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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求你别看我 作者:非法输出

  第9节

  丁霎觉得有些无趣,他喜欢喻心面对自己的亲昵时展露的羞涩,但渐渐希望他能熟悉这份亲昵,并给予自己更火热的回应。

  啊……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直男嘛。

  他小声抱怨着走进书房,一屁股坐进舒适的电脑椅,华丽地转了个圈,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

  浏览了一会儿网页,丁霎打了个哈欠——果然没什么事情做的时候就会犯困。

  不过既然说过要一起睡觉,就不能先偷跑去见周公。

  丁霎瞄了一眼还在忙东忙西的喻心,转身又回了书房。

  他站在书架前看喻心的藏书——这么说大概不太准确,很多书籍都是崭新的,按纸张开度摆放得整整齐齐,和书架相衬无比。

  更像是为了塞满这个书架才买了这么多书。

  丁霎对其中一本画册的封面起了兴趣,抽出来看了几眼,但再想原样塞回去就有些困难了,书和书之间的空间都是刚刚好的,一旦抽出其中一本,一排的书都会歪掉。

  丁霎使了点劲儿,终于掰开了原有的缝隙,艰难地把略有厚度的大开本画册又塞了回去。

  整个书架随着他的大力动作晃了晃,丁霎飞快地闪到一旁稳住柜体,惊魂未定的松了一口气。

  好险,这大家伙要是倒下来,自己估计得进医院了……喻心也是的,买东西的时候也不看看质量……

  书架后有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誓言打脸sorry

  昨天写了四千字,发表前再三细读,不满意。

  全删了。

  心情down到谷底。

  以后就这样吧,每晚十点,有更新说明我还活着,没更新,就是我写不出来去堕落了。

  感谢一路陪伴,有缘再见。

  ☆、25

  丁霎曾有过两次直觉强烈的时刻,第一次是高考,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他写过类似题型,很快就把最终解算出来了,但他的心情很不安,便用笨方法又算了一遍,答案果然不一样。他在最后的十分钟纠结不已,最终还是靠着直觉采用了后一个答案。

  第二次是他头一回了解到“你听”的时候,他当下就认定这个软件能火,他要把它做出来。

  此时此刻是第三次,他明知不该,却忍不住伸手去抠出书架后的那块画板。

  因为他直觉,这就是喻心藏着不说的秘密,而且与他有关。

  画板很大,用白布盖着,丁霎不确定是不是他第一次来喻心家碰到的那一块,但喻心的单身公寓显然也没有大到要用两幅如此规格的画装饰的地步。

  丁霎咽了一口口水,指尖发麻,心在微颤。

  其实根本没什么好紧张的,一幅画而已,揭开之后也不会跳出什么异次元的入口,丁霎这么安慰自己,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他呼出一口气,从边角处撩起白布。

  他哑然地张开嘴,心里呼啸过一阵风,而后又归于平静。

  画板很大,里头却不是一张完整的画,这更像是一本画册,夹着许许多多张纸质不同,开度不一的图片。

  无一例外都是丁霎。

  从左至右,从上至下,按时间排列,第一张是丁霎穿着初中校服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笔法还有点稚嫩,把丁霎的脸都给拐走形了。

  第二张是丁霎在篮球场上的样子,画面被定格在窗口的俯视角度,丁霎一跃而起,潇洒盖帽。

  一开始的画是作在作业纸上的,有的只是寥寥几笔,描出丁霎的侧脸轮廓。

  最后几张像是精心修改过的,画中的丁霎栩栩如生,或是拿着书本站在鸿大教学楼前埋头苦读,或是身着学士服冲着他人的镜头微笑留念。

  这一张张画像是记录了丁霎在校园中的成长轨迹,也见证了绘画者的心路历程——从态度不明的胡乱勾勒,到怀着满腔痴恋的细细描绘。

  丁霎匆匆扫过每张画右下角的时间——整整持续了十二年。

  而画框的左上角,夹着一张皱巴巴的作业纸,像是被人从垃圾桶里掏出来的一样。

  作业纸上是丁霎自己亲手写下的,还不太美观的名字。

  初一(2)班,丁霎。

  丁霎的眼眶有些泛红,他压根不知道喻心竟然偷偷摸摸跟在身后这么久,初中、高中、大学……甚至是毕业后的两年,他的记忆里都没有喻心的影子。

  他把自己藏得太好了。

  感动之余,他竟生出些恐惧。一个陌生人潜伏于自己身边,多年如一日地观察着自己,而自己却毫无察觉。

  这时,喻心在隔壁房间喊他:“我收拾好了,要睡觉了吗?”

