许,一个背影已经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算是好日子,又是五一放假,又是本文八十章!!双喜了!!

  祝劳动者们快乐,包括秋自己,这么辛勤的滚键盘,终于快要解放了,为了结文做准备吧!

  ☆、第 八十一 章

  战时危机四伏的紧张气氛,已经一去不复返,木尔代城以及红海旁的七座港口城市,一夜之间获得了全线的胜利。

  惨败残存的赫巴联军向埃及提交了战降议和文书,扬扬洒洒几十页纸,一番悔罪陈辞后,请求伟大的埃及法老能同意将战后余生的战俘放回故国。

  几乎全部大臣都满腔愤恨地嘲笑着赫梯和巴比伦这个无理的请求,素来战俘都是归胜利国所有,就算不处死,也只能终生为奴。

  这两个利令至昏的国家,居然还敢恬不知耻在发动了一场侵略战争后,向埃及索要战俘,简直是厚颜无耻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然而,图萨西塔近乎是在毫不考虑的情况下,一口答应了这个请求。

  望着王座上那位从容淡然的女王,大臣们一时间炸了锅的吵吵嚷嚷,却没有人能动摇图萨西塔的决定。直至最后,那抹浅笑从她眉目间被一丝隐约的烦躁替代,她一声不响地看着大厅里情绪激动的大臣,空气因她静默地身影而失去了流动的能力,一股子肉眼瞧不见地厚重压抑感,正随着王座上那个面色凝郁的人,悄无声息地在整个大厅里蔓延。

  于是,赫梯和巴比伦得以万幸的从埃及手里带回了不足三十万的战俘,这个数字相较于他们带着必胜的雄心壮志踏上红海港时,不到三分之一。然而,这已经是一个战争的奇迹,历史上的侵略国战败后,除了能带着屈辱和惨败黯然地离开外,谁也没能带着战俘回归故里。

  这个奇迹,被归功于图萨西塔的宽宏大量……伟大的沙漠帝国的太阳神之子,同样拥有了一颗如太阳神般温暖包容的仁慈之心。

  可是,只有图萨西塔明白,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因为她知道……那个牺牲了自己,换来这场胜利的女孩一定会喜欢。

  如果她在身边,肯定会缠着自己,不依不铙地为了那些战俘求情,她必定会说:“放了他们吧,他们未必是自愿来打仗的,他们也有家人,让他们回去和家人团圆吧,图萨西塔。”

  笑笑,靠着窗框望向天空,一片万里无云的天气,就像她空白一片地眼睛,空荡荡地,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灵魂被熄灭般的暗沉。

  一旦放手,就再也无法抓牢;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相遇。

  她们之间近得,只隔着生和死的距离;而她们之间远得,却阻隔着整整三千余年的时间。

  让自己怎么去找回她,又能拿什么去找,自己现在拥有的东西,只有……一辈子的时间。

  漫长,寂寞的一生。

  ★★★ ★★★ ★★★

  侍女官匆匆从门外小跑着进来,跪倒的瞬间,慌乱地声音已经从扣在地上的头颅下传来。“王,两位神都不见了!”

  惊,猛地抬头。“什么?怎么会不见了?”

  “奴婢们今早去伺候两位神洗漱,可是屋里没看见两位神,奴婢派人在行宫里找了一遍,也没见到神的影子。”侍女官显然吓得不轻,一边说话,身体一边不由自住地抖着,不比那些年轻的侍女们,她也算见过世面的年长侍女官,但是让两位埃及神在自己眼皮底下没有了,这是死一万次都赎不了的重罪。

  敛眼,看着铺展在桌上的卷轴,那是底比斯寄来的,由阿尔尼斯亲笔写的信,上面说她从红海派回的援军及时赶到解围,已将利比亚军队尽数控制收押,只等她回去处置。

  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底比斯安然无恙了,所有人悬在嗓子眼的最后一丝担心,也都放下了。

  “来人。”

  门外侍卫转身跨进来,跪下。“王。”

  “备马。”

