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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帷灯匣剑/师弟,失忆了别闹 作者:少女癖

  第19节

  起初他总是毕恭毕敬地唤他梅君,后来两人熟悉了,神竹秀对他也总是和对待常人一样不温不火。能让他情绪波动的唯有平淑和那个人,那个注定和他牵扯不清的人。

  多梅仙记忆最深的就是那一夜,神竹秀抱着刚出生的平淑,拍开了他的门。

  他告诉了他这个孩子的身世,他也说了自己与赋君抒曾经的关系,然而多梅仙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只隐隐约约有种预感,只要留着平淑,总有一日,神竹秀会因为他而不顾一切。

  他猜对了。

  神竹秀曾对他道:“平淑是吾的命。”

  平淑是他的命。

  多梅仙思及此处,颤抖着手抚上了神竹秀苍白微凉的脸。

  “吾从未为汝做过何事……便是这一次罢。”他俯下身,在神竹秀低声道。

  他脱鞋在榻上坐定,手指轻点自己的睡穴,在眩晕感袭来之前,于心中默念着。

  仿佛身入秘境,多梅仙睁开双眼就见身侧雾气朦胧,隐约可闻水声潺潺,像是站在河边。他试图运气拨开浓雾,却发现周身的行气似乎像是经脉被锁一样迟滞。

  “有人么?”他放声道。

  雾气修炼散开,多梅仙眼前只有一条金灿灿的长河,以及一艘正在向他驶过来的精美画舫。

  “欢迎来到恒沙沽命。”夜白藏自靠岸的船上走下来,对他微笑道。

  多梅仙惊疑不定地看了他好一阵子,才开口问道:“汝……汝是?”

  夜白藏稍一颔首:“在下夜白藏,负责命格之买卖。梅君想与我做交易么?”

  “……吾之命格,能否换取平淑之生机?”多梅仙定下心神来问道。

  夜白藏轻道“得罪了”,以手点在多梅仙眉间,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行。”

  “不行?”多梅仙失望道。

  “嗯,你的命格不够。”夜白藏抱歉道。

  多梅仙还未再次开口,雾气再次弥漫过来,令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夜白藏消失在他面前。

  多梅仙猛然睁开双眼,就见天色已经沉下来,房内没点灯,漆黑一片。

  神竹秀仍在昏睡。

  多梅仙靠在床柱上,看着自窗外洒进来的月光,静静地等待着神竹秀醒来。

  “……”隔了许久,神竹秀的手才动了动,缓慢睁开了双眼。他迷茫地看了眼多梅仙,哑着嗓音问道:“梅君……?吾当才是怎么了?为何会在这里?”

  “无事。”多梅仙道:“吾方才,去寻了逸曲莺所说那个组织——恒沙沽命。”

  神竹秀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床上一跃而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多梅仙:“汝……汝是说……”

  “吾只是好奇……不瞒汝说,吾去问过了那名负责命格交易之人,他说,吾之命格不足以换取平淑的痊愈……”多梅仙还没说完,就被神竹秀冷静地打断道:“梅君,汝为何这样做?”

  多梅仙一时语塞。

  他与神竹秀对视半晌,忽然匆匆躲过了他的目光,断断续续道:“吾说过……吾只是好奇……”

  神竹秀叹了口气,他勉强地笑了下:“梅君,汝不用这样。”

  “……为什么?”多梅仙艰难地开口问道。

  “什么?”神竹秀坦然地望着他。

  多梅仙道:“汝为何……汝为何对平淑这样好?是因为他是那个人的……”

  “不,”神竹秀轻声道:“他只是吾十七年前抱来的孩子,他和赋君抒没有半点关系。”

  他站起身:“梅君,吾先走了。”

  多梅仙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直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他将神竹秀方才睡过的枕上遗留下来的几缕发丝再次拣了起来,束成一束。

  神竹秀啊。

  他一边低声念道,一边将头抵在冰冷的床柱上,紧紧地攥住了那束发丝。

  神竹秀快步走回了桃李天下,平淑撑着没有睡,正在等他回来。

  “平淑,”神竹秀摸了摸他的额头:“汝身体如何了,怎么不快点睡下?”

