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成双 作者:二冬
第14节
“你也是。”颜泽回答得很快，而后放软声音，“可你依旧是我哥哥。”
“你们的年纪相差大，阅历不同，经历不同，观念与生活方式都不同，不可能成为像我和他这样朋友的关系。如果他主动靠近你，那就只有一个目的。”后面的话颜向林就闭了嘴，不用他说颜泽也明白什么意思。
“难道一个同性恋者，就不能有兄弟朋友吗？”颜泽艰难地辩解，口吻中却有几分真实，“哥哥你是这么想的吗？那当初你和小池……”
“我们现在是在谈论你的事。”颜向林打断他，“我和小池，一码归一码，我们两个都是一类人。但你不一样，颜泽，我从小就把你护得很好，也不愿意让你知道我的身份，是因为会牵连你，或者让你受伤。”
颜泽苦笑：“我这都还什么都没说呢……”
“从刚开始到现在的辩解，劝说，难道是为了开导？”颜向林深吸一口气，“我现在想起来，你的变化就是从认识他开始。你老实告诉我，你之前那段时间，人在哪里？”
颜向林的目光笔直地凝视着颜泽，一瞬间就像能看透他的内心一样。
颜泽很心虚。
“江城，我会照顾，这段时间，你们不要见面了。”
“不可能！”颜泽猛地抬起头。
颜向林死死地盯住他。
颜泽用力攥了攥手，指节发白：“哥哥，我们是恋人。”
静默，长时间的静默。
“我们是恋人，早就是了！”颜泽挺起胸膛，直视颜向林的眼睛。
颜向林睁大眼，眼位抽搐，就这么死死地盯了好几秒，忽然浑身颤抖，猛地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速度快准狠，颜泽甚至都没能看清他的动作，脸颊上就火辣辣的一片，被抽得耳鸣起来——可见颜向林这一巴掌打得有多用力。
颜泽的侧脸又肿又高，迅速地红起来，他还有点愣，没说出话来，颜向林抬手又给了他一耳光！
连续两个耳光把颜泽抽傻了。
在他的印象里，颜向林几乎没有动手打过他。即使小时候被他抢走再多的东西，哥哥也从没有动手打过他。唯一的一次，是因为颜父被颜泽气得哮喘发作，但那时颜向林也不过只给了他一耳光而已。
颜泽顶了顶嘴唇，嘴巴里一股甜腥。
江城第二天醒来时，床边没有人。看着自己包成粽子的小腿，他好一会儿才慢悠悠想起昨晚的事。想坐起来，偏偏没了一只腿不大好使力，四处看了一眼找到护士铃，按了两下，不一会儿就有人推门进来。
颜向林面无表情地把一碗焦黄的粥放在床头柜，浓烈的焦糊味立马散发出来。
江城看了一眼颜向林，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黑暗料理：“……”
“昨天和我一起来医院的人怎么样了？”见颜向林没有开口的意思，江城先开口道。
见他一开口问的就是隔壁的年轻男人，颜向林终于忍无可忍脑补了一大台戏，脸更沉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
“他没事，就在你隔壁。”颜向林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到现在还反应不过来他不对劲儿就是傻的，江城看着颜向林的反应，心里隐隐有了点不详的预感，又不敢确定。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江城飞快地思考着应对的对策，拇指不由自主地摸着床沿，“昨天晚上……谁送我过来的？”
“何必绕弯子，直接问我知不知道你和我弟的事儿不就好了？”颜向林冷笑一声，神色森森然，“知道了，所以现在，你们分手了。”
摸着床沿的拇指停下。
第四十九章
“谢谢你昨天去他生日，以后不用见了。秦家人的助理和请来的看护正在来的路上，我会抽空来看你，走了。”说完这一句，颜向林没什么表情地转身。
“等等！”江城一把抓住颜向林的手腕。
颜向林反应极快，几乎在江城抓上来的一瞬间就猛地抽手，反射条件地转身高高扬起手臂，瞪着他，好一会儿攥紧的拳头才松开放下：“就这样吧，我不想打伤患。”
江城略意思村，大约就猜到了大概，很可能是昨天颜泽得到他的消息，来医院，颜向林跟着，发现颜泽来看的人是他……
如果事情是这样，或许还有回寰的余地。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城一边飞快地思考，试探着回答，“我和你弟弟，不是你想的那样。昨天……是个意外。”
“是吗？那正好。我弟弟已经承认了，但看来你对他没意思，我回去可以让他死心了。”颜向林冷笑一声，狠狠甩掉江城的手。他一翻脸，瞬间没有了平日温润的样子，笑容讥讽而毫不留情，“有空多看看隔壁那位……我真是看错了你！”
江城怔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事情比他想象中严重。没了刚才察言观色的淡然，掀开被子就下床，带着伤腿差点一骨碌滚到地上。颜向林眼疾手快，几乎是反射条件地扶了他一把，又立马甩开手。
江城深吸一口气，凝视颜向林：“咱们谈谈。”
“没什么可谈的，再见。”
“我们三个人谈谈。我是说，至少颜泽应该在这里。”
“颜泽最不该的，就是在这里。”颜向林转头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又打算走。
“你能堵我们两个一辈子吗？”江城不再追，死死地拽着床头的铁栏杆，不放弃地喊了一声后，低声劝解，“向林，理智点。事情总要解决。他今天不在这里，就说明他不愿意妥协。我们三个，迟早要好好谈谈的。”
“你真了解我弟弟。”颜向林没有回头，背对着哼笑一声，“如果我告诉你，昨晚我和他说过你和秦家那点破事儿，加上昨天你为谁这么舍生救死，你觉得他会相信我这个二十多年的哥哥，还是相信你？也许他不在这里，恰恰是因为不想再看到你！”
江城攥着铁栏杆的手又紧了紧，他单腿支撑着站立，渐渐感到从小腿骨传来的疼。依旧坚持：“向林，我们三个谈谈。”
颜向林微微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话，走了。门关上的一刻，江城放开攥着栏杆的手。他沉默了一会儿，感到掌心冰凉凉的，有一股铁锈的味道。
慢慢地他重新坐回到床沿，摸索到手机开机，第一件事就是给颜泽挂电话。
