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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月醒河央 作者:中秋

  第28节

  侍女官微笑着颔首,看见床边几个边说笑边整理东西的侍女,她走过去小声斥责了几句。侍女们立即禁声,缩了缩肩膀,手脚麻利地搬起床边的箱子朝外走去。

  唉……

  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桌边划来划去,目光随着指尖在光滑的桌面漫无目地的游移,就像她不知应该如何整理的心情,有种突然被幸福涨满后,又开始患得患失的害怕。

  “小姐,阿娜希迦公主来了。”

  一怔,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她迅速朝门旁看去。

  阿娜希迦迈进屋,在零乱的屋内扫视一圈,眸色暗了暗,却又在目光看向夏月白的刹那,扬起一道灿烂的笑容。“我还以为只有我在收拾行李,原来你也在收拾东西。”

  “你要回赫梯?”猛然站起身,错愕。

  “不是,我要去趟红海港。”

  再次因她的话一惊,皱眉。“为什么去红海港?”

  笑了笑,不语。

  她的笑容很平静,一如既往。妖娆中带着醉人的妩媚,但又与以前微微有所不同,至于是哪里不一样,夏月白一时间又看不出。“是耶布安又来偷袭了?”

  挑眉,赞许。“月白,聪明的姑娘总是特别招人喜欢,但是太聪明了,也会给自己招来烦恼。”

  见她在对面坐下,夏月白紧盯着那张笑容满面的脸,试图在那精美绝伦的脸庞上找到一些讯息。可是,阿娜希迦除了在拿起桌上酒杯发现里面只有清水时,皱了一下眉头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为什么你要去红海港,就算是巴比伦又来骚扰,也不关你的事情,你是赫梯的公主”

  陡然,黑色的眼里布满惊诧,还有被重重迷雾笼罩的彷徨。“难道是……赫梯?阿娜希迦,是不是?”

  心底一声叹息,无奈。“图萨西塔没告诉你吗?”

  摇头。

  “巴比伦和赫梯缔结了联盟,赫梯已经向埃及发兵了,很快就会与耶布安汇合进攻红海港。”

  这是夏月白万万没想到的答案,原来这一次埃及需要面对的敌人不单单是一个巴比伦,而是两个国家。历史上关于赫梯的文献并不多,那是一个转瞬间便从历史长河中被其他辉煌文明抹去的短命帝国,只有一个词总在人们提到赫梯时会被反复地提及,那就是……铁血帝国。

  一个靠武力扩张,并以武力治国,全民尚武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军事国家。

  “为什么……我是说赫梯为什么和巴比伦一起来侵略埃及?”

  “月白,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看着夏月白瞬间苍白了脸,那双漂亮的眼里闪动着迷茫和惊骇。阿娜希迦皱着眉,红色的眸微微垂下。

  “你是想去阻止赫梯吗?他们会不会听你的?”

  “也许听,也许不听。”

  “阿娜希迦……”一时茫然,夏月白不知道要说什么,心里乱七八糟的充斥着很多疑问。

  拨了拨脸边的发丝,抬起脸时,眼底已经恢复了妖娆的笑。“我只能尽力而为,剩下的就交给图萨西塔吧。”

  不语,夏月白低下头。

  片刻后,阿娜希迦站了起来,温和的声音,像她微笑的眉眼,沉稳,安静。“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抬眸,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阿娜希迦眼底闪过一丝落莫的光,在她微笑转身时,虽然只是细不可辨的一瞬,夏月白还是从她眼底读出一种失落的怅然。“阿娜希迦!”

  脚步停下,阿娜希迦没有立刻转身,她看着门里门外忙碌的侍女,轻轻一声低叹,回头看向夏月白。

  “你要小心,多保重。”

  眸色暗了分毫,继而在她扬起唇角的瞬间,明亮的光占据了红色的眼。“我知道。”

  语落,她大步朝门口走去,没有片刻的犹豫。

  夏月白站在桌边,发丝从脸边飞过,随风在眼前迤逦出一缕淡淡的阴影……

  ★★★ ★★★ ★★★

  露台的边缘,那月色还如昨夜一样的皎洁,那苍穹还如昨夜一样的沉默,空气里带着底比斯王宫特有的奢华香气,顺着翩跹的微风浸润了寂静的夏夜。

  夜幕下,这座精美绝伦的恢弘宫殿渐渐融入夜色,收敛了一身耀眼夺目的磅礴气势,悄无声息地挥洒着喧嚣平息后的沉静,借由风中火把摇曳的光影释放着些许的寂寞。

  一座辉煌璀璨的王宫,一阶一殿,记录了多少个王朝的起起落落;一砖一瓦,铭刻着多少位王者的雄图霸业;一草一木,同时又吟唱着多少人的离愁血泪。

  一直以为,恋爱就是两个人拉着手漫步街头,吃着夏天的冷饮,吹着春天的微风,踩着秋天的落叶,看着冬天的飞雪……一直这样单纯地以为。

  直到跌落一个陌生的时空,直到爱上一个帝王,终结了夏月白对恋爱的一切简单描绘。

  有时候,人能选择恨与不恨。但是,却永远无法选择爱与不爱。

  扪心自问,如果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又会做出哪种选择?

  指尖在冰冷的栏杆上慢慢的游移,夏月白笑了笑,心里那个声音正大张旗鼓地尖叫着答案……原来她的心,要比周遭的夜色更加容易捉摸。

  丝缕淡淡的酒香,伴随着那比夜风稍热的体温贴上整个后背,瞬间将夏月白的身子及思绪一并围入一副熟悉的胸膛。

  身体不自觉地后靠,她听见耳畔一声低低的笑。“阿娜希迦来过了?”

  “嗯。”

  “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什么?”

