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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月醒河央 作者:中秋

  第33节

  心底一声轻叹,挨着她坐下,一同坐在那张只属于埃及法老的精美王座。

  ★★★ ★★★ ★★★

  卡普尔让部下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两遍,从初听的震惊骇然回过神,稍稍冷静下来后,他仍然不可置信今天发生在战场上的一幕。

  阿努比斯,那个胡狼头人身的死神,被埃及人称为亡灵引领者的神……

  怎么可能?

  一个神,出现在战场……保护埃及女王顺利撤退,粉碎了赫梯军队原本唾手可得的胜利……怎么可能?

  不可能。

  但是,成千上万的人看见了他,不光是埃及人,还有自己的部下和自己的军队,都见证了那位埃及死神非同凡响的力量。

  意料之外的变数,措手不及的发展,这位神的出现足够颠覆这场战争的结果。

  卡普尔在大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一排最亲信的部下站在身后,看着他们的统帅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变得焦躁不安甚至有些零乱的步伐。

  “将军……”有个年纪尚轻的部下实在忍不住了,小声唤道。

  沉默,低着头,卡普尔继续在几个属下面前闷不吭声地徘徊。

  半晌,就算是那几个年纪较长的跟随卡普尔多年的将官们,也无法在这种时候继续保持沉默。其中一人沉吟着,压低声音开口。“将军,现在怎么办?是撤退回哈图莎,还是继续打下去?”

  脚步一顿,他侧头打量着那个部下,看着他沿着自己的目光低下头。“不能撤兵,我们没有退路。”

  这一次远征埃及,是一场只能胜归,不能败回的战争……

  卡普尔无法忘记,他和大臣们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与蒙巴萨那次长达几个沙漏时的会议结束后,这位赫梯王将他单独留下,他以为是生性多疑的蒙巴萨仍不放心这次出征,想在多嘱咐他几句。

  哪知,这位总是不太爱笑,却又总是用微笑来宣布噩耗的君主,不言不语地望着他,良久地注视,良久地微笑。

  直到自己在他这样微笑不语地注视下快要顶不住的时候,蒙巴萨朝他走来,笑容已经不见了,只留往日那种漫不经心的随意。

  他说:“卡普尔,我让你带着赫梯三分之二的兵力出发,不是为了听见‘败’这个字。我要赢,不论手段,不论后果。如若你不能把胜利的消息传给我,那我就会让人把你的全族,以及那些忠诚于你的部下们的家眷,突然遇害的消息送给你。我的卡普尔将军,我想你一定不会喜欢听见那个消息。”

  闭了闭眼,卡普尔一声重重叹息,再睁开眼时,精锐地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你去调集我们所有的军队到木尔代城外做好准备,随时等待我的命令。”

  “是。”

  转而向另一个属下下令。“你去通知耶布安王子让他停止其他港口的攻击,把军队汇集到这里,准备联合两国全部兵力发动最后的进攻。”

  “是。”

  “五天后,给我踢开木尔代城的大门。”

  “是。”

  耳畔响起整齐嘹亮的应答,他随后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出去,视线从洛卡身上扫过时停了停,他立即领会,没有随其他人一同离开。

  “洛卡,我们还有多少‘不死草’?”

  “够二十万人服用。”

  沉默,卡普尔转身又开始踱起步,这一次步履很慢,透着犹豫不决。“全部发下去。”

  “将军!之前已经有十万人吃了药,还差半个月就满一个月的效期了,如果将这些药给其他人服用,这三十万人就……就算废了。”

  “就因为前面那十万人就快没用了,才要抓紧时间让剩下的药效发挥作用。洛卡,我不知道埃及人怎么能请来一个神相助,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还不尽全力,五天后我们都要死在这个红海边上。你随我多年,难道不懂为大局牺牲的道理吗?”好好利用剩下的草药,也许他们还有一丝胜算,管你是什么死神,面对不懂得畏惧死亡的人类,一个死神也未必就能力挽狂澜挡住百万大军的脚步。

  皱眉,颔首。对卡普尔的命令虽然仍是心存顾虑,但面对这样突发的状况,洛卡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是,属下立刻就去办。”

  ★★★ ★★★ ★★★

  强打精神和将军们商讨完军队部署的事情,图萨西塔又召见了红海七座港口的执政官,听他们汇报了最近几天因战乱导致的不同程度的破坏和损失。待他们讲完,图萨西塔给予了自己的意见,一一解析,逐条逐句,条理清晰。

  很难想像她拖着一副伤痕累累且高烧的身体,除了脸色苍白得有些难看,你根本无法从其他地方判断出她的虚弱……一如既往地倔傲,一成不变地强势,宛若她坐在底比斯王宫里任何一把椅子上,淡然,沉稳,甚至有种收放自如的掠夺气息。

  泪在眼中转了又转,怕被人看见自己藏不住地担忧,夏月白始终将头压得很低,安静而焦急地等待着这些带着不同心思前来晋见的大臣们离去。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个官员退下去,房间里只剩下几个侍女,夏月白才松开被紧咬地嘴唇,让那些被迫离开的血液重新回到发胀麻木的唇上。

  “图” 只来得及开口说出一个字,便见图萨西塔身体一歪,朝着自己的肩膀倒了过来。

  不堪重负的身体猛然倾斜倒入夏月白的怀里,随即从图西塔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止的咳嗽,连带着夏月白慌乱地将她揽入怀中的手臂一阵震荡。

  “找医官,快去!”伸手抱住图萨西塔,扭头冲着跑来的侍女喊道,失去了平日里温和细腻的表情,夏月白惊慌失措地眼底溢满汹涌的涟漪,心疼地紧紧抱着图萨西塔蓦然松懈下来地滚烫身体,在失去了刚才一直支撑着她的那股力量后,这身体虚弱的不堪一击。

  泪水疯狂地从眼眶滑下,滚落,摔碎在颤抖地手臂上,随后蜿蜒地急速消失在两人皮肤相粘的缝隙间。

  “咳、咳咳……”

