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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月醒河央 作者:中秋

  第32节

  “你走吧。”嘴角牵了牵,暗色的光自那绿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这狼首人身的神轻轻退开一些,避开夏月白投来的目光,侧头,有些淡然,亦有些尴尬地偏过脸。

  嘴里的话在僵硬地舌间滚动了一圈,被空白一片的大脑轻轻抹了去。没有太多犹豫,夏月白转身离开了这片光线明媚却难以带给她丝毫温暖的地方,脚下的步伐在仓促里微微有些沉重。

  身后,一双绿色的眼,浮动着抹倏忽明灭地暗光,沉得让阳光无法抵达深处。

  ★★★ ★★★ ★★★

  看着前面的几个侍女仆役正在接受检查,夏月白将头压得更低,手里紧紧攥着通行的腰牌,巴掌大的黄铜牌子被她掌心的汗水浸湿,捏在手里有些打滑。

  “你,过来。”守在宫门的士兵向她伸出手。“通行牌。”

  几步走到守卫的面前,手从裙边划过的时候在衣角将腰牌上的汗水用力的抹干净,递上。

  拿过牌子,翻转检查了一遍,抬头打量着她,年轻守卫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堂上闪过一丝疑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宫的?”

  “阿蒙宫。”

  “你是阿蒙宫的侍女,那里的莫拉你认识吗?”守卫蓦然变得很高兴,凑近夏月白小声问道,不时警惕地往身后来回巡逻的侍卫队长瞅去,生怕被人抓到自己开小差。

  脑中一阵迅速的搜索,堪比电脑的高效运作,在扬扬洒洒几百人的侍女里回忆着一个叫“莫拉”的女孩。片刻后,夏月白微笑着点头。“她今天又打碎了一个罐子,被侍女官责备了半天,你认识她?”

  伸手扯了扯头上的包巾,顺手擦掉额头的汗水。“她是我的表妺,她在家的时候就整天毛手毛脚的打碎东西。怎么到了宫里还是这个样子,这丫头总有一天要闯大祸。”

  笑了笑,心里长长吁了口气。

  “你出宫干什么?”眼角瞅见侍卫队长从队伍那头缓缓走到自己身后,年轻守卫扯开嗓门一本正经地问。

  “西广场的布料店进了一批新货,佩妮让我去买几批回来。”那侍卫队长循着守卫的声音朝自己看过来,夏月白强按着喉咙里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依然不紧不慢地开口。

  “哦,行了,你赶快去吧。”将腰牌还给她,守卫挥了挥手。

  “喂,你站住!”刚走了两步,身后一声大喊,令夏月白直直惊出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出门要自己带床单被套,酒店的床上用品简直了。。。回来全身痒,左挠右抓,快成猴子了。。。唉。。。

  预报一下,明天还有更新!

  哎哟喂,我擦,为毛给“月醒”配个封面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喜欢啊,不好看!!居然还有强迫加封面的啊,好讨厌,jj你太事妈了。给配封面这种事情,为什么不经过作者本人同意啊,后台还不能取消,你什么意思嘛??!!

  ☆、第 七十五 章

  回头,皱眉。“什么事?”

  “早去早回,现在宫门关得比以前早,别耽误了回宫的时间。”

  “好。”点头,急急加快脚步穿过厚重的宫门,随着其他几个出宫的人,一起汇入王宫广场前人头涌动的人流之中。

  小心谨慎地离开了广场,来到纵横交错的街道时,夏月白将斗篷的帽子翻起,宽大的帽沿低低地压住半张脸,与迎面走来的人群一个错身,她急步闪进身旁的小巷子。

  城门关闭了,但相对于进出都需要经过严格检查的王宫,出城并非没有可能。

  打定主意要离开底比斯时,夏月白就做足了出城的准备。

  从佩妮和侍女们的口中打听到每天中午会有一队去尼罗河的人马出城,他们是由几名祭祀带领着去河畔做太阳祭的队伍,随行还有一些僧侣和仆役。

  只要能混入这支队伍,就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安全地离开底比斯。显然,她没办法伪装成僧侣,但想冒充队伍里的一个普通侍女还是有机会的,只要找准时机。

  躲在街角,密切注视着前面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这里的繁华并没有因为远在红海的战争而有所改变,亦没有因为朝底比斯蜂涌而至的利比亚人而消沉下来,即使是城门关闭贸易暂停的情况下,城内储备充足的货物仍能满足人们日常的交易需要。

  所以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店铺仍在营业,一声又一声响亮的吆喝里夹杂着讨价还价的声音,喧闹,热烈,亦有种对凶险的未来一无所知的轻松和快乐。

  藏在帽沿下的眼,闪过一丝兴奋,因为街角出现一群祭司打扮的人,正朝夏月白藏身的方向缓缓走来。

  最前面的几位祭司骑在马上,脸色严峻地望着路上自动让出道路退到两侧的平民,这些虔诚的百姓口中念念有词地连绵跪倒在地,身体随额头紧贴地面,等待着队伍从面前经过。

  夏月白退到身旁土墙的阴影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徐徐朝着这边行来的队伍。

  把握机会,当队伍从离她不到两米远的道路经过时,她敏捷地从墙边探出身,身形灵巧地从匍匐在路边的人群里急速滑过,随即脚尖一旋,身子悄然无声地融入队伍的尾梢。

  调整呼吸,用眼角余光静静打量着四周的动静,人群仍旧虔诚地跪着,前面的队伍仍旧不紧不慢地走着,无人发现队伍末端多出一个人影。

  深呼吸,直到现在才敢将一直被自己闷在喉咙里的呼吸稍稍吐出,如果再憋得久些,恐怕她会活活在这空气流通良好的地方被憋死。

  忽尔,感觉到某个视线在身上掠过,很轻,几乎像阵微风从脸侧扫过,只是这风里有种锐利的冰冷。猛然转头,朝人群后面急速看去,一片低矮的房屋在炽热光线里抖落层层叠叠高低起伏的深灰色阴影,几排棕榈树在风中摇出沙沙的声音,静谧恍惚地感觉。

