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御宅屋 > 其它小说 > 月醒河央 > 第30节

第30节

  月醒河央 作者:中秋

  第30节

  感叹。

  世间的情爱,只有到了生离与死别的最后一刻,才能看出一颗真心的重量。

  或轻如一片尘埃,令人鄙夷唾弃。或重如一生岁月,令人至死不渝。

  当图萨西塔做出这个决定的刹那,她就为她的爱烙上了沉重的印记……

  她没有替自己选择生死的权利,她没有能选择逃避命运的权利,但她有选择放手的权利……

  于是,她能为夏月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放手。

  让她回家,回到那个远离战乱和权谋的宁静家乡,回到她怀念已久却为了她甘愿离弃的地方。

  国破王殇之际,她们坚守不放的岁月也将随着漫天纷飞的硝烟战火,尽归沧桑。

  ☆、第 七十 章

  缓步前行,踏着一地斑斓闪烁的火光。

  夜很深,风也很静,而脚下狭长笔直的走廊比这夜色还要更加的寂静,宛若一道沉没在海底的深沟,阻挡了所有声音往来于耳畔。

  身旁传来阿斯兰粗重而平缓的呼吸声,伴随着自己安静的脚步声,夏月白望着夜幕布火把下逐渐清晰开来的一扇大门,裙下的步伐不自禁地又放慢了一些。

  青铜的质地,被打磨的水滑光亮,模模糊糊地映射出自己在火把底下倏忽明灭的身影。

  片刻地犹豫不决,默然静立于紧闭的门前。

  阿斯兰抬头朝夏月白看了一眼,从鼻腔里喷出一个沉闷的呼吸。

  沉沉地叹息,想借此释放闷在胸腔里的沉重空气,却在这声长叹后,觉得身体里的力量一瞬间被抽空了。心跳,和眼中的目光一样的恍惚无力。

  抬起双手搭上冰冷的门边,短暂的停顿后,猛然一推。

  室内带着一丝干燥的空气与廊下盘旋的夜风碰撞,纠缠,将她身后的长发吹向半空,一层柔软的火色在扬扬洒洒的发丝间抖散出细碎闪烁的波澜。

  屋内很亮,甚至比走廊里的照明更加耀眼,迫使夏月白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在这里等我。”她低下头对阿斯兰轻轻说道,它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到门边靠着墙壁趴下身,甩了甩尾巴,垂下头。

  独自走了进去,不知为何,身体在这片灯火通明中竟然溢出一股瑟瑟阴寒。

  这是一个位于图萨西塔寝宫后方右侧的房间,从外形上看相当的普通,与这座阿蒙宫里的其他房间相比并没有特别的不同之处……高大的门梁,简朴的铜门,几乎没有任何奢华修饰的痕迹,这样一个普通的屋子竟能占据着和法老卧室之间最近距离的位置。

  陋室,相对于整个王宫而言,它就是一间不折不扣的让人不会多看一眼的陋室。

  然而,只有当你真正置身屋内,你才会明白它凭什么能以一身质朴无华到随性的简陋模样,却可以紧挨着图萨西塔的卧室。

  因为,三千多年后在博物馆里展出的那副属于图萨西塔的黄金铠甲,正用那冗长岁月都无法抹不掉的骄傲和冷漠,沉默地注视着正缓步走来的夏月白。

  流光四溢的铠甲,胸前那只荷露斯之眼,在火光里闪动着一抹动人心魂的夺目光彩……威风凛凛,沉默肃杀,桀骜张狂。

  属于埃及法老王的铠甲,伴随这位年轻的女王踏上了夺权的不归路,陪她浴血奋战在叙利亚的战场,与她一同默默守护着奔腾不息的尼罗河,以及这座沙漠帝国的光辉岁月。

  这件经过鲜血洗礼的战甲,它是王权的证据,它更是荣耀的象征。

  当图萨西塔穿上了它,她不仅仅只是一位国王,更是一个战士……为了她的信仰,为了她的国家,为了她的人民,厮杀在刀光剑影,策马于锋火狼烟。

  时间和呼吸,便在这一刻凝固了。

  步子不受控制地被那副冰冷精美的盔甲吸引着,一步步朝它走去,夏月白感觉自己像个被操纵的提线木偶,那些牵动四肢的无形绳线,就握在那个叫“命运”的神的手里。

  来到铠甲前,与它面对面站着。忽尔,心脏在沉闷地律动中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视线,有些不受控制地与那些深浅不一零乱分布的伤痕粘在一起,顺着它们纵横交错的冰冷痕迹不安地游移……有些光影在眼底静静地颤抖,她不知道那是自己注视着这件铠甲的目光在发抖,还是两侧的火光在微风里抖散出一片斑驳的残晕。

  但是夏月白知道,她的心痛得快要失去知觉了。

  上一次,看着图萨西塔穿着眼前的铠甲率领军队出征红海,她并不曾有过这样惊慌恐惧的感觉。

  这一次,不一样……情况不一样,形势不一样,结果也会不一样。

  向乌纳斯打听了红海的情况,他虽然依旧笑得随意懒散,可他闪烁不定的目光以及闪烁其辞的态度,夏月白知道他没有讲实话,至少他没有全部讲实话。就像这宫里的其他人,要么是不知道真相,要么就是有所隐瞒。

  被她逼问的急了,乌纳斯只说了一句“你安心在底比斯待着,红海那边有王,不会有问题。”

  安心,怎么安心?拿什么安心?