  一手轻拍她的后背,一手匆匆抹掉脸边的泪痕,却在转瞬又被温热地泪水打湿了冰冷地呼吸。“医官马上就来了,你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从没见过这样无助而孱弱地图萨西塔,记忆里这位俊美的女王总是桀骜张扬地笑着,时而沉默,时而懒散,时而又能在最不经意的时候,给你带来无处可逃地压迫感。

  凝视着靠在自己肩头无力低垂的脸颊,冗长零乱的长发划过图萨西塔脸侧因消瘦而凹陷的线条,隐藏在那些发丝后面的轮廓是熟悉的,但她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陌生的,极其虚弱,仿佛一个已将生命走到尽头的老者,失去了旺盛的生命力,只留一点点游丝般随时随地都会消散的气息。

  转头,在图萨西塔的发上轻轻吻了吻,伴随着泪水悄无声息地汇入她的发丝,夏月白缓缓合上了眼,将眼中那一片潋滟泛滥的泪光,连同那泪光中兀自沉淀下来地坚强光芒藏入心底。

  拥着图萨西塔的身体,静静地坐在这座流光四溢的殿堂里,抬头望着窗外浓黑凝重的天空,她轻声细语地在她耳畔低语。

  “让我来帮你,别担心,我会帮你守护埃及和我们的未来。”

  ★★★ ★★★ ★★★

  门外传来侍女慌乱又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杂乱无章地动静,伴着她拘谨地话音从厚重的木门外隐隐透进来。

  朝床上看了一眼,图萨西塔并没因这些声音而醒来,她双眼紧闭,榻边的火光在她眉间印出浅浅地褶皱。

  她是真的累了,因这一身新旧相叠的伤,以及迟迟不退地高烧。

  起身,几步走到门旁,将门拉开一条缝快速闪出去,顺手将门合上。

  抬头间,吓了一大跳。

  文官武将来了一大堆,满满当当从走廊一直到院子里全都是。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们一个个焦虑又带着点期望地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当视线里出现夏月白的脸时,这些人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随即眼底的焦虑突然变得更加变本加厉了。

  “王醒了没有?”说话的是坎哈,夏月白认得他,他是阿努比斯军团的将军。

  “没有,发生了什么事?”

  瞧了一眼房门,坎哈的视线转向走廊外的天空又看了片刻,压低声音说道:“赫梯和巴比伦集结了全部军队,已经朝这里来了,杜拜弗将军派我来……”他朝夏月白身后那扇门瞄了一眼,眉头蹙了蹙。“如果王醒了,请王定夺是出城迎战,还是防守。”

  目光从坎哈那张额角带伤的脸上掠过,望向那些同样愁眉不展的大臣,文官急得不停拿方巾擦汗,连那条黑色眼线擦糊了都不自知,正好与他们紧张的脸糊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焦碳。武将则是拧着两道眉毛,手按佩剑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朝这里瞪上一眼。

  果然正如图萨西塔所料,赫巴联军向木尔代城发动了最后也是最猛烈的进攻,两国军队集结全部力量,照准这座离底比斯最近的城市而来。

  “他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到达?”

  “最多一个沙漏时。”

  “一个沙漏时……”

  “夏小姐,若是王决定迎战,整编军队,准备马匹,战车列阵都需要时间,要赶快请王”

  “你们就不能让你们的王安静地睡一觉吗?”

  所有人的视线被突兀传来的话音吸引着,朝那个陌生声音的来源望去。只等他们看清说话的人,错愕令他们在短暂的目瞪口呆之后,才想起应该跪下行礼。

  于是,回过神的人们迅速跪下身,头颅压得极低,额头已经完全贴上地面,身体更是深深地匍匐着。

  “神!”

  那个被称作神的人,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房顶伸出的一道屋檐边缘,曲着条腿,用那双阳光里莹亮如玉的绿色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向他跪拜的人们,漆黑似墨的肤上闪耀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冰冷光芒。

  目光相遇的一刹那,阿努比斯看见夏月白那两片柔软的唇轻轻张了张,她想说什么,似乎又因为顾忌周围的人,最终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人们跪在地上的身体又往下压低了些,因为听见阿努比斯从屋檐纵身跃下的动静,他们朝两边挪动身体,给缓缓迈步朝夏月白走去的死神让出一条路。

  走到她的面前,抬手,食指挑起她尖消的下颚,绿色的眸直直望进那双被血丝染红的黑色眼睛。“几天没睡了?”

  “你去哪里了?”自从在城外替图萨西塔解围后,阿努比斯失踪了好几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扬眉,耳尖轻轻一抖,倏忽明灭的光自他眼底一闪而过。“到处转了一圈。”

  “将军”院外传来喊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军人,刚要说话却在视线撞上阿努比斯的背影时,年轻的将官整个人怔住了,半句话噎在大张的口中,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尊如雕像般高大却又是真实存在的神。

  坎哈看向已经呆住没办法说话的部下,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火。“怎么了,是不是赫巴联军到了?”

  “不、不是。是、是……”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能有幸见到真正的神,恍惚间,目光仍望着廊下纹丝未动的阿努比斯,短暂的失神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跪下。“神,将军,是底比斯传来消息,利比亚人正在进攻底比斯。”

  “什么?!”一惊,坎哈直起身,匆匆将目光投向阿努比斯,正好遇上那死神扫来的冰冷视线,像片冰绿色的剑光。

  毫无疑问这个消息和城外即将来临的赫巴联军一样可怕,王城底比斯遭受攻击意味着什么,这些人心里都清楚……失去了边境,军队还能继续回撤到底比斯周边继续与敌人周旋,一旦作为埃及王城的底比斯失守,那整个埃及将要面临前所未有的灾难。

  “神,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见王。”坎哈跪着往前挪了几下,说完这句话又重重地朝着走廊里的人影扣拜。

  眉头微蹙,转而看向夏月白。“月白,她情况怎么样?”