  收了目光,跟着低下头,随着缓慢前行的队伍朝前徐徐而去。

  在城门没有耽搁太久,守卫上来例行公事的询问后,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的扯动下缓缓开启,夏月白走在队伍的最后,踏着稍稍迟钝地步子离开了这座恢弘的王城。

  甚至,没敢回头看一眼那座美丽的城市。

  听着城门在身后轰然合紧的声音,漆黑的眸轻轻一闪,有片涟漪伴随着城外呼啸的风灌进眼眶,牙齿磕上唇狠狠咬了一下,夏月白低头加快了脚步。

  ★★★ ★★★ ★★★

  祭司带着队伍出城就走上通往尼罗河方向的大路,夏月白跟随他们走了一段,自从底比斯关闭后城外的行人明显减少了,以往商旅和牧民成群结队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已然不见,走了半小时也没看见一个人影。

  寥落,萧条,在这宽敞的大道上尤为明显。

  除了马蹄和人们沉默向前的脚步声,只能听见狂风里衣角抖动的簌簌声,还有尼罗河在远处永不知疲倦的奔流轰鸣。

  继续走了大约又有半个小时,看见前面一条支路从笔直的主道向外延伸在刺眼的光线里,两尊十几米高的太阳神立像站在路口,那束穿透狂风飞沙的视线凝望着底比斯,潜着一股威严与专注。

  夏月白缓缓放慢脚步与前面的人拉开一些距离,趁着没人注意,她大步跑到神像后面,背紧贴着坚硬粗砾的石料,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

  竖起耳朵,仔细从盘旋呼啸地风里辨出队伍渐行渐远的稀疏马蹄声。

  少顷,从石神底座的后面探出身,悄悄打量着在沙漠烈日下模糊成一条白线的大路,队伍已经走得很远。

  从斗篷里拿出水袋,拔掉塞子,喝了口水水还在嘴里荡漾,她的喉咙却一瞬间僵住了,眼神亦是。

  对面石像的肩膀上坐着一个人……漆黑的肌肤在阳光轻舔下闪着一波碎碎的金,而那颗线条流畅又极具视觉冲击力地胡狼头顶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表情,正用那双绿宝石般剔透斑斓的眼俯视着自己。

  艰难地咽下嘴里的水,喉咙被冰冷的水烫得一阵发颤,沉默地仰头望着那位死神,夏月白有种想逃却不知要怎么迈步的惶恐。

  两双色泽相异的眸子沉寂地对视了片刻,随着阿努比斯纵身一跃的动作,他轻轻落在了距离夏月白几步以外的地方。

  “我小看你了,没想到你竟能顺利地逃出城。不过,路已经到头了,回去吧。”双手环胸,他好整以暇地目光透着抹戏谑,夹带着细沙的风从耳尖掠过时,他朝她走去。

  看着阿努比斯的身影不断靠近,夏月白朝后退了几步,抬手指着他,厉声喊道:“站住,别过来。”

  步子停下,眉心拧了拧。“月白,不要闹了,和我回宫。”

  “为什么要我回去?阿努比斯,你真正想让我回去的是那座王宫,还是我的世界,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骗我!”

  “你不想回家吗?你的家人,你的生活,难道一点也不想念吗?”安静地接话,他的目光一如他的话音般安静,只是那双眼,宛若触不到底的深渊,正将周遭在他说话间明显开始动荡不安的空气吸食着,无声亦无息。

  夏月白紧盯着阿努比斯不放的目光悄然轻颤,因为他所说的……想念。

  对于家人和那段时光的思念,不提及,并不代表忘记。

  “我要去找图萨西塔。”不想和他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她的时间不多,一旦宫里发现她不见了,最多两个小时他们就能找到她。

  笑了笑,叹息。

  夏月白在那张狼脸上看见了显眼的鄙夷不屑。“找她?她现在都自顾不暇了,你还指望她能为你做什么?”

  “我不需要她为我做什么,这才是关键。一直都是她在保护我,现在我只想陪在她的身边。阿努比斯,让我走。”话音因激动而微微扬起,一如她眼底那层莹莹发亮的光。

  “……”眼睛眯了眯,在头顶阳光稍稍偏移间。

  “阿努比斯,是你欠我的。”

  猛然,他跨前一大步,两人间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这一次夏月白并没有在后退,继续用她漆黑如墨的目光纠缠着那双绿色的眸子,坚定,不服输。

  “是你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来,让我遇见她,让我过上这种不知是幸福还是倒霉的日子。所以,阿努比斯,放我走吧,就算把你欠我的都还清了,行吗?”一种激动过后泄了气般的颓丧,低声下气的语气,那双透着哀求的眼,继续执着地注视着沉默不语的他。

  沉默了一阵,他缓缓地开口,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像一声压抑了太久后释放出来的叹息,有些肆无忌惮的随性。“我很喜欢你,月白。并非因为你是玛特,而是因为你很聪明,但是这一次你做的事情,真的谈不上聪明。”

  夏月白想笑,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是,我想笨一次,你就成全我吧。”

  蓦地,在她毫无防备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猛然挣扎的身体一把拉进怀里,紧接着挡住她愤然朝自己挥来的巴掌,单手把她两手同时钳制于背后,然后捏着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迎上自己的目光。

  “放手,阿努比斯!我不要回去!!”