尽管心里有底，接不通的时候还是很失望。像是确认一样，一连串地拨通了五六次，他才彻底放弃，重重叹了一声气，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不得不到这一步了吗？”他揉了揉眉心，觉得很疲惫。
颜泽这学期的课业轻，只有上午几节课。颜向林收过他的手机，早上送他上课，下午接他回家，之后就一直陪在家里。颜泽要是出门，就和他一起。
颜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和□□了一样。
第二天晚上，颜泽终于受不了了。他一向怕这个哥哥，迫于事情的严重性，他放弃了抵抗，选择了顺从，给颜向林一个冷静和接受的时间。但是现在，他等不了了。江城还在医院，他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哥哥是不是已经去找过江城？他们说了什么？江城又是什么态度和反应？他会不会怪自己……
一连串的问题快要把他逼疯，顾不了那么多，他深吸一口气，敲开了颜向林的房门。颜向林一如既往，表情淡淡，坐在窗台上整理着设计资料，见颜泽来了也就抬头瞥一眼，仿佛早有意料一般。
“哥，手机还我吧。”
颜向林像没听到一样，继续低头看东西。
“哥！”颜泽往前走了两步，“我不是小孩子了！”
颜向林起身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部手机，甩到颜泽面前：“新手机，卡我给你换了，联系人都给你存进去了。”
开机，颜泽翻了一下，果然没有了江城的联系方式，包括华易的一些联系人也被删除了，微信里也没有了江城这个人。
“你怎么能这样！”颜泽气急败坏，“我要去找他！”
“回来！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为了一个男人，你跟我闹脾气？”颜向林声音沉沉地响起，不怒自威。
颜泽定下脚步，但也不回头。
“从小到大，什么事儿我都能纵容你，唯独这一件不行。”
“为什么！”颜泽转过身，眼中有哀有怒，“明明你自己就是，为什么我不行？”
“就是因为我是，所以更知道这条路多难走。”颜向林淡淡说道，“哥从来不干涉你的决定，只要你想要的，我一向最大限度地满足你，即使是任性，即使是不合时宜。但是这件事……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你从前的性向也很正常，是自从知道我的身份，以及江城的靠近后才开始的。颜泽，你和我不同，你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你年纪还小，容易被很多东西吸引，诱惑，也许你只是一时被吸引，或者觉得新鲜，不论哪一种，都别把同性恋当时尚。我曾经为走这条路付出过很多……知道今天，我还有很多没来及面对，比如我们的父母。你不能，也本不该和我吃一样的苦，哥哥这么说，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我明白。”颜泽听着听着就哭了，他走上前去，趴在哥哥的膝盖上，就像小时候一样，“可是我也不明白。因为不明白，所以这条路，我还是得自己走一走……”
颜向林看着这样的颜泽，看了好一会儿，仰起脸来，眼眶也有点红：“为什么偏偏是你。我只有你一个弟弟。为什么要走和我一样的老路？我明明已经努力在保护你了，是我的错吗？”
“不是的。”颜泽哭得更厉害，眼睛红红得像只兔子，“不是的哥哥。我希望你能听我们说说，听我们说说这件事。我一直知道你在保护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要选的这条路，我想走下去，变得强一点，即使会难过，即使很艰难，也是因为有想要争取的东西。我不是敷衍，更不是为了新鲜感，你能理解我吗？”
看着颜泽蹲在地上扒着自己的膝头，颜向林也有一瞬的恍惚，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的颜泽软软糯糯，就已经是欺负人的性格，什么都要和他抢，好的坏的，只要是哥哥稀罕的……颜向林心中苦涩，他想这次是真的不希望颜泽和他抢，可是眼下看来，木已成舟，是晚了。
两人温温地沉默了好一会儿，颜泽趴在颜向林腿上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好了……”颜向林摸了摸他的头发。
颜泽继续哭。
“你先去擦把脸，明天周末，晚上跟我回去看爸妈。你们的事情，之后再说。”颜向林淡淡说道。
颜泽抽抽噎噎的，抬起眼望他。
看着那张脸，颜向林忽然又有了咬牙切齿的冲动，狠狠拧了一把他的鼻子：“我就看不得你这样，也没见你为我这样过！”
颜泽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趴回他膝头：“原来我不是单箭头？”
“说什么呢？”
“没什么。”颜泽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他，他怎么样了？”
“他好得很。”颜向林幽幽地说道，“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关心隔壁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颜泽沉默了一会儿。
“去洗脸吧，成什么样子。”颜向林说。
颜泽点了点头，趿拉着拖鞋出了房门。他心里乱乱的，不禁为哥哥的事儿，也为江城的事儿，还有隔壁那个秦二……
他搓了两下脸，又拍了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论怎么说，之后的路还很长，同志还需努力。嗯，真的是同志还需努力。
江城是在第三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小腿上虽打着石膏，行动不便，但其他部分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朋友来帮忙收拾东西，他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杂志，心里很烦躁。
有人推开了门，江城以为是来检查的护士，随手将书放在一边，抬眼看时却愣了愣。