  “你心里一定有许多问题。”

  “是有很多问题,我现在还没想明白。”望着层层叠叠的黑色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夜景,她仰头靠着身后人的肩膀,缓缓闭上眼。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像是让人沉沦的迷药,越沉沦越快乐。

  侧目,图萨西塔看着月光下夏月白侧脸美丽而略显疲倦的线条,隐隐的愁绪缠绕在那袭精美的五官。心里一阵钝痛,眸色阴郁。“阿娜希迦如果失败了,还有埃及的军队,赫梯与巴比伦的联军未必能在埃及军人的面前讨到便宜。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鱼死网破,如果我守不住这座沙漠王国,也要用践踏它的敌人来陪葬”

  “埃及一定不会输!”很急的开口,几乎没给图萨西塔说完的机会,她便急迫生硬的打断了她。

  “月白,你比我对我的军队还有自信。”

  “我对你有信心。”

  低笑出声,手臂加重了几分力道,感觉怀里的人好像又瘦了点,无奈叹息。“不管阿娜希迦成功没有,我都必须亲自去红海港,我不在底比斯的时候,你要懂得照顾自己,瞧你瘦的,一阵风就能卷走。”

  “你什么时候出发?”并不意外她要亲征,如此大战,埃及法老王怎能不亲临战场。

  舍不得她走,却无法将满腔的挽留说出口,因为不能说,因为不能成为她的包袱。

  “等把耽搁很久的一件事处理完,我就走。”

  惊,在夜色里静静地看着她。“耽搁……你是说那些叛徒?”

  “果然不光脸蛋漂亮,还有一颗聪明的小脑袋。”凑近,用鼻尖在她微惊的脸庞轻扫几下,满怀骄傲的说道。

  “现在清理叛军合适吗?万一叛军被逼急了突然造反,边境又可能打仗,里外不是都乱套了吗?”思维有些涣散,暂时忽略这女王的呼吸随着她的目光轻扫在自己的脸上引起的麻痒,夏月白调整呼吸轻声问道。

  “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也有利处,他们趁着我调兵红海的空隙,必然放松警惕,正是动手收拾这些叛徒的时候。一旦和赫巴联军打起来,这些人必然在底比斯兴风作浪,到时候他们与联军里应外合,局面更难控制。”

  不疾不徐的声音,亦如她浅笑如风的深邃眸子,闪烁着寒彻骨髓的凛冽,却又温柔美丽的像片悄然而至的夜风,不知不觉间已将你诱向死亡的深渊。

  在她怀里转身,抬手将她的身体抱紧,紧蹙眉头。似乎除了一个拥抱之外,自己什么都给不了这位坚强地让人心疼的女王……夏月白心里明白,图萨西塔迟迟不向背叛她的人动手,除去没有准备好时机,还有另一个连图萨西塔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原因。

  巴哈里。

  他不仅仅是一国的宰相,更是图萨西塔的亲舅舅。这个男人在年幼的图萨西塔和阿尔尼斯经受幼年丧母的悲痛时,将他们从那座缺少父爱的冰冷宫殿接走,给了这对兄妹一个安生立命之所,那是叫“家”的地方。

  即使后来,巴哈里心中早早就将血肉亲情湮灭,暗中结党营私外通敌国,做尽了背叛之事,更对图萨西塔起了杀心。

  然而,图萨西塔仍是顾念往日那份养育的旧情,难以亲手将这条血脉彻底斩断。她隐忍不言的等待,她按兵不动的观望,可能只是为了等着巴哈里最终能清醒过来,放下这个错误……

  可是,图萨西塔等到了尽头,给尽了机会,最后这两人还是走到了生死对立的地步。

  脸颊贴上图萨西塔颈间的一刹那,夏月白的眼底有片模糊,有心痛,有悲伤,有彷徨……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给这即便是在痛苦时仍可以微笑的女人一点有用的帮助,而不是躲在她的保护下享受着片刻温存的时光。

  月光,一片争奇斗艳的绽放在寂静的露台,不知疲倦地旖旎在四下骤然而起的风里,为这相拥的身影平添了些许挥之不去的决绝悲凉……

  夜色,于此沧桑。

  ★★★ ★★★ ★★★

  图萨西塔靠着椅背,双眉微蹙慢条斯理地看着手里的卷轴,读到某一处时似乎引起了她的兴趣,只见她眉峰轻轻一挑,嘴角跟着扬出一抹浅笑。

  伸手拿过酒杯,冰冷的杯边凑进同样冰冷的唇,轻抿了一口,她又将杯子放回桌上,自始至终没有抬过头。

  一切都很安静,几个侍女小心地静候在不远处,随时等待女王的召唤,就如同半个沙漏时前奉命进宫,却在进屋后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的巴哈里。

  巴哈里恭敬地站着,没有丝毫的懈怠,只是偶尔抬一下头,用一双充满疑惑不解的眼睛,欲言又止地望向桌后的年轻女王。

  门外隐隐传来缓慢而沉重地脚步声,随即一个庞然大物昂道阔步出现在大殿门口,两旁的侍卫并没出手阻拦阿斯兰悠哉的步伐。相反的,宫里的人们早就习惯了这只身材日渐茁壮颀长,俨然展现出雄狮风采的猛兽在获得了法老王的默许后,在王宫里四处游荡地威风凛凛的身影。

  听见动静,图萨西塔眸子一抬,默不作声地看着阿斯兰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阿斯兰金色的眼睛隐隐透着丝奇特的光,在从巴哈里身边经过时,它嘴里溢出一声沉闷的低吼。随即,踩着雪白的台阶一步步走到图萨西塔的王座旁,转身在她脚边趴了下来。

  瞥见趴下后就闭上眼睡觉的阿斯兰,图萨西塔的唇线勾出一条浅浅的弧度。将手中的羊皮卷轴合上,抬手一招,侍女快步上前跪下,双手接过她递来的卷轴。

  “拿给宰相大人过目。”

  “是。”侍女起身,弯腰倒退着几步,转身小步走下台阶,捧着手中的卷轴来到巴哈里的面前。

  眼神一闪,拿过打开,刚看了一眼立刻脸色大变,却在转瞬立即又恢复了镇定,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宰相看向王座上微笑不语的年轻法老王,清了清嗓子,问道:“王,这份名单上的官员有什么问题吗?”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你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人分部在不同的城市,官位也不同,臣并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将斜倚在王座的身体直了起来,图萨西塔依旧带着那道沉静稳健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沉入眸底的瞬间,已然再无半点温度。

  ☆、第 六十六 章

  “那好吧,让我来告诉你。二十天前,哈鲁扎给你寄了一封信,信里写着半个月后他将会把上半年矿山的利润送到你的手里,要你派人在底比斯城外接应。还有卡姆拉,他是负责将制器司造出的武器归库的官员,你与他勾结篡改了入库的数量,扣下的兵器都被你们贩卖给了走私贩子。还有第三行第四个名字,那个叫哈什杜的,他是第二军团的一名副将,他的任务要比刚才那两位官员复杂些,他必须时刻监视着霍克提莫斯,将他的一举一动禀报给你。”斜倚扶手,长发滑过手臂垂在风里,雨丝般轻盈地荡漾。她棕色的眼里带着那一抹如风浅笑,亦是轻盈沉默得如夜空般干净冷凝,注视着脸色在她的话音里越来越苍白的巴哈里,她笑着叹了口气。“还要我继续说吗?”