  平淑微笑道:“师尊,汝回来吾就睡了。”

  神竹秀在他身边坐下,犹豫半晌后才道:“平淑,有件事……吾要告诉汝……”

  “何事?”平淑问道。

  静默了一会儿,神竹秀却突然又道:“无妨,吾记错了,没事没事。”

  平淑便也不再问了。

  画舫上,夜白藏端着酒盏冲对面身着碧色衣衫的青年道:“你怎么了?从方才起就心神不定的。”

  翠亦苍耷拉着头,蹙着眉苦恼道:“不知道呀,从刚才起心口就一直有点闷闷的,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

  夜白藏嗤笑道:“能有什么事?别初赋之前将黄泉碧落双剑上的法力归还的时候这儿天地共震,也没见你这么娇弱。”

  “我不和你扯皮。”翠亦苍做了个西子捧心状,恶心得一向温文尔雅的夜白藏难得的啧了一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我说你这模样,你从前的那两个徒弟怎么就没想着揍你……”夜白藏还未说完,就见翠亦苍猛地抬起头,匆忙起身来掀开了画舫上垂着的珍珠罗帘幕。

  淡青的天际上,一枚若隐若现的烟花正在无声地盛开起来。

  夜白藏也走出了画舫,看着天空惊讶道:“这个烟花,难道是你……”

  翠亦苍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苦笑道:“看来不出面不行了。”

  “唔?你是说……”夜白藏惊吓道:“是他们?”

  翠亦苍咬咬牙道:“我先过去一趟。”

  他被夜白藏拉住了:“可是你要以什么面目出现呢?翠亦苍?还是……蔺泓?”

  “……”翠亦苍叹了口气:“是时候让他们知道真相了。”

  夜白藏笑了笑:“你真的是个特别没有同情心的人!”

  翠亦苍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你才知道吗?”

  “我不是才知道,我只是……对你无话可说了。”夜白藏回到了画舫中:“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居然一直掉收…爸爸们我真的越写越烂了吗求提意见啊别一言不合就走啊(哭泣

  ☆、第68章

  蔺即川忍了许久才把手搭在了任逸尘的肩上。

  “你站得稳吗?”任逸尘出声问道。

  蔺即川被他吓了一跳,马上又把手缩了回来悻悻道:“站得稳。刚才风太大了而已。”

  任逸尘面上没有半点反应,心里却暗自笑了下。他操控着斩雪剑直直往前飞去,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伴随着蔺即川刻意压低的呼吸。

  “冷吗?”任逸尘突然问。

  蔺即川眨了眨眼,干笑道:“不会不会,很暖和。”说完他自己都想捶自己一拳了,明明凛风一下下刮在两人身上,他还睁眼说什么瞎话……蔺即川郁闷地打了个喷嚏。

  没想到任逸尘不言不语,却悄然渡了真气过去给他。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那座自小居住的山头,郁郁葱葱的山林中可以看到几座挨在一起的青瓦平房,院子里一棵枝叶如伞盖的橘子树,上面还挂着青色的果实。

  任逸尘和蔺即川下了地,踏在了久违的土地上,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两人一时都沉默着,只细细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

  “师弟,你还记得么?你当年被师尊体罚的时候,每次都用剑气在门上乱划,”蔺即川走上前去摸了摸那扇被任逸尘折腾得千疮百孔的木门笑道:“我都帮你担了不少次了,你一次都没感激我,可真没良心。”

  任逸尘咳了几下,脸上难得有些红:“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没怪你。”蔺即川笑道。

  两人推开落满蛛网和灰尘的大门,走进了院子里。

  任逸尘忽然咦了一声。

  蔺即川这才发现,十七年前他自树上解下来的那些橘子灯,都还原样堆放在桌子上,一盏盏都快干枯成了陈皮,沾满了融化又凝固的蜡油,看上去极其恶心。

  “呃,我忘了打扫掉了。”蔺即川心虚道。

  任逸尘抬起头,只见屋檐下也挂着一盏风干的橘子灯。

  蔺即川见他不发一言,便道:“怎么了?”