  “谁说要送你回去?”抱紧怀里不停扭动的身子,即使这小姑娘两只手都无法自由活动了,仍用一双怒气中格外晶亮的眸子瞪着他,像只炸了毛的小猫,极力想要逃离自己的怀抱。

  猛地惊愕,紧紧盯住那张耀眼阳光中近在咫尺的胡狼脸。“你说什么?”

  “你知道木尔代城在哪里吗?”

  摇头,本能的。

  “你去过沙漠吗?”

  再一次摇头。

  “你知道怎么去红海吗?”

  “过了那片沙漠就……”用眼角瞄了瞄身后那片沙浪翻滚的地方,话刚出口,夏月白就觉得自己很傻。

  阿努比斯轻轻叹了口气。“我送你去。”

  “真的?”惊得忘记了挣扎,看见那死神的脸上露出一种无奈里隐隐混杂着些许烦躁的神情。

  松开手,他抬头看看天色。刚过正午,天空里连一丝浮云都没有,天际直抵沙漠的尽头,天地在烈日下露出一片难分彼此的惨白。

  片刻,他重新看着她,嘴角扬了扬。“就像你说的,是我欠你的。”

  说完他转身迈步,路过石座时弯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包袱,往肩上随手一搭。“走吧,他们很快就追出来了。”

  看了看往沙漠里缓缓走去的高大背影,夏月白又转动视线朝底比斯的方向望去,巨大的城墙在一倾万里的绚烂光芒里绵延在视线的尽头,壮观瑰丽,亦有些模糊。

  紧紧抓着斗篷的手心有层汗,不知是对未知的紧迫,还是对未来的迷茫,不在多想,一扭头小跑着跟上已经走远的阿努比斯。

  斑斓璀璨的阳光,顺着巨大安静的石像在地面投下一片游离的影子,斑驳,莫测。

  ★★★ ★★★ ★★★

  “殿下,真的不去追吗?”

  “不用追了。”

  “但是……”

  阿尔尼斯拿过另一张卷轴,指尖在纸上慢慢划过,逐字逐句将上面的文字默记下来。“有阿努比斯神在身边,月白不会有事。”

  “我是在想,让月白去木尔代城真的好吗?王不想让月白去,我们这样放走她,万一王不高兴……”乌纳斯仍有不放心,想到图萨西塔临行前交待要好好照顾夏月白的安全,现在却让她不声不响地逃出宫,他这失查之罪恐怕不是到城楼上吹几天河风能解脱的。

  一抹浅笑在唇上漾开,他抬头朝乌纳斯看了一眼,继而又低头看着手上的卷轴,轻道:“你还不知道王的脾气嘛,就算真的生气,只要看见那个小姑娘出现在眼前,高兴都来不及,她还哪来的生气,况且……”他随目光游走在纸上的指尖蓦然一顿,自言自语般的低语。“已经变了。”

  “殿下,您说什么变了?”

  “没事,乌纳斯,利比亚人应该快到了吧?城防情况如何?”轻轻将话题带开,他合上卷轴,从桌后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待阿尔尼斯从身边经过,乌纳斯跟上他,在他身后说道:“一切都在我们的安排中,大臣们提供的兵力虽然不足以单独抵挡一面,但是也能起到辅助军队的作用。”

  “好,将人手部署到位。”

  “是。”

  踏出大门的一刹那,风从庭院里捎着一股淡香悠悠地盘旋在脚边,望着盛夏过后仍然一派妖娆的姹紫嫣红,阿尔尼斯淡然的眸底,悄然无声地划过一道暗光……

  变了,那两个人的命运都变了。

  被自己日日夜夜反复询看了多年,属于那埃及女王一清二楚的难以解开地死结,突然之间……模糊了。

  而那逆流而来穿越了亘古时光长河的女孩,她原本总是一直无法看清的命运轨迹,却在同时,依稀能寻出些踪迹。

  因那遥远的红海边,正有一股神力在悄然缓慢地觉醒着。

  到底是谁?

  是那一旦释放就再也无法控制的□□邪神,塞特。

  还是……

  阿尔尼斯猛然抬头朝那灼热天空望去,瞳孔深处沉淀着无云亦无风的晴空,隐隐地,辽阔的南方有抹异样的微弱光芒。

  即便被白天耀眼的阳光遮住了锋芒,它亦能挣扎着撕开苍穹,绽放着一抹属于自己的光辉。

  那是神的光芒……

  居然,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说的是,“月醒”进入倒计时吧!

  ☆、第 七十六 章

  苍茫茫的天,一望无垠的飞烟黄沙。几乎分不出哪个是天哪个是地,一阵厉风贴着沙面吹过,将天地揉成囫囵一团的暗色。

  没有风的时候,这片沙的海洋却是极其安静的,像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令听觉变成多余感官的无声世界。

  绵密的细沙无声无息地掩埋了身后的脚印,而前面的路,宛若一条通向地平线的无尽长路。

  坐在骆驼上摇晃了几个小时,夏月白有些昏昏欲睡,但是后背传来的酸痛却让她无法闭上眼打个瞌睡,随着骆驼不紧不慢仿佛是在散步般的摇晃步伐,她今天不知第几次左右移动了一下身体,缓解因血液流通不畅而已经麻痹的下半身。

