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成双 作者:二冬
第17节
自那天从郑易池家落荒而逃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颜向林去法国度假，听说是国外的朋友一起邀约。
颜家父母本不打算放他一个人去，但看颜向林这几日明明在痊愈，整个人却死气沉沉的没什么气色。想到反正儿子也答应了去相亲，至少在年底前订婚的承诺，就也放心让他出去散散心，调整下情绪。
这几天来，颜泽只收到颜向林临走前的留言，说出去散心，不必挂念，这之后无论是他的手机还是微信，从来就没有接通过。
颜泽也不是没有和郑易池联系，那边的人却仿佛比颜向林还漫不经心，只是小声地嗯着，专心地听他担心，然后有一句没一句接着无关紧要的话，等时间到了，就告诉颜泽自己需要去忙了。
颜泽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两人的相处方式。
按理说，两人的确是分手了，不该有任何藕断丝连的状态。可颜泽就是有一种他们两个并没有结束的感觉。这个手分得太风平浪静，太无波无澜了，以至于让颜泽根本没有实感。
江城一头乱毛，睡眼惺忪地从后面抱住他，声音还是哑哑的：“又做噩梦了？最近你心神不宁，明天买点薰衣草茶。”
颜泽心有余悸地转过身抱住江城，整个人感觉空落落的。
江城微微眯了眯眼，仿佛知道颜泽在想什么，温顺地一下下抚摸他的背脊：“又想到你哥哥了？”
“嗯。”颜泽轻轻应一声，“我们出柜吧。”
江城不说话，还是温顺地一下下摸着他的背脊。
“我不想看我哥哥真的去订婚。这都是我的错，我十恶不赦。”颜泽把脑袋埋在江城的胸口，听着他胸腔里一下下的心跳，“如果我也出柜了，我父母也许就不会那么反对。至少我哥哥不是一个人面对这样的苛责，我多少能为他分担。你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一个人去出柜，就像我哥那样。”
“孩子话。”江城索性趴在颜泽脑袋上，搂着她站在原地，“你哥哥不会订婚的……唔，就算订婚也不会结婚，这点道理他还是能想明白的。”
“什么意思？”颜泽抬起头，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这段时间里，颜泽早就把郑易池和颜向林的事跟江城说了。只是江城一直举重若轻，不冷不热，就好像在听他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颜泽还误认为他这是不上心，因此难过了好几天。
一直不曾听江城表态，今天听他一开口，就开了精神，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生怕自己一开口把他本来要说的话给打回去。
江城看着颜泽这个样子，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你哥这个人，其实挺明白的，但有时候就喜欢较真，往犄角旮旯里钻。但是基本上，到最后总是能及时斧正自己，改变初衷，做出正确的决定。大多时候，他只是被眼前的情绪给蒙蔽了。说白了，他和你一样，其实很容易被自己的情绪和一时的念头牵着走。只不过他更沉稳点，看不出端倪，而你……你这个笨蛋，如果没有人给你一棒子，或及时制止你，你就会铸成大错。你哥哥他不一样，在一件事真的变成定数、再无退路之前，他都会一直纠结下去，而且旁人劝根本不顶用。你跟他说左，他心里就越偏袒右边那条路，这一点，倒是真能看出你俩是亲兄弟。”
颜泽开始凝神听着，到后来就有点不满：“喂，你说他就说他，扯上我干什么？躺着都中枪……”
江城懒洋洋一笑，还真的一打横抱将人抱到了床上去，盖上被子：“所以不论你哥做什么决定，都不要去干涉他，因为你干涉了也没用。他通常会自己纠结到死，等最后一根稻草要落下来的时候，才惊觉要逃。我跟你哥也算这么多年的朋友，有一点了解。结婚这样的大事，他不可能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倒是你那个朋友，他现在才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他们两个真的不能和好，或者说没有挽回的余地，那一定是从你朋友那一方发起的。”
“你是说小池？其实我心里一直隐隐害怕，他看上去细细小小的，又很胆小怯懦，其实他比我哥哥要勇敢。嗯，胆量与勇气，向来就是两回事。”
“你能明白这个，我很欣慰。”江城翻了个身，关上灯，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手脚缠上颜泽的，“你那个朋友也不是通俗人，所以说实话，我不是很担心。唔，睡吧。”
颜泽听江城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心情的淤塞疏通不少。也翻了身，滚进江城怀里，顺手扯了扯他的脸：“那敢情从头到尾，你都是看我一个人胡开心胡难过，心里在想，妈的智障？”
“我从一认识你就觉得你挺智障的……”江城实话实说。
颜泽想了一下两人头一次见面的场景，把自己切换了一下江城的立场，忽然觉得还真的有那么回事，当即就不干了，在被窝里拳打脚踢，就差抓头发挠脸皮：“让你说，让你说！”
江城笑着伸手把他制住，压在身下：“又不听话？大半夜的，撩什么撩，还让不让人睡了？”
说着十分干净利落手脚娴熟地褪下了颜泽的裤子，抚摸捣鼓起来。
颜泽惊喘一声，开始还反抗，不一会儿就窝着不动了，小声地□□着。
