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很小的城市,坐车回去也不用多久，雨打着车窗，外面天全黑了,颠簸的公交车厢里,顾昳低头选酒店。
看得差不多了，隔着两个座位把手机递给庄颂：“看看这家行不行。”
递手机不到10秒功夫,锁屏倒是锁得很快。
毕竟是大主播,手机设置安全级别高的很。
庄颂对着屏幕上自己的影子愣了愣，笑出来，递回去,“得解锁。”
“还是之前的密码。”顾昳说。
“……哦好。”庄颂答应。
售票员小姐原本在低着头玩手机，等这趟车跑完就下班,听到这样的对白却抬头,视线在对面两个帅哥之间游移几个来回。
观察着阑珊夜色里那位抱风衣帅哥看白衬衫帅哥的眼神,她已经脑补了一整出“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的情感大戏。
庄颂熟门熟路地输入密码，顾昳的所有密码都是他高中的学号庄颂的学号他的生日这样组合，顾昳非要把庄颂的元素也加进来,是因为这样别人就算真试他密码也猜不出。
当时庄颂挺开心,没想到闹掰了顾昳都没改过。
“可以的。”庄颂看看那家酒店,地段价格都合适,他又把手机递回给顾昳,“你要呆到哪天？”
“我……”顾昳被问得愣了下，“没什么变化的话我明天就走，还得回去直播。”
“嗯。”庄颂点了点头,又好奇,“能有什么变化呢？”
问话时他嘴角习惯性带着点笑,漆黑清澈的眼眸笼着淡淡的光，像头顶天空里铺着的细碎星辰。
庄颂语气平淡，却戳的顾昳心里一阵酸涩的疼。
“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变化。”顾昳说。
“喔。”庄颂把手机交还回去，没再问。
庄颂隐约也觉得气氛有些奇妙。
坐在这里，场景仿佛听过的旧日情歌或是看过的前任电影。
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和顾昳从来不是那种关系，明明他现在已经完全没了那种想法，可能因为下雨，或者老式公交。
没再说什么，一直到下车。
凌晨，弥漫在小城的厚重暑气总算消散了些，雨小了很多，打在小路上，行道树旁的泥洼里，滴滴答答像支旋律细碎的歌。
下车之后，庄颂发现顾昳走得很慢。
所以他停下脚步问，“累了吗？”
“有一点。”顾昳说，“咱们走慢点？”
“没问题。”庄颂说。
这点小要求当然是可以满足，毕竟人家都赶过来了，庄颂认真地对顾昳说，“谢谢你特意过来看我，老烈都不肯来，嫌太远了。”
顾昳微扬了下嘴角，但笑意很不明显，一点都没有他以前那种张扬肆意的风格，“不用谢。”
小城生活节奏很慢，虽说是凌晨，有不少人仍在外头吃喝玩乐，要不是今天下雨，外面街上的人更多。
往前走了一段，马路对面，麻辣烫小摊边上有个卖花婆婆，篮子里还剩最后一束。
庄颂往婆婆那边看了眼，顾昳就跟收到指示似的，快步过去把花买了，之后捧着那束花，跨过斑马线回到马路这边，庄颂看着他。
确实是值得赏心悦目，顾昳个子高，肩宽腿长，身型很好。
一手撑伞一手抱着风衣和夜灯和花的样子，有点男明星下班之后顺道去菜市场给家人买点东西回去做饭，光鲜亮丽与贤惠和谐地在这个画面里融为一体。
顾昳把花递给庄颂：“送你吧，放在家里当个摆件。”
花束是粉白的百合，点缀上一些染成浅橘色的满天星，庄颂接过来：“谢谢。”
走过小区门口，庄颂想着顾昳远来是，还是要把他送到酒店，反正也就那几步路的距离。
路上收到。
-小周：小庄哥你到家了吗？
-庄颂：还没，送你顾哥去酒店先。
-小周：嗯嗯，早点回家休息哦。
庄颂回了个“好”，没想到过了没一分钟，小周的消息又发过来。
-小周：今天回家还开直播吗？
-庄颂：不开了吧，有点累了。
-小周：哈哈也是。
-小周：你要跟顾哥叙叙旧什么的吗？
庄颂开始奇怪，主要是今天晚上的小周就稍微让他有一点不自在。
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了。
-庄颂：什么意思？
眼看着小周那边“对方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最后却发过来简短的一声“庄哥”。
庄颂愣了愣，接着小周问，庄哥你和顾昳以前是情侣吗？你们俩要复合吗？
庄颂傻了，他回，啊？
小周说，我喜欢你小庄哥。
庄颂目瞪口呆。
他只能继续回：
-啊？？？
之后小周就在庄颂呆滞的表情里，向庄颂叙述了自己的情意。
一开始只是当成偶像简单崇拜，却越相处越喜欢，慢慢地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真能唐突佳人。可顾昳的出现让他突然有了危机感。
回家之后坐立不安，知道说了之后就回不去，可太怕被人抢先，还是决定告白。
庄颂心里一团乱，这太突然了，对小周他没有任何朋友之外的情绪。
而且这么一来，小周之前的很多做法，或者说顾昳刚才说的一些话他就得重新考量。
他问，所以你今天晚上对顾昳是？
-小周：……
-小周：对不起。
-小周：我要跟顾哥道歉。
这就等于是承认了，确实是在针对别人。
庄颂回，没事。
虽说是没事但也就是不计较的意思，庄颂有点烦，他没想到小周对他好是有所图，但也不奇怪，烈日灼身大哥那样的纯友谊才少见。