  她详细计划了逃跑的路线,唯独没有办法事先准备穿越沙漠的交通工具,原本夏月白打算出城后买匹马或者一头骆驼,出宫时她把平时从来不穿戴的金饰挑了几样看着华丽又值钱的带了出来,想来那些闪闪发光的黄金及上面五彩斑斓的宝石,应该可以支付自己一路的旅费。

  但是直到出城后,她才发现因为城门关闭的原因,城外马匹的交易也同时取消了。

  幸而有这位死神。

  接近沙漠边缘时,阿努比斯要去旁边小镇为他们两人找马,夏月白掏出一条项链交给他,而他一挑眉梢,看着做工精良的项链笑而不语,一脸恣意轻佻地转身去了旁边的小镇。

  说是镇子,似乎只有几座在狂风里摇摇晃晃的小楼,与沙漠一个颜色,不细看还以为是一排带栅栏的沙丘。

  等他回来时,手里牵着两头骆驼。

  没有问他是用什么方法找到两头骆驼,想来以他这幅尊容,别说是骆驼,就是想要黄山银海也会有无数人心甘情愿虔诚地献到他的脚边。

  沙漠的落日很快,上一刻天空还是亮的,下一刻就能在透明的云丝旁看见月亮的轮廓。

  夜幕,始料未及地笼罩了这块只有两个颜色的世界,夜空将烈日下苍白的天空和黄灿灿的沙漠随手一拢,用一道沉寂的黑色染遍了整个空间。

  阿努比斯抓了几根枯枝丢进火里,火舌在夜风里蹿了蹿,舔着冰冷的空气溢出一丝懒懒的暖。

  拿着干粮咬了一口,这是佩妮早上做的甜饼,夏月白趁人不注意拿了几块偷偷塞在包里带了出来,凉透的饼嚼在嘴里又硬又干,如同四周吹在身上的夜风,又干又冷。

  忽尔,一层温暖从肩膀轻轻落下将她覆盖,在她一边咽下甜饼,一边轻轻摩擦手臂的时候。

  “谢谢。”抬头,撞上阿努比斯望着她的眼睛,那双暗绿色眸子透着微微的火光,似笑非笑。

  看他在身边坐下来,捡了几根枯枝丢进火堆,不语。

  从包里拿出一块饼递到他的手边。“给你。”

  其实他并不饿,就算饿了,他对这种小孩子吃的东西也没兴趣,只是转头间夏月白那张微笑满溢的脸,让他咽下了滑到嘴边的拒绝。拿过来,犹豫片刻,咬了一口,不及细嚼就把这甜得发腻的东西咽下喉咙,然后又逼着自己吃了第二口。

  “阿努比斯,你是神,为什么不能帮助埃及军队赢得这场胜利?”一路上两人的交谈并不多,阿努比斯总是沉默地坐在骆驼上望着前方,偶尔转头看她一眼,那眼神也是安静地不带太多情绪。

  所以,夏月白利用这些安静的时间去想了许多事情,其中就包括身为神的阿努比斯,为什么不能帮助埃及击败敌人。只要他肯出手,想必战场上没有哪个国家的军队能与神抗争。

  微微一怔,低下头,看着不知不觉被自己吃掉一半的甜饼,指尖在饼面轻轻刮了几下,说道:“神也不是万能的,月白,就算我能参战,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横扫几十万大军。况且,我绝对不能出手。”

  “为什么不能,你是埃及的神,保护埃及难道不是你们这些神的责任吗?”有丝意外他会回答的这么坚决,无法理解神不去保护自己的国家,那他凭什么坐在神庙里尽情挥霍着来自埃及人民顶礼膜拜的虔诚信仰。

  “如果神能出手随便改变一场战争,那这个世界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月白,神有保护信仰的责任,但这种责任仅限于某种情况。比如,他国的神或魔向埃及下手,我们才能出面干涉,而人与人之间的战争,神只是旁观者,这是规矩。”

  “旁观埃及沦为战败国,旁观埃及人民沦为他国的奴隶,这算什么狗屁不通的破规矩。”不是她执迷不悟,只是她永远理解不了这种袖手旁观的理论。

  “说话优雅些,我的小月白。”在她发顶刚揉了两下,就被她带着鄙夷地轻轻躲开。

  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问。“国家都快没有,要优雅有什么用?阿努比斯,你就不能破例出手一回,你难道忍心看着那些对你顶礼膜拜的人民对神失望吗?”

  “曾经,有位神不忍心看着他的人民身陷战火,于是显身帮助军队取得了胜利,却因此触怒了他国的神,才刚熄灭的战火瞬间重燃,并且是由神之手点燃的焚天灭地的怒焰。那一场人类之战,最终演变为了诸神之战。你能想像吗,神的怒火烧遍大地,两国的神殊死相搏的同时,世间变成一片地狱火海,万物难逃毁灭的死亡命运。世间的生灵都是脆弱的,它们又怎么能承受那种以摧毁一切为目地的战争。”将手里的饼丢进火里,看着它们由干净的白面团,变成一块萎缩的焦炭,绿色的眼从始至终地注视着它在火里一点一滴的挣扎湮没,纹丝不动的目光,像他的话音。“自那一战后,神与神之间便立下了这个不干预人类战争的规矩,由人类自己处理国家之间的纷争,而神只能漠视胜负的结果。”

  “……”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因着阿努比斯的话语,以及夏月白不知如何应答的茫然。只有风一下一下吹走在柔软的沙地上,伴着沙砾波浪般淅淅沥沥在风里兜转的移动,倾奏出一种简单而古老的乐曲。