  夏月白看着他,无力地摇了摇头,本就黯然神伤的目光,被眼底蓦地蒸腾而起的雾气衬得支离破碎。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见她。”抬手轻拍夏月白的肩,掌心下那道瘦弱的肩膀微微一颤。“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看她。”

  “好。”轻应,退后一步。

  看着他迈入房间,大门又在阿努比斯的身后关上,隔断了外面那些闪闪烁烁的复杂目光,以及夏月白眼底那抹浓重却又被她极力压抑着的苍凉。

  ☆、第 七十八 章

  赫梯与巴比伦两国近百万大军,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投射在木尔代城寂静的上空时,发动了雷霆万钧的猛烈攻击。

  号角声声,旌旗猎猎,马蹄声席卷着纷飞沙尘将天际初露锋芒的阳光折断于滚滚浓尘间,翻腾如浪的沙雾,如风暴中被掀起的狂澜大潮般逐渐迫近……

  大地被隆隆马蹄践踏出喑哑震颤,随着赫巴军队的逼近,地面在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仿佛随时都会因为某个重击而突然断裂开来。

  满当当的一屋子人都在沉默着,不安地神情流露出茫然不知所措地焦躁。杜拜弗正在分派最后的任务,谁应该带上多少人,在哪个时间出现在哪里,每支军队分工不同,中坚强|攻,两侧掩护,短线突围,长线布防,回路夹击……每个人身上都担负着不同的责任,但使命却只有一个……

  守护自己的国家,守护在尼罗河畔生活的亲人。

  沉默地听着杜拜弗将命令逐条分派下去,图萨西塔穿着那副已经被侍女小心擦拭干净恢复了熠熠光彩的金色铠甲,面色沉凝地坐于精美夺目的王座。四周铺满金铂宝石的壁画,以及满眼精巧艳丽的陈设,明明已经璀璨得让人睁不开,却硬生生被她那身隐隐涌动地肃杀气息吞噬的一干二净,暗沉,阴冷,整个大厅里的气氛像片正在一点一滴被凝固的冰海。

  抬眼,安静地视线逐个在将官们的身上轻轻扫过,今天这一战后,他们之中能有几个活着回来,没人知道。

  这些身经百战的军人,一半人都是那年随自己袭宫的亲信,当年支持她的决定,如今效忠她的王朝,明天……眉头轻蹙,唇上那道始终干脆坚毅地线条露出一丝动摇,在她开口的瞬间。

  “将军们,你们有许多人自我年少时就认识了我,所以你们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如今尼罗河边的底比斯正遭受着利比亚人的侵袭,而我不能调走一兵一马去为他们解围。身在底比斯的人,只能靠他们自己来保卫家园,那里是属于他们的战场。” 缓缓地起身,柔长的发丝在她的动作里悄然滑过肩膀,在金色的铠甲上勾勒出几缕冰冷的黑,悄无声息地,胸前的荷露斯之眼被那几道黑色摩擦出一抹荧光,与她沉淀在瞳孔深处的色泽悄然揉合出一种异样的魔魅。

  “今天,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能与诸位并肩而战,也不枉费我们君臣一场……将军们,我们战场上见。”话音落下,她轻轻笑起,大有一卷劲风吹散浮尘的泰然稳健。

  “王……”这些人跪了下来,一时间大厅里响起金属盔甲摩擦的尖锐声音,顿时,沉默下来的空气里充满了君臣之间那种错综复杂的惜别情绪。

  手搭上腰间佩剑,沿着雕刻着铭文的剑柄扫过,指尖轻掸,随即一把握紧。“出发。”

  “是。”也许是图萨西塔那一番话给了他们某种力量,也许是想到最后一战就在眼前,这些刚才精神略微萎顿的武军们,突然一个个精神充沛起来,一扫先前的不安和阴霾,从他们跨出大门时昂扬的头颅和笔挺的背影,就能看出这些军人身上熊熊燃烧起来的斗志。

  大厅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图萨西塔一人站在王座前。片刻,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抬起的左手,房间里光线充裕,这枚绕在指间的金戒幽幽闪烁着另一种温度的光芒。

  瞳孔里锋利如剑的金丝,一阵蓬勃的挣扎,仿佛想借机刺破那层棕色瞳膜直直扎入那圈刻着美丽文字的戒身。炽热,脑中突地窜起一片麻痒的热,稍不留意就将望着戒指的目光烫得一缩,一种触摸不到,却又无比真实的感觉。

  一缕淡香袭来,细微,如炉香化作一丝轻烟,在呼吸里婆娑着渗透。

  目光流转,金色的光自眼底一闪而逝,图萨西塔闭了闭眼。“最近你的话越来越少了。”说话间,她侧头望向一道青色纱帘,发丝轻扬。

  白皙的手指撩起烟灰的帘子,露出帘后一张温和浅笑却带着些疲倦的脸,随着一片夹杂着弥浅香气的热风悄然迈入大厅。

  “来了怎么不进来?”看着夏月白缓步朝自己走来,图萨西塔微微一笑。

  目光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大厅,战时浓烈地紧迫气氛,仍然残留在这间宽敞华丽地房间里。“看你们在说话,我就等一等。”

  “越来越懂规矩了,”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拉进怀里,手指探入那片幽凉如水的发丝,由上至下一点点梳理。“我不喜欢。”

  在图萨西塔怀里仰起脸,用鼻尖在她下巴上很轻地蹭了几下,皱眉。“你喜欢我撒野吗?到时候又要教训我,‘你看你,一点规矩都不懂,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她学着她的口吻,惟妙惟肖。

  搂着她笑得肩膀一阵快乐地颤动,收住笑声时,忍不住一声叹息。“懂规矩,不懂规矩;撒野,不撒野,随便怎么样都好,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