又过了一会儿，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轻车熟路地在抽屉里摸出润滑剂和安全套，被窝里边一鼓一鼓的，没片刻就响起面红耳赤的声响。
颜泽双腿缠着江城的腰，下身被抬起悬空捧着臀，腰若无骨地上下摆动，身体随着江城的节奏耸动，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再一个小时过去，哼哼声变成低泣求饶，已经没有几分力气在里面，可房间里床板的吱呀混合着暧昧的拍击声都格外让人心浮气躁。不一会儿两个人都紧紧抱作一团，静止不动了。
颜泽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觉得困倦得不行，手脚和身体却暖融融的，纾解后更是舒坦无比。
模糊中感到江城似乎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身体，抱着他盖上被子。这一次他本能地拱到江城怀里，小动物似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昏睡过去。
一夜再无梦。
第六十一章
颜泽远远就看到范旭阳朝他招手，而方少铭听到声响也回过头来，鼻子上架着一副风骚的彩光□□镜。两人原来坐在西餐厅的户外，休闲遮阳伞下正捧着一份菜单。
颜泽绕过栅栏落座，跟方旭阳打了个招呼，就见方少铭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他。
“有段时间没见，想哥哥没？”
“滚蛋吧。我是看旭阳来才出来，你一天到晚能有什么正经事？”
“别说，还真有。”方少铭挑了挑眉看向自家表弟，又看了看颜泽，“旭阳，今天给你介绍下你嫂子。颜泽，你应该认识。”
过了一会儿，肖茵穿着一件高腰短裙和卡其色外套从里面出来了。跟过去相比，她的头发长了，人也似乎瘦了点，整个人已经褪去了刚上社会的那种小姑娘的青涩气质，反倒有种大方得体的气息。
这种反差让颜泽恍惚了一瞬，仿佛想到当初刚进华易时看到黎莉时的感觉，那与此时的肖茵，似曾相识。
肖茵冲他笑了笑，在方少铭身旁落座：“好久不见，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你，你变化也太大了……”颜泽喃喃道。
说到这里方少铭就忍不住翘尾巴了：“你不看是谁一手带出来的。刚认识她那会儿，就跟个土包子似的。”
方旭阳显然对自己的嫂子也很满意，调侃道：“哥，你在我面前这么说嫂子真的好吗？”
肖茵冲方旭阳笑了起来，方旭阳立马识趣地连叫了两声嫂子。
“我有点混乱。”颜泽向后靠着，伸手揉着太阳穴笑，“你们三个，本来我以为是互不相干的三个人……没想到……竟然能挤到一个圈里去了。”
方少铭和肖茵互相看一眼，一起笑了起来：“你家那位如果也在，今天不就五个人都在一圈了？”
“我倒把他忘了。”颜泽随手把桌上的红酒给每人倒了一些，“庆祝相遇。”
四只玻璃杯轻轻碰在一起，“有幸。”
四个人都点了简单的午餐，有说有笑，不知觉就到了下午三四点。颜泽去洗手间出来，刚巧碰上肖茵也从隔壁洗手间出来。
“别说是我，你变化也很大，嗯……比以前更帅了，我以前怎么就没追你。”肖茵打趣道。
颜泽笑说：“大小姐，你那时候可不肯看上我吧？”
肖茵沉默了一下，颜泽才忽然发觉自己说到了敏感的话题。关于祁阳……他不禁又想到了前几天的事：“你别难过，他……”
“我知道，下场很惨吧。”肖茵笑了笑，做了个我懂得眼神，还眨了眨眼睛，“说实在的，大快人心。”
颜泽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你不介意就好，我看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肖茵歪了歪头：“江城没提前跟你说过？我以为有关你认识的人，他下手多少会保守一点，本来我想让少铭劝劝，他死活不肯，说自己跟江城本来就是对立……他们两个，哎，日后要真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你可别因为这件事影响咱俩之间的情意。”
颜泽听后僵了一下，只觉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果然。但还是淡淡笑着：“我知道的。”
两人回去落座，都是心怀各异的心思。
方少铭和江城，虽然一直都是对立的关系，却并非互相看不顺眼或相爱相杀。相反的，他们应当是相当欣赏，却互不相让，有一点非要对方认输的意思。
这两人，以后真的会有极端化的时候么？
晚上七点，颜泽照常给郑易池打了个电话，聊了会儿天，放下电话却不禁叹气。颜向林还是没有消息，手机也不开机，完全联系不上。但是按他说好的，大概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就会回来吧？
吃过饭，江城处理公事，颜泽没事干，就给他又是泡茶又送点心的，弄得江城受宠若惊，时不时瞟他一眼，见颜泽心不在焉地做着这些事，一时间觉得可爱得很。
“我今天和方少铭见面了，还有，小池那个室友我跟你提过没？我以前也经常和他见面，嗯……方旭阳，竟然是方少铭的表弟。”颜泽心不在焉地搅拌着咖啡，“还有肖茵……她你知道，当初我还因为她和你闹脾气来着。她竟然和方少铭好上了。今天我们四个坐在一起，别提多微妙了。”