  一帮讨厌的骗子,一群将她保护得几乎与世隔绝的人。

  憎恨现在这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的状态,这种躲在别人背后享受安逸的日子,真能把人逼疯。

  “又在大半夜出来游荡,你这个习惯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冷不防,一道声音传来,淡淡的,来自门旁。

  那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的刹那,让夏月白原本被悲伤搅得混乱的呼吸平稳了下来,悄悄咽下眼底一抹泪光,悄无声息。回身的时候,夏月白朝她嫣然一笑。“会议结束了吗?”

  “结束了……明天出发。”说话间,她已经来到夏月白的身旁,注视着面前的黄金铠甲,眼睛轻轻一眯,一道倏忽明灭的光自眸底闪过。

  “明天……”恍惚,慌张。

  时间,过得太快,猝不及防间已经到了图萨西塔起程的日子。

  轻轻瞥了她一眼,图萨西塔的眼神里泄露出一丝挣扎的不忍。半晌,她始终没在说什么,沉郁。

  淡淡一笑,夏月白的眼睛酸涩得厉害,不知是盯着这副金光烁烁的铠甲看得太久了,被它耀眼的色泽灼伤了眼睛。还是因为身边这个人安静地咫尺陪伴,让她努力压抑的悲凉突然一下子爆发了。

  “图萨西塔,我见过这件铠甲。” 刚开口,夏月白就知道自己可能又犯傻了。

  “我那次去红海?”

  “不,是在更早以前。”

  “更早,什么时候?”

  语气,声音,呼吸,她不知道哪个更加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我的……我的世界。”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抬手摸上铠甲,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肩部那道深痕,曾经的旧伤映入她的眼,无声蜿蜒。“是不是还看见了我的黄金棺?”

  惊骇,骤然怔住。目光不敢动,因为一动,眼泪就能冲出来,吞噬掉她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

  “我早有想法带着它一同去亡灵之地,看来它比我更能经历漫长的岁月,是不是,月白?”淡淡一句,手指从几条累累交错的伤痕上滑过,逗留在荷露斯之眼的眉尖和眼角那块地方,图萨西塔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我想去红海。”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而且已经得出了结论。”

  “我不管,我要去。”

  “月白……”叹息,侧目。明知不能动摇,却在夏月白坚韧中带着一丝哀求的目光里还是犹豫了。扭开脸,继续望着荷露斯之眼精美的冰冷轮廓,沉声。“你明知道我不会同意的,干嘛还要这么的固执。”

  “你可以不带我去,我自己去。你以为没有你,我就不能去红海了吗?”

  “你要怎么去?没有人给你指路,你连红海的边都摸不到。”

  “我可以找人给我指路,给我做向导,总会有人愿意帮我的。”

  “没有我的命令,没人敢帮你。”

  “图萨西塔,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转过身,冲着她有些歇斯底里的喊道,微微涨红的脸庞被迅速滑落的泪痕覆盖。视线刹那模糊,她越是用力地看着图萨西塔,越是看不清那女人一瞬间黯然失色的模样。

  “别哭,月白。”伸手揽上眼前微微发抖的肩膀,将她微凉的身子轻轻带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一声叹息,浓郁的金沉淀眼底幻化作一波温柔无奈的薄雾。“瞧你这几天,眼睛一直是红的,像只红眼睛的兔子。”

  “红就红,兔子就兔子。那你能不能带红眼睛的兔子一起去红海?”

  “……月白,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从干涩的唇上溢出一个声音,沙哑,怯懦,透着种困压过后急剧想要爆发的隐忍,一种暗哑地让她感到痛苦的心慌。

  “只有我们在一起,我才能安心,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在她怀里抬起头,用泪光涟漪的眼仔细看着她的脸,而那张让自己朝朝暮暮惦念的脸孔带着凄然低迷的笑,与自己一样的无奈,一样的痛苦。

  手臂自夏月白的身后环过,侧过头,朝她冰冷的脸庞缓缓靠过去,直到她的发丝淹没了自己的呼吸,图萨西塔深吸了口气,低语。“你待在底比斯,我才能安心,你明白吗?”

  “不想……明白。”肩膀微微僵了一下,继而抬起手臂轻轻搂上她的背,手指陷入那些冗长发丝织出的细腻陷井,纠缠,萦绕。

  空气再度陷入安静,因着两人都不想开口。

  半晌。

  “既然你不让我去,那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一次到底有多危险?”脸埋在她的颈窝,吸了口图萨西塔身上终日缭绕不散的晨风味道,夏月白闷着声音问道。

  手掌顺着那片黑色的长发来回摩挲,撩了一缕在指间,她爱这暗夜般迷人的色泽,更爱它夜风般妩媚的触感。“有一定的风险,赫巴联军在数量上有优势,赫梯统帅是卡普尔,他几乎是战无不胜的一代名将,赫梯战士也是少见的强敌。所以,埃及这次的敌人有些棘手。”

  “埃及只有57万人,居然要与90万人的联军打仗,悬殊太大了。”蹙眉,尽管自己对打仗一窍不通,然而仅凭这个数字,也足够让她明白这一仗的艰巨。

  笑,即便只是嘴角牵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可她仍然笑得恣意快乐。“以少胜多,不是什么奇迹。自古以来,战场上这种事例有很多,既然先人们能做到,我也能。”

  踌躇,她看着她,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在面对这个总是骄傲自信的女王时。

  少顷,夏月白低下头。“回去休息吧,明天你还要出发。”

  转身,脚步还未迈出,十指相缠的手上猛地一紧,身体顺着那股缠在指间的力道被狠狠扯进图萨西塔的怀里。

  措手不及地抬头,半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兜头一片阴影伴着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图萨西塔的目光随着温热的呼吸,不动声色地消失在夏月白的唇上。