秦家老头子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束花。没记错的话，这样的虚礼秦老头子向来不亲自做。
将朋友请了出去，江城这才撑起身子，翻身坐在床边上，低声喊了秦伯父。
后面的年轻人将花放在桌面上就离开了，很有眼色地关上门，一时间房间中只剩下江城与秦老头，两人目光对视，一静一动，眼中都颇有内容，却是谁也没先开口说话。末了，还是秦老头子坐在江城床前，把拐杖轻放在一边：“犬子的事，承蒙照顾了。”
“我答应过的事而已。”江城垂着眼。
两人之间又是一段沉默。
“听说你今天要出院，老二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的。”江城答道。
秦老头子想了想，开口说道：“今天早上，我跟秦练挂了一通电话。他听说了秦达的事，对你万分感激。”
江城眼神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垂下眼睛，依旧是那句“我答应过的事而已”。
秦家老头子探查似地盯着江城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江城的肩膀：“好孩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江城静静看着他。
“秦练让我转达你，当年的事，他已经不怪你了。希望你也别再怪他。年轻时犯下的错，恰就是因为太过年轻了。”秦老头子一个字一顿地说，目光微动，不动声色观察着江城的神色。
江城听到却是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膝头：“已经不怪我了么？”
那一恍惚，神色竟似孩童一样，虽然只有一瞬就恢复寻常，秦老头子却是看得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又捏了捏他的肩。
“秦达那孩子，也总有一天会想通的。你照顾他已经够久，你身上本不该有债……对于我，是这样想的，我想这也是秦练的意思。”
说不上轻松，说不上像断章，就好像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在最后疲疲碌碌时，被人画下了句号。不像解脱，更不像脱下背包，而是走了很久的路，忽然被人告知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极其简单的事。
秦老头子看着江城的表情从恍然迷惑到凝重，从凝重到渐渐柔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要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吧，你父亲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老一代的人再怎么想，现在也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老了，时代也老了。更何况这么多年你父亲看你在眼里，他是知道的，你很优秀。”
江城的肩膀耷拉下来，像是彻底放下了重物。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您。”
“保重身体吧，有空，还来秦家聚一聚。”秦老头子颤颤悠悠拄着棺杖起身，深深看了江城一眼。转身走了。
最后那一眼，才真正让江城觉得，以后的天地辽阔，前路悠远。
他站起身，迎着盛夏的阳光打了个哈欠，心里慢慢地，满当当地装着颜泽。
第五十章
江城是在下午三点左右来到颜家门口，却不想出师不利，颜向林刚好带着颜泽回父母家了，他只好百无聊赖地拄着受伤的腿在门口台阶上坐了好几个小时。抻着腿，占着阴凉，翻着手机，倒不觉得累，就是嫌时间过得慢。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开始发黑，看了看手机，已经晚上八点多的光景。电梯叮地一声，传来开门的声音，江城慢悠悠地撑着站起身，从安全通道走出去，果不其然，当即和颜家兄弟来了个照面。
颜向林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立马黑了下来，而颜泽同样是一愣，随即立马过去扶住了人：“你等了很久？腿不要紧？”
“不要紧，一直坐在那儿。”江城指了指旁边，又摸了摸他的头。
颜向林三两步过来，一把拽开颜泽，害得江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扶住了墙，抬眼就看到颜向林一脸手痒痒的模样。
江城不禁无奈：“三个人在门口也不好看，来都来了，不如进去说？”
“我没有打算给你谈话的时间，长话短说，说完就走。”颜向林冷声道。
“哥！”颜泽刚想说什么却被江城打断了。
“长话短说，我怕两败俱伤。”江城点了点头，示意就站在门口也好，“我有些事要和小泽说清楚，现在看来，是要等到下一次了。关于我和小泽的事……”
颜向林不知是不是被气到，冷眼站在一旁，也不插话。
“当初去招惹你弟弟，的确是我不对，向你道歉。但是刚开始，我并不完全对他抱有什么想法，后来出于一些原因……”江城难得说话慢悠悠地，像是在谨慎小心地思考，“出于一些原因，我变得越来越想待在他身边。不论是方方面面，时间越久，我越没办法忽视。直到我正视这段感情时，发现原来这段感情也被他正视。向林，我知道你的顾虑，也知道你在生气什么。小泽对我的态度我很清楚，你至少应该给我们一个证明的时间和机会。”
“什么证明的时间和机会？你除了会说一些漂亮话，还能干出什么对别人负责人的事？”颜向林冷笑一声，“我以为这么多年的兄弟，你从来都知道……”
“是，我从来都知道你有个宝贝疙瘩的弟弟，也知道你想把他捧在手心里。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弟弟对你难道不是同样？你和别人就是你的自由，小泽选择自由时你却干涉过多。说这话，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换位思考，站在他的立场上多些考虑。”