“这圈子还真小，抬头不见低头金的。”江城顺从地把空杯子递过去，“说起来，我我跟方少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颜泽手上搅拌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肖茵知道，祁阳那件事是你做的了，估计方少铭也知道。不，压根就是他告诉肖茵的。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江城叹气一声，合上电脑，拍了拍腿。
颜泽怒道：“谁要过去坐！”
江城见他又是忽喜忽怒，就拉过他，强行抱到自己腿上：“方少跟我从小就是这样的关系，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跟他斗了这么多年，我有分寸。”
颜泽于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当时，他是真的不懂江城这个所谓的有分寸指什么。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江城早就能看明白方少铭那点鬼把戏。借刀杀人这招，说不上高明，但在当时颜泽和江城出柜的事闹得纷纷扬扬时，对方少铭来说恐怕是最能趁虚而入的时候。可江城饶是在那样的境况，还能把方少铭的心思手段看得清楚，显然与他过招不是一天两天了。
颜泽更没想到，江城当初在处理祁阳这件事时，不但没有故意把背后的痕迹擦干净，反倒顺水推舟做了点手脚，把一切害祁阳的蛛丝马迹，全都指向了方少铭。
方少铭想得一出借刀杀人，却不想江城这样的老狐狸，杀人后在刀柄上留下的是他的指纹。
而方少铭唯一害祁阳的理由——肖茵，他们两个的关系也不胫而走，传入到一些业界人士的耳朵里。
别说是祁阳，恐怕在一些为数不多的知情人眼里，都相信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方少铭一个人在操作。
照常的一天，颜泽在彻底结束学校的时后，准备先给自己放两个月的假，细数着，颜向林差不多也该是这两天回来，于是决定去好好挑些菜，等他回来做顿丰盛的饭，顺便好好跟哥哥谈谈心。
冬天已经到了最冷的时候，今年的第一场雪却还没来，空气中都是干冷的气息，连一场雨都没有。
江城在公司，颜泽就一个人百无聊赖地逛着超市，将近一个多小时，准备结账时一翻手机，才发现竟然有五六通未接来电，都是方旭阳打来的。
颜泽一愣，心说自己跟方旭阳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以前从来就没见他给自己打过电话，一下还是五六通。
回拨回去，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方旭阳的声音大得颜泽连忙举开手机，只听那边喊：“小池出事儿了啊阿泽，操，我竟然没有他家里的人的联系方式！你有他家人联系方式吗？”
“出事？什么事？你别急，你慢慢说。”颜泽一下就有点慌。
“就……就昨天下午，他一般这时候都在家的，我一直没等到他人，后来到晚上都没回来，手机也不开机，我以为他是外边有事或者和朋友在一起就没有管，但是一直到今天早上……不，中午都没有回来，而且一通电话也没有。我太了解他了，要是有事不可能一声不吭，我就有点着急，想联系他的朋友来着。”
后来就在这时候，方少铭却给方少阳打了电话，问他是不是有个室友，一米七左右的个头，皮肤白白的，人很瘦。
原来方氏就在今天中午，接到了一通要挟电话，同时对方还把一段视屏发到了方少铭手机上。那段视屏中，是一个温软白嫩的男孩子，看上去和方旭阳差不多年纪，昏睡着被绑在凳子上。
方旭阳和方少铭两人聊了一会儿，基本肯定对方是郑易池。
劫匪本身想绑架的应当是方旭阳，可作为方旭阳的室友，又和他有着差不多的作息，身材和年纪，郑易池阴差阳错就在回家的路上被劫匪误认为方旭阳，给抓了起来。也许是迷药一直没醒的关系，又可能是权宜之计，被抓起来到现在，郑易池都没有澄清过自己的身份，而劫匪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抓的是正主，因此堂而皇之地将勒索电话打到了方家。
来龙去脉一听，颜泽却依旧弄不清整桩事情的前因后果，只觉得心跳奇快，一个劲儿地想，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哥哥还在国外没回来，如果小池这时候除了哪怕一丁点的事，不论是自己还是哥哥，都会后悔死的。
“你们报警了吗，对方怎么说？劫匪是谁，有没有概念，如果只是单纯的要钱，可以先给他们，如果是跟方氏有仇……”
“报警了，但是劫匪那边早就有准备，所以虽然报警，但也不能带着警察去。至于是不是单纯要钱，真的不清楚，劫匪给出的条件是让我表哥亲自带着一千万到交易地点去，不然撕票。”
听到撕票二字，颜泽觉得自己都有点站不稳了。深吸两口气，平定一下情绪：“你稍等等，我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我哥。”
方旭阳莫名其妙：“联系你哥干什么？你有他家人联系方式没？我们现在得先跟小池家里人沟通。”
“我没他家里人电话，但是我哥是他男朋友！”颜泽已经没了耐心。
“我靠……”他这么一说，方旭阳却有了点印象。那天送郑易池回家，并且跟自己说在追郑易池的那个英俊男人……当时自我介绍，似乎也说自己姓颜？
“你哥……什么林？”方旭阳试探地问道。
“颜向林，你认得？”颜泽问道。
“之前他来过我们宿舍啊！”方旭阳晴天霹雳。