  迅猛,侵噬,没有丝毫的犹豫,用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疯狂。

  辗转在唇上的力道,蹂躏着她的唇,甚至连侵入口中的呼吸都带着一种痛。然而,却不想让她停下来。

  不由自住环上她的腰,不由自住的回应她近乎粗暴的吻。

  衣服悉数被剥落,由上到下,由外到里。

  在这样的深夜,在这个寂静的房间,在她们之间,有些情绪失控般点燃了积蓄在身体里的悲伤,将隐藏了多日的痛苦压抑全然释放了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呼吸,急促粗浅,在彼此缠绕的发丝间渗透,逶迤。

  眼神碰撞的一刹,夏月白看见那双金棕交织的眼睛失去了平日的稳健淡然,有些迷茫,有些失措。

  很美的眼睛……却因从那层金色瞳膜后不断翻涌而出的绝望而变得混乱不堪,像片风暴里狂啸着卷起地平线的沙漠。

  沉默的灵魂,绝望的占有,在沉默中绝望的侵袭发泄着。

  有些疯狂,用语言无力去描绘,只能用身体去感受……有些人的沉默,用多么温暖的手都无法融化,远比任何喧嚣都狠狠撕碎你的心。

  眼角,轻轻滑下的泪,在夜风里冷得刺骨。却在转瞬间,被炽热的唇吻去,很轻,仿佛怕碰碎了那滴泪……

  棕色的眸望进夏月白雾气氤氲的眼底,静静停留了片刻,俯下头又将她的发丝和嘴唇缠得更紧。

  夏天的风吹在身上是冷的,因为皮肤上的温度太高,像沸腾的火。

  两人的呼吸逐渐平静。

  动了动肩膀,轻轻翻过身,侧躺,背对着图萨西塔。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这女王眼里从始至终隐隐流动的压抑,即使是在身体被激情焚烧欲裂的时刻,那双眼睛依旧绽放着金属的冰冷光泽,不见丝毫的炙热情|欲。

  图萨西塔转过脸,看着火光里覆着一层细腻薄汗的背,柔长的发被汗水粘在背上,发丝的纯黑蔓延在白皙的背脊,勾勒出日渐消瘦得让人心疼的线条。

  抬手伸向夏月白的后背,就在指尖几乎触及到那层温热皮肤的刹那……忽尔,顿住了。

  图萨西塔望着夏月白闷不吭声的背影,手在半空停了片刻,转而伸向一旁的桌子。

  将桌上整齐叠放的金色斗篷随手抽过来,手腕在半空一抖,斗篷遇风散开,怒放的花般绽放在她们赤|裸的身躯上。随之,轻盈地飘落下来,将两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覆盖。

  没有回头,夏月白蜷曲着身体,沉默地任由图萨西塔为她们盖上斗篷,又细致地为她把缠绕在颈边的零乱发丝理顺,继而拉着柔软的斗篷将她露在空气里的肩膀盖上。

  由始至终,动作轻柔,细致沉默。

  小心翼翼地温柔,这女人在温柔的时候,无疑是致命的。

  “睡一会儿吧,天快亮了。”半晌,她声音极轻的开口,语气平静地让人心慌意乱。

  “嗯。”嘴里应着,却没有闭上眼睛,尽管眼睛干涩的连掀动眼皮都困难,但夏月白仍然固执地望着对面的墙壁,盯着墙上火苗跳动出来的一片光怪陆离的影子,失神地看着。

  皮肤褪去了激|情焚烧出的滚烫,身后的体温与颈边传来的呼吸一样的温热,一下一下,点点滴滴地渗透进微微发凉的皮肤,渗透进疲倦不堪的灵魂。

  图萨西塔的呼吸声,很轻,很浅,混合着室内闷热低旋的风声,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声音,这让夏月白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悲凉。

  原来,害怕失去一个人是这种感觉……想抓住,却发现自己在拼尽全力后,仍只能空着手,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渐离渐远。

  被恐惧和无奈淹没的感觉,就像被推进冬天的海里,淹顶的绝望窒息,寒彻的冰冷刺骨。

  泪,再一次发疯了似地涌出,顺着麻木的脸颊蜿蜒消失在发间,无声亦无声。

  图萨西塔扭过脸,注视着眼前一片黑色的发,很柔软的色泽,像片月夜底下舞动的薄雾,缠着她的视线渗入她的思绪,温柔又缠绵的撕扯着呼吸,这是一种心甘情愿被束缚的可怕感觉……

  暗自一声叹息,她的视线移向房间中央的铠甲。坚冷的战甲,仍旧不知疲倦地绽放着凛冽的金色,迎向窗边滑入的一缕逐渐清晰的晨光。

  窗外的天空,一抹晨晕如绛红的血横穿天际,仿佛是苍穹的一道伤。

  ★★★ ★★★ ★★★

  究竟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克制想将手里的东西全部扔掉的冲动……究竟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稳住发自内心的颤栗……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拽着她的手与她不顾一切的逃离这里……

  夏月白不知道答案,她找不到答案,因为没有答案。

  安静地与侍女一同给图萨西塔穿上铠甲,从第一个搭扣到最后一层腰带,每一次触碰到这女王默然静立的身体,自己都会压抑不住心脏的抽搐……

  疼到没有感觉的时候,痛疼就不在是折磨,而是一种可有可无的阻力,就像空气,存在于每个角落,密密麻麻地包围着你。

  穿戴的整个过程都静悄悄的进行,在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后,侍女们退到一旁,行礼后便小心翼翼地倒退离去,甚至没等图萨西塔开口让她们离开。

  悉悉嗦嗦的脚步伴着裙角摩擦的声音从身边经过,随后,夏月白听见大门在身后关上,以及众人远离的声响。

  最后的一点时间和一室沉寂,都留给了她们。

  “过来。”图萨西塔微微一笑,朝离自己有段距离的夏月白招手。

  低着头,迈步,艰难。

  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迫使这女孩一直在逃避的目光迎上自己的眼睛。只是图萨西塔并没能捕捉到夏月白眼底的神情,唯看见一双极力在压抑的颤抖眼帘,以及睫毛在脸上投出的一片浓密阴影。“你确定不和大家一起送我出城?”