  “没有。”任逸尘居然难得温柔地笑了笑。

  蔺即川打开了内室的门,立刻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屋内的摆设一点没变,只是蒙着一层灰。书架上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册,蔺即川走过去拍了拍书架,立刻腾起了一阵烟尘。

  “不行,太多灰了!”蔺即川皱着眉头道。

  任逸尘捏了个法决,凭空吹来一阵风,很快将灰尘扫出了窗外。

  蔺即川拍了拍手戏谑道:“幸好你没对着我们吹。”

  他抽下书架上的一本描红册,那是小时候蔺泓教他们写字用的,上面涂满了他与任逸尘稚嫩的笔迹,一横一撇一捺,看起来有些歪歪扭扭的,很多时候都是蔺泓抓着他们的手写的。

  “诶,这不是你自己写的么?”蔺即川指给任逸尘看,那三个软趴趴的字明显就是小孩子依照字形“画”出来的。

  任逸尘嘴角抽了抽:“找你要找的书吧。”

  蔺即川于是开始专注地翻找起来,当他停下来打算歇一歇时,才发现任逸尘不知道怎么竟然不见了。

  “这家伙又跑去哪里了……”他嘟囔道,翻开了一本很眼生的蓝皮册子。

  他看了一眼,立刻就顿住了。

  那上面满满的写着他的名字。

  蔺即川、蔺即川、蔺即川……一个又一个,一遍又一遍,字迹从幼稚到沉稳,墨迹从旧到新。

  他的手微微颤抖地抚摸着泛黄脆弱的纸张,仿佛能够投过这些纸,看到从前的任逸尘一笔一划写下自己名字时候的身影。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从来没有理解过任逸尘的心。

  蔺即川将蓝皮册子塞进了衣襟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转眼间,暮色四合,蔺即川点起了灯,他还是没找到蔺泓留给他的最后一本儒门经典。但他也不想再继续找了,蔺即川拿着灯笼走到外面去,惊讶地发现任逸尘原来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那棵树上。

  “喂……”蔺即川喊了一句,见任逸尘没理他,便也飞身上了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任逸尘看也没看他一眼,他手边摆着一个敞开的小纸包,里面是几颗黑不溜秋的东西。

  蔺即川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们童年时期经常吃的酸梅糖。

  “你……你刚才是出去买酸梅糖了?”蔺即川犹豫道。

  任逸尘嗯了一声,侧过脸平静地看着他。

  蔺即川拈起一块酸梅糖放进嘴里,仍然是熟悉的味道,酸味过后就是淡淡的回甘,让人越吃越上瘾。

  晚风习习,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坐在树上,一边吃着酸梅糖一边看着远方的山景。

  “你,真的喜欢吃酸梅糖么?”蔺即川问道。

  任逸尘笑了下:“嗯。”

  蔺即川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你不喜欢,就和你不喜欢穿白衣服一样。”

  “也许吧,但是总有一日我会喜欢上的,比如现在,我已经喜欢上吃酸梅糖,也习惯于穿白衣,这些都是从前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妥协的东西。”任逸尘漫不经心道。

  “是吗?那你也改变得太快了。”蔺即川道。

  任逸尘看了他一眼:“不,这不是因为改变的快或慢,这是因为我想去改变,所以我尝试了,而且我成功了。”

  蔺即川好笑道:“嗯,所以你觉得所有人都能和你一样么?”