两人这几天重重遇事，只觉得被雷了一次又一次，都几乎麻木了，只有一种全世界人都他妈互相认识的感觉。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我现在先回家，想办法联系我哥，也许他那边有小池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行，那我也先到我表哥那里去，有任何消息我都会通知你。”
“知道了。”
颜泽挂了电话，哪里还管得了自己刚挑了一车子的菜，当即扔了购物车拔腿在门口拦了出租就回家。
他手脚冰凉，还有一种不可置信的眩晕。似乎人在平日的时候，总不能相信一些离奇的事会发生在自己或身边人身上。直到真的发生了，依旧觉得难以有实感。
一路上，他给颜向林不知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微信，一直都没有人回复，更没有打通过。颜泽能急死了。
他又给江城打了个电话，结果江城那边在开会，也没有接到，他一路着急地直接回到了父母家里，问颜父颜母哥哥的联系方式。
两个老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颜泽却没有时间解释，大略讲了事情的严重性，单略过了郑易池和颜向林的关系。
果真两人也严肃起来，却也直摇头：“你哥出去后我们也一直联系不上，之前倒是写了封信给家里，说一切都好……手机在那边似乎是用不成的，他也不太想用。”
颜向林直在心里把哥哥骂了个遍，没事儿学什么浪漫主义情怀，悲情男主，还搞这一套。但尽管他再怎么着急也没有用，三个人干着急，只浅略地讨论事情。
“你哥的电脑倒是没带走，上面……会不会有你那个朋友的信息？”
“怎么可能？”颜泽这时候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抽干了，有气无力回答，“谁会把电话放到电脑上？再说我哥哥那电脑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平时都不让碰，还有密码……”
“总归可以试试，不然你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啊。”颜母面露忧色，劝道。
颜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嗯，他那里的钥匙你们有吗，我之前放在家里了，我现在直接回家去找他笔记本。”
“倒是有一把备用钥匙。”颜父取了钥匙递给颜泽。
颜泽告别父母后，路上又是心神不宁地给江城打了个电话。
这次虽依旧没人接，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回了电话回来：“小泽。”
“你得帮我，我有点害怕。”颜泽声音颤抖着说，“说来话长，小池被人绑架了，还是被误认为方旭阳给绑架了，他家里的联系方式我一个都没有……该死，我平时都在干什么！”
江城那边很快冷静：“你在哪？家里吗？我这里事情办完正准备回去，你等等我。”
“我现在到我哥那里去，看看他电脑里会不会找到什么东西。”
江城显然也对电脑找这个方法不大赞同：“报警了吗？”
“报了，现在情况一时间我跟你解释不清楚，你直接到我哥这里来找我吧。”
第六十二章
六十二、
空无一人的房间，已经有一周多没有人住了。因为没有人打扫，书桌椅子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整个房间整齐得有些空荡。
颜泽进门环视四周，想起还在一年前，自己和颜向林依旧一起住在这里，嬉笑怒骂，撒泼打滚，是另一方天地光景。而现在自己住在江城那里，哥哥和小池的关系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们两个的生活，都开始往不同的轨迹上行走。
颜泽只放纵自己在回忆里沉浸了一小会儿，立马就来到颜向林卧房。他们这个家里只有一台台式电脑，平时都让颜泽用了去，颜向林大部分工作或私人娱乐，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他推开房门，看到哥哥的房间一如既往的简洁得有些清冷，浅色木桌上一盏台灯，还有方方正正地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颜泽心中不禁松气，好在颜向林真的连电脑都没带走，看来这次外出，是真的想放松下心情。
电脑还有电，颜泽下意识地输了颜向林的生日，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电脑。想了想，又换了自己的生日，电脑果然解锁了。
他心里担心郑易池，几乎是有点心不在焉地烦躁，而在解锁的一瞬间，弹入眼中的东西又让他愣了一下。
桌面上摆着一张记事本，大概是用电脑的人走得匆忙，没有退出后台也没有关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展开着。
那是一篇笔记。
看日期，似乎就在颜向林出国前的几天。
颜泽大略扫过一眼，就觉得有如寒刺砭入皮肤，不禁打了个冷战。
握着鼠标又往前翻了几页，日记一直到颜向林为他出柜的那天截止。
满满的都是愧对，心虚，不安，甚至害怕。
愧对是对父母的，心虚迷茫是对小池，不安是对弟弟，而把害怕留给了自己。
洋洋洒洒一篇文看下来，颜泽的触动不可谓不大。他一直知道哥哥向来是稳妥的，自信的，懂责任的，却实在没见过记事本中这样的颜向林。大概是身为兄长的缘故，在颜泽的面前，他从不表现出不确定，或害怕不安的情绪。他给颜泽的印象，永远像是一座山，虽没有父亲来得伟岸，没有母亲来得温柔，却是沉默而恒定的，他就在那里，永远不会离开。