  笑笑,靠回她的肩,脸颊贴着冰冷的铁甲,那阴寒顺着皮肤渗进心里,身体不可抑制地一阵战栗。目光跟随着手指在铠甲上那只荷露斯之眼的精美轮廓上一点一点地移动,轻盈的指尖,沉重的目光。半晌,轻轻推开她的手臂,夏月白从桌上拿过两支酒杯,将其中一支交给图萨西塔,随后将两个空杯斟满。

  “祝你平安荣归。”朝她举了举杯。

  看着夏月白手中的那杯酒,她皱了皱眉。“你从来不喝酒。”

  “今天想喝一杯。”在眉梢,在眼底,旖旎着一波动人的笑靥。

  静静看了她片刻,图萨西塔微微一笑,朝她一举杯子,仰头将一杯酒倒入喉咙。

  夏月白随后将那杯甜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有把火从口腔一路烧到胃里,身体里灼灼燃烧的热,烫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滚,无声无息地泛滥成灾。

  于是,她重又落进那熟悉的怀中,耳畔响起这女王压抑过后有些颤抖地急促呼吸……感受着那呼吸缠在发丝间,流连于颈项,继而与自己的唇纠缠着,淹没了不想在隐藏的悲伤。

  彼此的气息里有丝酒香,微微地甜,却渗透着难以道明地苦涩味道。

  风起窗畔,撩动纱帘扬飞的瞬间,那销魂蚀骨地味道,叫离别。

  ★★★ ★★★ ★★★

  看着军队为首那道金色身影一马当先地朝着城外沙尘弥漫的战场奔驰而去,夏月白静静地立在城楼的狂风里,任红海吹来的浊风撕扯着嘴边地呼吸,身后的长发飞散在风中,舞出一片黑色的浪。

  一阵更紧的风吹过,有道阴影投射在自己身前的墙面,覆盖了她的影子。

  回头,视线穿透千丝万缕扬飞的发丝,看着那靠墙而立的死神。

  阿努比斯的眼睛却不动声色地直视着城外。

  城外那道扬鞭策马的背影,在马蹄奔腾席卷而起的沙暴中,狂野飒爽的仿佛就是当年那位近乎杀遍了神界的邪神……塞特。

  不得不佩服塞特的眼光,他选择了一个最适合的人来承载他那瞬间即可翻天覆地的可怕力量。

  图萨西塔是个适合的人,天生拥有了坚毅果敢的个性,后天的种种磨砺让她平添了男人不及的韧劲和狠冽,手握着埃及帝国的王权,她已经具备了毁灭世间的条件,唯一只差一个契机。

  现在,这个也契机来了。

  不禁想起他们两人之间那段无人知晓的对话。

  “我要解开塞特的封印。”

  “后果呢,不管了。”

  “埃及战败,你以为赫梯和巴比伦会给埃及留下多少活口,没用的人会被屠杀,能用的人变成奴隶,赫梯人怎么对待奴隶,你这个曾经的赫梯公主应该比我更清楚。”

  “图萨西塔,得不到的就毁掉,这不像你的作风。塞特的力量一旦重现,世间将永无宁日。别说是我,就算加上奥西里斯,也未必能再封印他一次。”

  “那你们就要更努力一些。”

  “不觉得你自己很自私吗?”

  “是,我很自私。那就让我在自私一回吧,阿努比斯,送月白回她的世界。”

  “……”一瞬间,原本能痛快答应的话,却不知为何没办法说的那么干脆了。

  “留她在这里,是我错了。舍不得放手,是我错了。犹豫不决,是我错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能扭转我的错误,送她走,在我打开黑暗放出塞特之前。”没有理会他的沉默,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后,忽尔牵着嘴角无力地扬了扬,那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绝决。

  “不后悔?”

  “你问的是哪个,解开封印,还是送走她?”不愠不火地话音,在她恍惚的眼神里,那淡淡地嗓音略微有些缥缈。

  “两样。”

  “爱上她时,就应该后悔的……现在,迟了。”由始至终望着他的眼睛闪过一抹暗光,金色的,在她眉头蹙紧的瞬间,又无声挣扎着消失于深棕色的眼底。“不要让她看见我变成那个非人非魔的怪物。”

  “恕我直言,塞特的封印是由阿尔尼斯本人做的,他不在这里,我若是硬破掉他的封印……”目光在榻上那个脸色苍白满身伤痕的虚弱身躯上一扫而过,轻道:“那滋味,恐怕你受不了。”

  淡淡一笑。“不需要他,我就能解开。”

  皱眉,用一双透着疑惑的绿眸看着她。

  缓缓抬起左手,伸直手指,瞥了眼食指上金色的戒指,安静的语气同她平静的目光,静静缭绕在阿努比斯猛然一惊的脸庞上。

  “是它?”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从没想过一枚戒指,竟然就是将塞特力量封印的钥匙。阿尔尼斯果然够聪明,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是不会被人怀疑……谁会在意埃及法老手上的一枚普通戒指。

  点头,手落下放在榻边,她望着指间那圈金色,不语。

  “相识以来,我第一次想怜悯你,图萨西塔。”

  “我不需要神的怜悯,我需要神的帮助。”

  从椅子上起身,阿努比斯敲了敲扶手,笑得无奈亦淡然。“我不是帮你,是帮她,帮她从这场混乱中解脱出来。”

  “谢谢。”说完这句,图萨西塔往榻上缓缓靠去,冷冽而清澈地眸子静静望着头顶的房脊,她在窗边透进来的绚烂光线里,寂静地像座被沧桑岁月斑驳了光彩的雕像。

  有时候,神与人没有什么不同,都会为了某个目的做出选择和放弃,不去计较那些决定是否会导致对的结果,亦或是错的结局。

  “她让你什么时候送我离开?”微笑,望着阿努比斯的眼很安静,如她此刻安静的话音。

  绿色的眼底急速闪过一丝诧异,却又立即被好整以暇地目光抹了去,双手环胸靠着墙,用着一头狼的戏谑表情望着夏月白。“她出城以后。”

  “你现在是来送我回家的吗?”