  “我并没有这样说。”任逸尘淡然道,“很多事情你以为会一直保持原样,但其实日久天长,海枯石烂,它还是会改变的。”

  蔺即川不再说话了。

  两人看着山脚下那逐渐点起的万家灯火,都陷入了沉思。很久之后,蔺即川才道:“喝酒吧!”

  他飞身而下,去到了原来的地窖里,将蔺泓遗忘在里面的几坛子女儿红统统搜刮了出来,拍开封泥,凛冽酒香扑鼻而来。

  “来,喝吧。”蔺即川举起一坛冲树上的任逸尘示意道。

  任逸尘便下了树,拿起了另一坛子酒也闷头喝了起来。

  很快,几坛子酒都被两人瓜分干净了。任逸尘酒量实在不行,已经双颊通红、眼神迷离,连步子都开始歪歪扭扭了起来。反观蔺即川只有一点儿迷糊,眼光却还是清明的。

  “哈!师弟……你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蔺即川指着快要趴在桌上的任逸尘笑道。

  任逸尘抬起头,茫然地看了哈哈大笑的蔺即川一眼,随即不满地撇了撇嘴,摇摇晃晃地就想往房间里走去。

  蔺即川丢下空了的酒坛跟了上去,就见任逸尘一直把自己稳稳地放倒在了床榻上后才安然睡去,蔺即川不禁微笑起来,坐在床边凝视着他的睡颜。

  任逸尘、任逸尘、任逸尘。

  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这个名字,有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发如鸦羽的倔强小孩子,有时候是那个冷淡傲气、剑术精湛的单薄少年,最后他还是看向了彼时彼刻正香甜地睡在床榻上的青年。

  那时候他总爱和任逸尘打打闹闹地玩笑,但他绝没有想过,自己的师弟会那样喜欢他。诚然他也是喜欢任逸尘的,但那在一开始还是有点不一样。

  然而现在呢?

  蔺即川忍不住这样问自己。

  他真的会改变吗?就和任逸尘从此喜欢上吃酸梅糖、习惯于穿白衣服一样,对任逸尘也像是他对自己那样子的爱吗?

  任逸尘闭关的时候,他为什么还要年复一年的做橘子灯呢?

  ……也许,他果然是希望有谁能再次摘下树上的灯吧。

  哪怕迟了点,哪怕灯已经不再亮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任逸尘不是说过,等这些灯熄灭后,他就要给他再做橘子灯吗?

  蔺即川仿佛着了魔,他悄悄伸出手去,轻柔地摩挲起任逸尘的脸颊。

  任逸尘被他蹭得闷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师弟呀……”蔺即川叹息似的俯下身去,贴在任逸尘的额头上,颤抖地印下了一个吻。

  他的睫羽抖得不像样子,过了一会儿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马上抬起头来,慌张地替任逸尘掖好了被角。

  他快步走了出去,推开房门让夜晚的清风吹醒自己昏胀的头脑。

  床榻上的任逸尘在蔺即川走出门后,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第二日清晨,任逸尘走出房门就看到蔺即川在把那些发霉的书册一本本都拿出来放在阳光底下晒。

  “那些被师尊带出真儒成学的儒门经典都被我找到啦。”蔺即川见他来了也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任逸尘沉默地点了点头。

  蔺即川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烟花:“你看,这个居然还在。”

  任逸尘才发现那是以前蔺泓给予他们的求救烟花。

  “不知道还打不打得出来……”蔺即川嘟囔道,随意地捏了个决。

  没想到那烟花竟就自顾自飞上了天空,炸出了烟火。

  蔺即川和任逸尘面面相觑。

  “……原来还能用啊。”蔺即川笑道。

  任逸尘望了一会儿天上逐渐消散的烟花,突然道:“你说,师尊会不会看到烟花就来找我们了?”