  ★★★ ★★★ ★★★

  没人知道阿努比斯和玛特会去哪里,图萨西塔只能凭着推测和她那一点点运气去赌一次。带人朝西边的沙漠快马加鞭地追了过去,顶着酷日下沙漠刚猛的烈风骑行了一个沙漏时后,前方两个在惨白的光线下被气浪虚化的身影出现在眼底。

  狠狠一鞭,她的眸子跟着那声清脆的鞭响,静静地一暗。

  听见身后隆隆作响的马蹄声,两匹慢悠悠踩着沙砾不急不徐向前行进的马,在一声轻呵后停下脚步,马鞍上的两人同时回头。

  队伍为首那人抬手一挥,马队随即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只有那人独自朝他们跑来,明显马蹄的节奏变得缓慢下来,随着这沉缓的速度,眼底出现那片恣意翻飞的灰发,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奢华的银色光芒,像片沙漠烈日中放肆奔腾的冰海。

  一人一骑停下,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端坐在黑色的骏马上,简单的金色头环压着一头水泻般柔长四溢的灰发,阳光下璀璨得让人有些无法直视,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们,带着微微地喘息。深棕色的眸子凝炼着一抹来不及收拾地急迫,手里一条黑色的长鞭,在身下的沙地上盘卷着。

  玛特轻轻垂下眼,阿努比斯挑眉。

  “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呼吸,在唇边有些发抖,她不知道这是因为一路奔驰造成的,还是来自她不知所措的怯懦。

  “不想弄出一场隆重又烦人的送别。”说话的是阿努比斯,他朝身旁的玛特看了一眼,在她脸侧没有瞧出太多的情绪,她显得很平静,只有那些黑色发丝在风里飞扬得有些混乱。

  眉头蹙了蹙,视线在他脸上稍作停留,随即落在玛特身上,然后又往她身下的马看了一眼。“我派人送辆马车过来。”

  “不用,我喜欢骑马。”玛特说得有些急,眼底的闪烁亦有些纷乱,隐约。

  微微迟疑,点头,图萨西塔用安静地目光笼罩了马背上那个瘦小的身影,有些用力的目光,径直透着一道很安静却极其专注的视线。

  良久,安静。

  直到阿努比斯的马不耐烦地嘶鸣了一声,他拍拍它修长的颈子,安抚地嘘了几声。

  “我去前面等你。”他低声对玛特说了一句,也不待她回答,他自顾自拉动缰绳。绿色的眸悄然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来自他转身离开时朝图萨西塔投去的一瞥,平淡地,一闪而逝。

  望着那个高大的死神策马往前慢慢晃了过去,直到整个空旷的地方,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一声叹息,被风模糊了声音,而图萨西塔的目光依旧不动声色地专心致志,甚至多了些不依不饶地萦绕纠缠。

  “为什么不看我一眼?” 图萨西塔轻声问,迎着阳光的眼眯了眯。自打她出现在这里,这小女孩只匆匆瞧了她一眼便始终低头到现在。

  沉默,却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玛特将脸抬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怕我看出什么吗?”再一次,她听见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音,轻得快要被身旁呼啸的风吹散,像她的心跳和呼吸,被风吹散便再也收不起来了。

  然后,她在玛特静静望着自己的眼眸里看见轻微的愕然。于是,图萨西塔淡淡地笑了,那笑容一如既往地慵懒温和,却在她浅浅闪烁地眸底没有太多的温度。

  玛特的眉,在图萨西塔扬起这个笑容的瞬间,不自觉地拧了拧。随即,她默不作声地拉动手里的缰绳,身体随着身下的马蹄一同缓缓调转了方向,背后是图萨西塔逐渐黯淡下来的目光,以及蜷缩在那双暗色眸子后面被风沙轻轻抹去了光彩的灵魂。

  “我把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都给你,除了这点东西,我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送给你。”