  沉吟,半晌,巴哈里将一直微弯的身体缓缓直起,声音亦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僵硬而狂妄。“王是在指责我与这些人结党营私吗?这样的罪名,不知王有没有证据?”

  听见他的声音,图萨西塔拉回游离于窗外的视线,直了直身子。“这份名单上有213名官员,你觉得他们能有几个人会替你扛下贪赃枉法或者通敌买国的罪名。巴哈里,你想继续和我兜圈子,还是认了罪,让我们体面的把这件事解决了。”

  “体面……”突然,他仰头大笑,张狂的近乎疯狂的笑声,再也无所谓君臣礼仪。

  用眼神制止了听见动静准备进殿的侍卫的步伐,图萨西塔偏过脸看向窗外。天空很蓝,连片云彩都没有,空荡荡的苍穹反而有种空旷的苍凉感。

  大厅陷入一种凝固的僵窒状态,两人都沉默着,阿斯兰睁开眼,仰头瞅了瞅身旁的图萨西塔,打了一个哈欠,又趴回去继续睡觉。

  “当年,把我和阿尔尼斯接出王宫带走时,你曾告诉过我们,因为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所以不需要任何理由,我们都要努力保护自己的家人。除了神以外,亲情是我们毕生追随的另一个信仰。”她笑着,眼底却无半点笑意,暗沉的金沉淀在棕色的眸底,像团坠落深渊还在为了最后一丝希望而挣扎的火种,奋力,固执,有丝疲惫。“你又怎么解释,你背叛亲人是来自于哪一种信仰?”

  冰冷的神色,不畏惧岁月在脸庞眼角刻上的痕迹,巴哈里的眼神依旧矍铄锐利。“我收养了你们兄妹,扶持你登上王位,协助你治理国家,你却从我手里一点一滴削弱我的权力,你还在这里和我谈论背叛。现在你能削权,往后你就能杀了我。图萨西塔,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都一清二楚……你的狠,比你那个凉薄的父王更加出类拔萃。”

  “你贵为埃及的大宰相,只屈居一人之下。你的几个儿子不论能力是否优秀都得到了我的重用,你的女儿成年后相继嫁入了底比斯的豪门,你的家族受到无尽的恩赐,你还想要什么回报?难道要我把这顶王冠和法老权杖都送给你,你才肯知足!”声音略微有些提高,她的眼神骤然迸出一丝凛冽,在她收起笑容的瞬间。

  冷笑一声,嘴角抽搐了一下。“胜为王,败为寇,谈这些空话有什么用?图萨西塔,你既是拿到了这份名单,就意味着我和这名单上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活下去。既然如此,随便你怎么处置我,没必要对我说这些没用的大道理。”

  “你死不足惜。”目光轻闪,收敛了眼底咄咄的狠冽。“但是你想过没有,你的亲眷家人,还有那些尚不懂事的幼童,以及宰相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你有没有替他们想过?”

  沉默,不置可否。时值今日,他也不会开口求她放过无辜的家人。况且,以图萨西塔的为人,她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与他有关系的人。

  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来人,把他带下去。”

  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摩擦出的尖锐金属声从门外传来,一队侍卫走进殿内将巴哈里围住,挡住了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迸射向图萨西塔的凛冽目光。

  一把推开侍卫伸来的手,巴哈里冷冷一笑,转身随着侍卫们朝外走去。身着华服的背影仍如昔日那位荣耀满身的大宰相,而他稍显滞缓的步履却泄露了此刻强装撑起的高贵,隐隐地落魄。

  有些东西一旦崩溃,就在难重拾往日的辉煌。

  巴哈里一生的辉煌荣耀,也随着他渐渐被殿外耀眼光芒吞噬的身影,一同被吞没于这个平常的安静午后。只需要短暂的纷纷嚷嚷地沸腾后,就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存在,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曾做过什么,更不会有人在意他的生死……一个人为之努力不懈的梦想,有可能走向灿烂的征途,亦有可能是迈入地狱的梦魇。

  一念之间的选择。

  曲肘支头,任由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半敛着眼,潺潺流水声由窗外渗进这一室寂静中,抚慰着心绪逐渐安宁下来。

  金色细沙在水晶打磨的沙漏中线状滑落,就好像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就悄然过去了,无声无息,宁静美好。只除了脚边那头无所事事的大家伙,在熟睡的呼吸中时起时伏的鼾声。

  “月白叫你来的,嗯?”笑着踢踢阿斯兰宽厚结实的背,图萨西塔坐直身体伸了一个懒腰。

  低吼,睡梦被打扰的不满,随即阿斯兰也跟着舒展四肢,抖了抖鬃毛。

  图萨西塔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手指勾着颈上稍紧的黄金项圈,拉松一些,笑出淡淡的疲惫。“走,去找你的小母亲。”

  一人一狮,朝着阳光明媚的大门走去,璀璨的金色为这两道身影镀上了层金属的光泽,坚毅,耀眼,温暖……有丝沉默地孤单。

  ★★★ ★★★ ★★★

  紫藤架下流淌着沙沙的风声,随风而动的叶子,随风而斑驳的阳光。夹杂着氲氤水气的微风飞过高高的宫墙,抖乱一地光怪陆离的影子洒满青石地面,变幻莫测,恬静悠然。

  光阴,宛若指尖跳动的阳光,轻盈而沉默,总在不经意间悄悄流逝……

  静静看着书,书上的内容记载着古埃及众神在创世时经历的种种艰辛磨难,这本书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羊皮柔软的质地经过了岁月的磨砺,早已不复细腻的手感,索性字迹仍是相当清晰。

  根据卷宗里的内容,古埃及在崇拜九柱神之前,还有好几位相当古老的神,因为种种的原因,比如王朝的交替更迭,以及君王们对宗教信仰的个人偏好,致使那些神逐渐在人们虔诚仰望的目光中消失了,最终从庄严肃穆的神庙里销声匿迹。