  丁霎想回答,但张开嘴,却发出了类似野兽呜咽的咕噜咕噜声,他心慌意乱地想把白布重新盖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喻心得不到他的回应,便走来书房,恰好看到丁霎正手忙脚乱地把巨大画板塞回书柜后。

  丁霎额前的卷毛刘海还没吹干,毫无生气地垂落下来,挡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但剩下的另一只眼射出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还是令喻心如遭雷殛。

  “你……看到了?”喻心不抱希望地询问。

  丁霎低低应了一声,把画板搁到墙角,站直了身体,与喻心对视。

  喻心后退了几步,把整个人纳入了门后的阴影中,他也在害怕,甚至发抖得比丁霎更加严重。

  丁霎往前迈了一步,试图捕捉喻心此时此刻的想法,但他失败了,喻心又露出了他熟悉的,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

  这让他顿生不快。

  于是他冷下态度,不带感情地询问:“你从初中就开始注意我了?”

  喻心双手垂于腰侧,不安地捏紧裤腿,语无伦次:“我、我只是……”

  丁霎被他的焦虑传染,语气也冲了些:“你一直在观察我,所以才知道我的喜好和习惯,所以才这么轻易地就能讨好我,是不是!”

  喻心委屈地张了张嘴,无力辩解,豆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更添几分娇弱。

  然而丁霎终于在这一刻看腻了喻心的畏葸不前。

  他要的是一位能和自己自由交谈,共度余生的伴侣,而非一个永远只知迎合自己,隐藏本真的暗恋者。

  他甚至恶毒地猜想:“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或许那次台风天,我们根本不是偶遇,而是你……”

  “别说了!”喻心头一回大声而尖锐地打断丁霎的话,他崩溃而执拗地扯着自己袖口上一点多余的布料,极力想抚平心情,“我只是……真的很喜欢你。”

  丁霎哼笑一声,对这份躲躲藏藏不敢见光的“喜欢”不屑一顾,他向来是大胆的,敢想敢做,敢爱敢恨是他追求的目标,所以才会在察觉自己对喻心动心的时候提出了试着交往的请求,但他没想到,这份情动的根源,竟然是喻心对自己的了如指掌。

  而自己对他的喜欢,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觉得他很容易让自己开心,很了解自己罢了。

  比起无从知晓的甜蜜,这一切更像是个陷阱。

  丁霎难以自拔地陷入阴谋论中,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里。

  喻心贴到了门上,看着丁霎沉着脸从自己身前掠过,带起的寒意让他的心都要冻伤了。

  他定了定神,跟着丁霎来到玄关处:“这么晚了……”

  丁霎埋头穿鞋,身上还套着睡衣没换:“我走了。”

  丁霎打开门,肆虐的风狂妄地吹起两个人的衣摆。

  “那,还回来吗?”喻心的声音里带着莫大的哀求,步子却驻在原地不敢前进。

  楼道的灯在丁霎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让喻心看不清他的表情。

  电梯来了,丁霎侧身而入,没留下一句话。

  这一夜丁霎辗转难眠,他努力在回忆中搜寻喻心的影子,倒还真模模糊糊想起喻心是与他曾有过交集——不过一年的同班同学,还从没说过一句话,换作别人,肯定也一早就忘到脑后了。再者,他去过喻心的家,和他的初中不但不在一个片区,还相隔甚远,丁霎哪里会想到,他们初中便已经相遇了。

  丁霎连打三个喷嚏,冷得发抖,被窝里少了一个人,他已经不习惯了。

  但他还是觉着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喻心。

  若是一早喻心就主动提起这件事,说不定还能成为二人日后的笑谈,但喻心越是藏着掖着,越是把这份令人心甜的爱恋浓汤熬成了味道古怪的残羹剩饭。

  他这是何必呢?

