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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单行道

 十五次。
 於星夜垂下眼睛,在摊开的日程本上无意识地写下15这个数字。
 反应过来自己在数什么之后,又匆匆划掉。
 听见讲台那边,他们在讲幻灯片投影,罗伯茨女士不知道在炫耀什么:
 “看,我学生教我的。”
 而后没听见答话,反倒是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笑,仿佛鼻腔同胸腔一道在震。
 那震感教於星夜不敢抬头,甚至开始思考,现在换个离讲台远点儿的座位还来不来得及。
 然而很快,教室墙上的挂钟指针走到整点,罗伯茨女士要开始讲课了。
 看来她预告的嘉宾被安排在了后半节课。
 於星夜只得硬着头皮坐稳了。
 于是她此刻开始后悔。
 后悔刚刚为什么要手快把头发盘起来。
 让她现在连一丝遮蔽都摸不到。
 然而来自u字型另一头的视线,存在感又过于强烈。
 ——那人竟然坐在了她正对面的位置上。
 她只觉得那道视线仿若形成了实体,尖锐锋利地直至她的面门。
 可她想不到理由。
 起码,想不到合理的、说得通的理由。
 她一周看一次报纸,算上今天,已经是整整第十五次了。
 自打第一次在财经版面的内页意外地扫见了莱特丽这个姓氏,从此就像留下了什么病灶,需要定期检查。
 然而每一次的复查结果都是一片空白。
 直到上周,大写加粗的黑体字,被印在了头版。
 与上一回说什么家族掌权人再次变更,什么财团风向那些枯燥的书面化分析不同的是,这一回成了连撰稿人都喜闻乐见的婚讯。
 那是她头一回,只撇了一眼,就放下了报纸。
 今天又路过商学院,於星夜站在人潮奔涌的路口犹豫再三,还是投降般地钻进去,抄起架子上的铜版印刷纸,完成任务式的匆匆扫一眼。
 已经看得很敷衍了,像是赶时间,更像是怕看得太清楚。
 却还是耽误了,导致她只能狼狈地踩着点冲进教室。
 没想到现在还能更加狼狈。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真是有病灶。
 不过不是长在报纸上,而是留在了她自己身上。
 真正的检阅也不是她每周一次的不定时扫视,而是此刻来自对面射线一般逼人的目光。
 於星夜抬手撑头一侧,若无其事地表演认真听讲,对扎在脸侧的灼人视线置若无物。
 电脑屏幕里的课件却焦灼着翻去了不知道哪一页。
 好不容易熬到罗伯茨老师讲完半节课,终于轮到今天的客场嘉宾。
 於星夜支棱了半节课的脖子这会儿才开始觉得僵。
 她换了一边手撑头,先前钉死在讲台上绝不乱转的视线范围,现在换了个新的聚焦点,落在桌面上。
 重新对焦,重新锁死。
 注意力全放在撑住额头的那只手上了,台上的磁沉嗓音说了些什么内容,她完全无心分辨。
 只注意到音质音色,时远时近,陌生又熟悉。
 靠意志力维持四肢僵劲的时间拉得格外漫长,於星夜一会儿恨椅子太高了,她没法整张脸埋在电脑屏幕后方,一会儿又嫌台上的嘉宾话太多,台下的听众太配合,互动问题蹭出不穷。
 以前也没见那人什么时候这么长篇大论过。
 即便是念叨她哪里不好,教育她哪里不对的时候,也从来都是先一语中的,再点到即止。
 於星夜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抬不起头,就这么硬抗到半边身子都麻了,才听到那人一句:
 “还有谁,有任何问题吗?”
 答疑环节的开始,意味着讲述环节结束。
 不管他今天是来分享什么议题的,总归可以解放了。
 於星夜悄悄挪动僵麻的身体,仍垂着头,开始收拾东西。
 木杆铅笔被裹在葱郁发丛间,却没有不堪重负的狼狈,反倒支出一枝漫不经心的慵懒。
 两三分碎发盈在颊边,像被空气托住似的轻飘飘,人却是一沉再沉。
 桌面上的东西一样接一样收进书包里,细瘦指尖压住金属拉链条,拉一寸,指尖就跟着挪一寸。
 轻缓的动作,力求静音,将存在感缩到最小。
 拉锁滑到底,於星夜抱住书包,只等最后一个问题结束,就可以起身推门,而后混入人群。
 那道带着银色横条的大门近在眼前,於星夜伸手就要去推,却忽然被人叫住。
 是罗伯茨女士。
 原以为这个座位除了离讲台近之外,起码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离门也近,可以第一个冲出教室。
 却没想到,一马当先,就等于没有掩护。
 深深吐一口气,於星夜无奈掉头,老老实实转去讲台跟前。
 “怎么了吗,罗伯茨女士?”