  “如果……有神破了例会怎么样?”食之无味地将最后一口晚饭咽下去,夏月白才将视线又投向阿努比斯。

  耳朵轻轻一抖,歪头,安静地她看了一会儿,枯枝在火苗的剥啄下噼里啪啦一阵轻响,他转过头盯着火焰中心那团透明的金色,低语。“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但一定不会有好结果,永生囚禁或是剥夺神权都有可能。”

  再次沉默,阿努比斯静默地看着火堆,而夏月白亦盯着那簇欢快跳动的火苗。

  人有约束行为的律法,神有束缚权力的戒律。

  不能打破,一旦破坏了那些维持平衡的东西,就会造成不可弥补的错误。这样的错误,谁也承担不起,即使是神。

  头顶的月光,无声地偏移了许久。

  “月白,别想了,睡一会儿吧。”又往火堆里添了些干柴,他顺手轻拍她的肩。

  “嗯。”

  少顷。“躺下闭上眼睛,才叫睡觉。”

  “好。”这次没有迟疑,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拉紧斗篷的领口。

  空气又陷入了寂静,夏月白看着手指被细沙浅浅的掩埋了半个指甲,沙子带着白天的温热,在手掌四周悄然细腻地流动,宛若此刻的心情,有些暖,有些微妙。

  “阿努比斯。”

  “什么?”

  “谢谢。”

  “谢什么?”

  “没有把我带回王宫,送我去木尔代城。” 指尖在沙地上来回拨弄了两下,无声。画出几道极浅的痕迹,迅速又被细沙安静地填满。

  “我烦宫里那些人,还是去看打仗有意思。” 挑眉,说完这句,他合上眼。

  “明明心眼这么好,就是嘴巴讨厌。”

  “呵呵……”

  “‘呵呵’是冷暴力,是不尊重对方的态度。” 她笑,转过头朝身后的神瞅了一眼。

  “哦,哈哈……这样可以了?” 咧着嘴角,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这不知道是否能被称为“笑”的表情,银色月光下奇异的有些可笑。

  重新躺好,憋着笑。“我睡觉了,晚安。”

  “晚安”

  低下头,他看着夏月白的裹着斗篷的纤瘦背影,那把火光里暗光闪烁的漆黑长发沿着沙地蜿蜒在自己的手边,他能感觉到那些发丝的柔软,手指动了动,想去抚摸的动作最终变成了缩回手时的一声叹息。

  抬眸,他望着稀薄的夜色……天,快亮了。

  ★★★ ★★★ ★★★

  挥剑刺穿对方的脖子,肩后随即一道剧痛。

  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新添的第几道伤,在周遭这种乱得几乎已经快要失去控制的场面中,能四肢健全地全力反击算是一个万幸。

  图萨西塔用力把剑从还没倒地的敌兵身上抽出,没有回头,反手一刺将剑尖推入身后袭击者的胸膛。跟随在身旁的属下手里的刀同时劈到,一股劲风,硬生生将敌人左侧的肩膀整齐地劈断。

  一蓬滚烫的液体,在她猛然转身的瞬间溅到脸上,那是她身侧的护卫中剑倒地时,从被敌人割裂的脖子处喷出来的血。

  厮杀,如火如荼地继续,像大风里漫天烧遍的野火,没有喘息的空隙。

  又有属下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随即数名埃及士兵涌上取代了他的位置,继续守护在图萨西塔的身旁,同样竭尽全力地默契反击。然而,他们眼底闪烁的光是零乱而急躁的,即便这些战士是隶属于阿努比斯军团里最强悍的一支法老近卫军。

  距上一次出城阻击赫梯人“雷火”的进攻后,这些来自异国的侵略者,便没在继续使用这种杀伤性强大的武器,而是沿用以前的步兵阵式,发动了毫不停歇地车轮战,不同的编队轮流地撤换,日以继夜地猛攻木尔代城。

  卡普尔的战术早在意料之中,他想以身体上的疲劳和精神上的压迫打倒埃及人的防线。因为那位赫梯将军深知这仗拖得越久,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尤其对于赫巴联军而言。

  埃及人除了兵力不足以外,并无其他的劣势。但赫巴联军是异地作战,军备和粮草成了他们最大的问题,如果不在短时间内取得胜利,等他们弹尽粮绝之时,不要说打仗,几十万人想吃饱都困难。

  于是,连续十几天的强攻之下,在两军都不同程度损兵折将的局势里,埃及的战斗力明显发生了下降的趋势。

  毕竟在战场上以少敌多,除了实力的抗衡,更需要超乎常人的强健体力和坚不可摧地意志力。

  仅靠两样都具备的阿努比斯军团顽抗两国泱泱大军,显然是不行的,而埃及其他三个军团不单单是人手不足,还存在一些必然的弱势。

  况且,今天出现在战场上的赫梯士兵,竟然还是那些服用了特殊草药的怪物……这些赫梯人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坚韧,不懂疼痛,不懂退避,只知道一股劲疯狂冲杀,即使肠子已经从腹腔滑出一大截,手臂少了一个,不论受了多重的伤,始终会在你不留意的瞬间忽然出现在眼前,给人无法预料的致命一击。

  不死草,天下当真有这么厉害的药物,把好好的人变成了不知疼痛,不畏生死的行尸走肉,只要不能一刀毙命,这些东西就像蝗虫般前赴后继的扑上来。

  不怕死的战士,这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

  于是,这一仗,越打越艰难。

  手臂突然辣辣一痛,图萨西塔迅速拉回分散了的精神,挥剑横扫周围合拢过来的敌兵,在一片蓬勃地血雾中提高声音大吼道:“突围,撤退!”