  被遗忘的神,到底是悲凉,还是残忍。

  对于一位以人们的信念膜拜做为饲食的神而言,夏月白不知道还有什么痛苦能够超越被自己的人民从记忆中抹去,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等待着凋零湮灭更让一位神感到绝望。

  一片袍角在眼角飞过,在夏月白全部心思都专注于羊皮纸上的内容时,随风潜来一丝浅淡的味道,熟悉。抬起头的刹那,她微笑的黑色眸子迎向一双阳光下浅笑轻扬的脸。

  坐下,扫了眼她手中的卷轴,眸子闪烁着快乐的光,浅金色的光芒,如同周围那些跳跃在绿叶上的阳光。“创世……”

  “阿尔尼斯送我的书。”

  “有意思吗?”目光,随风轻扫在她的脸上。风离开了,她的目光却无法移开。

  “有意思。”把书从腿上拿开,朝一旁挪出些距离,让图萨西塔可以躺下枕着自己的腿。

  调整了一下姿势,单手搭在额头用以遮挡穿透藤条摇曳投下的光线,另一手绕到夏月白的背后,捻过一缕她的发丝在指间细细摩挲,轻轻缠绕。

  “你委任乌纳斯做新宰相,他都抱怨死了。”笑笑,手指落在图萨西塔的鼻尖,沿着那道挺直的鼻梁缓缓地一路而下,指尖的旅途在她嘴角的地方停了下来,因她蓦然牵起唇角的动作。

  眯了眯眼,从脸上将那只捣乱的手抓住,拉到唇边亲了一下,才道:“他今天又找我说了一堆请辞的话,颠来倒去的说了几天,他不烦,我都烦了。”

  轻笑。“他也真可怜,起早贪黑地泡在南苑处理你交给他的烂摊子。听说他都三天没有回家了,昨天遇见他,吓我一跳,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修边服的乌纳斯。”

  夏月白想了想,似乎她印象中的乌纳斯永远带着一脸玩世不恭的英俊笑容,衣服光鲜头发整齐,说话的口气时不时就能把人气个半死的戏谑腔调,一副世家子弟的顽劣模样。那一身风流倜傥的懒散劲,更是招惹来年轻侍女们的爱慕目光。

  叹息,看着手心里的手,纤细的指,阳光里有些苍白。“巴哈里的党羽刚刚剪除,现在是埃及最动荡不安的时候,偏偏红海那头又不太平,只能让他先辛苦一阵子。很多事情必须要在我出发前解决掉,否则我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管理底比斯。”

  幽幽黑眸,在她提及离开时,悄然暗淡下来,沉默一笑,怅然若失地目光投向喷洒着水花的兽首泉口。

  四周静了下来。

  图萨西塔闭着眼,仍然握着夏月白的手,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休憩养神。冗长的长丝从夏月白的腿上滑开,婆娑,荡漾在带着一丝热的风中。

  低下头,看着她单纯安静的像个孩子般的睡脸,夏月白动了动唇,最终保持了沉默。

  “月白,你知道塞特吗?”

  冷不丁地,在她以为图萨西塔已经真的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用着沉静的声音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思忖,夏月白除了知道塞特也是九柱神之一,其余并不了解,甚至连这位神的名字,她都很少听到别人提及。“只知道他是九柱神之一,好像是邪恶与灾难的化身。”

  “你相信一个人能同时拥有两种灵魂吗?”

  微微一怔,蹙眉。看着仍然双眼微合的图萨西塔,她脸上有层不易察觉的疲惫,那唇角勾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看上去漫不经心。

  她的问题很怪,她今天的语气也有那么一点古怪,虽然平常她也会偶尔地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但今天似乎又有些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夏月白又说不清楚。

  “听说过有双重性格的人,但是灵魂……”叹息,她轻轻一笑。“如果真有两个灵魂在同一个身躯里,那这个人要么就是拥有了特别强大的自制力能控制内心的混乱,要么就是已经陷进这种混乱里,变成了真正的疯子。”

  “疯……”眼睛缓缓睁开,嘴角的笑不知何时融入了那双棕金交织的眸子,一瞬间她笑得很快乐,放肆随性得没有丝毫收敛的快乐。“谈何容易。”

  “图萨西塔,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忍不住,夏月白直截了当的问。若是刚才只是随便猜测,这会儿在图萨西塔明明微笑却无半点温度的笑容里,她已经开始担心了。

  猛地坐起身,望着夏月白疑惑担忧的目光。片刻,扬动眉头,笑着伸手一揽将她搂进怀里,手指收拢的刹那,感觉到指下的肩膀微微震了一下。“我瞒了你很多事,有些是出于想保护你,有些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有些是……不知要怎么开口。但是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不管你知道后会怎么看待我,我只想让你了解一个真实的我,而非是其他人眼中那个拥了至高权力的法老,我想让你看清在这身荣耀光芒后面的那个人。”

  夏月白不知道图萨西塔到底要说什么,但是她知道,她即将所说的事情,绝非一件寻常的事情。

  那双金色瞳仁仿佛像两团火苗,跳动着魔魅的光,悄无声息地从图萨西塔眸底的深处窜出,轻易而举地纠缠着夏月白疑虑丛生的目光,呼吸也在这个时刻,变得有些不受控制的急促起来。

  手心微微发凉,布满了一层汗。“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良久,图萨西塔只是沉默着,沉默地看着她,沉默地笑着,她脸侧的阳光很温暖,她眼底的光芒却比那阳光更加炽热,甚至于投射在脸上时,夏月白能感觉到那种火焰舔过皮肤的灼热。

  低下头的瞬间,一声叹息溢出口,身体似乎也在这声叹息里被掏空般的虚弱,亦如棕色眸底那层无声翻涌的旋涡。“我和阿尔尼斯是一类人,我们都是神选择的人,并承袭了神赐予的力量。唯一不同的是,阿尔尼斯是为了保护埃及而生的守护者,而我……我是为了毁灭而来。”

  夏月白的心很乱,乱得想把喧嚣的心跳声彻底抹去。

  仔细地聆听,努力地,认真地看着身旁这个突然在自言自语般诉说中沉寂下来的女子,好像有一双手扼杀了图萨西塔刻在骨子里的桀骜张狂。随着她的话音,她的眼神缓缓地黯淡下来。为什么……明明就在身边,却感觉她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渐行渐远的气息,筑起一道夏月白无法跨越的鸿沟……

