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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月醒河央 作者:中秋

  第29节

  片刻,她慢慢笑了起来,水雾般妖娆的眼睛,像她身后那道被风漾开的水波,不疾不徐。

  “第三、第四军团各留二万人在叙利亚和利比亚,将其余十六万人调向红海七港。霍克提莫斯,你留下四万人分别驻守尼罗河沿岸的城市,我要你把最精锐的部队派往红海。至于保卫底比斯的阿努比斯军团,只需要五万人即可,剩下的二十五人全部调走。”

  微微俯下身,单手撑上光滑的桌沿,打磨地水润黝黑的大理石表面倒映着那只手,骨骼匀称,修长优美。

  “他们要赌生死,我们就孤注一掷地陪他们赌一场。”

  所有人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朝着长桌尽头那声色冷竣的年轻王者颔首行礼。扫除了心里最后一丝顾虑的众人,用他们底气十足的声音响亮地回应了图萨西塔决然坚毅的眼神。

  拿胜赌生,拿败赔死……

  红海怒涛里的生死一战,于焉将至。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只写给志同道合的人看,就像琴诗只为知己奏吟。

  所以,就算你是过客,只要你能明白文字里的情绪,我们也算是一种相遇后擦肩的缘分。

  只要是缘分,不论深浅,就应值得珍惜。

  ☆、第 六十八 章

  一队由几十人组成的马队,跑过夜幕下依旧灯火辉煌的王宫广场,朝着金光灼灼的王宫大门急驰奔去。

  深夜,宫门早已关闭,没有特殊的令牌根本不可能进出,尤其最近战事将起,弥漫空气里无处不在的隐隐紧迫气氛,令这座王宫更是戒备森严。

  马队冲到紧闭的大门前,两边守卫的战士步伐一致地拉开阵势,提起手中的长矛挡在了马前,锋利的尖刃挑起火把冰冷的光芒。

  “快去禀报法老,阿娜希迦公主回来了,有急事要立刻见陛下!”为首的人拉下斗篷的风帽,大声焦急地对守卫喊道,身下马儿不安地来回跺着蹄子嘶鸣着。

  门前的守卫们愣了一下,一人转身跑向大门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上猛拍了几下,小门打开探出一个人影,两人交头接耳几句。片刻,只听见大门内传来呵令声,随即那扇夜色里依旧美得耀眼的巨大宫门缓缓朝两边被拉开。

  没等大门完全打开,马队已经挨着仅够一匹马身越过的宽度跑进门内,仿佛湍急的河水找到了出口,最后一名骑手越过宫门时,厚实的金色大门缓缓重新闭合,依稀能听见纷乱的马蹄声从沉重的门后渐远渐散。

  ★★★ ★★★ ★★★

  三更半夜,灯火通明。

  图萨西塔坐在桌旁,仔细审视着手中的羊皮纸,眼帘低垂,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从她纹丝不动的身影里辨出一丝僵硬。

  几名侍女跪在阿娜希迦的脚边,为她受伤的手臂清理伤口,小心翼翼拆除凝固着血污的旧绑带,擦去血液和污渍后,不知多久没有处理过的伤口露出一层糜烂,看着有些令人作呕的苍白。

  夏月白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染着血渍的领口轻轻拉到一侧,阿娜希迦肩膀上的伤势要严重一些,虽然经过简单的包扎,但是马不停蹄的赶路根本得不到休养,伤口愈合的不好,发炎的皮肤沿着被利器割开的伤痕红肿起来,外翻的皮肉不断渗出带着脓液的血水。

  从侍女手中接过干净的湿布,极轻地沾掉血水,夏月白咬着嘴唇,湿布掠过伤口时,她觉得自己的皮肤跟着一阵火烧般的痛。

  和侍女一起动作轻盈而迅速地处理完伤口,夏月白把手洗干净,嘱咐佩妮赶快去准备汤药,又让侍女们送些吃的来。

  侍女们端着盆钵躬身,悄然退出了房间。

  “发烧吗?”在阿娜希迦身边坐下,夏月白伸手探向她的额头。以自己的经验,这样的伤势加之发炎,应该会引起低烧。

  当微凉的掌心贴上额头的瞬间,阿娜希迦始终平静的眸子微微一颤,一丝纷乱从她眼底划过。“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塞布隆他们怎么样了?”

  相较自己的伤势,那些拼死保护自己从巴瓦里逃出来的属下伤得要重许多,除去没有活着冲出来的人,还有好几人因伤势过重而死在了回来的路上,塞布隆也是从头到脚几乎体无完肤,差一点没能返回底比斯。

  为了将联军的消息尽早送达底比斯,他们星夜兼程的赶路,只希望他们疾驰而来省出的这点时间,能为埃及争取到更多重新部署军队的机会。

  “医官正在给他们治疗,有情况会来告诉你,你别担心。阿娜希迦,你们怎么弄成这样的,你是赫梯公主,那些赫梯人怎么敢对你动手?”