  在她指尖强有力的钳制下仰着脸,视线却执拗地低垂,看着自己的鼻尖。“不去了。”

  眼神轻闪。“看着我。”

  眼帘颤了颤,一阵沉默后,轻轻望向她。

  扣着下颚的手指松开,沿着她颤抖的唇角掠过,轻轻覆盖上脸颊。夏月白的脸颊很凉,仿佛寒夜的风,凝固了图萨西塔注视在这苍白五官上的留恋目光。

  “我会平安的回来。”过了不知多久,她很认真地开口,就像一句誓言般认真而专注。

  只是她这一句话,夏月白的眼角便湿了,泪痕流过脸颊上的手,在她指缝里蔓延滑落。“你必须平安的回来。”

  “好。”

  “图萨西塔,如果你死了,我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个世上。我不管你为我安排了什么退路,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需要……我只要你一个人,你活着,我活着……你死,我陪你死。”用倔强的声音,说着像个孩子般有些不讲道理的话,她的眼神很清澈,很固执。

  “……月白。”狠狠地,心被什么贯穿了,一瞬间。

  “埃及是赢是败,我不在乎,我也没能力改变什么。我就要你活着回来,我就自私地想要你一个人,什么国家,责任,命运,我都不想管。图萨西塔,你听见没有……”

  深深叹气,更像是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抽吸。“听见了。”

  “活着回来就可以,行不行?”

  “行。”

  很努力的看着她,用一双被泛滥的泪水遮挡住了全部阳光的眼睛。颤抖的手臂紧紧抱着她,体温在坚硬冰冷的铠甲的阻挠下慢慢变冷,宛若她肆虐的泪,滴落,蜿蜒在那层华丽的金属表面,逐渐被那耀眼的色泽吞噬了温度。

  “月白……我一定会回来,你要等着我。”笑着,唇上那道坚韧顽佞的线条,像她眼底一瞬间乍然绽放的浓金,极致温柔的背后是极致的坚毅。

  再也没能忍住,一声哽咽在紧缩的喉间刹那突破,冲口而出时变成了泣不成声的痛哭。

  温热的泪,落在铠甲上那枚荷露斯之眼的漆黑瞳孔,仿佛它的一滴泪,滚落,摔碎在裙袍交叠翻飞的边缘。

  风起,在阳光淡淡的窗外。

  ★★★ ★★★ ★★★

  风和日丽的天气,红海的沙滩在灿烂的阳光下无限延伸着,似乎没有尽头。

  一卷低浪轻轻拍打上海岸线,没能停留片刻便又拖着一串细白的泡沫退回海里,留下身后一道雪白的痕迹,很快就被细密的沙粒吸收殆尽。

  灯塔了望台,埃及卫兵似乎发现了什么,半个身体趴在栏杆边,使劲朝蔚蓝的海面看过去。

  半刻间的疑惑,半刻后的惊恐,来不及收回还挂在栏杆上的姿势,扯开嗓子扭头大喊:“联军!赫巴联军到了!!快点燃信号!!!”

  身后的同伴握着火把拔腿跑向灯塔的置高点,那里一字排开着五个半人高的黄铜火桶,早就准备好的干柴架在桶里,胳膊粗细的木头上淋满了易燃的黑油。

  一一将火桶点燃,五卷金色的火焰舔着咸腥的空气窜出桶缘轰然喷向半空,浓浓的黑烟随之无声地腾起弥漫开来,在海风里旋转着涨满湛蓝的晴空。

  手握着火把的埃及士兵抬头看向微波荡漾的红海……平静的海平线,黑压压一片船队在阳光明媚的海面上上下下的颠簸起伏,就像被染黑的浪花闪烁跳动在风平浪静的大海。

  海风从那个方向吹了过来,那风里隐隐渗着一丝细微的血腥气,让人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七十章啦,不容易!

  ☆、第 七十一 章

  人的海,沙的浪,阳光抵达不到地面,因那沸腾地浓浓硝烟将整个天地揉成了一团,嘈杂,混乱……

  惨叫声,伴随着一篷鲜血从滚动的沙尘后泼洒在被无数双脚踏出的凌乱沙地,一个满脸血污的穿着看不出是哪国盔甲的人从浓烟里窜出来,没走两步就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他伸手捂着自己脖子上整齐的切口,试图阻止那些浓稠滚烫的液体朝外喷涌的猛迅势头,徒劳无功的补救,随着身体抽搐几下后,他一头栽倒在地。

  身后的滚滚浓烟里,布满了奋力厮杀的人影,奔跑的马蹄搅起沙尘,宛若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沙尘暴。

  能见度低到看不见一米之外的地方,分不清哪个是友,哪个是敌,杀红眼的战士只能在面对面相遇时,才能看清对手,厮杀中还要小心不能一刀错手把自己的战友杀死。

  早在埃及军队与赫巴联军遭遇的一个沙漏时后,战场就被混乱包围了。

  驻守红海港的埃及军只有第三军团和第四军团,是由距离港口最近的利比亚和叙利亚调拨回来的十六万人,而埃及的重甲部队还未抵达,这让马里埃和克蒙特只能硬防死守等待大军赶来。