  将她们的世界分开了,夏月白留在自己的世界,而图萨西塔却在这个世界的另一端。

  图萨西塔看着远方的目光,很轻,宛若一片风飞过湛蓝的天空,亦如她的声音,轻得能听出一丝缥缈。“月白,你知道吗?我的身体里沉睡着另一个灵魂,那个灵魂拥有了毁灭的力量,而我从出生至今都在与它对抗,即使阿尔尼斯将它封印了,可它仍然时时刻刻在拼命的挣扎反抗,想借由我的手做一些我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不自觉地,黑色的瞳孔一缩,唇边的呼吸有丝冰冷,身体也在不知不觉间的发冷,温热的风在耳畔呼啸着,却怎么也无法温暖眼底的恐慌。

  侧目,她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轻道:“那个灵魂,它叫塞特,一个只能带来死亡与毁灭的神。”

  想笑,嘴角一层酸涩的阻力。图萨西塔收紧环在夏月白肩上的手臂,在自己用了能将这脸色苍白的女孩揉入身体的力气后,她仍然觉得空虚,这空虚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杀了图萨西塔为之骄傲的自信。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因着图萨西塔的话语,以及她空洞的眼底那道清晰地伤痕。只有风一下一下游移在柔软的阳光下,伴着池中喷泉的水声,奏出一种遥远而安静的乐曲……

  直到远处的廊下传来侍女呢喃的低语,图萨西塔低低一声叹息,视线朝那个方向扫了一眼,手臂随之从夏月白肩上轻轻地滑落开来,目光轻浅地落在她低垂的脸侧。继而缓缓站起身,颓然。

  “以前的我,抗拒塞特的力量,只是不想让它吞噬我,更不想看见这个国家毁在我的手里。然而,现在的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更美好更纯粹的理由,支撑我即使拼尽全力也不绝会让它重见天日。”

  心跳,在她低沉的声音里逐渐冷静下来,发丝从手背扫过,细细的麻痒,正如此刻的心情。

  “我的敌人不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位神,我都会死守到底。因为,我要给你一个安宁无忧的世界,月白。”

  时间在这一刻流逝的很缓慢,微风静了片刻,当藤条再次摇出一片斑斓时,图萨西塔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朝着庭院外面的长廊走去。

  抬眸,看着那袭白色背影披着阳光的璀璨,一把漆黑的长发风中逶迤着层层叠叠细碎的金,柔软的长袍在她稳健的步履旁抖落一片飞扬的阴影,像天空下无拘无束的海浪。

  “图萨西塔!”朝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忽然。

  走到台阶旁的身影滞了一下,脚下的步子甚至还没来得及收住,跨前的左脚踩在石阶上,整个身体陡然间便像被凝固般停了下来。

  一动不动地站着,宛若是微风将阳光打磨成一座雕像。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但能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埃及人民的眼里,你是他们的女王,你给了他们平安富足的生活,他们爱戴你;在邻国君主的眼里,你是拥有无尚王权的法老,是这个国家历史上第一位女王,他们畏惧你……而在我的眼里,你是个叫图萨西塔的女人,有些疯有些狂,偶尔还有些可爱。你背负了塞特的力量,但并不意味着你就失去了自我,我相信自己看见的那个你,我相信我爱上的那个人。”

  图萨西塔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眼底闪闪烁烁着一层薄薄的雾光,揉碎推散了瞳膜深处那抹坚硬冰冷的金色。呼吸,在微颤地唇边盘旋,她听见肋骨后面急迫的碰撞,一下一下,有力而激烈。

  “你就是你,什么埃及女王,什么塞特的力量,都让他们见鬼去,你听见没有!”声音有些沙哑,在泪光一刹那涌出眼眶的时候,夏月白握着拳头冲走廊下纹丝不动的背影喊道,宣泄般将内心憋闷的感觉一通吼完,她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

  慢慢地转身,她迎着明媚的光线,望向绿色藤萝下神情倔强却抽泣不止的夏月白,沉默。

  半晌。

  图萨西塔微微歪着头,笑了,朝夏月白缓缓伸出手。

  阳光下,那掌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让人觉得莫名渴望的明媚,如她凝望着自己的眼神,温柔,缠绵,在跨越了三千多个年头的阻隔后,依旧耀眼的让人头晕目眩。

  视线由她的掌心静静移到那双棕色的眸子,望着那双溢满笑容的眼,一阵恍惚。抬手拭去眼泪,片刻后,迈步的瞬间跟着笑了出来。

  图萨西塔凝望着那正向自己走来的人,夏月白带着一如水中莲花般纯净地微笑,那绚烂的笑容是这世间最让她沉醉的温柔……

  以至于,那些坎坷前路的荆棘,那些叵测未来的险峻,在这朵笑靥的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是愚人节,好吧,除了今天不骗人,其他日子都可以骗!

  ☆、第 六十七 章

  红海的浪,盖不过另一波声势高涨的浪头,那是由斗志昂扬的战士组成的连绵不尽的壮观人潮。

  人的山,人的海,一眼望不头。

  赫梯和巴比伦的军队扎营在海岸线,宿营的帐篷一路由海边延伸至巴瓦里的沙砾平原,浩浩荡荡,密密麻麻。

  巴瓦里的港口已经关闭,任何船支都不能离港,亦不能靠港。

  一艘挂着赫梯旗帜的三桅黑色大船停泊在深水区,从巴瓦里方向驶来五艘小船,船上坐着全副武装的赫梯军人。

  小船慢慢驶近漆黑色大船的同时,首船上一个将军模样的男人站在船头,仰头望了望赫梯的旗帜,视线移向船舷,对着大船上正探头朝他们看来的水手问道:“船上是谁?”