  “有什么不敢?我现在已经是赫梯叛徒,任何一个赫梯人都可以杀我,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笑,疲惫里透着一丝抹不去的冷傲。

  赫梯人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公主做了叛徒,倒戈向了埃及。只是,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一个灵魂是埃及神的赫梯公主。

  不是叛国,她是回家了,在离开家乡那么多个年头之后。

  “巴比伦援军已经到了吗?”冷不丁,图萨西塔的声音打断了她们交谈。

  目光移向窗下桌边的人,眉头轻轻一蹙。“到了。”

  “三十万巴比伦人不可怕,但是……”话音悄然一停,图萨西塔从桌后站了起来,手指按在写满赫巴联军人员部署及武器装备等一系列情报的羊皮纸上,转瞬手掌猛然压在微微起皱的纸上。抬眸,轻轻睨向阿娜希迦,夏月白愁蹙的眉眼同时映入了眼帘。

  眸光闪了闪。“月白,你先去睡吧。”

  “睡不着,我想待在这里。”图萨西塔的脸色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有时候真的害怕看见这张危境之间仍能镇定自若的脸,比谁都能克制情绪,比谁都能掩藏心思,一个已经把孤独当成习惯的人。

  “太晚了,去休息吧,明天你在来看我。好久不见,想你了。”难得阿娜希迦没和图萨西塔唱反调,微笑着开口,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眼角瞄见靠着桌沿的图萨西塔在听见这句话后低下头,目光随着脸朝一旁偏开。

  笑容满溢,阿娜希迦突如其来的好心情。

  夏月白不想走,却也没有找到留下来的借口,看出来这两人有事要谈,而她们要谈的内容,似乎又不想让她知道。

  皱眉望向图萨西塔,她正微微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的某一点不知在看什么,几缕发丝从她肩头滑落,在胸前的黄金胸饰前默然轻盈的扫过。

  收回视线的同时,起身。关切地眼看着阿娜希迦,轻声。“等会儿药送来了,记得立即喝。”

  “好。”

  听见她的声音,图萨西塔抬头朝夏月白看去,正好遇上一双灯火中漆黑如渊的眼睛,见夏月白柔软的唇欲言又止地对着自己张了张,图萨西塔心底猛然用力跳动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

  咽下喉咙里滚动的莫名不安,转身,隐隐觉得身后两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追随而来,她加快了步伐,静静离开了房间。

  直到那袭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的夜风里,那股一直支撑着阿娜希迦坚持到现在的力量,陡然从身体里被抽离。扶着桌沿,猛地狠狠咳出声。

  走到桌旁,看着她在咳嗽里剧烈颤抖的肩膀,朝门外喊道:“找医官来!”

  “……不用。”勉强稳住气息,摆摆手,声音有些发虚,亦如她看着图萨西塔的目光。“快憋死了,咳完就舒服了。”

  “怕月白担心,也不用强撑着。”倒了一杯水,推到她的面前。“我记得以你的能力自愈应该没问题,怎么还弄得这么严重?”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冷的水烫着喉咙又一串干咳,那些在喉咙里淤积的气息,从肺里激窜出来,仿佛刹不住蹄的烈马急不可耐地冲口而出。身体不自禁靠着桌沿,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就像你说的,我用的是人的身体。神的力量在这种脆弱不堪的躯体里,又能发挥出多少能量?”

  猝不及防,伸手一把抓住阿娜希迦的手腕,在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图萨西塔那双暗色瞳膜的深处疾电般射出一束耀眼的金色。刹那间,整个棕色眸子便被那片泛滥如潮的澎湃色泽填满了,闪耀出一种魔魅刺目到让人无法直视的亮金。“你用自己的力量救了别人,所以才没办法自愈了。”

  猛然回过神,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腕,宛如摆脱致命的瘟疫般避之不及,带着厌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如果不想让塞特霸占你的灵魂,就别动不动驱使他的力量,那些东西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不语,只是嘴角兀自一牵,在桌旁坐下。

  “你把月白怎么了?”

  眉峰轻挑,安静的眼斜斜睨向脸色苍白的阿娜希迦,问:“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把她怎么了?”

  “从她看你的眼神。”

  不动声色,唇角含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隐隐透着顽劣的狂妄温度。

  蓦地,暗红的眼底激出一片犀利的腥红,神色在目光中刹那间暗淡了些,阿娜希迦恨不得一巴掌将这抹志得意满的笑容从这女人张狂的脸上打掉,冷哼。“趁我不在,你动作真快。”

  浓黑的眉嘲讽地轻挑,脸上那抹笑容在眼底扩大成璀璨灯火都掩盖不了的绚烂时,图萨西塔轻轻一声叹息,却不知是在为什么而叹息,是感叹自己先这死神一步认识了夏月白,还是替阿娜希迦亲手促成的错过而唉叹。“和你在不在没有任何关系,从头到尾,你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图萨西塔,我为了你从赫梯大军里九死一生带着情报冲出来,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狠了点?”待身体里混乱的气息平复下来,她撑着桌子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软榻,头晕,腿软,伤痛,这一无用处的人类身体真是累赘。

  “你是为了埃及,不是为了我。”那把稍显零乱的栗色长发披散在阿娜希迦缓慢移步的身形后,在火光中折射着一层细碎的光泽,些许不容忽视的狼狈,些许在这种时候仍抹不掉的傲慢倔强。

  偶尔会好奇,若有一天这位赫梯公主恢复了阿努比斯的真身,那这漂亮女人的盛气凌人到底会恣意放纵到何种程度。到时候,恐怕这世上在也没有一个人能被她放在眼里,只除了……

  “也对,你的死活我真不在乎。”往榻上一倒,软柔的床榻撞得后背一阵闷痛,眉头一阵抽搐。

  沉默,不置可否。

  “你打算怎么调配军队?”言规正传,眼下最头痛的问题是九十万赫巴联军迫在眉睫,她真不知道图萨西塔要如何分配埃及那不可能凑齐的七十万兵力。

  如果是七十万对战九十万,埃及的胜算会大很多。然而,图萨西塔若拿不出六十万兵力以上的军队,那么……阿娜希迦也拿不准最后的结局,骁勇善战且兵强马壮的赫梯,加上虽然不太中用但毕竟有三十万人的巴比伦。