  开口,风在四周盘旋出一种呜咽般的低鸣,而她的声音却兀自坚定清晰,宛若她此刻凝望着那抹渐行渐远背影的目光,阳光有多炽眼,她的目光就有多炽热。

  抬手,抚开眼前纷繁飞舞的发丝,浅灰色的发缠在指间,疯狂缠绕着手指,拼命想要挣脱束缚,她却不能让它们阻挡她的目光,她要看着她离去的每一个瞬间,这也许就是她此生唯一可以用来温暖生命的微弱光芒。

  当玛特即将走到阿努比斯身旁时,身后传来了图萨西塔的声音,安静地,但能听出一丝压抑不住的轻颤沙哑。

  “我会用余生的岁月守候在底比斯,等你回来。”

  马蹄没有一丝停顿,玛特亦没有回头,经过阿努比斯时,她也没有喊他,只是独自一人朝着美丽无垠的沙漠中走去。

  松开手,让那些随风狂舞的发丝重新缠上视线,透过丝丝缕缕的灰白色,图萨西塔望着阳光尽头消失的人影,固执地目光,静静地,带着那抹温柔地浅笑……

  发丝是冰冷的,眼角某些纵横恣意的液体却是温热的。于是,当冰冷的发丝掠过眼角的瞬间,那默默滑落眼角的泪,便透出了一丝冰凉。

  如同这经过夏末的风,余温不在。

  ★★★ ★★★ ★★★

  走入正殿,玛特抬头望向王座上面目威严的男人……奥西里斯,伟大的冥界之王,众神中只有他能与太阳神瑞平起平坐,并肩矗立在神圣庙宇的殿堂。

  跪下,直到额头触及地面,冰冷的地面映出自己平静顺从的目光。“奥西里斯神。”

  笑笑,抬手。“起来。”

  “是。”直起身,一缕夹杂着浓郁香味的微风从脸庞吹过,拂动发丝悠悠轻扬。

  “很高兴看见你回来了,玛特。”奥西里斯挥了挥手,殿内的神仆行礼后缓缓退下,只留他们两个安静的说话。

  微微一笑。“玛特有罪,一定要回来领罚才行,请奥西里斯神处置。”

  精锐的眸子闪了闪,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像个长者。“你和阿努比斯参与了人类的战争,已经违背了众神的誓约。玛特,你一向聪明乖巧,这次却如此胆大妄为,真是让我震惊。”

  眼帘垂下,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出一片颤抖地阴影。“让您失望了,抱歉。”

  叹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奥西里斯随后从王座起身,抬手示意玛特过来。

  两人来到窗边地榻坐下,奥西里斯为自己倒了杯酒,盘腿斜靠着黄金椅背,他喝着酒,没有出声,只静静打量着这个离开了一千年后终于回来的孩子。

  但这孩子留不久,他知道。

  “奥西里斯神,既然错误已经铸成,我与阿努比斯也难逃罪罚。我请求您,原谅阿努比斯的罪行,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后果。”半晌,她望了眼身边被窗外阳光铺满的地榻,光线是温暖而明媚的,像她微笑的眼神。

  “由你一个人?”微惊,端着杯子的手在半空停了停,将杯子放回桌上。“玛特,你和阿努比斯一起违背了誓约,如果罚你一个,就算我同意,其他的神也不会轻易同意。何况,你们不仅参与了不应该参与的战争,还借此帮助图萨西塔改变了命数。没有我的命令,你们随意更改人类的命运,那人还是埃及法老,你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一国之王的宿命,就这样被他们连手打破了,连带着整个埃及的未来,也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样的事情,就算他有意包庇这两个鲁莽的孩子,恐怕那些神也未必会轻饶了他们,搞不好现在已经吵嚷到瑞那里去了。

  “我明白,但如果您重重惩罚了我,相信其他神也不会对此抱有异议。”她看着他,认真地说,漂亮的眼里反射着阳光的璀璨。

  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夺我神权,投入轮回黑海。”

  “什么?”迟疑,奥西里斯的惊诧都略微慢了半拍。

  “我愿一人承担责任,请您严罚玛特,原谅您的儿子阿努比斯。他离开了这么久,遭受了一千年的轮回恶苦,不要在让任何事情毁掉你们的父子情,奥西里斯神。”玛特认真地说,不带丝毫停顿,直视着冥王眼里一闪而逝的愕然,以及微微无奈地表情。

  沉吟,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玛特,你可要想清楚了,当年你是自愿投入轮回黑海,只要你想回来,我就能随时让你回归神位。但是这一次,你是带罪入轮回,若是想回到神界,可没有那么简单了。有可能你将永远离开神界,自此再无回归之日。”

  “我想的很清楚。”

  “你居然自愿放弃神位。”

  “是。”

  沉默,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回答得那么干脆。“就为了她?”