  “阿娜希迦公主!是公主!”还没等水手回答,旁边小船上的属下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朝着船舷边缓缓出现的人影颔首。

  怔住了,因着站在船边俯视着他们的那双暗红如血的眼睛,军官立即颔首,紧张的不知所措。“公主殿下,您回来了。”

  “让船靠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阿娜希迦修长的身影转身消失在众人愕然的视线中。

  “快,回港。”军官指挥着属下,转头对另一只小船上的人喊道:“你先赶回去,通知卡普尔将军,公主到了,快去。”

  “是。”属下领令后灵活地调转船头,快速朝港口奋力划去。

  四艘小船两左两右将大船夹在中间,稳稳当当地朝着阳光下一片人头攒动的热闹港口快速驶去。

  ★★★ ★★★ ★★★

  从港口到赫梯的军营,并不会经过巴比伦的营地,但是道路两边满眼皆是巴比伦装束的战士混杂在人群里,三五一群闲散地游荡在街头巷尾,却不见一个赫梯军人。

  这也难怪,赫梯军队素以管理严苛著称,况且这次的主帅是赫梯第一名将卡普尔,这位祖祖辈辈都是军人的大将军,深得蒙巴萨的赏识和重用。他对军队的管制更是严上加严,他麾下的战士不论是纪律,还是实战力,都堪称是赫梯最出类拔萃的一支军队。

  卡普尔整理了一下领口,在一支马队踏着浓浓烟尘朝他飞奔而来的时候。

  提缰勒马,阿娜希迦坐在马上,对着走上前跪在马前的卡普尔笑了笑。“这次居然要将军亲自远征,看来王兄对此次的联盟很重视。”

  听见她不愠不火的声音,一路风尘难减她分毫的美丽,这朵生长在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冰原玫瑰,一颦一笑间都绽放着让人失神的夺目光彩。卡普尔收了心神,站起身,颔首。“正如公主所言,王对这次联盟极有信心,他本想亲征,但是大臣们认为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由臣出战就足以对付埃及人了。”

  唇角轻扬,侧眸,那暗红的眼斜斜扫了他一眼。

  卡普尔立即将头低下,小心而恭顺地跟在身后,一群人跟着他们一同走入营地。

  来到卡普尔的帅帐,阿娜希迦解开斗篷交给侍女,眼角瞥向身后一直未曾开口的塞布隆,眼神轻闪,悄然。

  等到阿娜希迦坐下,塞布隆走上前。“公主,塞布隆觉得有些不适,请准许我先行退下。”

  接过侍女送上的杯子,抬眼,在他身上扫视片刻,点头。“不舒服就叫医官去看看。”

  “不用惊动医官,就是不太习惯海路。”

  笑,冲他扬起手里的杯子,调侃的视线却投向周围的众人。“瞧,我们身强体壮的塞布隆将军,也有适应不了的地方。”

  众人跟着笑出来,有几个平时和塞布隆相熟的军人更是揶揄逗笑了几句,塞布隆扬眉不置一词地笑了笑,朝阿娜希迦再次行礼,退出了帐篷。

  “你们也都下去吧,卡普尔留下。”

  一干人收了笑声,恭敬行礼,轻甲摩擦的清脆声随着脚步声陆陆续续消失在门外。

  浅饮,继而用眼神示意卡普尔坐下。“王兄没有收到我的信吗?”

  “王收到了公主的信。”

  精致的眉凌厉一挑,不悦。“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和巴比伦联盟,还派你带着军队来此处?”

  自始至终只在椅子上坐了一个角的身体迅速站起,朝脸上挂着笑容,但那沐血腥红的眼底满是不悦的赫梯公主俯了俯身。“公主,王接到您的信时,大军早就朝巴瓦里进发了。”

  “现在为什么不命令大军返回赫梯?”安静的眸子在得到这个回答后,依旧不动声色地抓着他的视线,仿佛想透过那层红膜刺透他此刻有些紧张的目光。

  头低了一点,卡普尔的局促不安之外,还多出一些谨慎。这位赫梯的长公主,远不是后宫里一个普通的女人,果敢精明的头脑和犀利狠辣的手段,有时候要比赫梯王更加让人胆怯。“公主,王对两河的局势有所担忧,这几年眼见亚述越来越强,巴比伦逐渐无法牵制亚述在两河的发展,在加上我们向亚述示好却又未得到回应,这让王相当不满。巴比伦这次因为耶布安求婚受辱一事,与埃及结下仇怨,虽说耶布安王子一时冲动向埃及动武极不明智,可是巴比伦王有意借此事向许多国家显示其武力的强盛。王更有意,利用这次联盟震慑一下亚述。”

  “震慑?”向椅背斜斜一靠,她意味深长的一笑。“只是震慑一下亚述,需要你卡普尔亲率六十万大军出征吗?”

  暗自松了口气,这聪慧过人的公主早就看透了蒙巴萨出兵的真正目的。他解释太多,反而多余。“公主是最了解王的人,当然知道王的心思。”

  “想挫败亚述的气焰只是其次,王兄的心思是想摘下那颗沙漠明珠。”

  颔首,卡普尔笑着没有开口。

  皱眉,声音随着目光沉下。“糊涂,以为有巴比伦那些草包的帮助,就能轻易从图萨西塔手里夺下埃及吗?你们可知道她那支阿努比斯军团的厉害,耶布安十万人一夜之间惨败在他们的手里,况且还有另外三支兵强马壮的军队随时可以朝红海港调集。这一仗,我们胜算有多少,王兄或许被那些目光短浅的谗臣蒙蔽了,但你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做为赫梯的主帅你估量过胜负没有?”

  沉默了片刻,卡普尔眉头深锁地望了她一眼,又看向一旁悬挂的红海地图。在阿娜希迦锐利如剑紧紧迫来地目光中,卡普尔走到地图边,抬手指着上面的木尔代城,说道:

  “埃及的红海有七座港口,距离底比斯最近的是木尔代城,正如公主所说耶布安在此惨败,但他败得并不出乎意料,十万巴比伦人对战阿努比斯军团的四万人,他从一开始就注定输了。然而,阿努比斯军团只有区区三十万人,凭它有多少锋刃精锐,凭它如何所向披靡,三十万人也难挡九十万大军的铁骑。”

  惊,猛然。“九十万?”