  蔺即川闻言也双眼发亮:“诶!对哦!如果他真的还在……”他顿住了,冲任逸尘无奈地笑了下。

  两人站在原地等了半天,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踪影。

  “算了,等我把这些书晒好搬回去后,我们就回真儒成学去找神竹秀要回最后一条红鲤鱼吧。”蔺即川道。

  于是,他们又待到了第二天早晨。任逸尘再度幻化出了斩雪剑,两人便乘着剑往意贤都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爸爸们收藏,马上完结了,有兴趣可以看看我的新文哦

  ☆、第69章

  近几日天气稍冷,故而空中的风吹在身上也是一股瑟瑟的寒意。蔺即川不由得朝任逸尘的后背靠了靠。

  “……”任逸尘想了想还是解下来自己的外袍递过去,蔺即川连忙道:“不用……”却被任逸尘不容置疑地裹在了衣袍里。

  当两人快要落地时,任逸尘忽然道:“抓紧我的手。”

  蔺即川不明所以,当他刚抓住了任逸尘的手时,斩雪剑马上一个俯冲,吓得蔺即川立刻抱住了任逸尘。

  两人来到真儒成学已是午时,蔺即川请门口的儒生回去通报,过了一会儿便得以进入。

  在路过卷鲤门时,蔺即川特意停下来再次寻找了一遍,却发现那幅仅存的蔺泓的书法作品已经被人收下去了。

  贤君舍内,唐多令难得有了忙碌的一面,正在低头批阅宗卷,见了蔺即川和任逸尘到来并没有什么反应。

  “主事,这些是师尊留下来的儒门经典,您看看有没有遗漏。”蔺即川捧上书册道。

  唐多令只是随便拣起几本看了一眼:“嗯,汝们可以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只得道了个谢便出来了。

  “怎么了?”任逸尘见蔺即川有些恍惚,便开口问道。

  蔺即川道:“无事,我们赶快去找神竹秀要回最后一条红鲤鱼吧。”

  只是他们站在偌大的真儒成学里,根本就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蔺即川眼明手快拉住了过路的一个儒生:“请问一下,神竹秀大人他在哪里呢?”

  那名儒生奇怪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道:“神竹秀大人?要么在春秋讲学场,要么在桃李天下内罢。汝们找他做什么?”

  “无事无事,你能不能给我指一下这两个地方的位置?”儒生便好心地给他们指了两个方向,蔺即川打了个哈哈,拉着任逸尘就匆匆走了。

  事实上神竹秀并不在这两个地方。

  他与多梅仙正带着平淑外出求医。

  “平淑,再坚持一下……”神竹秀替还在发烧的平淑在额上盖上湿毛巾,哀求似的轻声说道。

  平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勉力伸出手来松松握住了神竹秀,那滚烫的温度烧得神竹秀一阵心慌。

  外面驾车的多梅仙猛地一拉缰绳,马匹嘶鸣一声停下了,他连忙掀开车帘,帮着神竹秀把平淑搬下了马车。

  然而,医馆内的众多大夫都看了个遍,所说的无非都是差不多同样的话语。

  神竹秀的心渐渐冷了下去,他仿佛溺水之人抓紧最后一块浮木一样抓紧了平淑无力的手。

  “没用了没用了,回去吧。”最后一个大夫也摇头说道。

  多梅仙看了眼失魂落魄的神竹秀,咬咬牙道:“吾们去下一间医馆!”

  “……师尊,”平淑挣扎着睁开了双眼,他道:“不用麻烦啦,吾们回去罢。”

  神竹秀沉默半晌,终于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嗯,吾们回去罢。”

  他平静地看向多梅仙道:“梅君,走吧。”

  多梅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汝在说什么?”

  “吾说,回去真儒成学罢。”神竹秀又说了一遍。

  下一刻他就被多梅仙揪住了衣襟:“汝在说什么?!汝是要放弃了吗?!”