  话音很快消失在四周奔雷般的杀喊和蹄声中。

  眼看着情势逐渐被赫梯军所掌控,忽然发现自己和她的近卫军,不知不觉中已经陷落在周围密密麻麻正不断合拢缩聚的包围圈里。

  混乱,随着越来越多的埃及士兵意识到情况的紧急,那些披坚执锐的近卫军面对杀不光退不去的敌人,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身体疲惫,动作一点点出现了迟钝。

  身穿赫梯盔甲的士兵悄然在外围快速地包拢过来,形成一个圈外之圈,在夹杂着鲜血的滚滚浓尘里埃及的军队渐渐陷入一个无法进亦无法退的死局。

  一张网,笼罩在城外埃及大军的头顶,只待敌军找准机时迅速一收,一场不可避免的近乎全军覆没的惨败,宛若死神一点一滴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奋战中的埃及将士。

  死神……阿努比斯……

  还不想这么早和他见面。

  正寻思着如何突围的图萨西塔猛拉缰绳,一夹马肚侧身回剑轻轻一挑,没来的及看清对手隐在血雾里的浑浊目光,她直接策马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马蹄踩着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往前跑去,图萨西塔微微弯腰从地面拔出一支长矛,抬手掷出刺穿了几米外赫梯人的咽喉。

  隆隆地震动,来自身后,回眸一瞥,暗金的眸掠过一丝惊诧。

  赫梯骑兵从包围圈中攻了进来,为首的将领正率领着马队朝自己追来,目标很明确。而她的近卫军已在全力阻挡,但是显然效果并不好,有不少身穿赫梯盔甲的骑手摆脱了纠缠,逐渐从那团惊马踏出的沙尘中冲出来,海潮般迅速蔓延铺展在图萨西塔的眼底。

  不及多想,她狠狠扬鞭,身下战马一声嘶鸣,加快了朝木尔代城疾驰的速度。

  风在耳畔呼啸而过,隐隐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亮地赫梯语,向那些紧随其后的骑手下达了命令。

  低咒,眉头紧蹙,借着漫天尘土中微弱的阳光朝远处巨大而模糊的城门望了一眼。随即,厉声呵马。

  一整排乌黑的大弓握赫梯骑兵的手里,冰刺般铮亮的箭头直指前方马背上那道暗金色的身影。

  没有一丝遮蔽,蜂涌而来的箭雨尖哮地划破长空,在图萨西塔策马飞驰于满目疮痍沙场的时候,由她身后纷纷落下,干脆利落,像那些赫梯骑兵眼里嗜血的光芒。

  记得自己曾对阿尔尼斯说过,如果要死,她希望自己能死在战场上,带着荣誉和遗憾一同逝去,像个真正的王者。

  可是,不能是今天,绝对不能是今天。

  她不会认命于这一刻,即使宿命早早就将她的未来置于死神的手中。

  她还没能见她一面……那像阳光般的笑容,那像尼罗河般的美丽,那像天空般的温柔,那些被自己珍藏在心底深处,来自那个女孩从不吝啬给予的一切温暖,怎么能在今天被这场生与死的游戏就这么轻易的抹去……

  身体轻微地震了震,在一支箭刺入腰后的瞬间。

  转手一摸,触到箭翎

  “你怎么知道我摸箭翎就是翎子有问题,万一我只是随便摸一下呢?”

  “你射箭时从来没有那个小动作。”

  “小动作……你难道知道我所有的小动作?”

  “我、我观察力好。”

  猛地一拔,将箭从身上剔出,一滩湿热伴随着麻痒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迅速蔓延。

  凄厉地箭声在耳畔呼啸着划过,马蹄挨着沙地上那一排排密集的短箭奔过,没有丝毫迟疑。

  忽尔,视野开阔的前方,静静地翻腾着一团漫天狂舞的沙尘,尘暴里隐约有个影子……

  目光闪了闪,图萨西塔犀利的眸子径直望向那片旋转地恣意忘形的风沙,以及那团沙暴中时隐时现的高大身躯。

  阳光的色彩一时间不再那么昏暗,除了那团仅限于某个范围内不断翻涌的沙尘暴,整个城外的天空乃至周围的风都静止了。

  刺破干净的空气由始至终直视着前方的深棕色眸子,陡然一凛,在图萨西塔看清那团沙暴里静立不动的身影的瞬间。

  看样子,今天不得不与这位死神见上一面了。

  阿努比斯起手,朝着图萨西塔的方向,绿色的瞳膜里映照出她身后连绵一片的赫梯骑手以及他们手中乌黑的弓箭,五指蓦地一收。

  那些骑手与图萨西塔之间的空地上陡然旋出一道粗实的金色沙链,像条昂首冲入云宵的黄色龙卷风。随后这条由无数沙砾交织而成的锁链,扭转撕裂成更多细窄的沙线,纤细如绳,柔韧如鞭。

  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些离弦的长箭,阿努比斯默默念动咒语,绿色的眼在嘴唇的开合间溢出一层莹亮的锐光,刹那。

  那些从地面喷涌而出的沙链仿佛有了生命般,追随在图萨西塔战马疾速飞奔的马蹄后方,一条又一条,由无数沙砾汇成的细鞭,抽向天空中嘶叫袭来的箭,精准无误,干脆利落。而被沙链抽开的木箭,调转箭头朝后面的赫梯军队飞去,卷着喑哑地风声刺入最前排的赫梯骑兵,于是紧追不舍地敌人接二连三地中箭摔落马背。