  这一战,对于埃及来讲,是生死临界的恶战。

  “蒙巴萨是看准了我无法调集足够的兵力去战场,否则又怎么可能同意与巴比伦结盟攻打埃及,既然他觉得我没有能够对抗赫巴联军的人手,那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眉梢轻挑,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动,发出沉闷中带着些急促的节奏。“利比亚和叙利亚各留二万人驻守,霍克提莫斯的第二军团抽出四万人留在尼罗河沿岸,保护底比斯的阿努比斯军团我留下了五万人。这样算下来,能派往红海的军队就有五十七万,虽然这个数字和九十万仍有差距,但是,对于我来讲……够了。”

  耳畔传来图萨西塔沉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大有一卷劲风吹尽世间浮尘的狂傲气势。

  烦,不仅仅是烦这目空一切的女人,更烦她目空一切时做出的危险决定。“利比亚和叙利亚你都不管了?万一他们趁着红海大战偷袭边境,你准备怎么办?你留的那几万人可挡不住埃及门口这两头豺狼,还是你打算等他们直接冲破边境打到底比斯的城门口,你在回调军队来救援?”

  “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如果真像你所说的,利比亚或者叙利亚冲破了边境的防守,那只能靠霍克提莫斯留在沿河的人一路阻击敌军,就算有漏网之鱼跑到底比斯来,五万阿努比斯的军人也能让他们有来无回。”反复推敲,仔细琢磨,这个部署是目前应对四面楚歌的最好选择。

  有点险,有些悬,带着些许赌博的意味。

  战场,风云突变,本来就是一场弥天赌局。

  阿娜希迦似乎还想说什么,图萨西塔已经先一步站起了身,目光淡淡地看着她。“明早一起去找阿尔尼斯,你先休息,脸色难看的像刚从冥府爬出来的鬼。”

  能看出阿娜希迦这次伤得不轻,连同她带去的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回来时一个个都身负重伤,听医官说塞布隆伤到了内脏,不知道能不能挺过今晚。

  沉默地看了看她,平躺着压到了肩伤,翻了个身,阿娜希迦背对着桌边的人,语气不冷不热的说。“我的王,只要看见你,我的脸色就不可能好起来。”

  仍站在桌边,有些犹豫,视线越过阿娜希迦流露着疲惫的背影落在前方一面墙壁,那上面镀金浮雕的优美壁画,在一室流光异彩中也不失耀眼夺目的精致美丽。

  “谢谢。”片刻,视线重回阿娜希迦的身上,安静地道谢。

  半晌,在以为她不会开口而准备离开的时候,寂静的空气里突兀地响起了阿娜希迦混合着叹息的倦怠声音。

  她说:“我欠你们的。”

  迈出的步子微微一停,白色的袍角在门旁突然灌进来的一阵夜风里荡漾开来,无声无息。

  沉默,再次迈开脚步,图萨西塔径自朝外走去。

  ★★★ ★★★ ★★★

  回寝宫的时候,图萨西塔的脚步有些急,猜想那个傻丫头一定没睡在等她,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住地又加快了速度。

  房门敞开着,一澜火光照耀着空无一人的屋子。

  皱眉。

  走进房间,一切如旧,床上随意地放着夏月白的睡裙,柔纱般轻盈细腻的面料,像片流云浮在床边。地上散落着阿斯兰从院子里刨回来的形状不同的石头,每次侍女将这些石头扔出去,又被那个大家伙锲而不舍的捡回来。时间久了,打扫屋子的侍女都将这些石头默认为房内陈设的一部分,视而不见了。

  窗旁的铜香炉里渗出淡淡的香气,隐隐有丝甜味。

  “来人。”

  守在门外的侍女快步走到图萨西塔身后,跪下。“王。”

  “月白呢?”

  “小姐没有回来。”

  唇上一道紧绷,正要挥手让她退下,冷不防,目光轻闪。“去找。”

  “是。”侍女扣拜后,赶紧起身倒退朝外走去,步子微微慌乱。

  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单手支额,在那一阵阵被夜风吹散的淡香里,眼神轻敛。

  ★★★ ★★★ ★★★

  身后是压得很低的夜空,沉得宛若一片侵袭吞噬了天地的黑浪,没给光明留出一丝缝隙。

  眼前的门里,水泻般静静流淌出一截光晕,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一片静谧如水的斑斓。

  佩妮匍匐地跪在门口,偷偷抬头朝图萨西塔静立于廊下一动不动的身影看了看,又赶紧将闪烁的目光收回。

  “你下去。”

  “是。”如若得到了赦令,佩妮行礼快速退入了廊外。

  随着一声低叹,她迈进那扇简陋的低矮小门。

  这个时候厨房很安静,厨娘仆役都回去休息了,白天使用的灶具被他们随意地垒放在水池边,一些洗过了,一些还没有清洗。一堆木头整齐码放在墙边,几根木头散在地上,上面有被斧头劈开的新痕。

  寂静的空气,溢满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夹杂在一层油腻腻的气息里。

  伴随着时不时一阵叮叮当当的细微声音,石头长桌边那个来回忙碌的瘦弱身影,让图萨西塔一刹那有些踌躇不前,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转头离开,还是继续这样默不作声地待在这里。

  没有太多的灯火照明,只有桌上一盏用了很久已经蒙上油尘的铜灯努力地撑起一米不到的光明,为这桌边不知在忙些什么的女孩带来些许微弱的光。

  漆黑的长发被夏月白简单的束在脑后,发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着,图萨西塔嘴角随之浅浅一扬。

  “三更半夜,跑来偷吃。”

  冷不丁,身后飘过来熟悉的声音,夏月白惊得猛地转身,手里还拿着半片刚刚切下来的面包。“图萨西塔!”