因此自己可以肆意任性和不懂事，肆意依靠颜向林，肆意让他来照顾自己。而颜向林，也理所应当地将自己内心负面的一切隐藏的很好。
颜泽恍然大悟。
他早该想到的。出柜，一件连自己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都犹豫再三，甚至需要莫大勇气去做的事，更何况是对颜向林？就算他是自己的哥哥，可也有自己的感情。
他也有着和自己同样的心情，有着一段需要经营，且小心翼翼呵护的感情，有着和郑易池之间来之不易且倍加珍惜的关系。
哥哥为弟弟做的牺牲，一切的衡量都是从颜泽的角度出发。而这一次的二度衡量，却是从颜向林的角度出发，全然有了不同的理解和诠释，只看得颜泽越来越心惊，觉得浑身如同到了冰水之中。
日记中对父母的愧疚，占了绝大部分篇幅。而少有的几笔提到郑易池，则是带着隐忍的痛苦。虽没有多么露骨的诉述，颜泽却能从字里行间读出哥哥的情绪。
颜向林不是个文艺的人，更不是有记日记习惯的人。
那是有多少难以宣泄的情绪，多大难以承受的迷茫惶恐，才迫使他不得不把它们写出来，才能籍此纾解自己内心的不安？
颜泽想都不敢往深想。
终于，日记被翻到了最后一天，也就是颜向林离开前不久的这一篇。
“某年某月某日，晴，有风。”
“今天，爸爸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真高兴。记得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全家住在军区大院。那时城市还没有这么多高楼，他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抓着我的手，在院子里走一圈又一圈。”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兄长，让弟弟走上我的后路，也没能保护好他。我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儿子，瞒着父母这么多年，总想着有朝一日，却忘了时间对老人而言，向来不够仁慈。一转眼，我成了唯一一个家中能独当一面的人。这是我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
“爸爸已经知道小泽和江城的事了，却没有去找小泽。两个儿子都是同性恋的事，想必对他的打击非常大。或许比失去一个独自的打击还要大吧。不然，他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他说，他可以不再追究小泽的事，也可以原谅我是同性恋的事实。以后的路，不论怎么走，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但是，颜家必须以一个家庭的形式，继续传下去。”
“我明白爸的意思，我和弟弟之间，将来必须有一个人结婚，成家立业，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不是我就会是他。”
“弟弟的话，他一定会哭吧？”
“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我被爸爸从学校接到医院看他。我背着双肩包站在婴儿床前，踮起脚尖看着里面熟睡的他。”
“他那么小，那么软，好像个糖人，轻轻一捏一戳，就能化了，不见了一样。那是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肩上背的，不仅仅是一只书包而已。”
“我又怎么忍心他难过？我是他的哥哥啊。”
“这世上，最爱他，最疼他，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唯一的哥哥啊……”
“可是”
颜泽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滚出。
他在电脑前抖动着肩膀，泣不成声。
日记到“可是”二字戛然而止。再没有任何赘述，甚至连一个标点也没有。
就像写的人忽然被打断，匆匆离去；又像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不知该如何写下去。
颜泽仿佛看到颜向林坐在电脑前，书桌上小小的那盏台灯亮着。他一脸倦容，憔悴不安，手指缓慢地敲打着键盘，来来回回将“可是”之后的字节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只好纵容它一片空白。
颜泽难受得要命，只觉得有一只手仿佛攫住他的心脏，狠狠地攥着，听它挣扎地噗通噗通跳动，却硬是要将之从他的胸膛中生生扯出。
打断骨头连着筋，颜向林说这话，真是一刀子戳到心坎上。
他呜呜地哭着，双手忙不过来似地不断擦着泪眼，却越哭越狠，眼泪越来越多，最后干脆放任自己，双手垂在腿上，低着头伤心地哭。
颜泽从初中毕业后，就很少这样像小孩似的呜呜哭出声了。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又不得其解。
门铃仓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听起来焦躁不安。颜泽听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强迫自己停下来。他抽了抽鼻子，飞快地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江城是从公司直接赶过来的。一开门就见到颜泽红红的眼眶，明显哭过，神色可谓是有点恍惚，又看着让人心疼。