  “……是。”

  片刻,轻轻一声叹息。“傻孩子。”

  “如果能傻得幸福,玛特宁愿做个傻子。”

  “阿努比斯呢?你和他……”

  “我心里有他,但不是那样的感情了……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说的有些艰难,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表达内心那种纠结又复杂的感觉。

  轻笑,了然地点头。“明白,时过境迁,终成过往。你们错过了彼此,虽然很可惜,但这都是命运。就算是神,却也逃不开一个‘情’字的捉弄。”

  有时候,很羡慕阿努比斯有这样一个父亲,时而严厉的不近人情,时而又和蔼可亲俨然一幅慈父的模样。只是这对父子相处的方式,除了沉默,就是争吵,也许这才是导致阿努比斯乖张个性的原因。“我不想和他告别,我怕他难受。”

  “也好,那小子性子太直,愣头愣脑的,要是知道你要离开,不知道又能闯出什么大祸。”叹息,为了自己几个孩子中最优秀,却也是最难管束的儿子。

  “这些年的磨砺,让阿努比斯变了很多,他不会再让您失望了。”这漫长的千年时间,固执的阿努比斯或多或少都在改变,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许多。回头在看当初的自己,玛特这才发现,原来她变得要比阿努比斯更多。

  “但愿吧。”窗外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水花溅落池中,惊起一片成圈涟漪,无声地将粼粼的波光揉碎。“玛特,我要嘱咐你一些事情。”

  “是,您请说。”

  “图萨西塔拥有了塞特的力量,我若强行从她手中夺回,你会拦我,说不定阿努比斯也会拦着我,我不想与你们大动干戈。况且,塞特眼光独到选择了她,必然是有原因的。我观察了她很久,她的确是有令人欣赏的独特之处。这些年,那位女王与塞特已经相融相合,两者的灵魂也在不知不觉的渗透彼此,不是谁说将他们分开,就能轻易分开的。我与瑞也不想为此事,在去掀起一场旷世持久的大战,万神的世界和芸芸众生的人间,已然经不起再来一次那样的血洗屠戳。”缓缓说道,低沉的声音透着股稳健的力量,却在思及那场曾经捍动天地的血战时,深邃的眼忽尔闪过一丝锐利和痛苦。“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们照看这位遗留在人间的邪神。”

  “照看?”很意外,不是因为奥西里斯的嘱托,而是他这句嘱托里暗藏的深意。

  笑,目光在玛特疑惑的脸上轻扫而过,他看向窗外。“好了,到时你就会明白的。”

  “是。”

  收回视线时,手在半空轻轻打了旋,一柄金色的权杖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黄金的杖身,无比精致华丽的鹰头杖顶上镶嵌着数颗湛蓝色的宝石,色如冰北洋的蓝,清透的亮,剔骨的寒,那是奥西里斯的冥王之杖。

  低头抚摸着手里修长的杖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隐隐透着些不舍。“时候不早了,我送你离开吧。”

  “是。”

  “玛特,或者我应该叫你夏月白,对吗?”起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中的权杖,继而又将目光转向对面随着自己一同站起身的小女孩。那孩子恭顺而谦卑的脸庞,始终恰到好处地微垂着,带着对主神的敬意,和隐约一丝回避的意味。

  “……”沉默了片刻,然后退了半步,她朝着眼前高大的神微微颔首。

  “孩子,不管你是谁,你的选择令人钦佩。”