  回头,轻轻瞥了一眼,图萨西塔的眉头却没因赫梯人的暂时受挫而松开,她扬手一鞭,战马跨过地面被雷火炸出的深坑,翻卷起一股浓烈硝烟味,绝尘而去。

  只是这个短暂的受阻,令她的近卫军能有足够的时间追赶上来,一部分军队阻击着赫梯骑手锲而不舍的进攻,一部分军队快速向着图萨西塔赶过去,一字排开跑在她的身后,为她拖延敌人步步紧逼的步伐。

  阿努比斯在图萨西塔的战马擦身而过的瞬间,感觉到了这位女王的目光。

  有些碎乱,有些错愕,有丝压抑的愤怒。

  她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周围属下簇拥着朝大门飞奔而去。

  军队潮水般从身旁经过,那些埃及战士布满血污的脸上腾出惊愕的表情,来不及对突然降临于眼前的神做出任何反应,他们便紧促地涌向阳光底下俨然满是伤痕的城市。

  身后那扇铜制的大门敞开着,门内把守开关绞盘的士兵严阵以待,目光急切地从潮水般涌来的军队划过,随即锁定在依旧屹立于城外的那位胡狼头的死神身上。

  城门口传来一阵欢呼,阿努比斯知道图萨西塔安全地入城了。

  这种时候,的确只有这件事能让人觉得欣慰……他们的王突围回来了,在他们的神的帮助下。

  几乎在同时,城门传来沉重而缓慢地吱呀声响。

  大门正在慢慢关闭。

  奔入城门的刹那,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提,身下战马收住一路狂奔不止的蹄子。回头,图萨西塔透过逐渐关闭的城门朝外面望去。“别关门!”

  “王”留守门内的将军拨开人群跑过来,在她马前跪下。“阿努比斯神吩咐过,等您回城后立刻关闭城门。”

  眼底一闪而逝地暗光,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只差一条缝隙就完全闭合的大门……阿努比斯的手已经垂下,周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涌动着一层层若有若无的黑色光华,沿着他高大的身躯滑下,卷着四周飞沙一并沿着地面辐射状散开……

  距离阿努比斯不足百米的地方,赫梯人停止了追逐,马背上骑手的身后是逐渐汇聚过来步兵部队,一片黑压压望不见尽头的身影。那些赫梯战士惊骇错愕地眼底混杂着还没熄灭的嗜杀气焰,与他们手中的刀剑一同在太阳灼眼的照耀下闪烁着森森地光芒。

  直到城门在眼前全然关闭,图萨西塔收回视线的同时,不经意朝城楼瞥了一眼……只是这随意地一瞥,整个人仿佛被某样能将血液瞬间凝固的咒语定在了当下,呆坐在马上,她仰着头。

  僵滞,窒息,图萨西塔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碾压着全身的神经,但她却听不见周围零乱吵杂的声音……

  随即,瞳孔深处涌出一片明亮的金,那片璀璨的色泽里映着一张微笑的脸,还有那朵笑靥里无声却汹涌的泪……

  片刻后,唇角微微扬起,她朝着城楼上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张口,无声却认真地说:

  “我,想你。”

  ☆、第 七十七 章

  不是没有想过古代战场的凶险和残酷,只是没想到它的血腥,只是在自己瞥见伤兵露出骨头的断肢,和那些暴露在阳光下因长时间失血而紫黑脓肿的伤口时,硬生生逼得夏月白胃里一阵抽搐地痉挛。

  想吐,太过于真实的画面,太过于真实的恐怖,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能明白她现在的感受。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气味,无处可逃。

  垂下眼,看着双眼紧闭的图萨西塔,她已经昏睡了两个沙漏时,在医官为她清理完那身遍体鳞伤的伤痕以后。

  一直不敢想像那些混乱而锋利的冷兵器会给她造成怎样的伤害,只是就算自己在怎么设想,也没料到图萨西塔的伤势已经严重到了如此的程度。

  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旧伤未愈,新伤即将旧痕覆盖。身体得不到良好的休养,加之这个时代落后的医疗水平……体外浅表的伤口大面积发炎,引发了高烧;几处深及体内的重伤出血不止,本应失血过多而下降的体温,却又因为炎症高烧而沸腾在她虚弱的身体里。

  用这样的身体,这个顽佞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在百万大军之中厮杀到现在的……

  门外守着的官员忧心忡忡地在走廊里来回徘徊,等待着他们的女王能尽快地醒来,医官们诚惶诚恐地跪在屋外随时待命,时不时趁着擦汗地空隙,朝紧闭地房门投去焦虑不安地目光。

  安静,宽敞明亮的房间,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

  手掌贴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手心传来她肌肤上的温度,很烫,宛若这女人曾经毫不懂得收敛的目光,滚烫,炽热……

  即使昏沉沉地睡着了,图萨西塔仍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蹙,脸色苍白。

  泪光在眼底澎湃,模糊了夏月白努力望向榻上人的认真目光,一遍一遍,在她不停用指背剔去脸庞泪珠的时候,那些泪水却依旧坚持不懈地将她断断续续地呼吸轻易淹没。

  再一次擦去眼泪,再一次无声地凝噎。

  “你从来都不会听我的话,对吗?”忽尔,那熟悉的令心跳猛地一紧的声音传入耳中,透着苏醒后的虚弱无力,有些沙哑,有些干涩,像这女王漂亮地唇上那层黯淡地色泽。

  双唇轻颤,总算将一声哽咽硬是逼回了喉咙,拿过医官出门前嘱咐要在她醒来后服用的汤药,看着图萨西塔轻皱眉头一口气喝完,夏月白才神色安静地开口。“我对你说过,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底比斯,是你不肯带我来,我只能自己跑来了。”