  “月白,我可以给你一些独处的时间,你在这里多待一会,然后我就送你离开。”

  “如果我说,我不想走呢。”

  “月白……回家去吧,这个时空本来就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不属于这里。”

  “这里有我爱的人,有我关心的人,有我在乎的人,我与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我融入了他们的生活,他们也给了我新的开始,你凭什么说我不属于这里?阿努比斯,你能不能公平一点,做为一个称量人心善恶的神。”

  笑笑,笑容在闪烁地眼底泛出一丝无温的绿光。“我早就没资格去衡量什么善恶了,忘记了吗,是我亲手毁了玛特对我的信任。”

  “不记得。”

  “有些事情不记得是幸运的,月白,乖乖回到你的世界,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仍是那个快乐自在的夏月白,这样不好吗?”直起身,朝她慢步走来,地上修长的影子不动声色地随着他的脚步偏移着。

  望着他一步一步的接近,夏月白转过身,凝视着城外杀声震天却被狂沙掩盖的什么都看不见的天地,浓雾飞沙铺天盖地,阳光黯淡的像是风里快要熄灭的烛火。

  “忘记自己所爱的人,这叫哪门子幸运。”双手搭着石墙,身体微微前倾,她闭上眼,用耳朵聆听着排山倒海地轰鸣交织出的死亡乐曲。

  与她并肩,眺望着灰蓝色的天空,叹息。“图萨西塔要解开塞特的封印,这个世界马上就要变成另一种地狱了,她也不在是她,你的留恋已经没有意义。”

  惊,猛地闭开眼,转头死死盯着那仰望天空神色安静地如同雕像般的侧脸。“你说什么?”

  “塞特就要苏醒了。”

  “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能拦住当然会拦,可我拦不住。唯一能阻止她的方法,是杀了她,你想让我杀了图萨西塔吗?”

  被他问的哑口无言,狠狠咬着唇,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半晌,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声音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侍卫跪倒在地。“神,您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知道了。”朝那片杀得昏天暗地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随即利落地转身,同他身影一样利落干脆地是他平静无波的声音。“你一个人待一会儿吧,我在下面等你。”

  听着脚步声踏着坚硬的地面逐渐远去,忽尔,夏月白笑了笑。“你想玛特吗?”

  快要走到楼梯的步子猛地停住,看着城门里因备战而匆忙奔走的丛丛人影,绿色的眼眯了眯,回头时正好看见夏月白转过身,用那双夜色般清澈的眼望向自己,沉默。

  抬手按住风中飞扬四溢的长发,手指被发丝缠住,在它们奋力的缠扭中,夏月白用着能让阿努比斯清楚听见的声音继续说道:“不想见她一面吗?在分别了一千年之后,你就一点都不怀念她的模样和声音?”

  依旧以回头的姿势注视着她,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只是眉头不自禁地皱了一下,在某些字眼灌入耳膜的瞬间。

  松开手,任发丝一瞬间滑出指缝,重获自由般张扬飞舞,比先前更加地疯狂。

  凝视着阿努比斯僵硬的肩膀,那宽阔的肩上洒满了阳光的斑斓,犹如夜色底下湖面融化的碎金,一层冰冷的闪烁。“召唤她,把她从我的灵魂里释放出来吧。”

  过了半晌,他才在寂静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很静,有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好像是在害怕。“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会死吧……”侧目,瞥向城外的战场,耳畔持续不断地厮吼声,夹杂着类似闷雷在浓云中挤压后的爆裂声。“我想我可能会死的,毕竟你出现以后,阿娜希迦就死了,甚至连尸体都没有。”

  “月白……”喉咙紧了一下,阿努比斯觉得口干舌燥。

  “你能见到你思念地玛特,玛特会帮助埃及取得胜利,图萨西塔的命运被改变,她就能活下来,很好的结局,几乎是皆大欢喜。”向后退了半步,腰抵上墙头,单手撑着墙壁,一手拂开眼前阻挡她认真视线的发丝。

  终于转过身,他一字一句地说,不知道是在提醒她,还是在提醒自己。“你凭什么幼稚的以为玛特就会帮助埃及,她也是神,她不能违背神之间定立的戒律。”

  “她是正义和秩序的女神,她不会容忍这场战火在埃及的土地上这样放肆地燃烧。”指着苍穹下那片浑浊地看不见天地分界的沙海,隆隆地震动声淹灭了红海的浪涛声,仿佛世界的尽头就藏在那团由马蹄和厮杀搅动出来的浓烟密尘里。

  突地,手在身侧握拳的瞬间,低低一声。“够了。”

  对于他的愤怒视若无睹,夏月白仍然带着那抹恬静的笑,像朵悬崖边迎着狂风的撕扯兀自怒放的花,很美,美的脆弱。“阿努比斯,做一件对的事情,别让玛特对你失望,也别让自己再失望。”

  “我说,”蓦地脚尖点地,身形直窜陡然出现在夏月白的面前,她趁风而来的发丝贴着他的手臂扫过,撩动了他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够了!”

  “我爱她,我是真的爱她……我不能看着她死在我的眼前。”仰着头,刚才还平静的眸子一刹那蓄满了泪,夏月白有些歇斯底里地朝他大喊。忽然,又往后退了一点,让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随即身体顺着灰色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脸上的血色逐渐被汹涌的泪痕洗去。“阿努比斯,帮帮我吧,求你了……”

  “月白你怎么了?”意识到不对劲,急忙跪下身将她倚着墙的身体用力搂进怀里,她的身体冷得像块冰,烈日底下正在无声凝结的冰。

  在他怀里抬头,望着他失去了从容和淡然的绿色眼睛,阿努比斯不安的眼底映出自己一张苍白得像鬼魅的脸。“我要帮你,让你下定决心。”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鬼话?夏月白,你到底对你自己做了什么”混乱的光自眼底一闪即逝,阿努比斯紧盯着她,眼神有着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惊恐。

  轻笑,皱眉。“药很苦呢,但这毒药的效果真不错,几乎感觉不到痛苦。我对医官说我需要毒药,以备埃及战败时,我要为图萨西塔殉情,他给了我发作最快也是最没有痛苦的药。”

  “夏月白,你这个傻女人,你和图萨西塔那个疯子一样,你们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拥着她带着一丝颤抖的身体,他扭过头冲城头失控的大喊:“来人,找医官来,把所有医官全部找来!!”