“你不用说了。如果今天只是来说这些话的，恕不奉陪。”颜向林脸色发青，倒吸一口凉气，抬脚打算走人。
“哥……”
“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江城笑了一下，单脚蹦过去拽了拽小泽的手，“我是来带他走的。”
“你！”颜向林猛地转身，双眼瞪大，显然是气得急了，拳头悬在空中，半天没能落下。
“第二次。”江城看着他高举的拳头说道，“这要真的是不可宽恕的事，又或者我是穷凶恶极的人，不论我身上有没有伤，你这一拳都是该打的。你犹豫，是因为你心里不这么想。”
“我□□妈！”这一回颜向林没有犹豫，一拳重重地砸到江城的脸上，江城扔开拐杖向后踉跄了两步，勉强靠住了墙。
“你疯了！他的小腿骨折才刚打石膏！”颜泽在颜向林出拳的一瞬没拦住，见状立马上去扶住人。
“你真他妈不是东西！”颜向林骂道。
颜泽回头，还想说什么，一眼看到哥哥发红的眼眶，一时间愣了。
“从一开始你就不该也不能来招惹他，现在事情发生，你却摆着一张木已成舟的脸，到我面前来讨我弟弟？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如果没有你，颜泽以后也许会有一条更好走更宽敞的路，你明明和我是同一类人，知道这条路多苦，却非要拖着他下水！就算你可以不重视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你怎么忍心对他……你怎么忍心……”颜向林说着说着竟说不下去，活生生哽了一下，才继续平静讲道，“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是世上最好的人。我为了保护他，扔下他一个人那么多年……”
“哥？”颜泽惊诧。
他一直以为，颜向林当年之所以出国，是因为被他恶劣的性子逼得走投无路。但凡有亲人，朋友，恋人的宠爱，偏偏全都要被自己抢走才作罢。
原来其实那时颜向林就知道自己的性向会给自己带来影响……是因为这个才打算到外面，让颜泽好好地像个正常人家的孩子长大。
只是这些，他从来都不知道。
走廊中的三个人，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混杂做一团，偏偏彼此又仿佛互相感染，感知。走廊的白炽光闪烁了一下，又闪烁了一下，三个人依旧无声地沉默着。
“你这么说，是我不对了。”江城点了点头，忽然扔开拐杖，是个想要跪下去的姿势。
颜泽一怔，立马上前把人捞着，又惊又怒：“你这腿是不想要了？之前我当你是为秦二不要命，现在看来你确实是个不要命的。那我还要你干什么？”
“虽然不方便，跪一跪还是可以的。”江城笑笑，扶着颜泽的手慢慢将受伤那支腿跪在地上，没受伤的腿支撑身体，“是我对不起你。颜泽是意料之外，我没想到。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事情既然发生，就必须有解决的途径。长兄如父，你打他骂他，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只是气消过之后，你要好好想想才行。”
江城最后还是没带走颜泽，倒是走之前趁着他哥不注意，伸出手勾了勾颜泽的掌心。
颜泽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收回手，回头冲人做了个“活该”的口型。
江城脸上一脸很难过的样子。
颜向林回头刚好看他作秀，气得一把将颜泽扯回屋，嘭地一声摔上门。江城拎着断腿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让，这才慢吞吞地重新下楼打车。
残疾是很不方便的事，譬如现在，即使心里有挂念，即使有心急火燎的事，也只能一步步按部就班地来。
出柜对他来说，已经太久远之前的事。一想到在遥远的少年时代发生的那些事，江城至今心里还存着影子。他不想颜泽和他一样有那种不好的体验，可是又无从对他解释这一切……
但是现在，身上的担子一旦被放下，灵台清明，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颜泽尚且能为两人的事挺直腰杆，他没有理由一直被过去的事困囿在自己的圈里。
这第一步，总有人需要迈出。
第二天一早，方少铭联系了颜泽，约颜泽出去坐坐，颜泽拒绝了。倒是江城重新把颜泽的微信加回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却都不怎么深入。
颜泽来来去去问的都是江城的伤，江城来来去去都是颜向林的态度，却是对那晚车祸的事绝口不提。
颜泽为什么不提，其实江城心里很清楚，他知道颜泽心里恐怕已经有了疙瘩；而自己之所以不提，是因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牵扯了太多，他认为应该等两人好好找个时间的时候，完完整整地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至于为什么两人一直没时间……
颜向林自从在江城出现在自家门口之后，就像门口遇见了一次猫的耗子，警铃大响，非但没有松口的意思，反而一日两次接送与看守颜泽更加上心。
在没日没夜没老公的精神打击下，颜泽不得已出了下下策。
阳光明媚的一天，天高云淡。
颜泽敲开了楼上郑易池的宿舍门。
郑易池在那之后虽和颜泽有保持联系，两人却有段时间没见了。
乍一见颜泽，有惊有喜，心里几道坎坎，正磕巴着怎么开口，颜泽却是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你和我哥是真爱吗？”
郑易池愣愣地看着颜泽，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你得帮我个忙。”颜泽扯了扯他的手，想了想又道，“或者你可以听听我的事，再决定帮不帮这个忙。”
颜向林这两天有些忙。
因为前一阵总顾着江城与颜泽的事，操心太过，工作起来不禁有些力不从心。接下来的一整天，颜泽满课，他也交完草稿，总算能在家里清闲。谁知早上九点就有人敲门，颜向林来回蒙着脑袋翻了两次身，最后忍无可忍才去开门。
郑易池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块芝士蛋糕，两瓶榨西瓜汁，乖乖地看着脚尖。