  神竹秀没有掰开他的手,只道:“梅君,他已平白得了十七年了,如今,若是缘分将尽,吾便放他走。”

  他的眼中聚起了泪,最终滴落在多梅仙手上。

  “……随便汝。”多梅仙沙哑着嗓音松了手。

  回程的路上,三人都不再说话。

  当他们来到桃李天下时,才发现蔺即川和任逸尘都站在门外等候。

  “汝们为何在此?”神竹秀问道。

  蔺即川道:“那个,归兄,听闻你手上有一条特殊的红鲤鱼是吗?”

  神竹秀蹙起眉:“啊……是的,怎么了?”

  “抱歉……此事不知从何说起,但那条红鲤鱼对我师弟特别重要,能否……能否把它交给我们?”蔺即川小心翼翼道。

  神竹秀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在平淑耳边问了句,见他点头才道:“嗯,那便请汝们进来罢。”

  多梅仙与神竹秀将平淑搬回了床榻上,神竹秀又从多宝阁上取下了那个琉璃盏,将它递到了蔺即川手中。

  “谢谢。”蔺即川感激道。然后便与任逸尘打算离开。

  神竹秀望着床上的平淑,叹了口气。

  他对多梅仙道:“不然,还是吾去恒沙沽命用命格换罢……”

  刚走到门口的蔺即川与任逸尘闻言突然顿住了。

  “等等,”蔺即川忍不住询问道:“归兄,你刚才说什么?恒沙沽命?!”

  神竹秀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蔺即川看了看虚弱的平淑,又看了看憔悴的神竹秀。

  “……你想用命格交换他的生机吗?”蔺即川道。

  “嗯。”神竹秀道。

  此时,床榻上的平淑出声道:“师尊……不要这样。”

  平淑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靠在床柱上低声道:“师尊,就算一定要这样做的话……也要吾自己……汝不要这样。”

  神竹秀心疼道:“平淑……”

  蔺即川和任逸尘看了都有些心酸。

  平淑握住神竹秀的手,刚想说什么时,一阵雪白的雾气突然在房间中翻涌起来,众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都眼睁睁看着白雾一寸寸蔓延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蔺即川道。他的手在白雾朦胧中被任逸尘抓住了,他震了一震,忽然有些心安的感觉。

  待到雾气消散过后,一位手执秤杆的青年凭空出现在了房间里。

  “是汝!”多梅仙惊讶道。

  夜白藏微笑道:“是。我前来询问平淑,是否欲与我做交易。”

  平淑的眼睛亮了亮:“汝就是能够交换命格之人么?吾愿意。”

  神竹秀拉了拉他的袖子,转向夜白藏问道:“等等,如果卖出命格了会怎样?”

  夜白藏温声道:“不会怎样,平淑命格尊贵,分量足够让他换取健康的身体。”

  平淑朝神竹秀微笑道:“师尊,不用担心。”

  夜白藏走到床边,令平淑躺了下去,指尖轻点他之眉心,顿时代表平淑命格的光团被夜白藏牵引而出,他又将光团一分为二,一部分收好,一部分重新回归平淑的眉心处。

  不一会儿,平淑慢慢地睁开眼睛,视线对上床边眼圈微红的神竹秀,把手从暖烘烘的被子里伸了出来。

  神竹秀心里紧张得要死,忍不住在他头上揉了揉:“怎么样?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师尊放心,吾没事。”平淑苍白着脸笑了笑,心里的快乐几乎要满溢出来了。

  此时夜白藏外袍上的枯木仿佛活了过来,开始一寸寸的抽枝发芽,很快那些娇艳的花蕊儿就爬到了衣襟处。蔺即川兴致勃勃地盯着看了半晌,最后由衷地赞叹:“简直是变戏法嘛!”

  对于他的夸奖,夜白藏矜持地颔首微笑。

  他顿了顿,又向蔺即川和任逸尘说道:“对了,你们是否见过了翠……”

  话未说完,他就像是一股融入空中的雾气一样逐渐变得透明起来,最后又在房间里神奇地消失了。

  “翠……?”蔺即川咀嚼着这个字,忽然明白过来:“他是想说翠亦苍?!”