  “来不及了,不要在浪费时间。阿努比斯,在我死之前如果你不召唤玛特,她将因为我的死而进入另一个轮回,你会再一次失去她的音讯。”起手,感觉自己的力气正随着生命一点点地流逝而失去,好不容易摸上他的手臂,还没放稳又滑落下来,手背撞在粗糙的地面引起细微的痛,刺激着快要失去知觉的神经。

  抓住她失去依托后无力垂在地上的手,手指捏着她冰冷却依旧柔软的掌心,小心细致地握紧。“月白,为什么要逼我,我不想……”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你、图萨西塔,你们对于自己在意的人,都那么温柔……那么心软。”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在燃烧,说话也越来越费力。眼前阿努比斯的脸,随着无法焦距地视线逐渐模糊成一团,隐约觉得他在对自己笑,只是那笑容和他身后的阳光一样惨白。“是时候,是时候了……”

  听见阿努比斯的吼声跑上来的人们,呆怔地站在城楼边缘,看着跪坐在地上抱着夏月白的阿努比斯,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没有一人敢继续往前一步。

  将夏月白的头推向自己的胸口,阿努比斯紧紧将她软绵绵的身体抱在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替她将不断流失的温暖留住,却怎么也留不住那双黑色眼睛里逐渐黯沉下来的光芒,伴随那双眼帘颤抖着缓缓合上,最后那抹明媚的笑,在夏月白微扬的唇角彻底凝固成一道永恒的瞬间。

  “啊”近乎疯狂地哀叫,刹那间从阿努比斯的口中直达整个城楼,及至回荡于昏暗的天空。

  城楼上的众人,惊得跪倒一片。

  “月白,我会把你带回来。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以我亡灵引领者的名义起誓,我要把你这个傻姑娘找回来……”

  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却在接触到夏月白苍白安静的脸庞时,那声音突然在喉咙间变成一种低沉沙哑的哽咽。

  起手,将夏月白半睁的眼睛轻轻地合上,指尖划过她微扬的嘴角,柔软的唇,还带着一丝淡淡温暖的体温。

  笑,低头抚摸着她的脸,像是微风抚摸着湖面的涟漪,温柔,轻巧。

  忽然抬头,笑意更深,眼底暗涌的绿色波光仿佛两泓难以压抑的波澜。

  一道薄雾般光网突然间从阿努比斯周身晕开,在他喃喃低语着某种古老而陌生的语言时,由他身上一层层水泻般流淌散开,沿着灰色的地面慢慢往四周扩展,

  无视周遭人们因为惊恐而开始混乱的神情,无视周遭的空气因他而起的翻卷乱流,阿努比斯眼底绿色的光芒燃得更盛,无声无息,像两团攒动的夜火。

  层层翻涌着向外扩散的气流里,他抱着夏月白的身影在周身越来越强烈的绿光中,隐隐流动着一抹晶莹剔透的光晕……

  “我的玛特。”

  作者有话要说:  说真的,倒计时了。。

  ☆、第 七十九 章

  两国联盟军的全部兵力,加上置于联军方阵后面的“雷火”带来的猛烈攻击,战场上奔腾着马蹄和嘶吼,天空上喧嚣着流火和轰鸣,迷蒙的空间涨满了飞沙和浓烟,乱得睁不开眼。

  整个战线拉得太长,对于兵力不足的埃及来讲,相当不利。能调动的军队全部派了上去,骑兵在两侧迂回突杀,虽然有速度的优势,这个优势现在却完全发挥不出来,他们被敌人大量的骑兵牵制着很难突围入联军的后方。如此以来,难以靠近“雷火”,更别提摧毁这些重型投射武器给埃及阵地带来的堪比毁灭性的致命打击。

  接近一半的战车,都在那些从天而降熊熊燃烧的大火球的袭击中被炸得粉碎,车子木屑的残片伴着支离破碎的断肢迸射飞溅在半空,烈火从黑烟中冲出舔卷着浑浊的气流,哀嚎在四周伴着爆炸声连绵不断地响起。

  望着周遭还在激烈厮杀的人们,活下去,成了此刻唯一的动力。

  图萨西塔回手一剑放倒了后面叫喊着冲上来的袭击者,顺手从地上拔出一支长矛向前一掷,巴比伦人捂着肚子上的长矛,身体摇摇欲坠还未倒地,后面涌上来的赫梯人已经推开他,举刀冲了过来。

  起手剑身一横,架住对方的刀锋,没待她出手,紧跟而来自己的近卫军一斧子劈下去,硬生生拦腰将那人砍成两段。

  转身,长剑随着身形画出半个弧度,两捧血液在冰冷的剑缘热烈地绽放,像周围无处不在的血色花朵,雾般散开。

  一路鲜血,在身边争先恐后地绽放,转瞬间,又凋零在血腥味浓烈的浊风里。

  胸腔涨满淤结的愤怒,匆匆地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低下头,看着左手那枚金色的戒指,满手半红半黑的血污,它却依旧不沾丝缕,干净地反射着一缕不知来自何处的光芒。

  原本锐利的眸子,在耳畔铺天盖地的混乱中轻轻一阵颤动,借着一团腥风扬起发丝的瞬间,瞳孔里稀疏的金丝勃然间闪烁着澎湃起来,金色的浪,从深处翻涌着喷出……

  “王!小心”不知谁吼了一声,拉回了她一刹那陷落的思绪。

  发现自己正捏着戒指,它已在自己无意识的状态下从食指褪下了一半,猛地惊了惊,将它套回指根的瞬间,抬剑挡去袭击者的刀,一串火星在刀剑撞击的刹那在目光微乱地棕色眼底闪过。

  头顶又是一轮“雷火”的攻击,硕大的火球吐着灼灼烈焰,以流星划过天际的速度朝着图萨西塔及其周围人站立的方向呼啸袭来!