  丁霎摇了摇头,理解无能。

  向来迎难而上的学霸丁霎头一回却步了,他绞尽脑汁也没得到面对这件事的最优解。于是他循着最老套的故事走向,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去国外和家人过年了。

  临行前,他打点好一切,却独独编辑不好要发给喻心的那条短信。

  思来想去,他点进朋友圈,发了条动态——

  飞了!大概一个月后见……别太想我。[图片]

  作者有话要说:  呼——

  转折已过

  这份小心翼翼捧出来求男神喜欢的心男神说不要

  哼——

  那我也不要男神了

  坐等喻心高冷霸气,丁霎打脸跪舔~

  ☆、26

  丁霎的水壶落在了教室,他冲场边的老师打了个报告,脚步飞快地跑进教学楼。路上他碰到了班里几个翘了体育课的女生,笑着打完招呼,蹭着光滑的瓷砖地板滑进教室。

  夏天闷热的气息从窗缝里透进来,一股橘子汽水的香味从丁霎的鼻下溜过。

  喻心坐在靠窗的角落,伏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画画。

  丁霎用嘴叼着水壶,好奇地凑过去看。

  喻心嘴角带着笑,午后的阳光温柔了他脑袋上的毛发,让丁霎想伸手去揉一揉。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喻心手里的画,喻心就察觉到他的靠近,尖叫着把未完成的作品撕得粉碎,逃离原先的位置贴到墙角。

  丁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呆滞原地,好一会儿,才举起手认输般地说道:“sorry,不该偷看你画画。”

  喻心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一双失神地大眼直勾勾地望向他,里头空无一物。

  “喻心?”丁霎迟疑地喊了他一声。

  喻心突然急促地呼吸,大步跑出教室。

  丁霎下意识地跟上,在后头唤他:“你去哪啊!”

  喻心飞奔至走廊尽头,跨出半人高的护栏,纵身一跃。

  “啊啊啊——!”丁霎猛地从床上弹起。

  他捏了捏涨痛的眉头,抹去额边冷汗。

  不过一个梦而已,可指尖发麻不受他控制,耳鸣不受他控制,心痛不已不受他控制。

  丁霎咬紧牙关,攥了拳头放在胸口,死死摁下了鼓噪的心跳。

  他来到这里已经两个礼拜,这些天他不敢打开手机上的社交软件,只把新换的国外号码告诉助理,让他有急事再通知自己。

  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是个孬种,关于喻心的一切都像被裹上了灼人的外壳,他不敢碰。

  好不容易决定喜欢一个男人,并且鼓足了勇气决定把这份感情告诉家人——他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喻心展现出的一面是假的,他对喻心的动心是假的,甚至那些生疏和甜蜜的相处细节也是循着精心策划过的线路,一步步滑落至他不可预知无法控制的未来。

  尽管人在国外,但家中过年的气息依旧很浓,父母找不着出门撒欢的妹妹,便使唤哥哥去唐人街买点年货。丁霎登上小巴士,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用手支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欣赏沿路的风景。上一回到这里,街道还没这么宽,路边人工种植的乔木尚未如此高大,熟悉的景色一去不返,他的心也已经住了别人。

  妹妹指定要吃的那家糕点作坊换了地址,丁霎绕了不少弯路,才终于在街角看到印象中的招牌。他深感不解,问老板娘:“原本店面那么大,为什么换来这个角落?”

  老板娘一口台湾腔,连叹气都有点撒娇的意思:“哎呀,现在新开的店这么多,竞争力大,店租也上去了,撑不了了啊。”

  现在的小年轻啊,都吃不惯我这个口味淡的咯。

  “谁说的,”丁霎笑着多递过去两张纸币,“什锦盒子再多要一份。”

  丁霎从另一条小巷往外走,嘴里还咀嚼着老板娘赠送的刚出炉的绿豆酥。

  这条小巷他没来过,但许多眼熟的小店都开到了这里,大概是因为这儿偏僻,店租也便宜些吧。

  巷口有一家灰扑扑的小房间,木门半掩,上头有不少虫蛀的小洞,窗梢缝里的灰尘有指甲盖那么厚。

  丁霎原本只想路过,但无意间的一撇让他停下脚步。

  虽然极其简陋,但这破屋子确实是一间画室,丁霎嗅到了他在喻心那里闻到过的颜料味。

  他往里探了半个脑袋,见到有模模糊糊的人影,便推开屋门迈进去:“你好……”

  他先用英文打了招呼,见到里头的老妇是个亚洲面孔,又试着用中文说道:“你好,这里对外开放吗?”