颜向林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小可爱，当即就有些把持不住。
“怎么自己跑来了，跟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嗯？”他牵着人的手一路领进卧室。
郑易池看起来有点紧张：“室友做的，我给你带了一块。”
颜向林笑了：“室友真贤惠。”
郑易池瞟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颜向林把人拉过来夹在两腿中间，抱住：“这周很忙，想没想我？”
郑易池虽和颜向林算是正式交往，但一直受不了颜向林大胆调情的动作和语言，耳朵上红了红，伸手去推他的脑袋：“我，我听说你们家出了点事……可能你心情不太好。”
想了想又说：“吃甜食心情会好。”
颜向林哪里还抵抗地住，一手揽着人的腰，另一手就往衣服里面探去：“你说得对，吃甜食心情好……”
郑易池有点羞恼，但颜向林三两下就在他身体上挑起火花，手法煽情暧昧，老练之极，没几下就弄得郑易池气喘吁吁，一双手无措地搭在颜向林肩上。
“我是想来听听……你是怎么想的。阿泽好像很难过。”
说到这个，颜向林心里又郁闷起来，被郑易池这么一提，心思又跑到了那件事是。他把头埋在郑易池柔软的肚皮上，感到小孩儿软软的手一下下摸着他的后脑勺。
“江城你知道吗？生日会上那个，他不是个好鸟。我弟弟以前是直的，我一直害怕自己会影响他，出国几年，回来后他知道我的身份没什么抵触，当时我还挺庆幸，可是这不代表我想要他也变成我这样。”
郑易池轻轻笑了一下，手指插入颜向林的黑发，轻轻摩挲：“你这样的怎么了？我觉得你很好。我，我听说过你的顾虑，你觉得阿泽只是一时兴起……其实，我也听他说过，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颜向林僵了一下，抬起头：“你也知道？”
“我之前，并不了解江城这个人。当初你弟弟接近他，也并不是好奇和贪玩。他是因为你，觉得江城把你抢走了，所以不甘心。甚至说，一开始是带着恶意接近江城的。”郑易池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语速不急不缓，却带着劝慰的口吻，“所以如果他喜欢上江城，又或者想跟这个人过下半辈子，那江城一定是真的对他好，而他也是真的喜欢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条路不好走，可是如果因为困难而放弃选择的对象，这难道不是更让人遗憾的事吗？”
颜向林从来将郑易池庇护在身下，也是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宠，却没有听过郑易池这样的想法，一时间有些意外又有些心动，扬了扬眉毛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阿泽做这个选择，一定是因为他喜欢，而不是这个选择最简单，不是吗？”郑易池笑了笑，露出一排小白牙，“他不是图新鲜，江城也不是玩弄他，不然何必大费周章来找你？如果知道了这些，你是不是能放心一点了？”
颜向林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有点无可奈何：“我这个弟弟，的确是从小就爱抢我东西。如果你说他和江城……是因为这个，倒是无可厚非。”
郑易池做了个“是吧”的表情，拉着颜向林起身走到一旁的桌子：“反正这些往后你慢慢会想通，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出去散散步，天气这么好，你们设计师怎么这么爱宅在家里。”
颜向林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郑易池会趁热打铁，一举把他劝服，却没想到他态度软了，郑易池就立马懂得见好就收，不再谈此事。
有时候觉得他什么都不懂，有时候又觉得，其实郑易池什么都懂。
看着一勺勺挖着蛋糕吃的小朋友，颜向林心里很柔软。他想，自己大概是真的捡到宝了。
第五十一章
下午三点，两个人在外面看电影。颜向林是中途才想起颜泽下课了，想要打个电话，让对方等自己来接，却被郑易池按住手，缓缓摇了摇头：“你信他一次。”
颜向林只好作罢。
而颜泽那边，在等了半小时后没接到颜向林任何短信和电话，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他这哥们还真不是盖的，看着羸弱，办事儿起来却靠谱。
颜泽打了个车直奔华易，江城刚开完会，而颜泽冲进去的时候就被门口的人拦住了。
说是找江城，又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却又没有预约。对方见他一身学生装扮，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八成是来找茬的，愣是死活不让颜泽进去。
偏偏颜泽在气头上，更是这么久见不到人急得不行，哪里有什么好脾气，没几句就吼起来。这一下就把公司门口闹得人仰马翻，前台的人甚至连保安都叫了。
颜泽想给江城打个电话，却想起上次删掉之后忘记问他手机号，情急之下只得用微信给人拨过去，连续打了两次才被接起来。
“小泽？”
“我在你公司门口，出来！”
那边显然顿了一下：“我腿还没好，在家轮休，你忘了？”
颜泽一拍脑袋，只恨自己一时不灵醒，转头就往电梯跑。
“你怎么出来了？你哥哥呢？这两天没什么事儿吧？”
对着江城的一连串发问，反而是颜泽有些不耐烦了：“过去跟你说，现在过去十五分钟，你最好赶紧想想怎么搞定我哥，还有我是来听你上次的解释的，要是丁点瞎编乱造，我看咱俩也别折腾了，干脆这样了事儿！”
江城哪想到颜泽说翻脸就翻脸，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我开车去接你。”
“不用，我差不多要打到车了，挂了。”
颜泽到江城家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快。