  视线从她手上的东西移向她因为惊讶而不太平静的黑眸,眉头一扬。“晚上没吃饱?要是饿了,就让她们做好给你送去。”

  笑了笑,勉强,亦有少许的尴尬。“我想自己做。”

  歪头朝她身后的桌上望去,半个面包前放着几颗橄榄、几片菜叶,还有一盘子熏牛肉。“在做什么?”

  “三明治。”转身,放下面包,低下头认真地用刀将面包|皮一点点切掉。

  “就是前天早饭,你弄得那个面包里夹些菜和肉的东西?”

  “嗯,你不是说好吃嘛,我做几个拿回去当宵夜。”

  “就算好吃,我也没说现在要吃。明天在做吧,走,回去。”

  “等一会儿……”手停了一下,目光始终没离开桌面,伸手拿过盘子里的牛肉,睫毛在微光里颤了颤。“我快做好,做完这些就回去。”

  “月白。”

  “你先回去休息,我很快就回去。”

  “月白。”

  “你看,做了一半,浪费就可惜了。今天的面包不错,松松软软的,放上这个”

  “你在干什么?”问,脸色微微一变。

  愣了片刻,目光悄然划过一丝异样,声音在喉咙的一阵抽搐中透出些许的心虚。“做……三明治。”

  看着一双灵巧的手操纵着刀熟练地将牛肉切成薄片,她眯了眯眼,迈步上前。

  握着刀,夏月白一时有些无措,随着脚步声临近,身后突兀多出一层微热的体温,悄然将她没能藏好的不知所措笼罩了。

  恍惚间,手心忽然一空。一只手冷不防由身后伸出抽去了她手中的刀,转瞬,另一只手已环过她的腰,将她猛然一僵的身子带向身后温热的怀抱。

  喉咙里一声轻微的抽吸,眼底一片混乱。

  耳旁传来图萨西塔带着叹息的低语,迷魅如暗夜。“月白,到底怎么了?”

  悄然红了脸,那种被人轻易窥晓内心的尴尬,牙齿咬上唇,低垂的目光映出横在腰间的一条手臂,小麦的肤色在昏黄灯光里散发着柔淡的细腻光泽…而在夏月白的心底亦有一股细腻尖锐的痛,正在不知为何急促起来的呼吸里悄悄地蔓延。

  那是她连日以来小心翼翼藏起的胆怯。

  恐惧未来,以及未来中那些她根本无法逃避,又改变不了的一切……

  忍着眼眶的酸涨,身体缓缓放松下来靠向身后的人,心乱欲裂,真想把心掏出来扔掉,就不会让自己痛得想去死。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一切发生。看着你和大家没日没夜的忙碌,看着阿娜希迦受伤,看着埃及要打仗,看着那些年轻的战士赶赴战场,我到底有什么用?”

  “用处很大。”笑笑,低头贴近眼前柔软的耳廓,声音不自觉的放轻,用指尖在夏月白颈间到下颚那段线条优美的距离间缓缓划动,眸色随着指尖下那片温腻的触感浮出一层斑斓浓郁的金,无意识地。

  “图萨西塔……” 呼吸顿了顿,因着她游走的指,还有自己漏了半拍的心跳。

  “每当我从外面回到你的身边,听你说着在王宫又发现了没去过的漂亮地方,听你说着今天遇上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听你说着你家乡的新奇东西,听你说着阿斯兰又欺负新来的小侍女……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也有享受平淡生活的权利。”叹息,眼里带着那抹笑,点亮了刚刚熄灭的浓金,又是一片极致绚烂的绽放。

  声音轻抖,视线投向正前方的窗外,天空仍是一眼望不见底的黑色,如她依旧充满彷徨的眼睛。“那些都是很无聊的话,家长里短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

  “月白,那些话对我意义非凡,你知道吗?”冰凉的唇隔着柔长的发丝贴上她的颈,闭上眼。“你给了我尝试平凡生活的机会,让我能感受那种普普通通的快乐,这是我非常珍贵的记忆。”

  萦绕在颈项的呼吸,很轻,柔得仿佛一片羽毛扫过。任她温热的气息在自己皮肤上小心地盘旋,渗透,呼吸被那一抹温柔撕扯地支离破碎。

  泪,在心尖一阵抽搐中,兀自挣脱眼眶。

  腰上蓦地一紧,随即,肩上又多出一道束缚,有些固执地将自己颤抖的身体整个卷入怀里,很蛮横,很温暖。

  “现在,做个你的‘三明治’,折腾一晚我饿了。”脸埋在她的发间颈上,图萨西塔含糊不清的声音传出来,像个孩子似的命令口吻。

  “嗯。”抬手匆匆拭去脸上泪痕,夏月白点点头。

  “月白。”

  “嗯?”

  “我希望你在任何时候回过头,都能看见我在你的身后。可是,若你有一天回头时看不到我,也不要害怕。你要相信,我已经为你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慢悠悠地声音,略带着隐约的沙哑。

  “我相信,从没怀疑过。”手上动作没停,笑容里泪光又开始不争气的汇聚,她轻轻抽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微若风吟般的叹息,来自身后那个将自己执拗地拥在怀里的人。

  她说:“这样一辈子,多好……”

  自言自语般的低语,带着一丝怅然若失的感叹。

  颤抖的泪,蜿蜒过脸颊,摔碎在颤抖的手背,夏月白听见自己的呼吸亦在狠狠地颤抖着……

  ★★★ ★★★ ★★★

  墨蓝色的天际,晨曦挣扎着撕破黑夜绽出一线微光,浪尖上咸腥的海风在呼啸。

  澎湃的风声里隐隐传来船桨打水的整齐声音,一艘三桅巨船破风踏浪行使在红海的平静海面,沿着船舷朝它庞大身躯的后方看去……铅黑的云层下,狭长的海面上密密麻麻一片望不到边的船队……