  手杖在掌心轻轻打了转,随着他沉稳的话音,杖顶那圈蓝宝石突然涌出一团火焰般浓烈的光华,像团跳动地蓝色火焰,无声无息由两人身处的这块小空间一刹那迸裂开来,及至那蔚蓝色的光彩将整个大殿充斥,涨满。

  艳丽的光在空气里摩擦出细小的低吟,模糊了耳畔其他的声音,伴随着那团蓝光越来越亮,玛特的身体感觉到了微微的热,像沙漠的风吹拂在脸上,那风包裹着身体,厮迤厮逗的纠缠着每根发丝……锐利如针的光,游丝般缓缓渗进玛特直视着奥西里斯的眼睛,在她蓦然感受到一阵震动的时候,那些蓝光疾电般充满了她的眼眶……

  勃然间,周围美丽的蓝色绽放出绚烂的光芒,将目光所及之处照得通明,刺眼得让人睁着眼却看不见任何一点东西。与此同时,玛特眼底那抹亮蓝,亦是蓬勃出耀眼的光,翻卷着与周遭完全相同的热烈色泽。

  澎湃如潮的蓝光,最终将她的身躯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直至被那湛蓝的光芒吞噬消失。

  ★★★ ★★★ ★★★

  察觉到了异常,卷带着炽热的劲风冲入大殿的刹那,阿努比斯望着手持权杖站在地榻边的奥西里斯。一时间,愣住了。

  转过身,奥西里斯看见杵在门边僵硬如同雕像的阿努比斯,暗自一声叹息。“她走了。”

  眼神闪了闪,不语。

  “这是她的决定。”握着权杖的手稍稍使力,黄金杖身由下至上的缓缓虚化消散,最终如同一缕轻烟般消失于手心。

  直直望着那根权杖在眼前消失的一干二净,阿努比斯怔了片刻,蓦地转身,干脆利落地朝外奔去。

  “站住!”

  身后一声暴呵,阻止了他狂风疾电的身影。

  “你以为她还是那个玛特吗?”

  “我知道,她不是。”

  “那还去干什么,阿努比斯?”

  “不想……”背对着大殿,外面明媚的阳光怎会那么刺眼,照得眼睛涩涩地发酸。“不想把她让给任何人。”

  “你还看不出来,她心里放不下的那个人……不是你。”

  仰头看天,任那阳光滚烫在眼底,他深吸了一口气,轻道:“你非要把话讲的这么明白才舒服吗?”

  走到桌边坐下,望着门外一动不动的阿努比斯,奥西里斯这句话说得有些愁闷。“我是你的父亲,我有责任保护你,包括让你看清眼前的现实。”

  “还包括把我扔进轮回,任这个儿子自生自灭一千个年头……父亲。”

  “你!”气结,却又无法真正生他的气,硬生生地转换话题。“去看过你母亲没有?”

  “见过了。”忽尔想到了什么,转头瞅了瞅桌边那个从长相看最多只有三十多岁的男人。一千年没见,竟然还是当年那个样子,时光对神而言,存在即虚空。“你们分居了?”

  挑眉,随即脸色暗了下来。“她告诉你的?”

  “嗯。”

  “算了,也没什么,吵了几句。”为自己倒了杯酒,一仰头喝了干净。

  眉头不自禁地皱起,语气也由先前的懒散,透出一份犀利。“才吵了几句,你就几个月不回寝宫,你对我恨点就算了,对母亲怎么也能这么狠心?”

  “什么叫我不回寝宫?根本就是她不让我回去!”酒杯重重拍在桌上,引得一桌子器皿震来荡去,酒壶的盖子甚至从壶顶震落下来,砸在桌面转了几圈。

  “哦。”蓦然,有些想笑,在自己心里苦得像吃了药似的难受时,嘴角却管不住地勾起一条嘲讽地弧度。

  奥西里斯一声长叹,渗透了多少无奈和感慨。“女人啊,真是……”

  “麻烦。”安静地接话,绿色的眸幽幽深邃。

  “过来,这么久没见了,今晚陪我好好喝几杯。”拿过另一个杯子,灌满酒推到桌边。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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