  “马里埃将军,外围的步兵阵顶不住了!”门外跑进来一个满身硝烟混合着血腥味的高大身影,匆匆行了个礼,便心急火燎地说道。

  抬头,马里埃几夜未眠的眼睛布满血丝,透着一股子快压不住的狂躁。“侧翼的骑兵呢,全部调过去。”

  “左翼骑兵被巴比伦人牵制,动不了。右翼汇集了克蒙特将军的步兵在港口西侧遇到了赫梯人,已经打了半个沙漏时还没能冲出来。”副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连带着被烟熏出的乌黑也擦去大半,露出一张黑白混杂的焦急脸孔。

  听着副将的汇报,浓黑的眉拧成一团死结,马里埃扫了一眼房内几个望着他的官员。低头,他朝身前的大桌看去,粗硬的牛皮地图上放着一张四天前收到的讯息,来自图萨西塔的亲笔信。

  “固守十天,大军将至。”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多余的意思……撑下去,十天后会有援军。撑不下去,也得硬撑。

  这样的命令,就如那位沉默地女王给人的从容微笑,有着一目了然的压迫感。

  “城内还有多少人?”

  “步兵五千。”

  “全部集结,跟我出城。”

  怔,愣了半秒,才道:“将军,全部出城?”

  皱眉,他的耐心已经被从城外隐隐传来的厮吼声磨光了。“你耳朵是震聋了,还是我说的不清楚?全部!”

  “将军,我们第三军团和克蒙特将军的人马已经全在城外了,城内只留了这五千人以防不测,如果将城内部队调空,那万一……”对着马里埃绕过桌子朝房门走去的背影颔首,谨慎,又带着一丝担忧的开口。

  “狗屁个万一,如果现在顶不住,也别指望最后能靠着五千人来挡住联军那些王八蛋!”回头,瞪了他一眼,随即瞥见副将手臂上的伤口,新鲜的伤痕还未来得及处理,血液正沿着盔甲向下流淌。“找医官处理一下伤势,你先休息,不要随我去了。”

  “不用休息,包扎一下就行,属下跟将军出城。”跟上马巴埃急促的脚步,年轻副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满不在乎地应声。

  四天了,十六万人面对着敌人九十万大军凶暴怒潮般的狂袭,咬着牙顽强死拼了四天。

  还有六天……生与死,居然就只有六天的间隙,短得让人不敢去想,也没时间去想。

  “备马,出城。”

  阳光,灰蒙蒙的压在天空,与模糊的厮杀声混杂在一起,就连脚下的大地也因这持续了四天的激战而不自觉的颤抖着。

  ★★★ ★★★ ★★★

  一切比预料的还要糟糕,完全超过了马里埃在其他战斗中遭遇过的最差情况。眼前这幅满目疮痍的惨烈场景,对于他这个不止一次踏入战场的将军而言,应该算是司空见惯的。

  然而,他还是被深深震慑了。

  率领五千人直奔木尔代城外的沙洲而去,那里有他布置的七万步兵,也是迎击敌人的主力部队。

  步兵在战场上的移动速度远不及骑兵和战车,然而一支军队中,步兵的人数却远胜于其他快速兵种,原因很简单……凭你移动速度多快的队伍,如果敌人的步兵数量过于庞大,一旦遭遇了包围阻击,速度作战根本不可能发挥良好的作用。

  步兵是两军一刹那短兵相接时,最普遍最直接的战斗方式。

  这七万人如果顶不住了……克蒙特防守的西边还能顶多久?

  不及细想,迎面扑来的浓重血腥味,突兀地拉回了马里埃的思绪,精神一振,抬手狠狠扬鞭,朝着不远处排山倒海的声浪冲了过去。

  ★★★ ★★★ ★★★

  一剑刺穿对手的胸膛,还未回身,一道刀光在眼角闪过,马里埃拔剑用力一挡,火星四溢,他在僵持中抬腿踢上敌人的小腹,趁对手身体踉跄不稳的瞬间,一剑割断了那人的喉咙。

  看着敌人倒下,马里埃急促地喘了口气。

  源源不断的敌人,自他带兵闯入阵内开始,这些杀也杀不完的敌人便越聚越多,越战越狠。

  赫梯战士的勇猛,果然不是虚传。那一双双冰冷专注的眼睛,如同他们手中坚硬的铁器一样的冰冷锋利,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咬着一嘴血沫带着残缺不全的身体继续拼杀。

  混乱的状态,在视野可及的范围内蔓延。

  “将军,赫梯人越来越多了,先撤回城在说!”副将带着几个手下杀出条路,冲到他的面前,说话间还回手砍倒一名举剑刺来的赫梯人。

  “发信号,撤退!”不能把军队的主力葬送在这里,退回城内还能组织最后的防守,前提条件是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活着退回城里。

  “属下带人在这里拖住他们,将军你先回城。”

  “我撤个头,要走就一起走,靠你们几个能撑多久?”与身旁的副将打了个配合,两人一左一右各自解决掉三个包围来的敌人。马里埃有些愤恨的吼着,响彻四周的刀剑撞击和人的嘶吼立刻淹没了他的声音。

  “将军,我们能撑多久是多久,您不回去,木尔代城就空了。”

  狠狠踢上对手已经受伤的腿,又在他弯腰的空档在从背后补了一剑,剑刃从后背直直刺穿了那人的胸腔,马里埃感觉手里的剑锋刮过对方肋骨的涩阻,不迟疑将剑一抽,一篷血沫飞溅脸上。“空就让它空吧,我看今天的日子不错,要死就选今天了。”扫了眼粘连着皮肉的剑身,提高声音大吼。“兄弟们,给我顶住!别让赫梯人再踏前一步!杀!!”