他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伸手把人搂进怀里。
个头很高的缘故，两人拥抱时，他就格外显得像一座靠山。颜泽是回巢的鸟一般，埋首在他胸前，于是风雨无阻。
抓着江城的外套，他也不嫌丢人，就这么后知后觉又抽抽搭搭地哭了一会儿，把眼泪鼻涕什么的一股脑全抹在江城身上，这才善罢甘休。
却不愿意抬起头来，依旧时不时打一个哭嗝。
江城被他这样子哭得又心疼又无措，只一下下温和地顺着他的背心，让他感到有所依赖，不至于阵脚全乱。
见人好一点了，他这才捧起颜泽的头，温柔而隐忍地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这是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我和你一起解决。”
谁知才说了一句话，颜泽乌黑的眼径直地望着他，眼中的江城成熟而稳重，连脸上每一笔轮廓每一个棱角，都像自己爱的。莫名其妙的，颜泽又哭起来，眼泪说掉就掉，连个招呼都不打。
冷不丁一滴眼泪流到自己拇指上，江城像烫手一样缩了一下，随即又不忍心地抿了抿唇，目光责备而茫然。
颜泽看着他，哭得抽抽噎噎地说：“如、如果我结婚……结婚了……你会恨我吗？”
江城被他问得一愣，硬是噎了半天没缓过来。
颜泽哭得更凶了：“我……要是结婚，你，你别恨我。”
江城被他弄得神经快错乱，摸不着头脑，只得打一个横抱，大步将人抱着走到沙发边。颜泽就一边哭一边极为熟练地抱着他的脖子，一路还打着哭嗝。
江城也不顾他哭得乱七八糟了，按在沙发上就是一通吻，亲得颜泽喘不过气来，脸憋得几乎通红，这才放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好点了吗？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颜泽沉默了好一会儿，暂时压下心中情绪，决定当务之急先将小池的事前因后果告诉江城。说的过程中几次目光难以集中，四处飘忽。
江城听他说着，神色却越来越严肃，到最后直接打断了颜泽：“虽然你和郑易池是毕业学生，学校那边总有档案的，现在立马到学校去联系他家人，其他的都先不要管。”
颜泽几乎想给自己两巴掌：“对，我什么脑子，真他妈的！”
就在两人都心急火燎蹬鞋子准备往外冲时，颜泽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担心跟郑易池的事有关，他几乎想也不想就接了：“喂，有消息了吗？”
对方的信号似乎不太好，滋滋啦啦好几声，断断续续的。
“喂，喂？”
那边的信号终于稳定下来。
“小池，是我，我回来了。”
第六十三章
颜向林给颜泽打电话时，人已经到楼下了。
这一阵他压根没带自己的手机，换了个新的，就是想自己平静下，所以怪不得谁也联系他不上。临走前给父母弟弟留了个信，也给郑易池留了个信，可心里还是挺不安的。人回国之后手机就没电了，一直等朋友的车来接，车上冲了电，手机就活过来了。
谁知给颜泽光打了个电话，那边人就急死了：“你怎么才回来啊，出大事了！”
颜向林还没来及问什么大事，就见江城和颜泽一脸急相地从楼里冲出来，四周一看就瞄到了他的车，二话不说冲过来。
颜泽咚咚敲了两下，把颜向林拽下车来：“小池被绑架了，人已经失踪一天多了，你有他父母电话没有？我们先联系一下，然后我带你去找方少铭，具体怎么回事让他亲自告诉你。”
颜向林光是一听脑袋就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半天回过神来人已经往楼上冲：“他……他好端端的怎么会被绑架？他父母电话我有，在我旧手机上，我马上拿。”
颜泽在楼下等得心急火燎，江城则跟颜向林的朋友说了大致情况，直接把他带回来的行李放自己车上，下地下库开车去了。
颜向林一下来，二人就直接坐上江城的车，直奔方氏集团。
直到坐上车了颜向林才开始手脚发凉起来，不知不觉已经惊了一身汗：“到底怎么回事？报警没有？”
看哥哥那样颜泽就知道不可能等到公司再听方少铭细细说了，只得又重复说了一遍来龙去脉，捡关键地讲了：“哥，你现在别慌，最不能慌的就是你了。我觉得小池不会有事的，毕竟对方是方氏集团，他那么聪明的人，应该暂时懂得狐假虎威不拆穿自己的身份。”
“可万一……”颜向林话都说不下去，脸色更是阴沉得不行，“方少铭那边还没有联系你吗？”
“没有，他们现在也很急，你相信我，小池跟方旭阳都是一年多的室友了，感情很好的。”颜泽安慰道。
江城则是一言不发，专心开车，直到一路开到了方氏楼下，这才给方少铭报了个话。那边说他们可以直接上顶楼，跟保安打过招呼了。
三人上去的急，连方旭阳也在，五个人挤在一间办公室里，关心的都是同一件事，只是关心的程度不同。一时间，空气中都是一股焦灼的气息。
“已经差不多猜到在什么地方了，应该是离他们要求见面地方不远的一处河坝。那地方人很少，沿着河坝底下往深走，就会发现河坝下面有几个空洞，原来是存放船货用的，郑易池估计就被他们放到了那里。”方少铭说道。
“你们打算怎么办？”颜向林问。
“将计就计，先去会面再说。我爸那边还没同意我们用赎金，我和旭阳自己私人户头的钱先取出来了，能提现的凑在一起虽然还没那么多，暂时唬唬劫犯还是可以的。”方少铭说着从保险柜里提出一个袋子，放在几人面前：“他们要我亲自去，唔，就是这一点，家父坚持反对，甚至令人严加看管我。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颜向林彻底火了，这回也不管对面是什么集团大公子，更不管两人才是第一次见面，一个箭步冲过去，恶狠狠拽起他的衣服，神色尤为恐怖：“小池是为你们集团的人顶罪，代替了你表弟才被抓去。现在他有危险，能不能安全出来还不知道，这就是你们的诚心？”