江城给他开门时，后面的房间一片狼藉，看出来这一两周都没怎么收拾。而江城微长的发搭在额前，有些凌乱，身上还穿着睡衣，一只腿缩着，看上去和平日里强势的派头大相径庭。
颜泽在门口愣是适应了一下，才推开门往里走：“有人照顾么？”
“没有。”江城关上门，在背后一蹦一蹦地跟上，“你怎么出来了，你哥哥呢？”
“暂时让郑易池搞定了。”颜泽转过身把人扶着坐上沙发，双手撑在身前，是个十分庄重的样子看着他，“上次听你说的事儿，我等不及的，你快说吧。”
江城看着他这么雷厉风行的样，笑得有点无奈，伸手揉了揉颜泽的脑袋。
“我现在的模样，跟五六年前比起来，都算差得远的。”
颜泽竖起耳朵，知道江城这回是彻底不会对他有所隐瞒了。
之前打太极，包括退避不告诉他实情，这些都可以不用在意。他知道江城不愿意对他撒谎，所以他一旦开口，说得就是实话。说不上为什么，颜泽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我认识秦练是在十二岁那年，他是秦家老大，从小就被追着秦大秦大地喊，后来我是认识他之后，才知道他是秦家的公子。当时我全家都在洛杉矶定居，我父亲的产业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在美国，严格来说，我算一个cba，就是美籍华裔。秦家和江家在生意上，素来有些来往，两个人长辈分的人关系不错，所以秦大来美国念书时，我父亲理所当然地让他住进我们家，照顾他。”
颜泽目光动了动：“那个时候你就……”
“你想什么呢？”江城笑，“那都是多大的小孩儿。其实，我后来发现自己是弯的，就是从秦练开始。他那个人，性格温和，不善争夺，总是一副谦谦和和的模样，说是懦弱吧，又不像。当时我年纪小，好胜心强，家里来了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就总想样样做得比他好。后来发现，人家根本没有要跟我比的意思，我就收敛起心思，跟他做了兄弟。至于是什么时候发现感情变质的……应该是很后来。当时我们一起念的初中，高中，直到大学都一直在一起。他父亲很少管他，很少看他，而我家里人也忙，所以不知不觉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争不抢，谦和，这些都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颜泽神色动了动，垂着眼不说话。
江城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不用担心，我现在最喜欢的是你。不是因为你是个怎样的人喜欢你，按照这个标准，世界上不就没人找不到对象了？”
“你继续往下说。”颜泽抓下他的手，攥在手里。
“后来我们背着家长，一起选了游戏编程的专业，我业余兼职策划……大概是那些年年纪小，家里又总没人的缘故，渐渐培养的共同爱好就是扎堆打游戏。长大心思就很单纯，想着做游戏。后来越走越深后才发现，做游戏其实很需要热情，还有坚持，以及很多其他的东西来支撑。”
“所以后来……你们一起办了公司？”
“这事儿是听方少铭说得吧？”江城笑了一下，“是……”
后来，因为两人背着家长选专业的事儿，各自都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但是没有办法，那时候两人都已经要升大三了，学习成绩也还算不错。两边家里人想着反正都是要继承家业的，只要有一张文凭，其它的不懂又有什么关系？但是没想到的是，两个志趣相投的人，渐渐把做游戏变成了自己的梦想，久而久之，执念也就越来越深。
江城和秦练，中间经历了很多阻挠和困难，最后两个人在大学毕业之前，就开始着手游戏公司的事儿。他们从同学和朋友圈中拉到了第一笔赞助，而秦练则是骗父亲做一些小本生意买卖，拿到了创业的本金，两人就这么忙活起来，竟也真的在半年后创建了公司。
刚开始，公司的运营问题当然是最艰难的，每天都有资金投入，如果入不敷出的话，迟早会被拖垮，甚至还有一屁股债。不得已之下，江城就把学校的课先停了，打算先休学一年，之后再接着读第四年。但这事儿也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就被江城的父亲知道了。
江城失踪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不但是秦练一个人在撑着公司，体力和精力都透支，而且也在疲惫地不断寻找江城。有人告诉他，江城是嫌弃他这个累赘，也后悔办公司，逃之夭夭了。那时候的精神压力和心里压力都极大，但是秦练却撑过来了，因为他觉得这是他和江城的心血，他一个人不能毁掉所有。
至于这个公司，最后为什么还是没了，无非是秦练的父亲使了一些手脚，让还是少年的秦练以为秦家真的出了事儿，于是从公司里私自取了一笔救济金。他没有想到的是，秦家刚好托人跟江城那边在合作项目，资金流转不通，出现漏洞，合约一下就欠了一大笔钱。至此，本就困难的公司运营，更是雪上加霜。
江城的父亲一开始没太管这件事，他觉得做游戏，可能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闹着玩，玩够了就没意思了，还是要回来接管生意。但没想到的是非但没看到江城有腻味的意思，反倒看他越陷越深。老一辈的思想顽固，他觉得做游戏就是不入流，玩物丧志，不务正业，在发现儿子真的要走上这条路时，不可谓不气。他找到了秦家，发现秦家人也不赞同秦练做游戏，于是两家联手，这么一来二去，愣是把江城和秦练的公司拖得撑不下去。
秦练疲惫至极，父亲在这个时候要求他撤股，回归秦家，并且和女人结婚。为了权宜之计，秦练暂且答应了。可是，江城并不知道。两个年轻人就算再如何睿智，同心协力，又怎么斗得过老一辈的父辈？
很快，江城的父亲知道了秦练与江城不正常的关系，更是勃然大怒，一举收购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和秦家商量后，没有跟秦练说明，就将他订婚的消息放了出去。那时候两人在国内打拼，圈子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消息传得快，没几天朋友和商业合作的人都知道了。