  迎风招展的旗帜高挂在船桅的顶端,赫梯的狮旗,巴比伦的盾旗,在初绽的晨光中冷傲木然地俯视着远方的海岸线。

  混乱的风,搅乱一场四起的狼烟。

  ☆、第 六十九 章

  坐在窗台上微仰着脸,闭起眼睛细细品味着阳光洒落在脸上的温暖,茂盛的棕榈叶在窗外撑起一片阴凉,令这夏末的阳光淡去了一些嚣张的热力。

  随着尼罗河一年一次的泛滥期临近尾声,夏天也快过去了。

  然而,沙漠的温度却没有丝毫收敛的打算,天气还是热得让人躁动不安,特别是在临近正午的时刻。

  尼罗河浊浪的翻腾怒吼声,隔着半个底比斯城依旧清晰地滚动在耳畔,如震动大地的雷鸣。

  “公主的伤势修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阿尔尼斯在包金盆里将手上的药粉洗干净,从侍女手里接过软布擦了擦手,微微一笑地轻声说道。

  经过阿尔尼斯的治疗,伤口似乎没那么痛,活动了一下手臂,昨晚稍稍一动就撕裂般的刺痛也消失了,这位俊秀的大祭司还真有一些出人意料的地方。

  将掖在领口里的头发撩出来,一捧栗色的浪花在肩头散开。眼角一道白色人影从她身旁不紧不慢地经过,径自走到房内另一侧的矮桌后坐下。

  没等图萨西塔坐稳,阿娜希迦清冷的嗓音在只剩他们三个人的房里响起。“军队什么时候出发?”

  小桌离地不高,像片浮在水面的莲叶,可以让人舒服地斜靠在榻上看书写字。手肘支在榻边的黄金扶手,另一手拿过桌上的杯子,晃了晃。“五天后。”

  “你打算亲征?”虽是一句问话,却用着肯定的语气。

  手里的杯子依旧摇来晃去,杯里暗红色的波光映射着图萨西塔微笑的眼,疏淡,斑斓。“想亲眼看一看传闻中不败的赫梯军队。”

  扬眉,看着桌后的人,那女王的目光同时也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蒙巴萨派来了赫梯最厉害的将军和他训练有素的军队,图萨西塔,你要想制服赫梯人,先得知道他们在战场上的各种阵式和打法。”

  “现在也没时间去研究了。”

  “让塞布隆随你去红海,他很了解卡普尔以及赫梯的作战方式。”

  沉默了片刻,棕色的眼从阿娜希迦暗红色的眸移开,看了一眼手中的杯子,笑了笑。“可以。”

  阿娜希迦瞥了眼静静坐在一侧的阿尔尼斯,他一直默默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脸侧温和的线条镀着层阳光的温暖,这安静地快让人忘记他的存在的大祭司,与这位永远不懂收敛光芒的嚣张女王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天下哪有这样天差地别的兄妹。

  菀尔一笑,开口,视线在出神的阿尔尼斯脸上缭绕。“阿尔尼斯,你有办法解开我的封印吗?”

  猛然一惊,目光错愕,望着阿娜希迦妖娆浅笑的脸,想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片刻后,在她冰冷的眸中没发现一丝一毫的笑意,阿尔尼斯皱眉。“可以,但我不能帮你解开。”

  目光一凌,随即又笑了,扬了扬眉。“怕我杀了你们?”

  摇头,带着点苍白的唇微微扬起,手掌在面前的杯上凌空一翻,漂亮的金杯陡然一阵乱摇,里面的水从倾斜的杯口洒出大半,眼看杯子就要倒下的瞬间,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扶住,又平稳地立回桌面。“恕我直言,公主现在的能力的确来自阿努比斯神,但是公主仍是人,想要压制您的方法还是有的。”

  大笑出声,清脆动听的声音回响在偌大的房内,那双暗红的眸闪烁着嚣张狂妄的凛冽。“我刚才还在想,你们这对兄妹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现在再仔细听一听你的话,你们果然是亲兄妹。”

  牵着嘴角扬了扬,图萨西塔斜了她一眼,不语。

  止住了那带着些冷嘲热讽的笑声,阿娜希迦缓步来到墙边,抬头看着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的精美卷画,那是一幅描写众人朝拜冥王奥西里斯并将丰富的祭品献给这位冥界主宰的画面。而作为奥西里斯的儿子和亡灵的引领者,阿努比斯就站在奥西里斯的身后,以那个胡狼头人身的死神的高贵形象。

  眼神闪了闪,心底一声暗叹。“能不能重新做回阿努比斯,我已经没那么渴望了。阿娜希迦的身体,阿努比斯的身体,又能有多大的区别?无非不就是一个只能永世轮回,一个却能饱享永生不死。一千年以来,我都无法放下的怨念丧失了,生生死死对于我而言,不过就是旧的人生读完了,再翻一页新的章节,反正就是堆积如山的无趣日子。”

  她的话,说的很慢,很轻。画卷前微仰着头的背影,紧裹着一身暗夜的冰冷气息,正如她身上那袭漆黑色的旖旎长裙,夜的色泽,夜的孤寂。

  低下头,红色的眼浮动着温热的光,说不清心里到底在为什么伤感着。唇上一道僵硬,她垂下视线转过身,再抬起头时,眼底俨然恢复了那抹平静而冷漠的目光。

  “为了月白的安全,我必须拥有阿努比斯的全部力量,我不想打击你们,但是万一埃及输了……我要送她回她的世界。”