方少铭举起双手，皱了皱眉，顺着他推搡的力度往后退了两步：“这个……小泽的哥哥，你不要激动，先冷静下好吧？”
颜泽也是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有些木讷，江城倒是反应得快，上去抱着颜向林将人拽了回来：“向林，我们知道你着急，但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我不该生气吗？你告诉我，我不该生气吗？”颜向林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大声质问。
“我很理解你，我弟甚至跟老头子那边已经闹僵了。”方少铭说着，看了两眼眼眶红红的方旭阳。
他现在恐怕是最不好受的一个，因为本来在危险处境的，应该是自己。现在不但是别人代替他，还是他特别好的哥们，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室友。
所以他只是没说话，默默别开眼看别处。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父亲那边……毕竟劫匪心里打什么小九九，我们都摸不准。就算我不怕死，我父亲这边的人也不好对付。”方少铭说道，“不过看到你之后，我倒是有个办法。你的眼睛和鼻骨跟我相差不大，身材也差不多……”
“你想什么呢？”颜泽皱了皱眉，“你不会是让我哥扮成你？这么天方夜谭的法子你也能想出来？就算行得通，我也不可能同意。”
方少铭于是摊手：“看，换位思考一下，你弟弟和我爸其实是一样的。”
“你……”
“我去。”颜泽还要说什么，却忽然被颜向林打断了。
屋里四个人都看着他。
他只是重复：“我去。如果有办法让我先扮成他，哪怕瞒得了一时也好。”
“你打算怎么办？”江城皱眉，直接扭头问方少铭。
方少铭看着他，轻轻一笑：“化妆师。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天的时间，找上好的化妆师。”
第二天中午，约定的时间。
颜向林穿着一身得体洋气的西装，蹬着锃亮而高调的皮鞋，头发用发胶固定成方少铭平日张扬的发型，加上化妆师一整个早晨加上午的修饰，从鼻影脸影到眉毛唇形。
果真像方少铭所说，只要眼睛打小和鼻梁差不多相似，其他的部分，譬如脸型和眉毛，唇形，都可以重新塑造。虽说不上十分的相似，却也有个七八分。对方恐怕也只看过方少铭照片资料，这个程度基本上能瞒过去。
“不错，真的挺像。连我自己看着都有点微妙。”方少铭一边拍手，一边往后站了两步再次上下打量，脸上的表情慢慢正经起来，伸出手，“这次的事，虽然是下策，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但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知道这本来就该是我们方家承担的责任，这一次，就当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自从上次见到方少铭之后，颜向林对这个打扮浮夸且性格乖戾的二世祖就没留下什么好印象，可如今看来，对方却有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心中想着郑易池的事，自然没有闲心关心其他的，这时候只是淡淡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没有多说什么。
对于颜向林的冷淡，方少铭并不介意，可颜泽对颜向林就担心多了。
昨晚因为郑易池的事担心一晚上，加上白天里又看到了电脑里那样的东西，这时候就红了眼睛，怔忪地看着颜向林，心中百味，一时间都难以说出一二。
江城当然懂颜泽，也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希望他安心。
“哥……”
颜向林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他一会儿，过来给他颜泽一个拥抱：“别怕，会没事的。”
郑易池的父母那边昨天就就已经通知过了，二老虽不在这个城市，也帮不上忙，昨晚却已经心急火燎地过来了，住在方少铭安排的酒店里，一晚上没休息好，这时候还没缓过来。
二老说什么都要在第一时间释放人质后见到郑易池，不论是完好的还是受伤的。天下父母心，大抵都如此。
方旭阳因为没有自己需要做的工作，就提前赶过去陪那二老，不停地说郑易池这几年的事好安抚他们，让他们安心。
下午两点钟左右，江城，颜泽，颜向林，还有方家派来的保镖三人，已坐上了加大的suv,直接往对方要求见面的地方开去。
警察那边也已经分兵行动，一队人直接埋伏在方少铭大概摸清楚的窝藏人质的地方，而另一方人埋伏在颜向林和绑匪见面的附近。
因为对方要求他一个人来，所以开车来的几人将车停在了八百米以外的公路上，剩下的路需要颜向林自己提着钱，走过去。
颜泽坐在车上，和江城都带着套头耳机，那是连接着颜向林胸前的窃听器。另外有一个微型追踪，也被安置在那包钱的包袋里。
另一头，颜向林来到约定好的地方，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脏却砰砰直跳。他不是害怕自己，或者说，对另一方面的担心远远超过对自己安危的惧怕。