  周围乱成一团,不管是埃及人还是敌人,躲的躲,逃的逃,慌不择路……顾不上逃命的人仍在拼死作战,要是不解决眼前的敌人,没等雷火降落,敌人的武器就先在身上扎出一堆血窟窿。

  飞速的火星在眼前扩张成一颗颗巨大的火球,几乎能听见那团火焰摩擦着空气发出一种嚣张恣意地脆裂声音,将剑从袭击者的喉咙抽出来,图萨西塔感觉头顶那波滚烫气流袭来的刹那,将剑往地上狠狠一扎,握住食指的戒指……

  “呼!”一道黑影,闪电般从身后腾空而起,直冲着火球飞去。

  愣了愣,放在戒指上的指尖,也随之停了停。

  一道爆裂的巨响在头顶炸开,随之而来,是一片绚烂的烟火在天空璀璨地绽放。

  地面上的人被这突然如其来的强烈爆炸惊住,猛然抬头望向天空,那里还留有“雷火”爆炸后的余温。金红的花火,夹杂着大量碎片纷纷扬扬如雨飘散下来,带着火星的黑色木屑,以及一些味道刺鼻的灰沫,扭转,盘旋着散落在四周。

  紧接着昏暗的天空被这些不停绽放的烟花照亮了,雷火发射的火球没有落地前,就在半空被某种奇特而巨大的力量拦截,然后又在一阵震颤中一个接一个地爆裂开来。

  图萨西塔迟疑着皱眉,凝视着天空,浓烟一时半会根本散不去,她只能隐约看见了一个迅捷如电的影子穿梭在天空,辨不清是谁,只知道是个人影。

  其实,根本毋须看清那人的模样,能以这样的速度和这样的方式轻易击溃了雷火,哪个常人能做到。

  除了神,还有谁能?

  而哪位神又能罔顾戒律参加人的战争,除了那个向来不将神规放在眼里,连心灵天秤都敢欺骗的死神,还会有谁?

  “王,您看!”近卫军的将官跑到她身旁,脸上带着来不及抹去的血污和一种怪异地表情,抬手朝西侧指了指。

  循着他的指引看过去,图萨西塔的目光在短暂地搜寻后,锁定在一抹瘦小的身影上……

  是个小女孩。

  长长的黑发在身侧飞舞,她穿着一条对于她的身高来讲有些略长的裙子,两只手将裙摆微微拎起,小心翼翼地走在尸横遍野的沙地,能看出她正尽量不让自己碰到任何一个尸体,或者尸体旁边散落的武器。

  那孩子左让右避的脚步走得有些缓慢,有些吃力。

  已经杀成一片地狱火海的沙场上,哪来这么一个看上去才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阿努比斯摧毁了雷火袭击的空档,苦战的埃及士兵终于得到一个可以稍作喘息的空隙,利落地解决到手边的敌人后,陆续有人发现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女孩。

  “喂,孩子,回城里去,快点!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滚回去!”有人朝她的方向吼了一嗓子,那孩子的步子停了下来,对着喊出这话的战士看去。

  然后,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仿佛她正在穿越一片沼泽般仔细谨慎,完全无视于周围越来越多的视线从天空移开焦距到她的身上。

  “你他妈发什么疯,这是战场,你赶快滚回城里,听见没有?”换了一个人,带着恼怒地大嗓门对这个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却坚持不懈地继续朝大海方向走去的娇小背影喊道。

  她又停了下来,回头皱了皱眉头,朝几个埃及士兵站着的地方看了看,对他们说道:“我要去海边。”

  很稚嫩的声音,透着些许的怯懦,像她怯生生望过来的眼神。

  有什么东西轻轻在图萨西塔的脑中扎了一下,刺激出一层诡异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激荡在脑海的每一个角落里,然后渗透到呼吸,再由血液流遍身体,那感觉摸不着,却又真实地让图萨西塔觉得全身发僵。

  不知是这小女孩的出现实在太怪异了,还是她的话比她的出现更加让人无法置信,那些战士瞪着眼一脸惊愕的表情望着那个小女孩,竟然没人在开口驱赶她。

  眼帘轻颤,虽然只是细不可辨的一瞬,图萨西塔轻易从这陌生小女孩的脸上读出一种失落的无奈,她的视线又朝天空看了看,继而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带着种期盼,望向几排人影后面的图萨西塔的身上。

  “法老,你能送我去海边吗?”

  图萨西塔的手指扣在剑柄上,在她开口的时候,用力得让自己感觉到一丝轻微的痛。

  “你……是谁?”图萨西塔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微有些发紧,像她肋骨后面撞击出的节奏,压抑不住的胆战心惊。

  “我叫玛特。”她笑了,属于一个孩子的天真笑容,被血色浓烟缭绕的沙场上,她笑得太干净。

  心脏,被某种摸不着却又甩不掉的东西一把握住,伴随着棕色眼底的光芒不可抑制的颤抖闪烁,那力量将心越握越紧,直至捏得粉碎。

  放在戒指上的手,缓缓地,无力地垂下。

  那枚不染纤尘地戒指的温度是冰冷的,这副伤痕累累地身体的温度是冰冷的,而她死死盯着那叫玛特的小女孩的眼睛,同样是冰冷而沉默的,就像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的战栗过后,渐渐冰冷,慢慢沉没。