  冰冷如箭的目光,来自图萨西塔纵身而起时投来的视线,凝着肃杀狠冽的剔骨寒意。

  “你最好现在就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否则我就亲手把你扔到一个下半辈子都见不到阳光的地方,让你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等待下一个轮回。”跨过面前的小桌,她阴沉着脸笔直朝着阿娜希迦走去,袍角划过脚面,在她身后留下一片阴沉盘旋的诡谲影子,像片无声无息咆哮怒吼的浪,澎湃,肆虐。

  “图萨西塔,你的自私会害死月白。”一动不动的站着,看着她逐渐接近的身影,眯了眯眼,阿娜希迦嗅出了危险的气息。

  步履未停,眼神临近冰点。“我们到底谁更自私,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我是在纠正自己的错误。”垂在裙侧的右手悄然拨动空气,墙角里一左一右两个火盆中的火焰,开始不安份的跳跃出一层忽明忽暗,映得周围的一切亦是闪烁地忽暗忽明。

  “纠正……”眉梢轻挑,察觉出盆中火苗的异样,图萨西塔幽暗的眸子蓦地亮过一道灿金,发丝在微风里拂过唇角那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帘垂下的刹那,她带着那抹顽佞的笑容,一字一句道:“你拿什么来纠正,用别人的痛苦吗?除了这个借口,你还能找到其他东西来填补你嫉妒到空虚的灵魂吗?”

  “我想做的事,不需要得到你的允许。图萨西塔,你不是我的王,别忘记这一点。”说话间,猛然起手,也不见阿娜希迦使用了什么招术,便见两团火焰脱离了火盆,像两束金色的闪电直直刺向图萨西塔的身体。

  “阿娜希迦!”站在一旁的阿尔尼斯早也有所准备,在这赫梯公主出手后的刹那,他抬手一挥,桌上两个杯子突然飞上半空,没等杯子落地,里面的清水已经冲到火球的上方,像两只透明的大掌将疾驰的火球一把抓住,火焰在水的包裹中继续顽强地燃烧,宛若两颗闪耀着斑斓红光的水晶球……一个挣扎着想用炽热的温度冲破禁锢,一个缠绕着想用冰冷的束缚将其窒息。

  互不相让的较量。

  只是,阿娜希迦没意识到,她的对手是两个人。

  不知何时,图萨西塔手掌里多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巧的设计,足以致命。

  抬手一掷,削薄如冰片的匕首反射着一道阴寒,从空中那两团仍在较量的球体间飞过,完全没被两股气流所干扰,奔着自己的目标嘶鸣地飞驰而去。

  却在离阿娜希迦的脸不到几公分的距离蓦地停住,刀尖抵着某个看不见的屏障,触电般一阵颤抖。

  轻轻一笑,眼神在骤然降温的室温里变得炽热,一泓沸腾的血液般妖冶,与此同时,阿娜希迦口中念念有词。

  周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涌动着一些若有若无的黑色光华,沿玲珑的身体滑下,四散,顺着地面蜿蜒蔓延在寂静的房间。波浪的长发在身后随着翻腾的气流兀自狂舞,这股暗流在她眉峰轻挑的瞬间,将脸前的匕首包围,随即轻易便把这柄铁质的武器撕成了碎片。

  刀刃碎片纷纷落地,摔在大理石地面的刹那,琳琅满目的绚丽尖锐。

  图萨西塔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鼻音,随后双手同时一抬,两道锋芒从指间飞出……

  两束刀尖,一左一右飞向阿娜希迦,却在抵达目标的分毫间又被那道屏障截停在那张擒着冷笑的脸庞前,距离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只差半根手指的长度。刀柄在半空颤动出没有散尽的余力,你甚至能听见它们被阻碍后嗡嗡作响的愤怒蜂鸣。

  无法突破的屏障,阻止了匕首的前进,飞散在周遭的暗流故技重施将两把匕首密实包住,阿娜希迦轻张微合的嘴角溢出一段无声的咒语,那些柔软无形的枷锁在她的驱使下陡然收紧了碾压的力道。

  随后这些透明柔韧的气流突兀地飞散了,一点预兆都没有,徒留两把匕首在眼前闪耀着清晰的冷光,似乎是在嘲笑她无法再阻止它的力量。

  红色的眸,露出一抹错愕。

  转眼之间,尖利的刀刃往前顶进一些,尽管只是分毫距离,却很清晰地移动了。

  那道无形的屏障,在冰冷的空气里发出细微的呻|吟,如冻结的冰棱在温度的变化中慢慢绽裂的声音。

  图萨西塔注视着匕首的金色瞳孔赫然一缩,精美的刀柄仿佛得到了某种强大的推动力,锋利的尖刃,愣是往前慢慢再次又挺进了一点,以肉眼可以看清的速度。

  “夏小姐。”

  “阿尔尼斯在吗?”

  “殿下在屋里,小姐请。”

  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被推开半边,炽热的风紧贴着开启的门缝钻进来,将被阴寒笼罩了一段时间的房间重新吹热。

  只是短短片刻的停顿,三双眼睛闪过相同的意外之色,默契地同时收手。

  水流缠着火球落地的瞬间,火焰熄了,清水飞溅一地。

  两把匕首失去了动力,掉落的刹那被阿娜希迦伸手一接,随手藏进袖里,她周身涌动的汹涌暗流早在不知不觉间散尽,被窗外的风一兜,连一丝一缕狠冽的痕迹也没留下,唯有脸边几缕栗色的长发轻轻扬起,悠然自得。

  一切如常,风平浪静。

  双手捧着一个盒子,腋下夹着两个卷轴,夏月白一脚刚跨过门槛,阿斯兰就从她腿边强行先一步挤了进来。“阿斯兰,你别挤我,一会儿让阿尔尼斯把你变成肥猫!”