万一被识破了怎么办？
钱不够怎么办？
劫匪万一反悔怎么办？
任何地方哪怕出了一点问题，那郑易池的安慰……
虽然不合时宜，但他几乎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郑易池的一切。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的自己，第一次……
有太多太多的第一次。
只可惜这一次，自己却不在他身边。
郑易池很安静，身上有很多看似低调，却无比珍贵的，令自己着迷的品质。颜向林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其实有多爱他。
勇敢，坚强，懂人心，更懂人情。他值得任何一个人，把他放在心尖子上疼。
颜向林低着头，等待着要来见他的人，看着脚下被阳光晒得有些灼热的柏油路。
他想，小池那么胆小，他一定很害怕。
他会不会哭呢？
不，他从来没有见过小池哭。
即使是在自己说分手的时候。
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告诉他，他爱他。
第六十四章
下午三点二十七分，等了快半个小时的颜向林看到远处有一辆面包车缓慢地开过来，从上头下来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
对方架着墨镜戴着口罩，完全辨认不出样貌，但颜向林却是很坦然地，让对方自上而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在几百米开外带着耳机的颜泽，紧张地在裤子上蹭掉手心的汗。他转头看了看江城，江城安抚地摸了他的头。
一旁的便装警察拨了电话：“已经见到人了，暂时没有异常，搜查的人可以开始。”
废弃的河坝后方丛林深处，六七个便装警察迅速而敏捷地往一个方向跑去。
颜向林那一头，却依旧是平静得毫无波澜。
劫匪似乎终于确认了这个人，依旧有些怀疑，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介绍一下吧。”
颜向林知道车里至少还有三四个人，虽然他看不到车窗里头，里头的人却都在不动声色打量他，他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方少铭，现任方氏集团副总经理。依你们所说，你们抓了我的表弟方旭阳，这里是你们要的赎金。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说下，你们抓错人了。”颜向林说道。
对方谨慎地看着他，并没有急于回答，似乎在思考他说的话。
“我们基本确认抓的就是他，他身上没有任何带着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废话少说，把袋子扔过来，我们开始点钱了。”
“有点不合道理吧？一般难道不是带着人质来交换才对？”颜向林说道。
对方向车里使了个眼色，只见面包车上又跳下来一人，手中拿着一个平板，放到地上滑到颜向林面前。
平板上是一个废旧呃房间，光线昏暗不清，但能看到正中间绑着一个男孩，正昏睡着。
一瞬间，颜向林的心都要揪起来了。
虽然有些距离，虽然并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他光是看着那个人影，就知道他的确是郑易池。
他故作平静地挪开目光，看向劫匪：“前几天你们发来的视屏和这个一样，我怎么能确保你们不是提前录好的？”
对方笑了一声，拿出电话迅速拨打，沉默了一会儿说：“把那小孩儿叫醒。”
随后示意颜向林看着录像。
画面中果然走出一个男人，到郑易池身边拍了拍他的脸。郑易池没有反应，随即对方又大力地拍了两下。颜向林皱紧了眉，随后看到郑易池果然有了点反应，不自在地在凳子上挣了挣，然后慢慢转醒。
“一手交钱，一手放人？”颜向林四平八稳地拖延着时间，尽管他知道自己非常紧张，却还是故作从容地挑眉，“正常来说，难道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反悔？”
“妈的，你他娘事儿怎么这么多！”
另一方，几百米开外的车里，颜泽几乎紧张地狠狠握着江城的手。
江城觉得自己的手掌都要被他捏断了。
安抚地摸着他的手背：“放心，你哥他做得很好。目前为止，劫匪的注意力完全都被他引开了，根本没看出他的破绽。如果我没猜错，你哥现在也该看出来了，这群劫匪虽凶悍，却还不至于是亡命之徒。”
颜泽有些茫然和紧张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他们抓错人却不自知，甚至不能证明郑易池的身份就盲目要挟，说明他们是临时起意。既然是临时起意，不是蓄意绑架，对方就只为了钱。如果只为了钱，那就是还惜命。”
颜泽被他说得若有所思点点头：“但是看得出来他们很谨慎，甚至不愿意把郑易池带过来。就算是为了钱，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会不会是有人指使，但他们只是个办事的？”
江城不说话了，两人都若有所思地互相看了一眼。
另一头，六七个人悄没声息地潜入到河坝以下，沿着沙土开始找，果不其然在不远处几个废旧木箱前面，找到了一个一人高的洞窟，估计是以前用来存放东西而临时建造的。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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