  任逸尘几乎都快忘记了关于优昙梵声所说的那个名为翠亦苍的男人。

  蔺即川道:“师弟,他为什么要问我们是都见过了翠亦苍?”

  “……不知道。”任逸尘低声道。

  “对了,这最后一条红鲤鱼,要怎么才能回到你的身体里呢?难道我们要再去圣佛天找那些和尚吗?”蔺即川头疼道。

  任逸尘刚想说话,突然身体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控制不住地就要倒下,蔺即川赶紧扶住了他,却见任逸尘身体里隐隐发出诡异的淡红色光芒,竟是那其他两条红鲤鱼将要从他的身体里挣脱出来的模样!

  “师弟!”蔺即川只能眼睁睁看着任逸尘疼得靠在自己身上,他根本无力阻止任逸尘的命理正在逐渐流失。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翠色衣袍之人骤然出现,反手一推,就将三条红鲤鱼全都归入到了任逸尘的身体里!

  “你?!”任逸尘惊讶道:“翠……翠亦苍?”

  蔺即川从未见过这个人,却对他莫名其妙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与翠亦苍对视良久,所有的线索犹如珠子在脑海中串成一段,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翠亦苍平静地看着他们,唇瓣微启,最终还是选择了闭目幻形——

  “……师尊。”

  蔺即川和任逸尘不约而同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眼前的翠亦苍变了面目,赫然是从前与他们相处了许多年的蔺泓。白面无须,双眉微八,目露慈光,嘴角轻往下撇,梳着简单的发髻。

  不一会儿,翠亦苍又变回了他原本的样子。

  “小……”他顿了顿,还是道:“蔺即川,任逸尘。”

  两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蔺即川咬住唇,退了几步走到了一边。任逸尘只是冷冷地看着翠亦苍,一动不动。

  这种被人骗了这么多年的感觉并不好受。

  翠亦苍也知道,只得叹了口气,道:“你们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吗?我今天就都告诉你们罢。”

  “出去说吧。”任逸尘率先走了出去。

  蔺即川默默跟在他身后,看也不看翠亦苍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跪谢看到这里没有取收爸爸们,明天最后一章了,今天圣僧玩心吗发表了哦

  ☆、第70章

  在任逸尘诞生之时,翠亦苍便发现了他的存在。

  天煞孤星的命理吸引了翠亦苍的注意,他便打算等到任逸尘稍微长大一点后,再亲自上门向他的父母讨要。

  他在等待任逸尘从婴儿长大的这段时间里,又意外地收留了孤儿蔺即川。

  他当时想着,养一个孩子以后来继承自己的衣钵也是不错的,便暗中把蔺即川当成了继承人培养。

  任逸尘四岁时,他就以蔺泓的身份前去任氏中药堂将他带走了。

  而关于顶云善枝坐化时手里莫名出现的菩提子,便是翠亦苍的另一场局。

  传统贮存收买来的命理的方法是用以象牙雕琢而来的缚命球,下面再吊上缚命玉来保存,然而这种方法很容易使命理流失。翠亦苍发现顶云善枝手里的菩提子却是最好的容器,只要他拿到菩提子,使他成长为菩提树后,就可以以这棵树上的菩提子来贮存命理。

  但后来翠亦苍没想到,优昙梵声为了追回这颗由顶云善枝坐化时的顿悟所化的菩提子与他周旋许久,翠亦苍后来答应归还,但由计生计,扬言除非优昙梵声能够找到天煞孤星的命理,并将之卖给他。于是优昙梵声找到任逸尘时,恰逢中药堂灭门案,任逸尘心灰意冷,认为是自己的天煞孤星命理害死家人,便听从翠亦苍的诱导卖掉了命理,失却了记忆,被翠亦苍带去了黄泉碧落交汇处。而优昙梵声虽得到了菩提子,却悟出这颗菩提子的因缘,加之心有不忍,便将它给了任逸尘借命。