  “是,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巴比伦王想借此战向诸国显示实力,难道就指望耶布安王子手里的十万人吗?在我们出兵时,巴比伦王先我们一步已经派出二十万人增援耶布安王子。”

  心猛然被一双无形的手握住,狠狠地捏了一下。她料到巴比伦肯定会增援,只是没想到来了二十万人,还来的如此之快。“即便如此,联盟军有了九十万人,埃及还有其他三个军团,四支军队加起来也足有七十万人。九十万对战七十万,想胜过埃及人并非易事。”

  似乎早有准备,对于阿娜希迦的顾虑,卡普尔信心百倍的答道:“图萨西塔不可能将七十万人全部压到红海,她不能,也不敢。利比亚和叙利亚两边战事才刚平息,余乱不断,如果把军队全部抽走,难保利叙两国不会节外生枝。红海港一旦开战,图萨西塔最多从利比亚和叙利亚调回数量有限的军队。依我预测,埃及能参战的军队不会超过五十万人。”

  “王兄是看准了图萨西塔不可能调集全部的军队来红海抗击联军,才选了这个时机出兵,怪不得由你坐阵督战。”叹息,看不出是释然,还是放心,亦或是那藏在眼底的担忧。

  谦逊地笑笑,道:“公主远道而来一定累了,还是先休息吧,打仗这种粗事,还是让我们这种粗人来做。公主尽管放心地返回哈图莎,王一直盼望公主能尽早回去呢。”

  “是啊,我最不喜欢看见流血,过不了多久红海就要血流成河,变成名副其实的红色大海了。”越过卡普尔的身影,视线望向帐外干净湛蓝的天空,耳畔隐约传来红海澎湃的海浪声,混合了一丝咸腥味道的海风,鼓吹着帐内的空气有些干涩。

  “公主,您的帐篷都准备好,请先去休息。”卡普尔侧身一伸手,恭敬地让出路。

  起身,漫不经心地拢齐脸边的发丝,优雅地笑笑,迈开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红色的眸与灿烂的阳光轻擦而过,却拒绝那些烂漫得不知收敛的快乐光线探入倏忽明灭的眸底,那里一卷寂静无声地旋涡正在汹涌翻卷,肆虐,掀起一片阴郁暗沉地急迫风暴。

  ★★★ ★★★ ★★★

  平静的湖水,镜面般折射着湖畔高大神像的倒影,天空投映在水里,那一抹浅青到深绿的变幻,婉转出另一种旖旎迷人的静谧。

  几点水珠跳脱着落进水面,两道水中并肩漫步的身影伴随着层层涟漪而来。纯白的影,绿色的波,一片零乱,一片斑斓。

  浅及脚踝的湖水,微凉。

  相缠的十指,温热。

  临水栽植着一片笔直参天的棕榈树,茂盛的枝叶搭建出了浓密的绿荫,让人躲过了沙漠上空火辣辣的骄阳。

  “蓝天。”

  “南天。”

  “不对。蓝,不是南。蓝,发音时要从舌头两边出气,不要用鼻子出气。”

  “……蓝。”

  听着她费力的念出这个音,夏月白连连点头。l和n这两个音别说是外国人,就算是土生土长说中文长大的人有时候都分不清,诸如此类的中文发音,不知让多少外国人学到舌头打结也只能模糊凑合地念个似是而非。

  图萨西塔的模仿能力同她的学习能力一样的惊人,简单的词语,夏月白说一次,她就能准确的复读出来。遇到特别有难度的发音,纠正几次后也能说的顺溜。

  教她中文半个多月,这位女王在掌握了全部的汉语拼音之后,现在已经能流利地说些简单的日常会话,只是偶尔语法有些颠三倒四。

  “除了你的母语,你还会说哪些语言?”开口,说出一口流利地中文,图萨西塔的发音很标准。

  “英语,一点意大利语。”穿鞋踩在水里,湖水刚刚没过脚背,凉丝丝的舒爽顺着水面蔓延到全身,在王宫里住了这么久,夏月白却一直都没发现宫中竟然还藏着一个这么漂亮又安静的好地方。犹如传入耳畔的熟悉语言,由这异国女子嘴里发出的时候,竟然会生出一种新奇又陌生的感觉。“你呢?”

  侧目而视,棕色的眸子反射着湖水的幽绿,像日出前宁静邃远的海面,有点沉默,有些妖娆。“利比亚、叙利亚、努比亚、赫梯、巴比伦和亚述的语言都能说,也能写。但是,两河流域其他一些小国家的语言不精通,能听懂,说的不太流利。一直说不好迈锡尼语,发音和语法都成问题,只能勉强看得懂。”

  “你有没有觉得这样特别累?”

  “我……是不太喜欢学习这些东西,但也谈不上累。”微笑,学习是每一个王者必须经历的繁重人生,不是为了兴趣,只是为了能够胜任自己的职责。

  湖岸由表面粗糙的砾石砌成,因为长年泡在水里长满了青苔,走在上面有些打滑,夏月白小心地踩着石面,步子不敢跨得太大。“我说的累不是学习的辛苦,是别人说什么你都能听得懂,有些话听懂了就会心烦,有时候装聋作哑糊涂一些,日子才会轻松。”

  “月白,谁都可以糊涂,我不能。”她笑,阳光穿透那层金色的瞳膜,闪耀着魔魅璀璨的光芒。

  不知为何,这光芒隐隐有些黯淡。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不语。忽尔,夏月白觉得自己挺可笑,她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丈量帝王的喜怒哀乐。她凭什么说她活得疲惫或者轻松,自己甚至都体会不到图萨西塔身上的责任到底有多沉重。只是光看着她每日的辛劳,夏月白觉得如果换成自己必定无法负荷这样的生活。

  这是差距,来自出生,来自经历,来自心态。

  或许一辈子也无法跟上她的脚步,不管多努力。

  手上蓦然一空,指缝的空隙被热风填满的瞬间,肩上多出一道束缚,温柔地将她微微一僵的身体搂进怀里,熟悉的气息散发着丝丝的凉意,将她的身体及至思绪瞬间悉数包围。“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干脆要医官弄个什么药,把你吃傻算了。”

  “我要傻了,你还能喜欢我?”眉间褶皱稍稍舒展些,顺着她手臂猛然箍紧的力道,贴上她的身体,偷偷吸了一口她身上浅淡如晨风的味道,这如罂粟般令她不可自拔爱上的气息,让夏月白感觉无比安心。

  侧眸,在头顶霍然洒落一片明媚阳光时,静静地看着她。眼神认真,表情亦是,她说:“喜欢。”

  本想嘲笑图萨西塔的回答比一个真正的傻瓜还要傻几分,可是,望着她眼里那束坚毅固执的目光,却笑不出来了。

  一声叹息,轻轻拂开图萨西塔脸边的发丝,指尖沿着她唇上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勾勒出柔软的心情。仰起脸,夏月白用微微颤抖地唇代替了指尖的温度,覆上那女王嘴角那抹骄傲的笑。