  “杀!”被海潮般不断涌现的赫梯大军刺激出的满腔怒火,在这个简单嘹亮的字破口而出的刹那,轰然爆发了,四周沙尘里响起雷鸣般的咆哮。

  指挥队伍快速一字拉开阵线,尽可能地挡住敌人雷打不动的推进阵容。战场上放眼看过去几乎全是赫梯士兵,照这样的势头,想挡住敌人对准木尔代城挺进的沸腾步伐,简直就像拉起一排木栅栏去拦截灭顶而来的海啸般可笑。

  “嗖”尖锐的声音,划破满耳杀声震天的巨响,带着点浑浊的尾音刺穿了人的耳膜直抵心脏。

  随即,一道亮眼的红光,如流星飞窜入昏沉沉的天空。

  这东西马里埃认得,不仅他认得,所有埃及战士都知道这个信号意味着什么……

  陡然惊住,大怒呵问。“谁放的撤退信号!?”

  “不知”一脸震惊的副将朝周围快速扫了一圈,一扭头,惶惑地目光顿了顿。“将军,你看……”

  眯着眼,目光透过涨满空气的黄沙硝烟循着副将的指引看去,待看清情况的刹那,猛然一骇,整个人被急骤的震惊凝固了,在这杀声震天的时刻。

  踏着让大地震荡颤抖的力量而来,那端坐在马背上的英挺身姿就像一个神,白色的斗篷缠卷着漆黑的发丝,金色的铠甲在周遭那样浑浊不堪的空气里,兀自的耀眼夺目……像一束光,将这片被死亡气息完全吞噬的灰暗空间轻易地刺穿,照亮,瞬息之间。

  照进地狱的光芒,伴随着来自她身后隆隆巨响的马蹄卷带着纷扬而起的沙尘逐渐迫近,把浸透了惊惶和紧绷的空气撕裂了一条口子,让所有埃及人的呼吸一轻。

  图萨西塔……怎么会……

  “王!”有人狂喜的吼出来,扯得嗓子都破了音,紧接着四周爆发出一波惊喜交加的狂喊声。

  “是王和阿努比斯军团!!”

  “是援军到了……王带着援军来了!”

  “我们的援军到了!!”在敌军铺天盖地不留一点喘息机会的疯狂袭击中,被打压的几乎要崩溃的情绪一扫而空,埃及人的眼底显而易见的兴奋光芒,就在那片向着混乱战场疾驰而来的黑甲骑兵映入眼中的刹那。

  一时间,埃及士兵的情绪沸腾了……被眼前的困兽之战压迫地近乎狂躁不安的埃及人,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援军。

  “撤退,快!全部撤退!走快走!!”猛回过头,马里埃冲着四周的人群暴出一声大吼,挥剑放倒面前的敌人后,又抬头不断喊道:“撤退,快撤退!!所有人撤退!!”

  一声令下,周围的战士解决掉对手后,提剑转身拔腿朝着身后那片奔腾而来的黑甲军方向跑去,已经深入敌方阵营的其他人,也跟着悉数快速撤退。

  侧目,图萨西塔朝身旁的杜拜弗投去一瞥,他立刻转头朝身后的军队喊道:“弓箭手准备!”

  眼见滚滚烟尘的前方,零星的人影正逐渐从乱战的阵地朝着她的方向跑来,马里埃的部队正在遵照命令疾速撤离,由少及多的汇拢过来。

  图萨西塔缓缓抬起左臂,在远方那片马蹄惊踏出的沙尘于安静的眸底无声地卷出一个黑色旋涡的时候。

  身后连绵响起一片弓张弦满的膨胀声。

  瞅准时机,手臂一挥。

  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破空之响,一簇簇箭影贴着天空底下压得很低的浓云,急不可耐地脱离弓弦的束缚,疾风骤雨般朝敌军阵营尖啸飞去。

  天空下,奏响一场箭雨的尖锐吟唱,那一支支尖利的箭簇,成片连绵的倾泻而来,如同瓢泼大雨般浇灭了赫梯军人一直以来恣意狂暴的张扬眼神。

  地面上,黑色的盔甲反射着阳光奋力穿透浓尘投下的光芒,翻卷着汹涌雷霆的黑潮袭卷而来。

  双唇紧抿,与马里埃擦身而过的瞬间图萨西塔微一侧目,她安静的眸子在这年轻将军一身乱糟糟的血污上轻轻掠过。随即,目光迅速调向前方,率领身后的阿努比斯骑兵以一股千钧纵飞的速度和近乎风暴碾压的方式逼近赫梯的主力阵容。

  赫梯军队的密集人数,也是他们最大的弊端,首轮箭袭之后,地上密密麻麻倒了一片全身扎满长箭的尸体。

  专心注视着马蹄下逐渐迫近的战场,夹杂着血腥气的浊风劫掠长发在身后扬起一片黑色的浪,无声而不甘平静的浪……烈烈的金刹那满溢眼眶,那是图萨西塔悍然抽剑出鞘的瞬间,她瞳孔深处勃然涨满的同身上铠甲相同的色泽,凛冽,坚毅,诡魅得让人心神俱慌。

  “矛阵!攻敌军主力!”清晰的下令,穿透了马蹄踏出的轰鸣节奏。

  两侧副将立刻低头,摸上马鞍的旗袋,握住一面红色镶金边的旗子,同时高举过头在半空转了几圈,向后面的军队发出指令。

  于是,原本跟在身后的队伍急速变幻队型,形成五条方阵。每个方阵又由五排整齐的骑兵组成,最前一排的骑兵翻开手中的盾牌,在方阵前面形成一道青铜色的坚垒。弓箭手分布在队伍的两侧,搭箭拉弓瞄准敌人阵营,随时准备为冲进阵地的战友突破出一条兵力松散的路径。而纵队正中间的骑手,则是手持短剑长矛的攻坚力量。