  缺了半个门牙的老妇人“咯咯”笑了两声,向他招手:“小伙子,进来看看吧。”

  她步履蹒跚地走到角落拉了灯闸,室内立刻亮彻许多。

  丁霎被白炽灯晃了眼,摇摇头适应片刻,才躲开脚边的正对他虎视眈眈的一只白猫。

  “露西!过来。”老太太坐回木椅上,拍了拍扶手,用腔调怪异的英文唤猫儿,然后客气地丁霎说,“这店是我女儿开的,她现在出去了,麻烦你等一下下了。”

  丁霎回以一笑,心想自己大概被认成了上门取画的客人,也不多做解释,沉默地观察着这里。

  外头看起来脏,屋子里边收拾得倒还整洁,只是角落里堆积了不少被灰布覆盖的画板,丁霎想揭开看看,然而老太太已经进了里屋,他喊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只得作罢,转而打量墙上挂着的几幅作品。

  门在这时被人推开,更强烈的光随着女孩的步伐透进来。

  “咦,来取画的?”来人一头干练的马尾,身上穿着超大号的牛仔连体裤,两条裤腿上满是各色颜料,年纪和丁霎的妹妹差不多大。

  这身打扮令他想起一个熟人。

  丁霎对她点点头:“我就是刚好路过,进来逛逛的。”

  女孩回头掩上门,转身时勾起一笑,无端泛着痞气:“有趣,我这专门给人画遗像的,你也有兴趣?”

  丁霎双手抱肩,仗着身高优势俯视这个不足一米六的混血姑娘:“怎么?不画遗像就不能进来参观一下?”

  女孩眼神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从他身侧擦过,走进里屋。

  丁霎又蹲到了那一大块画布前,高声问道:“喂,这个灰布下的画我能不能拿出来看看。”

  女孩“噌”地一下又窜出来,双手捞起嗷嗷叫的白猫,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屑赏给丁霎,嘴里嘟囔着:“随你的便。”

  丁霎向来不擅长应付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摇头无奈一笑,轻轻揭开灰布。

  画框是朴素的木质框,边缘有些磨手,凸起的木屑扎了丁霎好几下。

  他一一翻看这些颇有年代感的素描画,女孩不知何时蹲到了丁霎身边,恶声恶气地道:“看够了没有!”

  丁霎不解:“这些画都画得很好啊,为什么堆在这里。”

  女孩鼓起了嘴,一脸不高兴:“这些都是我前两年画的,客人说画得不好、不像,就退回来了,我舍不得丢,就先压在这里了。”

  言罢,她又一脸不屑地瞧着丁霎:“你一看就不懂画的。”

  丁霎被她的样子逗得发笑,见她气头更盛,连忙服软:“对对,我就一门外汉!”

  他又翻了两张,眼前一亮:“这幅!”

  丁霎抽出夹在中后层的一张老人肖像:“这张画得最好。”

  女孩一看,乐了:“这是我爷爷。”

  丁霎顿时想到手里这张大概是老人的遗像,有些不是滋味,他把画框轻轻摆到了最前面:“虽然没见过你爷爷,但是我觉得这张大概是你画得最像的一张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比墙上那几幅都好。”

  女孩甩了甩马尾,根本没把丁霎的夸奖放在心上,她站起身子踢了踢发麻的脚,说:“我觉得吧,我画得不够像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那些人我根本没见过,拿给我的就一张照片,有的还模糊得可以!画出来的根本就是两个感觉。”

  “本来不就是这样吗,你只要按着照片上的人物像临摹就好了啊。”

  女孩不认可地摇头:“那也只能做到形似……让我来给你举个例子!”