女方家里也是有些势力的，还有些手腕。对方很喜欢秦练，也看重秦家的背景，这件事，本是板上钉钉的。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当初答应分手，结婚，不过是秦练的权宜之计。秦家没有想到，江城也没有想到……
“当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谁对不起我，就要让他十倍百倍地还回来，真是太愚蠢了。”江城缓慢地说着，目光穿透墙壁，像是看着久远的过去，“我父亲逼迫他撤股，否则变卖公司，我和他都将背上巨债。他不想牵连家人，也不想害了我，就撤股了。当时我真的很迷茫，在我得知他要跟女人结婚之后，他又我们从小坚持的努力上重重一击。当时我可能真的……有点失去理智了。”
“你做了什么？”颜泽心里隐隐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五十二章
“你做了什么？”
江城虚起眼睛看颜泽，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像在犹豫着措辞。
“我卖掉了我们一起起家的公司，并且曝光了他同性恋的身份，让他和我被迫出柜了。”江城缓慢地说道，神色如常。
颜泽却屏住呼吸，愣愣地看着江城。
“一起做了三年的公司，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有过不分昼夜的奋斗，也有过不顾一切的执着，那是打一开始起两人就一起做的决定。我当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公司对我，对他，又或者对我们，所拥有的意义。在秦大撤股之后，我毅然地卖掉了。”江城的手指轻轻摩擦着另一只手的手背，一下下，缓慢而无意识，“对方是我父亲的人，这是他惯用的一个把戏。可在那样的状况下，我也失去理智了。直到公司彻底纳入父亲手下，我才知道要收购回来，或者重新拿回来，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颜泽只觉得喉咙发紧，盯着他：“那……那他……”
“他当时情绪比我还要失控。”江城笑了笑，像是无奈，又像是愧疚，难过，“他冲到我家里，当着我家里人面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还给了我一拳。因为当时，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就与他打了起来，最后也是浑身挂彩。这些都不重要，只是他说得那些话，真的很让我寒心，我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心话，哪些只是说来气我的。说来可笑，在最愤怒的状况下，明明希望他说得都是假的，却又以最大限度的恶意去揣测他的用意，和话里的意思。”
颜泽点点头：“我明白。人一旦动气，理智都没有了，尽管希望事情不是这样的，可自己的想法却适得其反，好给自己的愤怒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更能用这些理由，却尖锐地伤害对方。”
“你看起来很懂。”江城失笑，摸了摸颜泽的脑袋，“看来你哥哥很辛苦。”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颜泽一歪头，打掉他的手。
“你喝不喝水？要吃点东西么？”江城看了看厨房，想起身。
颜泽把他按回去：“哪儿都不要去，继续说。”
江城当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别看他现在是个深藏不露也不动声色的性子，同从前却大不相同。照他自己的说法，从前他锱铢必较，且直面爱恨。面对这么大的变故，他觉得有一口气哽在胸口，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一直以来家人的阻挠和看不起，社会的压力和实现理想的残酷，这一切层层叠加，终于在爱人的背叛时彻底坍塌，让他继续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其实他当年跟我解释过的，我不听，他也非要解释。他说和从没要结婚，那些都是骗他们的……只是必须掩过别人的耳目，他被看管得很严，他不能告诉我……”江城的声音低沉平缓，娓娓道来，“我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变得出离愤怒，不但没有相信他的缓兵之计，反而把他的这套解释当做了‘缓兵之计’。”
“所以为了报复他，你出柜了。并且让他也一辈子在国内这个圈子里见不得光，再也无法结婚。”颜泽并不同情他，也没有安慰，直接犀利尖锐地点破了江城当年的想法，“就是我如今，也没有你当初这么……”
“我知道。”江城又笑了笑，对颜泽的直接毫不在意，“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柜的？”
“我曝光了我们几次谈话的亲密内容，还有我们平时的一些生活照。自始至终，我从没有说，我与秦家的大儿子是情人关系。我放任这些东西流出，然后在风潮逐渐堆起，达到风口浪尖之后，控诉他的骗婚。”江城说道。
颜泽听得心惊，几乎无法把江城与他口中讲述的少年时的他联系成一个人。这样狠绝，报复手段这样令人发指的人……是怎么慢慢被打磨成如今这个模样的？
“这的确是最狠的一手……”颜泽的声音有点颤抖，他沉默了很久，开口，“不声不响，让所有最丑陋的证据流出去，是无声却最强力的控诉。然后站在一个受害者的角度上，重力一击……”
颜泽弯下腰，把脸埋到两手指间。尽管秦练这个人，跟他毫无关系。没有见过，甚至颜泽对他抱有某种敌意，可在这一刻，他却几乎能体会到当时秦练的处境。
江城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问：“你会和我分手吗？”
颜泽把脸从手掌间抬起来，有点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你会和我分手吗？”江城拉过颜泽，将他抱到自己没受伤的那条腿上坐着，轻轻环着他的腰，将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在知道我是这样的一个人之后，还愿意和我继续下去吗？”