  被埃及人发动的突然袭击打乱阵形的赫梯人,在短暂的混乱过后,又快速的恢复了原先的状态。那些统帅模样的人,坐在马上对着军队不知喊了些什么话。片刻,分布在四周的军队再次朝中间集结起来,对准图萨西塔与阿努比斯军队涌过去。

  一刹那兵戎相接,厮杀与吼叫声随即穿透云宵,被漫天风沙闷堵在灰黄色的空间里,像滚动撞击在浓云里的雷声。而图萨西塔的身影也由这片四溢的喧哗淹没,唯独能在鲜血飞溅的滚滚浓尘中,依稀看见一抹在血雾里耀动闪烁地金色,时隐时现……

  ★★★ ★★★ ★★★

  “你说什么?”卡普尔猛地抬头看着来汇报的属下,不太相信刚才传进耳朵里的话。

  “埃及女王到了。”

  “啪”将手里的笔重重拍在桌上,那张刚写了一半准备呈交蒙巴萨的军报被笔尖的墨汁溅了一滩。皱眉,不自禁拔高了声音。“阿努比斯军团来了多少?”

  “目测大约五万人。”属下低了低头。

  “现在情况怎么样?”

  抬眼,向桌后抽过一张白纸准备重写军报的人看了一眼,副官明显底气不足的开口。“我们的人,好像……似乎有些吃力。图萨西塔也并未继续对战,她替先前被围困的埃及军解围后,便下令返回了木尔代城。”

  握着笔的手一紧,笔尖停在干净的纸上,抬头,精锐的目光令属下突然一惊。“你说什么?”

  “属下无能。”退后半步,跪下。

  阴着脸,想了片刻,卡普尔起身从侍卫手里接过自己的佩剑,推开他又送上来的斗篷,一言不发地朝帐外急步走去。

  太快了,来的太快了!

  怎么也没想到图萨西塔居然已经到了木尔代城,虽然只带来五万人,可那些是埃及最精锐的部队。

  而自己派出的军队却并非是赫梯最强的一支,他以为应对马里埃那个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和埃及四大军团中力量最薄弱的克蒙特的部队,自己布置的兵力已经绰绰有余。也难道怪,战场上的人这么轻易就被阿努比斯军团击退。

  是他错判,也漏估了……图萨西塔的奇袭能力。

  一个女人坐拥了素有“黄金国度”美誉的富饶国家,手里握着沙漠之脉的尼罗河,执掌着泱泱雄阔的埃及帝国……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是个平凡的女人。

  终于,有机会亲眼见识一下这位埃及法老的飒爽英姿……在战场上,领略这位铁腕女王名震八方的狠冽手段。

  ★★★ ★★★ ★★★

  三角洲。

  随着天狼星在夜空中悄无声息的缓慢偏移,尼罗河的泛滥期同样进入了尾声,一年一唱的雄浑篇章也缓缓由澎湃激昂的唱腔转向了平和温柔的气息……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奔腾的河水注入地中海,在三角洲的宽阔海口与湛蓝的海水相遇,碰撞出另一个新的广阔旅程。

  由河流上游冲刷而来的淤泥逐渐在退潮后的农田里显现出来,沉积,厚实,丰富,新一年的灌溉已经由神的双手完成了,人们只需要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播种,便能收获神赐予的丰收和快乐。

  与红海港那里的战乱不同,三角洲最近极其安静,这样的平静是件好事,至少对于驻守在这里的两万埃及士兵而言。

  大海的平静总是被风暴搅乱,而三角洲最近的平静却被再次侵犯边境的利比亚彻底打乱了。

  “利比亚主力约有五万人以上,重甲战车在后,骑兵已先过绿洲,预计明天日出前到达城外!”防守在边境外的哨兵卷着一身尘土味冲进来,跪下,大声汇报。

  被克特蒙留下统领两万人的是他最得力的副将,穆什。此刻当他听到这个消息,一手命令属下调齐军队在城外设四道防线,一手让书吏官赶紧给底比斯传信,让尼罗河中游的庞大都城做好防御准备。

  下令所有将级以上官员立即率领各自的军队出发,一定要赶在利比亚人出现前到达防线,争取能将这些打不死就不会退的野蛮人挡在埃及边境之外。

  穆什抓过桌上的剑,忧心忡忡地带着几个亲信属下赶赴城楼,心里有点空荡荡的感觉,他不知这是战前的紧迫,还是对未知的茫然……两万人守三角洲,要想不茫然实在也难,这座供养了埃及的大粮仓,被太多人盯了太多年。

  先有叙利亚人,后有一直锲而不舍至今的利比亚人。

  克蒙特将三角洲交给他,这位第四军团的主将动身去红海前曾命令他就是死也只能死在这片土地上,若退了半步,就算利比亚人不要了他的命,他也会亲手杀了他。

  穆什心里明白,克蒙特选他留守三角洲,是因为他对跟随多年的属下有足够的了解,知道自己绝对不会退让半步,不管面前的敌人是两万人根本挡不了的利比亚大军,还是铺天盖地的洪水猛兽。

  既然,两万人死守在这里也挡不住利比亚人趁虚而入的脚步,那么,他就尽全力将他们拖住,至少要给浴血奋战在红海边的战友们一个交待,更要给遥远的底比斯腾出组织防御的充裕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混乱,混战,于此开始。