  她再次蹲下,随手抽出一张人物像,指着里头身着西装,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问:“你觉得这个人大概是怎样的性格?”

  丁霎随口答道:“有点凶?工作起来一丝不苟?我猜是审计员或者会计师。”

  “嗤!”女孩发出嘲弄的笑声,“这就是我家楼下杀猪场的老板!连小学都没毕业,还会计师咧!”

  她压低了声音轻哼道:“不过人倒是挺好的。”

  “那这张呢?”她又指了指刚刚被丁霎拿在手里的老人画像,“那你觉得我爷爷是个怎样的人?”

  丁霎不改乱猜了,盯着画思考了一会儿,才应道:“温和有礼,学富五车?”

  “哈哈哈!”女孩大笑起来。

  “又猜错了?”

  女孩摇了摇头:“猜对了,我爷爷就是学识渊博的那种人——这下你信了吧,没有深刻的认识是很难把人的□□画出来的。”

  丁霎服气地点头。

  “对了,”女孩咧嘴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忘了告诉你,这幅画,是我奶奶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果然是去堕落了,画室梗想了很久。

  说到做梦,好想写个番外。

  两个人在一起甜甜蜜蜜很久以后,丁霎做了个梦,回到了大学时代(因为太早还未成年啊喂

  然后捉到了躲在角落里偷窥自己的喻心

  嘿,嘿,嘿(咦我怎么变污了

  ☆、27

  丁霎走出画室,浑身轻松不少——确实,他把多买的什锦盒子赠给了那位古灵精怪的女孩。

  小巴士行驶得格外地慢,风景被玻璃车窗一格一格地错开,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交叉映入丁霎的脑海,明明是毫不相关的景色,却还是令他想起国内的一切。

  法文招牌的小店门口站着一对情侣,正吃着同一个甜筒,他想起自己的公司大楼下也有家类似装潢的甜品店,喻心知他不喜甜,次次都能选到坚果多奶油少的小蛋糕。

  林荫路的长凳上有一对并肩而坐的老夫妻,老太太正温柔抚摸着怀里的杂毛小猫,他想起小区那只色厉内荏的“小强盗”,喻心曾提醒自己不能太频繁地投喂它。

  巴士与一辆自行车擦着路口滑过,车上的两位年轻男女一同怪叫一声,嘻嘻哈哈地骑着龙头不稳的小破车溜远了,他想起自己不久前还在和喻心商量,要不要买辆自行车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不能再想了。”丁霎猛地吸了吸鼻子,咕哝一声,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

  吃过午饭出门时,天还大亮,回到家门口已是暮色渐深,丁霎看到母亲靠在篱笆边和邻居说话,揉了揉鼻子凑过去。

  这片以二三层小洋楼为主的居民区已经有些年头,加之临近学区,租户会比买主更多些,丁霎来这里的时间不多,所以对父母的邻居不太熟悉,只对站在母亲对面的两个高大的白皮肤男人点头一笑。

  母亲从丁霎手里挑了一串腊肠递给对面的两位男人,作为手里小蛋糕的回礼,丁霎用英文简单介绍了一下腊肠的做法,个头较矮的男人冲他露齿一笑,把半个身子都歪到了身边人的怀里。

  丁霎眉头一挑,没说什么,转身跟着母亲进屋了。

  看着母亲动作利索的对鲫鱼开膛破肚,丁霎犹豫再三,还是寻了个委婉的开头:“刚刚的那两个男的,已经在隔壁住了很久吗?”

  母亲把片好的鱼放入滋滋作响的油锅,弹出的油滴烫到了丁霎的胳膊,他躲开了些。

  “是啊,刚搬过来两个月吧……他俩感情可好了,好几回被我撞到在花园里亲嘴。”

  丁霎咂舌:“妈,你知道他俩是一对?”

  母亲甩过来一记眼刀:“那两个这么明显,你当你妈是瞎子吗!”