  嘴里的威胁从来没有变成实际行动,以至于阿斯兰也从来没把她的狠话当成一回事……“狼来了”这句话,说的越多越没有可信度。

  懒懒地抖着浓密的鬃毛,跟着甩了两下尾巴,颠着小步直接走到窗下那张软榻跳上去,大模大样地往上一躺。一张挺大的床榻被它横躺的庞大身躯占得满满当当,勉强只能塞下一个枕头,这兽中之王得意洋洋地瞅了夏月白一眼,打完哈欠就合上眼皮。

  夏月白已经失去了和这头整天除了睡就是吃的家伙斗气的兴趣,抬头的瞬间,愣住了。

  屋里不止阿尔尼斯一个人,不仅图萨西塔在,昨天半夜才赶回底比斯的阿娜希迦也在这里,意外。

  他们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以及这目光间穿梭的气氛,都让人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这三人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如果对他们没有足够的了解,你根本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但是,夏月白能看出来,或者说是她能感觉出来,他们沉默不语的安静里多了一份不太自然的刻意。

  也许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你们是不是在谈事情,那我过一会儿在来。”

  “已经谈完了。”说这话的是图萨西塔,她转身走到小桌后坐下,为自己倒了杯酒。

  夏月白瞅了阿尔尼斯一眼,他微笑着示意她坐下。

  “这是什么东西?”阿尔尼斯伸手接过盒子放在桌上,盒子有些沉。

  放下卷轴,掀开盒盖,一阵香味立刻充盈而出,和阿尔尼斯房内特有的淡雅薰香缠在一起,清冷的空气平添了一层抹了蜜般的甜腻。“这是我做的点心,送来给你尝尝。侍女说你喜欢吃甜食,这些都是甜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弯腰,闭上眼在食盒上轻轻吸气,那张俊美的脸堂溢出一个迷人的微笑。“闻着就很香,一定很好吃,我尝一个。”

  图萨西塔仍在喝酒,不动声色地望着桌边的两人,唇边一道抹不掉的浅笑。忽尔,她朝阿娜希迦看了一眼,然后用目光示意她看地面。

  低头朝自己面前一看,脚前一摊金属碎片,在阳光里静静闪烁着冰冷锋利的光泽。伸脚一扫,将它们推到自己身后,动作很快。

  “什么声音?”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阿娜希迦站在那里,微笑地回望自己。

  “没听见。”耸耸肩,她笑。

  “你要吃吗?”再一次,夏月白肯定这三个人今天不太对劲。

  摇头,叹息。“不吃了,我还要去看一看塞布隆的伤势。”说着,迈开优雅的步子,朝着大门不紧不慢的走去,而身后一片整洁干净的地面,刚才被她扫到身后的那些匕首碎片也不见了踪影。

  “公主慢走。”阿尔尼斯手指捏着一块圆形的金色小饼,望着已经走到门边的人影,隐藏了先前那股犀利的气势,这位大祭司的语气又恢复了那抹动人亦温和的嗓音。

  若有所思的目光,来自门边的阿娜希迦回头朝他们投来的一瞥,夹杂着某些意味深长的复杂情绪。

  “我也吃一个。” 目光由空荡荡的门边收回时,图萨西塔放下杯子,起身走到两人身边。

  捡起一块放进她的手里。“吃这个吧,里面放了你一辈子都离不开的葡萄酒。”

  “我一辈子离不开的是你。”看着自己的掌心,很精致的小点心,有股淡淡的酒香从细致微黄的面皮下幽幽传出来。

  “……”羞怯,慌乱。

  知道这女王的脸皮很厚,只是不知道她能厚到这种程度。竟然当着阿尔尼斯的面前说出这种话,迅速地瞅向他,这法老王的俊美兄长到是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表情,专心致志地吃着手里的东西。继而,夏月白狠狠瞪了图萨西塔一眼,满是警告的意味。

  看着夏月白脸上那层蜜色般诱人的红晕,图萨西塔一脸狡黠的笑,将点心放进嘴里,细细嚼了几下,慢慢咽进喉咙。“不够甜,应该多放一点蜂蜜。”

  “甜食吃太多,小心胖成阿斯兰那个猪样。”

  “我们阿斯兰的身材很不错,对不对,阿斯兰?”坐下,没有回头,她扬声问道。

  窗旁榻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声音虽然不大,仍然令人觉得耳膜里一阵震荡。

  “接着。”拿起一枚点心,图萨西塔随手朝后一抛,也不担心阿斯兰能不能接住。

  点心在半空划出一道饱满的半弧,转翻时掉下些零星的粉屑。

  卧躺的庞若大物甚至没有下床,只是伸头张嘴一接,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图萨西塔扔来的点心。阿斯兰喉咙动了一下,还没尝出滋味便将对它来讲塞牙缝都不够的点心吞了下去,舌头在嘴边舔了半圈,它又好像软骨头似地倒了下去。

  夏月白嘴里那句抱怨还没有说出口,身子已被一条横来的手臂揽进怀里,顺势坐倒在图萨西塔的腿上,抬头的时候,鼻尖在这女王勾起的唇角轻扫而过,惹得夏月白匆匆一阵脸热,懊恼。