  这是翠亦苍没有料到的。

  后来他拿到了天煞孤星的命理,便回到了黄泉碧落交汇处,再也没有见过蔺即川,而由于缚命球失了功效,导致任逸尘的三段命理流失,翠亦苍无法,只得再告知于优昙梵声,令他协助回到人间的任逸尘。

  “那你和儒门到底是怎么回事。”蔺即川听完后只问了一句。

  翠亦苍道:“从前我收过一位名为蔺泓的制琴者的命理,他后来为了赎回那段命理,便以自己制作的那把名琴听夜交换。后来我曾有一段时间蛰伏于真儒成学,用的就是他之身份。随后,逸曲莺与我交易,听夜便到了她手中。”

  蔺即川冷笑道:“所以卖琴根本就是你在骗人,你最初收留我、骗走任逸尘,都是有自己的目的。”

  任逸尘看了他一眼。

  “师弟,我们回去吧。”蔺即川半句话都不想和翠亦苍说了,拉起任逸尘就走了出去。

  翠亦苍站在他们身后,良久,终于叹了口气。

  任逸尘一路被蔺即川拽着没有半点反应,直到走出了真儒成学的大门,他们才停下了脚步。

  蔺即川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低声道:“……真没想到。”

  他抬眼拍了拍任逸尘的肩膀:“走吧。”

  任逸尘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走吧。”

  这段路他们一起走过,如今也应一起回家。

  踏上斩雪剑时,蔺即川看到了下方走出真儒成学的翠亦苍,他也正抬起头看着他们。

  师尊,再见。

  蔺即川无声道。

  神竹秀自贤君舍内走出来时,就见多梅仙站在门外等他。

  他见状便想要努力地微笑一下,却遭来了多梅仙的白眼。

  多梅仙嫌恶地一挥手:“干嘛呀汝?别摆出那幅吾有苦衷的模样,汝要真心想走,有人能够拦住吗?”

  神竹秀苦恼地瞪着他。多梅仙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上去真是可恨又可爱。

  神竹秀向聂淮裳和唐多令提出了离去,两人商讨了一阵子便同意了。

  “竹君,吾们尊重汝的决定。”聂淮裳平和道。

  平淑听闻后,执意要跟着他一起走。神竹秀犹豫半晌,终于答应了。

  多梅仙邀他离去前往他之梅君苑一趟。

  两人以茶代酒对饮,许久之后,多梅仙才道:“保重。”

  神竹秀笑了笑:“吾会的。”

  “对了,”多梅仙又漫不经心地从身旁的琴套里取出一把琴:“吾把逸曲莺的名琴听夜借来了——汝不是说过想听吾弹琴吗?”

  简直不可置信!神竹秀打了个寒颤:“逸曲莺?名琴听夜?汝是不是和她做了什么肮脏的……”

  多梅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想什么呢?吾只是和她打了个赌。”神竹秀关心地追问:“什么赌?”

  “与汝无关,不听就滚出去。”多梅仙哼了一声。

  神竹秀愣了愣,苦笑了下,将衣襟里的那把绘着霜雪墨竹图的丝绢扇子取了出来道:“梅君,大家相识一场,此物便留予汝做个念想罢。”

  话音刚落,平淑就在门外道:“师尊,吾们可以走了。”

  神竹秀嗯了一声,眼眶有些微红。

  “走走走,别哭哭啼啼坏了吾弹琴的兴致。”多梅仙接过那把竹木扇随意地插进衣襟里,不高兴地背过身去开始调弦,神竹秀听出来是《折杨柳》的调子。

  汝这又是何必?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是决定不再说任何话了。

  一曲《折杨柳》结束,神竹秀站起身,道:“梅君,吾走了。”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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