  丁霎赶紧又贴上去:“那你会不会觉得……”

  母亲垂下眼,专心做菜:“看得多了,自然没什么感觉了。”

  “那……”丁霎转了转眼珠,想问得再露骨些,“如果有一天您撞见你儿子……”

  母亲意味深长地一笑:“不都说了是‘如果’了吗。”

  丁霎住了嘴,不敢再深问,乖乖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盘子去摆桌。

  饭后,丁霎找了个借口早早躲回房间。

  窗门大开,大概是今早外出的时候忘了关,丁霎被冷风吹得一个哆嗦,发着抖地迎风走到窗边。

  月光被路边的灯火衬得暗了,这里的商店都不在晚上八点后营业,尽管路灯明亮,整条街上依旧没有多少行人车辆。

  丁霎正欲拉上窗梢,余光瞥到了隔壁花园。

  一高一矮却均显健硕的两个身影在花园里翩翩起舞,他们像是刚打理完院子,手里还拿着木铲和长锹,兴之所至便伴着无声的乐曲而舞动身姿——时不时地,两颗头还凑到一块亲昵一会儿。夜色掩盖令他们肆无忌惮地秀了一场观众寥寥的恩爱。

  作为寥寥观众之一,丁霎努了努嘴,颇有些不是滋味地想到,老子不是没得秀,是懒得秀好吧!

  他搓了搓手,往掌心哈了一口热气,这才大力合拢窗户,转身掀开笔记本电脑,按下电源键。

  丁霎故作矜持地登录了自己的社交账号,先是不慌不忙地扫了一眼国内的热点新闻,这才装作无意地点开几十条未读信息。

  匆匆扫下来,竟没看到他想看的,丁霎不免有些意外……加上一丢丢失落。

  那人……不应该哭着喊着求我回家吗!

  或者胆怯不安地发几条试探性的评论信息,测测自己的口风啊。

  怎么毫无动静!

  丁霎又打开微信,除去那些讨要新年红包的烦人精,依旧一无所获。

  喻心的头像不变,昵称也不变,甚至连个性签名都还空着,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两样,丁霎点开他的朋友圈与微博主页,试图发现些许端倪,然而最新动态都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了。

  丁霎皱眉沉思,难道是受伤太深……

  他给技术部的小组长发了窗口抖动,难得用颐指气使地对他说,去查查这个ip最近的上线时间!

  小组长没胆吐槽自己和老板的时差,兢兢业业地听从命令,又快又好地完成了任务,还附赠了一条信息——这个人的微博和咱们的“你听”绑定了啊,这个是他的账号。

  丁霎见他前两天还登录过,稍微放下心,又点开软件内自己的粉丝列表,想寻到喻心的个人主页。

  他一言不发就任性地停止更新,还动用职权删光了所有语音,粉丝数自然骤减,没有动态,也就没法留言询问,微博上的评论他一律无视,只等着粉丝另寻新欢。

  本来嘛,从喜欢这个人,到爱上那个人,是不用多少时间的。

  丁霎翻了两页粉丝名单,忽地福至心灵,直接跳转到了最后一页,从最早的时间节点找起。

  果然,注册账号后第一个关注他的自然是官方号,然后是他迫不及待将这个应用推荐出去的窦欣。

  再然后,就是那个熟悉的头像和名称。

  窦欣的号显然许久不上。

  而喻心的主页虽然空无一物,关注列表也只有丁霎一个人,但头像右侧显示他今日凌晨还曾短暂登录过。

  丁霎太意外了,他满以为喻心就是偶尔得知自己在玩这个软件的,根本没想到他那么早就关注了自己,他等不及地想知道,喻心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账号的——“你听”根本没有查询找人的功能啊!

  打着这旗号,丁霎终于能对喻心开口了。

  他掐指算了时差,猜想喻心大概还在休息,便大胆地发了信息过去:“喂喂喂,话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听”账号的啊?”

  那头很快回了一个问号过来。

  丁霎见他回得那么快,反倒不好意思了,瞎编了借口,追问:“我无聊翻看粉丝列表,看到你是头几个关注我的,你怎么做到的?!”

  这回喻心沉默了很久,才回:“我不是第一个。”

  “第三个已经很了不起了啊,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啊?我们开发初期没有设定根据条件找人的功能啊。”

  “周边人。”

  “哈?”丁霎一头雾水,“什么周边人?”