  自己的脸皮如果不能提升一个厚度,在这样下去,她恐怕就要一天24小时顶着一张被人嘲笑的熟柿子脸色。

  ★★★ ★★★ ★★★

  塞布隆腰上被厚厚的亚麻布裹得密不透风,几次想解开看一眼,都被医官派来照顾他的侍从阻止了。

  卡普尔一剑砍下造成的重伤,近乎把他半个肚子都划裂开来,现在想一想塞布隆都不知道当时是什么东西在支撑自己仍然坐在马上,率领着部下在蜂拥而至的赫梯士兵间保护着阿娜希迦逃出军营。

  那样严重的伤势,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回到船上,阿娜希迦用那种诡异却强大的力量救了他,又一次。

  神遗留在世间的力量……她这样回答自己,模棱两可的答案,但对于塞布隆而言已经足够了。

  眼角瞄见一个人出现在门口,塞布隆收起思绪,随着那人跨入房里就显得不太干脆的步伐,他愉快地扬眉挑眸,嘴角擒着笑,向榻背轻轻一靠。

  心底一声叹息,烦躁,亦有无奈,乌纳斯走到似笑非笑的塞布隆面前,站定。

  “新宰相事务繁忙,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揶揄,更向一种变相的挑衅。

  鄙夷,不加掩饰。“传王令,塞布隆精晓赫梯战法,骁勇忠义,特命其为左翼军副将军,随大军同赴红海港。”

  “副将军?”浓黑的眉嘲讽地一挑。

  “这是王的恩典,她对你信任不疑,你不要不知足。”任命一个赫梯人在这样一场置关重要的战争中担当副将军,引起了很多官员强烈地质疑和反对,今早图萨西塔无视大臣们的错愕直接下达了命令,令那些心存忧虑的臣子只得私底下摇头叹息。

  乌纳斯和少数几个人保持了沉默,因为了解。

  了解自己的王,了解图萨西塔从不轻易做出决定,可是一旦做出了决择,也难以使她轻易改变。她做出的这个决定,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这样一场战役,这样一个劲敌,每个决定都不容存在失误。

  与此同时,乌纳斯也了解塞布隆的为人。

  这人一身让人看不顺眼的毛病,一张桀骜不顺的嘴脸,一双目空一切的眼睛,一副不知好歹的德性……却也同样是一身让人由衷佩服的忠诚,一张不卑不亢的面孔,一双临危不乱的目光,一副深藏不露的心机……

  这样的一个人,誓言和忠诚在他的眼里,远比生死更重要。

  更别提他是在赫梯军队里长大的,一辈子除了打仗,只有打仗,机缘巧合投效了阿娜希迦后,便从军队隐退做了赫梯公主的近卫军统领。

  如果说,眼下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赫梯军队,那乌纳斯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

  双手枕在脑后,伸直两条长腿,叹息。“我知足,顶个什么官衔都无所谓,反正都是去送死的。”

  “塞布隆,你……”恼火地皱眉,看着他一双懒洋洋似乎快要睡着的样子。转瞬,乌纳斯讥讽地牵着嘴角,笑。“赫赫有名的塞布隆将军原来也不过如此,亲眼见识过赫巴联军的阵势也被吓得腿软了。”

  “宰相大人,激将法对我没用。” 动了动腿,塞布隆闭着眼睛,不愠不火地开口。

  “王觉得你能帮助埃及,必然是阿娜希迦公主大力举荐了你,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至少不要让公主殿下失望。”换个角度,不同的切入点,总能带来不同的效应。

  看着塞布隆闭上的眼重又睁开,在他眼底一瞬闪过那种很熟悉的光芒,透着抹兴趣盎然的意味。每当他这样看着自己时,乌纳斯都想一拳打掉这家伙脸上令自己觉得厌烦的神情。

  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扫视一圈,不语。塞布隆伸手从盘子里摘下一颗葡萄,丢进嘴里。

  话已经传到,他一分钟都不想多留,视线在塞布隆缠着绷带的腰上停了片刻,随即目光连同身体一转,大步朝外走去。

  “喂!”

  “……”驻足,回头。

  丢开手里的葡萄,塞布隆朝正好迎着自己目光看来的乌纳斯看去,盯着乌纳斯一脸不耐的表情,他笑着问道:“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乌纳斯一言不发,在听见塞布隆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后。

  半晌,在塞布隆看上去很真诚的微笑注视下,乌纳斯转头,不紧不慢地朝外踱步而去。

  他那快要跨出门槛的身影很挺拔,镀着一层阳光从门外倾泻的灿烂,没有丝毫停顿的脚步旁传来一声悠悠然的声音。

  “如果你能活着回来。”

  听见这样一句冷冰冰的回话,塞布隆的脸上却忽然绽开一道笑容,嚣张,欣然。

  ★★★ ★★★ ★★★

  “王决定了?”

  “是。”

  沉默,望着靠窗而立的修长背影,被月光抹出一层雪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让这背影莫名流露出一种孤单决绝的美。静静看了她片刻,阿尔尼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遵照王的命令行事。”

  “阿尔尼斯,你要记住,如果赫巴联军冲破底比斯的大门,让阿娜希迦送月白离开。但是,只要不到这最后一步,你绝对不能让她把月白送回她的世界。”指尖在窗框顺着月光游走,细小的粉沫在指尖的剥啄下婆娑着纷纷飘散,棕色的眼隐在这片微尘细沫的后面,闪闪烁烁,难以平静。

  靠着椅背,疲惫的笑容里透着坚决。“王请放心,我自有分寸。若非最后一刻,我绝不会允许阿娜希迦动手;若真有那一刻,我必然会亲眼看着月白安全的回家。”

  看着图萨西塔默不作声地点了一下头,继而又陷入长久的沉寂,仿佛她只是窗边一尊守着月光的雕像,有丝疲惫,有些倔强。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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