  有什么一瞬间被碾碎的声音,在耳畔仍然回荡着雷火爆裂的喧天巨响时……图萨西塔猜想那大概就是她的人生在一个转瞬彻底崩溃,化为一片废墟的坍塌声音。

  “阿努比斯!”猛地抬头爆发出一声低吼,对着浓烟纠缠下火树银花般闪烁地天空。

  “王?”身边的近卫军被她勃然大怒的神情震慑住了,有些心虚地试探着轻唤她,不远处顽强抵挡敌人的埃及战士似乎快顶不住了,防线出现了几处缺口,隐隐看见身穿敌军盔甲的人影突围后叫嚣着朝这边奔来。

  近卫军们快速向图萨西塔聚拢过来,以身体为盾将她僵立不动的身影围在中间,他们相互交换一个眼色,然后握紧手里的武器,死死盯住那些杀得红了眼,像一只只疯狗般准备扑上来撕咬猎物的敌人。

  无视周围这些年轻矫健地近卫军隐隐不安的紧绷表情,无视天空还在喧嚣绽放的热浪花火,冰锥般的视线径直刺破浓烟望着那道时隐时现的黑色身影,图萨西塔褪去了沉静的脸上头一次展露出如此凌厉的表情。

  像头暴怒的野兽,通体翻腾着绝望的气息。

  “法老,带我去海边,要快一点,那些人来了。”适时地,一个稚气未脱地声音轻易穿透了一切吵杂,在图萨西塔耳中正鼓燥着猛烈蓬勃的心跳时,直接透入她的大脑,几乎是一瞬间就拉回了她被愤怒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神思。

  “玛特……”动了动唇,才发现这两个字从喉咙溢出的时候,滚动着火一样的灼痛。

  看见那孩子朝自己跑过来,白色的裙子衬着黑色的长发翻飞在身后,有些零乱,有些……熟悉的感觉。

  张了张口刚想对她说什么,一道火光伴着巨响在耳旁陡然炸开,图萨西塔条件反射地推开挡在眼前的近卫军……抽出插在地上的长剑,拔腿迎着玛特跑了过去,伸手将她一把抓入怀里,朝一辆被炸得散架的战车后面迅速跑去,一气呵成的动作,不带丝毫停顿。

  随即,从天空掉落下来一大堆燃着火星的碎片,轰然在地面砸出一团辐射状的沙浪,就在两人刚才相遇的地方。

  本能地将怀里娇小的身体抱紧,一手把她的头按向肩膀,一手紧搂她的后背,图萨西塔觉得心跳的速度让她发慌,即便是在战场上面对生死的瞬间,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慌乱。

  周围仍是乱糟糟的情况,天空的雷火,奋力应付着敌人的近卫军,刀剑铿锵的撞击,被血染红的黄沙……

  然而,仅供两人藏身的这一小块地方,却显得有些诡秘地沉寂,静谧得好像时间悄然停在了这一刻。

  低头,错综复杂的棕色眸子撞进一双闪烁着纯净明亮地黑色眼睛。

  半刻之间的对视,半刻之后的怔然,来自两双神色各异的眼睛。

  她说:“红就红,兔子就兔子。那你能不能带红眼睛的兔子一起去红海?”

  她说:“图萨西塔,如果你死了,我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个世上。我不管你为我安排了什么退路,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需要……我只要你一个人,你活着,我活着……你死,我陪你死。”

  她说:“埃及是赢是败,我不在乎,我也没能力改变什么。我就要你活着回来,我就自私地想要你一个人,什么国家,责任,命运,我都不想管。图萨西塔,你听见没有……”

  她说:“活着回来就可以,行不行?”

  她对她说:“我从没后悔……爱上你。”

  夏月白……图萨西塔觉得自己突然开始有点憎恨这个世界了。

  笑,那抹笑靥像阵轻风,吹散了图萨西塔眼底僵滞的目光。“法老,海边。”

  眉头蹙了蹙,目光略微有些艰难地从她脸上移开,再次转向天空,深棕的眼底映出头顶一簇簇恣意绽放地金红烟火。

  赫梯人的“雷火”再度发起攻击,这次更加密集,火力更加集中,目标亦更明确闪跃在半空的那位死神。

  燃烧的火球在天空继续呈现一场光彩夺目的烟火表演,只是这次比之前更加凶猛,一朵没有熄灭,一朵又绽开,真正的争相竞放。

  玛特半个身体俯在图萨西塔的胸膛上,柔长的发丝披散在两人的身上,随风轻摇,旖旎无限,像道优美的风景。循着图萨西塔沉默地视线一同望向天空,皱眉,继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低头,声音尽量放松,本能的。“为什么你非要去海边?”

  “我需要海水。”

  眉头皱紧。“要海水做什么?”

  “翅膀,海水可以变成翅膀。”她朝自己背后瞅了一眼,身体被图萨西塔抱得太紧,玛特不舒服地动了动肩膀。

  经她这么一说,图萨西塔才发现传说中应该拥有双翼的玛特女神,竟然没有翅膀。来不及细想其中原委,她朝四周一阵寻找,离她们几米远的地方有匹马,空荡荡的马背已经不见骑手的身影,只有一个带血的鞍子。

  “在这里等我。”说完,她放开手,朝马跑过去。

  抓住缰绳的时候,感觉有道阴影在地面一晃,回身抬手,在偷袭者举剑正欲砍下的空档,一拳砸上他的太阳穴,那人闷哼一声倒在脚下。

  图萨西塔跃上马背,低呵一声,跑向玛特。

  与她擦身而过时,弯腰一把抓住她扬起的手臂,将那个轻得好像没有重量的身体拉起,把她安置在身前的瞬间,图萨西塔以剑为鞭狠狠一抽,马儿吃痛嘶鸣着朝前方人山人海的联军冲了过去。

  到达海边只有一条路横穿两国联盟将近百万大军的阵地。

  这条通往红海的路,虽然并不长,却用坎坷血腥不足以形容它的万分之一。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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