  喻心的输入状态持续了很久,才发过来一长串的文字信息。

  “有一次与你擦肩而过,看到你正在录音,我才知道“你听”的。初始版本里有一个查询周边人的功能,刚开始玩的人不多,很快就听到你了。”

  丁霎不太相信,也打开软件点了查询周边人的功能,尽管在国外,系统还是哗啦啦地推荐了二十几个人出来。

  丁霎哭笑不得地回复:“我们这个软件的查询周边根本不准好吗,现在大家都乱用ip,几百米和几公里的都不一定分辨得出来。”

  喻心回了条语音,非常短,丁霎点了两边,将音量开至最大,才终于听清了。

  他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这已经是能找到你的最快方法了。”

  很难想象,每当丁霎走进喻心的视线内,喻心就急吼吼地打开软件,一边心惊胆战地尾随,一边侧耳细听系统推送的各类声音。

  他究竟是费了多大力气,才在人海中找到了丁霎?

  再说了,丁霎录音的时候都有些装腔拿调,声色不同平时,如果不仔细听,他也常常把别人的声音和自己的声音弄混,喻心又是如何确信找到的就是丁霎?

  丁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把嘴唇贴近话筒,想着这样便能离喻心更近些:“你四不四撒!”

  又等了一会儿,喻心才手打回复:“不傻。九点多了,早些洗漱休息吧,晚安。”

  丁霎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摆,果然指向了九点一刻,他心尖一麻,觉得今晚喻心的语气不同以往,又说不出有什么异常,听起来不像是生气或者难过的样子。

  他根本没想这么早睡,思来想去,又给小组长去了个电话。

  “喂……”面对那头有气无力的声音,丁霎选择性忽视,“再帮boss个忙。”

  “boss请讲——”小组长不满地小声哼哼。

  “我把账号密码发给你,你登录上那个号,把列表最早的那两个粉丝移除,嗯……一个是官方号,一个是个人号。别问为什么,我自有用处。”

  用来干嘛?

  当然是哄人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又要上课,连上两天,周末不一定更。

  ☆、28

  直到丁霎准备回国,妹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错过了一整个新年的中国美食,开始旁敲侧击地探父母的口风,看看自己能不能跟着哥哥一块儿回国耍上几天。

  丁霎一直提着口气,直到父亲果断拒绝妹妹的请求,命她好好留下学习,才放心地加快整理行李的进程——他可不想带着个熊孩子回去,还有一堆事情没解决呢,没空管她。

  母亲拍了拍丁霎的手:“等四月底五月初,你妹妹放春假的时候,我们再一起过去看你。”

  丁霎应了声好,朝母亲后头不动声色地一瞅,确认妹妹正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而非躲在他的的士车后箱,才悄然安心地勾起唇角。

  国内的出租也换上了一样颜色的铁皮外壳,致使丁霎有些恍惚,从机场回小区的路上,半梦半醒间总忘了自己身在何方。直到余光瞥见熟悉的保安亭,心才陡然被人拳进掌中。

  不过显然是丁霎多虑了,初八已过,所有机关单位都恢复了正常工作,此时又是阳光大好的点,那个朝九晚五的人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从那日关于“你听”一聊后,丁霎再找不到更合适的话题点开对话框,喻心也真沉得住气,不再主动说过一句话,连朋友圈都没有多余的更新。

  丁霎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喻心像是准备彻底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

  他当然不信,甚至笑骂自己多心,两个人住得这么近,自己断不可能抛下公司一走了之,喻心在体制内,也不是说调走就能调走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再面对面,聊一聊的。

  那人揣那么沉重的感情,走进自己的生活里,怎么可能轻易撤出?

  丁霎想当然地这么认为,却被接下来的日子狠狠打了脸。

  补上了过年红包,请公司全体员工胡吃海塞了几顿,新软件上市……直到人们再也不提“晚年”二字,喻心都未曾出现过。

  这下,丁霎才真正意识到,之前的自己,错过了多少次“偶遇”。

  丁霎又忙过了一阵,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心慌,甚至去喻心那栋楼的楼下转悠了一圈。

  他手里紧紧握着没来得及归还的喻心家的钥匙,却不敢上楼。

  万一他真的走了呢?自己这算是……失恋了?