  收拢揽在夏月白肩上的手臂,唇齿辗转在她微微颤抖地呼吸里,吸取着那种贪恋的甜美味道,这像空气一样不可缺少的气息,不管索取多少都还是嫌不够。

  不知是谁的呼吸急促成一团乱麻,将两颗隔着皮肤紧贴在一起的心脏密密麻麻地缠绕,不留一丝缝隙地包裹。

  两样呼吸渗透了同一种心跳声,猛烈,急迫,仿佛世界在今天就要消失了,而她们还没时间告别……

  似乎这个吻,就是她们来世重逢的依靠。

  ★★★ ★★★ ★★★

  这几天随着红海的情报越来越多,王宫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每日进出宫中的官员个个都是神情沉重。相比之前的繁忙不同,这些日子以来的忙碌,并非是尼罗河流域的日常事务,而是针对红海港战前的各种准备。

  管理阿努比斯军团的几位主要将军们来了又走,脚步匆忙地在宫内宫外穿梭,他们是在重新编排军队,三十万人的大军需要将留守与出征的人员部署到位,这不是一个短时间里能完全的简单任务。

  可是图萨西塔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只有短短十天。

  “王,阿努比斯军团的人应该全部派去红海港,底比斯交给霍克提莫斯将军的人驻守就可以。”

  “全部?”杜拜弗扬了扬浓眉,坐在长桌的右侧看着对面的官员,不冷不热地问道:“莫努哈大人,那是近在眼前的红海,不是远离底比斯花上一个月都走不到的地中海。战场离底比斯这么近,你把阿努比斯的人都调开了,只要红海港有一个港口失手了,赫巴联军便能长驱直入,夜以继日的赶路只需要十三天就能到达底比斯。到时候兵临城外,你让第二军团拿什么挡住他们?!”

  “第二军团有二十万人,总能抵挡赫巴联军一阵子。”莫努哈不服气的反问,声音拔高了几个度,长年养尊处优的白胖脸庞随之涨红。

  瞅了一眼长桌正前方空掉的位子,那是法老王的座位,此时这位女王正反背双手在桌后来回慢慢地踱步,并未因为两人的争论发表任何评论。

  “霍克提莫斯手上的二十万人,有一半分布在上下游的城市,你难道不知道?”第二军团的任务是保护尼罗河上下游的城市安全,平时都分散在几十个城市中,由每个城市的统帅单独调遣,只有在重大战事时才会集中起来。

  自从图萨西塔登上王位后,就没有发生过能令第二军团全部汇集的战事。就连这次支援克蒙特攻打利比亚,也只调用了一小部分的军力。

  霍克提莫斯手中的二十万人,压根就没有真正地汇集在一起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里面的原因,只是无人敢戳破这层横亘在法老与霍克提莫斯两人间的微妙无比的关系。

  恐怕只有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连图萨西塔都敢顶撞的杜拜弗,才会因为一时管不住嘴冒出几句避忌的话。

  “杜拜弗将军,你的意思是前线就让另三支军团去,我们埃及最精锐的军队反而不能上阵杀敌?”

  “我什么时候说阿努比斯的战士不上阵,我是说不能让三十万全去红海港!莫努哈,你耳朵坏了,难道连脑子也有问题?”

  “杜拜弗,你”

  “行了,吵什么,说正事。”一个声音冷冷打断了两人不断上升的火药味,来自紧挨着王座左手的首位,那里坐着埃及新任的大宰相乌纳斯。

  一脸的烦躁,英俊的脸庞几天里消瘦了不少,眉宇间少了玩世不恭的戏谑,多了锐利精明的深沉。“眼下的形势,赫巴联军的数量并不比我们多,不管他们想拼人数,还是打实战,我们不可能输给这些蠢货。不过杜拜弗说的有道理,底比斯必须由阿努比斯军团来把守。一来第二军团的人手不够,二来实力也的确不如阿努比斯的人。”

  长桌旁几个官员同意着点头附和,莫努哈气得瞪了他们一圈,一扭头干脆不说话了。

  “杜拜弗,依你看应该留下多少人守卫底比斯最合适?”提问的仍是乌纳斯,图萨西塔在他说话间从他身边经过,步履轻缓地径直朝着室内的小喷泉走去。

  “十万人。”

  冲着这年轻女王挺拔修长的背影看去,一道简单精致的金色头环压着一头如瀑长发,风中纷扬的漆黑发丝,走动间摇曳着阳光的细碎,时隐时现。乌纳斯收回目光,看着桌边的众人,思量着杜拜弗给出的答案。

  “派出二十万阿努比斯的战士去红海港,配合其他三个军团的人,足够对付赫巴联军那些狂徒。”

  “问题是另三个军团各有使命,能调集的人手实在有限。”刚才其他人吵嚷着要如何分配第二军团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霍克提莫斯并未出声,现在终于开口了。“马里埃的人在叙利亚和西奈,克蒙特的人在利比亚,他们能动的人手并不充裕。”

  客观现实的分析,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霍克提莫斯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带来的强烈不安之中。

  大厅陷入一种有些凝固的状态,每个人都沉默着,为了各自心中所想,也为了从会议开始就异常少语与漠然的年轻女王,她今天长久的沉默,着实让在座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她在想什么,难道也对眼前两国联手侵略的处境感到茫然了吗?

  一个王者的无措,就是一个国家覆灭的第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乌纳斯起身,望着驻立在池边的那袭白色背影,眉头微蹙着颔首。“王,您看军队的调配……”

  经由兽形出水口流出的潺潺细流,涟漪间激起的小水珠,翻转闪耀在那层金色瞳膜深处,点缀着星点阳光,疏淡。正如她缓缓转身朝他们投来的目光,淡漠,疏离,有丝凛冽的意味。

  “全力以赴。”

  气氛逐渐凝固的空间里响起图萨西塔冷静沉稳的声音,像股寒风灌进闷热的罐子,一下子激醒了这些人有些混沌的思维,所有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水池边他们的女王身上。“底比斯只留五万阿努比斯的人,四支军队尽可能调集最多的人手去红海,如果不能把赫巴联军挡在红海港以外,我们留那么多军队在底比斯有什么用?”

  随着她迈动的步伐,那稍显凌厉的话音再次响起。“他们既然倾巢而动,我们就全军压上红海。赫梯和巴比伦赌我不敢抽走放在利比亚、叙利亚和西奈的军队,我就让他们失望一次。”

  走到王座旁停下脚步,她单手搭上精美别致的黄金镂雕椅背,视线从长桌旁围坐的国家里最有权势的官员和将军们身上逐一扫过,不愠不火的神色,锐利沉冷的目光。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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