这是颜泽认识江城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见到他示弱的姿态。说不上什么心情，只觉五味杂谈。颜泽的思绪很乱，他口中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和现在的人对在一起，所以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伸手虚虚抱住了江城。
江城沉默了一下，只是笑了一下，放开了他：“谢谢。”
“谢我什么？”
“没有推开我啊。”江城歪着头，像是又回到了平时的样子。目光却更专注，更认真地看着颜泽。
颜泽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躲开目光：“他一定恨你。”
“他不恨我。但他怪我。他说一直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但在很多年过去之后，当我真正意识到这件事带给他的打击和后果时，已经晚了太久了。秦练之后去了美国，在那边接受他父亲的家业，反倒是他父亲退休后，回国照顾国内这点生意，顺便带带秦二，过得也是悠闲自在。”江城说道。
“因为他不恨你……所以你解不开这个结。”颜泽说道。
“是啊。”江城笑，“欠了别人的东西很不好，尤其是人情债。钱之外的东西，总是很难还清。”
“那你和秦二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愧疚？”
“是，也不是。当年我和秦二关系并不好，秦二一直没有认同过我和他大哥的关系。甚至说秦练是执迷不悟，所以那时候我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使了不少绊子。他总说，我会害了他哥哥，我向来嗤之以鼻，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给他说中了，一语成箴。”
颜泽没有说话，等着江城自己往下说。
“是秦练。秦练临去美国前，托我照顾好他弟弟。这本是他自己的责任，但现在他要走了，如果没有必要，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秦二不是个安分的主，脾气冲，比你还能惹事儿，偏偏又在这样的圈子里，不得罪人，很难。平时有秦练担待着，可他走了，秦二就真的是伶仃一人了。”江城伸手摸着颜泽的头，目光复杂，“你怪我么？我知道你心里是怪我的。方少铭有意跟你透露我和秦家的关系，却给你降得模棱两可，不清不楚，让你误会，怀疑，最后全都怪到我身上来……不过这件事，他做得也无可厚非，毕竟大部告诉你的，的确是实话，只不过他隐藏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而已。”
“那天从你生日会上离开，去救秦二，也是不得已。这么多年，秦二一直对我抱有恶意，并且无法接受我的帮忙。他始终认为是我背叛了他哥哥，也认为是我害了他哥哥。我对他是有责任，但那是替代秦练的责任，久而久之，我对待他也像对待自己的表弟一样了。”
“还有很多你以前不理解的事，譬如为什么我一而再再而三阻止你出柜。这件事，我毫不避讳地承认，我心里的确是有偏见的。当初我和秦大的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在你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没有变得强大到足以抵挡一切，不论外力还是家人的舆论和指责之前，出柜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或许能成功，但这绝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你可以觉得我心理阴暗，依旧是这么恶意揣测，但是……”
颜泽见他半天不说话，终于开了口：“但是什么？”
江城凝视着他，没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这样的神色，不禁让颜泽也有点紧张起来，蹬了一脚，结果踹到了江城受伤的腿上。
江城痛呼一声，颜泽顿时又很紧张：“怎么了？很疼？有事没有？”
江城摆摆手，表示没事。见怀里的人还在低头担心，毫无防备。便说：“但是就是因为太在乎出柜后的后果，才会三番几次阻止你，才会这么紧张。”
颜泽一顿，忽然抬起头看他，目光闪烁。
“太紧张了。”江城收紧在他腰间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颜泽也抓紧了他那只手，两人靠在一会儿好半天，谁也没说话。
“如、如果是平时呢？”
“什么平时？”江城反应了一下，猜测道，“你说如果是别人？”
颜泽点头。
“如果烦了，腻了，恨不得他出柜。正好借这个机会，跟他分手。”江城说道。
颜泽几乎能想到江城一脸无奈跟以前的情人摊手：“你看，都这样了……”
这的确是江城的风格，逼迫对方说分手，无罪一身轻。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过是放任事情发生也不予置喙。因为不在乎。
想起江城几次三番地提醒他，阻止他，给他讲道理，颜泽之前对这些事的脾气一下就没了。
颜泽刚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伸到口袋里挂断，要从江城怀里爬起来，手机又响了。
“接吧。”江城扶他一把，让颜泽下了沙发，“估计是你哥哥，要着急了。”
第五十三章
下午日头正高，云淡风轻，外头高楼林立，车来车往。入暑以来，这是最热的一天，三十五度的天儿，柏油路上蒸腾着热气。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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