  笑笑,即使这个笑容在苍白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光彩,她仍笑得恣意张扬。“我现在还是能命人把你送回去。”

  “你伤得这么重了,我不让外面那些人见你,看你怎么把我送走。”

  “想造反吗,小丫头。”

  “又不是没人把你囚禁过,我反正不是第一个。”将毯子往上拉了拉,小心地盖住她肩上那道从厚厚绑带里溢出一抹殷红的伤,眼底又添了一层荡漾地水雾。

  微微低下头,淡淡一笑。从肩膀拉下那只僵滞又有些颤抖地手,企图拉回夏月白怔怔看着那道伤痕时的慌乱目光,将她冰凉的指尖捏在手里细细摩挲。转瞬,轻轻一带,将她颤抖地身体,以及那双盈满悲伤的目光一并卷进怀里,缓缓收紧两条缠满亚麻布的手臂,猛地一拢,用着令所有伤口都隐隐作痛地固执。

  躲在这样熟悉又渗着一丝血腥气的怀抱里,夏月白才敢放肆的哭一场,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终在这副灼热如火的包围里得已宣泄。

  小心地靠着她,轻声地抽泣,安静地悲伤,不去想未来,甚至不去想下一刻她们会怎么样……不敢奢求什么,只求时间能在这一刻多停留一会儿,就短短地片刻就好。

  以分秒的长度来计算的人生,以生死的距离来衡量的爱情,她要怎样才能守得住,抓得牢……到底要用什么东西才能换来这一世的相守?

  这注定从相遇就是走向湮灭的爱情,这注定爱得义无反顾而疯狂的人,舍不得,真的舍不得……舍不得放开,舍不得离开,舍不得失去。

  哭着,恨着,直到悲怆撕扯着胸腔里最后一丝呼吸,却说出不话,也不敢抬头看一眼那张日以继夜牵挂惦念的脸。

  “你来了,虽然还是像以前那样不听话,”干涩地嘴唇贴着她的头顶,那柔软的发丝给了图萨西塔梦寐以求的温柔,微笑地闭上眼,眼角一抹浅浅地湿润。“但是我很高兴,月白,谢谢你来了。”

  窗外的天,那抹夕阳被飞散地硝烟浸透出一种暗哑的美,旖旎,瑰丽,将红海深蓝色的浪,烧成一把苍凉艳丽的火。

  ★★★ ★★★ ★★★

  身上的伤并不轻,图萨西塔心里很清楚,至于这副身体还能不能撑到埃及化险为夷,她心里却没数。

  今天这一战,是一个奇迹……由神带来的奇迹,真正的神降临在埃及人的面前,为他们带来胜利的希望。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鼓舞那些已经在战争中筋疲力尽地人心,能帮助那些在战场上饱受赫梯怪物折磨的埃及战士重树斗志。

  阿努比斯神,一个死神,将死亡送给了埃及的敌人。

  “阿努比斯在哪里?”放下碗,这些汤药苦得夺去了她的味觉,真怀念那些香甜的蜂蜜糖。

  侍女捧着碗退下,夏月白从旁边的托盘里取过一个小盒子,打开,拿了一颗糖,放进图萨西塔因诧异而半张的嘴里。指尖从她湿润的唇上收回,没由来一阵心悸,匆匆低头合上盖子。“你带军队回来以后,他就不见了,杜拜弗将军派人正在找他。”

  棕色的眼,带着那抹明亮而沉默的笑,衬得图萨西塔仍然苍白的脸色平添了些许飞扬地神采,在她安静地睨向那个被夏月白放回桌上的糖盒的刹那。

  有时候,这小姑娘的心思,干净剔透地都不敢触碰,因那单纯的心,实在太精致,太细腻。任何的触摸,好像都会给那颗心蒙上尘埃,染脏了这世上最玲珑的纯净之地。

  将手指探进夏月白柔长的发丝,掬起一缕,看着它们在指间滑落,水泻般散开,很美的瞬间,像一束在枝头寂静缠绵地夜风,她喜欢看这个瞬间。

  在图萨西塔默不作声的注视下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刚想开口,侍女快步来到榻前跪下,门外的官员知道图萨西塔醒了,希望能见她一面。

  门外这些直接统率军队的将官们在焦虑,而他们那些捕风捉影地猜忌焦虑又会传播给他们的部下,这种忧心和顾虑是目前最需要扫除的坏情绪,特别是在战况对埃及不利的时候。

  “让他们进来。”撑着乌木包裹的象牙扶手缓缓从榻上坐起身,拉开毯子。停了片刻,眉头轻蹙着站起身。

  忙不迭伸手扶住她略微不稳的身形,和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图萨西塔向王座走去。“你才刚醒,多休息一会儿在召见他们吧。”

  “我们的时间不多,阿努比斯的出现只能给埃及争取有限的时间,等赫梯人从震惊中回过神,他们会集中全部军队攻击木尔代城,要在他们动手前重新调整几座港口的兵力。”

  “可是”

  “月白,”侧目,笑了笑,宽慰地口吻。“我没事。”

  嘴唇喏嚅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扶着她坐下,替她整理出藏在衣领下的长发,无声地动作,就像眼神里挥之不去的忧伤,亦是安静地蔓延。

  听见身后的大门被推动的声响,夏月白转身准备从王座一侧离开,还未迈步,手腕即被一只手轻轻扣住,那只手掌散发着异常滚烫地体温,目光从腕上那只爬满细小伤痕的手缓缓跌进一双微笑的眼眸。

  犹豫,扫了一眼正在开启的房门,门外依稀一排排人影攒动。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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