  万一他没走呢,自己要说什么……我们分手吧?

  “不……”丁霎懊恼地捂住脸,颓然地盘在小区的木头长椅上。

  “小强盗”不谙世故地欢乐跑来,在他脚边绕了一圈,没闻到熟悉的火腿肠味道,又气咻咻地跑远了。

  丁霎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晚饭还在肚子里鼓鼓地体现存在感,他站起身,扭扭脖子踢踢腿,浑身关节都咿呀呀地闹着脾气。

  又是一个平凡的夜晚,连广场舞的背景乐都没有更令人聒噪。

  丁霎转身,与喻心迎面撞上,四目相对。

  “小强盗”喵喵叫地跟过来,也在喻心脚边转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更加气愤地离开。

  沉默片刻,喻心先开口。

  “你在这里干嘛?”喻心蹙额,对他的到来似乎只有惊讶没有惊喜。

  丁霎眯了眯眼。

  不过一个月不见,喻心却变了很多——鬓角被推得干干净净,五官都随着发型的改变而显得立体。初春的天还很冷,他却只穿了薄薄的一件运动衫,下巴还滴着汗。整个人结实不少。

  “你去哪里了?”丁霎找不到更适合的话头,只得干巴巴地开口。

  喻心摘下耳机,眨巴眨巴眼睛,“啊”了一声。

  丁霎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喻心忘了是自己先提的问题,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办了张健身卡,就在隔壁小区。”

  丁霎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练身材?”

  喻心一哂:“你家好像在另一头。”

  丁霎被堵了话题,郁闷得说不出话,他觉得喻心整个人都活络不少,但他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笑笑地微合着眼,也不确定是不是在借此躲避自己的眼神。

  喻心看丁霎鼓起嘴不说话,心下了然,却不点破,冲他一点头:“刚流完汗,被风吹得有点儿冷,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要擦着他的肩往楼道口走。

  丁霎灵光一闪,急中生智:“欸,那个画稿……”

  喻心一拍脑门,刚要开口,却冻得打了个哆嗦,他干脆直接进了楼道,隔着铁门对丁霎喊:“过年之前就发到你们公司美术部的收件箱了,部长说很满意,稿费也已经打给我了。”

  丁霎在心中痛骂美术部长不争气,完全忘记是自己让人全权管理此事。面上却公事公办地颔首道:“那就好,那就好……”

  喻心的脑袋在铁门后晃了晃:“啊……电梯来了,我先上去了。外边风大,你也早点回去吧。”

  明摆着是来找人的丁大男神被晾在寒风里,出师未捷身先死。

  紧接着他又埋伏了几天,吃够了冷空气,果真发现喻心改变了作息,每天不再早早出门,而是傍晚才往外走,然后入夜时分大汗淋漓地回来。

  疑窦渐深的丁霎终于忍不住拦下人,单刀直入:“你你你都不上班了?”

  喻心像是根本没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又是一愣,才点头应道:“嗯,把公务员的工作辞了。”

  丁霎咋舌:“啊?为什么!”

  喻心毫不在意地双手抱臂搓了搓胳膊,丁霎眼尖地发现他的上肢已经有了肌肉的轮廓。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戳了戳,觉得不够,又用掌裹住胳膊,捏了捏,确定健身的确起了点作用。

  喻心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接触,回答他的问题:“自己想了想,还是更喜欢画画,朋友帮我接了几个稿子,想专心在家里画商稿。”

  丁霎哦了一声,不做评论,还想问,但问不出什么了。

  喻心垂眸看地不看他:“那,我先走了?”

  丁霎勾手想挽留,却被喻心轻飘飘地躲过。

  丁霎哑然地驻留在原地,见他脚步匆匆地走远。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尴尬一点。

  如此又几天,这天boss丁好不容易在办公室坐稳了身子,深陷柔软的老板椅中昏昏欲睡,只听外边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聊天,说起健身房里的帅哥多。丁霎眼皮一跳,再也摁不下心里那搓火苗。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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