庄颂转向顾昳。
在庄颂发消息这段时间里顾昳一直在边上乖乖站着，也不问也不凑过来。
所以刚才确实是冤枉了顾昳，庄颂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他轻轻叹口气：“刚才错怪你了。他说要跟你道歉。”
他并没解释前因后果，顾昳倒也懂。
“他道不道歉倒没关系。”顾昳说，“你没觉得我是在乱发脾气就好。”
“嗯。”庄颂说，“我迟钝了这次。”
“不是迟钝，是当局者迷。”顾昳笑了笑，“你看，我就说过他喜欢你。”
庄颂弯了弯嘴角。
顾昳在哄人这方面确实——
他突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顾昳：“什么叫‘你就说过’？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
是有一个人说过小周喜欢他。
那个人叫“游0067”。
——
庄颂怔怔地看着刚意识到自己错口说出了什么的顾昳。
一向从容的顾昳，此时此刻表情近乎是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庄颂问，“你是那个……0067？”
顾昳沉默了很久才承认，“是我。”
“所以……？”庄颂脑子里卷过阵阵混乱的狂潮，“你之前说的那些话？”
0067在庄颂直播间里曾经说过很多话，“失恋了”“我作的”“很后悔”“如果再给一次机会，会好好珍惜他”
那时庄颂还说你蛮深情的啊。
顾昳内心很挣扎。
他没做好告白的准备，但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再否认只会让误会变得更大。他欠庄颂很多，没资格再去隐瞒什么。
所以最后顾昳承认：“说话的对象就是你。”
“什么意思？”庄颂问。
顾昳一咬牙，干脆全部都说了，“意思就是，我失恋的对象是你，悔过的对象是你，想告白的对象也是你。虽然现在说太晚了，但是……我喜欢你。”
庄颂呆了几秒才问：“真的吗？”
顾昳没想到庄颂会这样反应。
他以为庄颂或许会开心或许会生气，但至少庄颂会知道。
可看着庄颂白皙温柔的脸上露出的茫然神情，他才明白庄颂根本没有往这边想过，也许某个时间节点以后，他就再也没觉得顾昳会喜欢自己。
顾昳突然觉得心痛，他意识到欠庄颂这些话已经欠太久了。
“真的，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不管你信不信。”顾昳心一横，干脆全说了，“这段日子我很想你，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我一开始不懂那是什么感情，后面想明白了，才知道自己以前做了多少混账事情。”
“喜欢我，为什么会那样对我呢。”庄颂问。
“因为我是个傻逼，觉得天大地大我最大。我没考虑过你的想法，只顾着自己开心，我以为我……”
顾昳不敢去看庄颂的眼睛，他甚至不敢说过去，说了庄颂会疼。他深吸了口气，“我回过头去看才发现自己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忍我那么久，你太好了，可是我太混蛋了。我让你难过了很多次。”
“嗯。”庄颂咬了下嘴唇，“你以前确实是个混蛋。”
“对不起。”顾昳被庄颂的神情刺得心里一疼。
庄颂站在那，风吹着白衬衫，他人很纤瘦，腰细到衣摆下仿佛空荡荡的，让人很想抱住他，为他拦住所有的风。
顾昳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让庄颂受过这么多委屈，这么好这么让人怜惜的庄颂，连一个路人都知道喜欢的庄颂，明明是该被好好呵护好好珍惜的人，他过去到底做了什么啊。
“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顾昳脱口而出。
说完话世界好像都沉默了，庄颂静静地看着他，只剩下雨声在天地间响着。
过了很久，庄颂终于冲顾昳笑了一下，然后走过来，灯光下的雨幕里他朦胧的轮廓仿佛带着光。
每一步都好像踩在顾昳心尖上，踩得顾昳心好疼，有点窒息。
在顾昳面前停下，庄颂微微笑了下，终于开口：“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居然会回头反思自己。如果这是因为我，我很欣慰，这样看过去那些年还不算全部白费。”
只是听他这么说都让顾昳心里很疼，他这些年闭着眼睛走路，任性让庄颂搀扶着。他想庄颂快乐是有的，可更多呢？最亲密的人才能刺出最深的伤口，甚至连弥补都不知道怎样弥补才够。
“我知道错了，我会改。”顾昳深吸口气，掩饰心底酸胀的疼痛，“如果你愿意，我会好好对你，什么都听你的，把你放在第一位，欠你的我全部都还给你，怎么还都行，我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了。我——”
“我相信你是真心改过。”庄颂温温柔柔地接过话头。
手中的花束放回顾昳怀里，百合花瓣上落了雨，像灼人的泪滴。
他笑了笑：“但是抱歉，我们真的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