  ☆、第 七十二 章

  战争的可怕,在于它能在眨眼的功夫将那些年轻鲜活的生命吞噬干净,就如肆虐而过的狂风,风过之后只留下满眼不忍直视的残破疮痍。

  又一个侍卫在身旁倒下,那是刚才大声提醒自己躲开敌人刀锋的年轻近卫军,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年轻的面孔,另一个近卫军快速填补了他的空缺,与周围的埃及士兵聚在图萨西塔的四周,砍杀着不断涌上来的敌人。

  杀不尽,砍不断,这些赫梯人像不知疲倦的河流,只有源头,没有尽头。

  隐隐地,图萨西塔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心里那股疑惑只是匆匆一念闪过,几乎没有给她细想的机会,两翼的敌军正在快速汇合,由东西两侧向她不断合围过来,在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这些赫梯人已经形成了双侧包夹的阵式。并且两侧不断压迫而上的敌人正逐步分成内外两层,将她和战车组成的重甲部队分隔了开来。

  圈中圈,而图萨西塔与她率领的近卫近早已不知何时被这圈中圈套得牢固。

  夹击的形势对陷在包围圈里的图萨西塔和奋力厮杀的近卫军极其不利,一方面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要找到敌军薄弱的地方突围出去,一方面还得在举步艰难的情况下,不断向被阻隔在外围的埃及重甲部队靠拢。

  没有战车提供的速度和杀伤力的支持,在战场上单靠骑兵的速度和步兵的原地攻击,很难打出速度和力量的最佳配合。

  “王,小心后面!”这声提醒在耳边响起的刹那,图萨西塔正架住正面敌人挥来的刀,火星四溢间急速一拳砸在对方太阳穴的位置,皮肉绽开的闷声里夹杂着一丝骨头碎裂的闷响从那人头骨传来。在敌人僵直的身体还未倒下的瞬间,图萨西塔猛然一回身,闪开的速度慢了半拍,冰冷的剑刃从肩膀闪着寒光斜斜擦过,手臂辣辣一痛,像火舌舔上皮肤,一瞬间里没有太多的疼痛,只是灼热得想甩掉那层皮。

  反手一剑,她的剑从偷袭者的肚子上横着划过,剑锋带着一捧鲜血,画出一个饱满的圆弧,像一朵昏暗浓尘里盛开的花朵,妖娆,鲜艳。

  几个侍卫靠过来替她挡下了络绎不绝的袭击,给了她暂时看清四周环境的片刻时机,随着她急急环顾的视线,棕色眼底那道兀自闪耀的浓金,暗了一刹,转瞬又亮了起来。

  不等侍卫朝自己聚拢,图萨西塔一夹马肚,朝着东边冲过去。

  “王!”身后传来侍卫模糊的呼喊,图萨西塔听而不闻,策马奔腾在被漫天怒吼厮杀和刀剑撞击充斥得快要炸开的空间,一路直逼着眼中的目标而去。

  卡普尔率领着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军队,以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占据了有利局面,尽管埃及军实力不弱,尤其是那支阿努比斯军团,不愧是历代法老亲自培养出来的近卫军,其战斗力的确远在其他军团之上。

  然而,都已经无法挽回此刻战场上正悄然出现的变化……埃及人的迎击逐渐处于被动,而赫梯发起的进攻仍然势头劲猛。

  “将军,左翼出现漏洞,埃及重甲突围进去了,要不要让右翼调兵阻防他们内外汇合?”

  朝滚滚硝烟里杀声震天的方向看了一眼,隐隐听见轰鸣的蹄声伴着车轮飞转的声音。“不要调动我们的人,你去告诉耶布安王子让他的军队去阻击。另外,你带上人绕到两侧截断埃及军撤退的路,务必要把今天出城的埃及人都死死的困住。”

  “是。”属下领命,跑开。

  眼睛仍然死死盯紧那片已经辨不出敌军还是友军的战场,巴比伦人应该很快能从左侧杀过去。为了今后的战斗,卡普尔必须要保存赫梯军的力量,不算太难啃的骨头就扔给巴比伦人去慢慢嚼好了。“法老在哪里?”

  而经过今天一战,埃及必然会损失将近一半的兵力。

  “还在阵中。”

  “情况怎么样?将她和她的近卫军压制了这么久,怎么还没能打垮他们?”有些不悦地睨向身旁,在他灼灼目光逼视下,属下缓缓低头沉默了。从出兵到形成铜墙铁壁的包围困住图萨西塔已经将近一个沙漏时,副将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向这位素来严厉的统帅辩解为什么赫梯军队还在和埃及人僵持的原因。

  没道理,为什么陷入了层层排山倒海的包围中,图萨西塔和她的阿努比斯军仍能悍然不动的顽强反击,虽然在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攻势中他们的还击显露出了一些疲惫迟钝,但依旧没有能给赫梯军队一点打倒他们的机会。

  这位亲率大军冲锋陷阵的法老王,这位埃及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王,的确是不同凡响。

  “传令加速进”身子随之一震,还没回过神,耳旁旋即响起一阵惊叫。

  “将军!!”这声惊叫里充满了骇然,周围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卡普尔下意识低头朝胸前看去,一支白羽黑箭,箭头已经贯穿了胸甲,如果不是坚硬的铁甲阻挡,这一箭直接就能从他心脏穿过去。

  猛地,抬头朝远处望去。随即撞上图萨西塔的目光,微笑着,隔着眼前肆虐翻腾的沙尘和重重厮杀混乱的身影,淡淡闪烁着嚣张暴戾的色彩,隐约带着一抹异样浓郁的金色。

  肆无忌惮的笑,像个对周遭澎湃血光毫无知觉的神,而这位埃及神的手里正举着弓,笔直的弓弦因刚才的发力,还在她指尖下微微震颤。

  第3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