 她尽量平静地问。
 “噢,就是跟你说一声,昨晚的问卷,可能还得请你再填两份,你看是课后去我办公室咱们当面填,还是下周同一时间?”
 於星夜实话实说:
 “下周同一时间可以吗?因为我今天课后还有别的事。”
 老太太显得比她还客气,“当然没问题,追加的两份也该算在你的工作量里,所以按你方便的时间来。非常感谢你,宝贝女孩儿。”
 於星夜被老师甜腻的亲近称呼抬得有些尴尬,讪笑着就准备告退。
 却听老太太下一秒,转头朝身后的人笑着夸耀:
 “刚才那个投影的快捷键,我就是跟她学的。现在的年轻孩子,踏实又聪明!”
 这话於星夜是完全不敢接。
 按她从前翘课的频率,老师能夸她一声踏实,只能说明她已经神出鬼没到了老师都对她毫无印象的程度。
 至于“聪明”一词,她则更是心知肚明,由来压根就不在她身上。
 瑞德就站在罗伯茨女士侧后方,不倚不靠地,端方释出一道笑。
 於星夜下意识地吞咽,却好像什么也没咽下去。
 向上抬的视线受阻在震感再次凭空出现的时刻。
 她听见他说:
 “这法子是不错。”
 总觉得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於星夜没有抬头,抱着书包匆匆逃离。
 明明是真的还有别的事,却仍旧觉得难以直视。
 既然所言非虚,那么,只能是她心虚。
 罗伯茨跟瑞德的父母同辈,以前就认识他们家,在他家发生变故之后,还关心过瑞德的心理状况,送他大哥去疗养院也是罗伯茨先提醒的。
 这也不是罗伯茨女士第一次邀请瑞德来做她课上的guestspeaker,每回都说,只要你来,我跟你交换一次心理咨询。
 瑞德一直推说他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给她的学生们的。
 这回突然说要来,还很有原则地说,该算他欠人情。
 学了大半辈子心理学的罗伯茨,也看了大半辈子的人。
 她从不抱着窥探的态度,因此看破也从来不说破。
 “你今天答应我的邀约,我还是欠你一场咨询,不限时兑换。”
 “当然——希望你用不上。”
 瑞德看一眼身边已经开始整理讲台的银发女士,没有回答。
 眼神中的欲言又止,像是还在思考。
 老太太见他还不动,又说:
 “你怎么也还不走,课前还没跟我聊完?还是说,我把她叫过来,你看两眼,就够了?”
 落入虚空的眼神一凛,像是这会儿才回过神来。
 却不是得出了结论因而终止思考,而是干脆放弃了思考。
 ——不够,当然不够。
 瑞德拔腿追出去。
 心理学专业所在的社会科学学院,其实是偏小的一栋楼,没有专门建配套的停车场,所以除了犄角旮旯的消防用的小侧门,就只有一道正大门。
 瑞德理所当然很快选定了方向。
 也的确在四散的人群中定位到了於星夜的背影。
 书包已经被她背起来,像是走出来好远才反应过来脑后还别着一支笔,她左手去推落地玻璃门,右手抬起来轻轻一抽。
 乌黑发丝轻弹垂落,人也到了门外。
 正是人头攒动的十分钟,小楼的厅堂到处都是来往流动的学生。
 於星夜出了门,没走几步,就在花坛边停下。
 花坛外的路边停了一辆车,电光黄的双开门。
 门边靠着个穿黑色兜帽卫衣的男生,怀里抱着个盒子,只能看出来大小,看不出轻重。
 男生见到於星夜出来了,抱着东西迎上去,笑着跟她说话。
 瑞德在行色匆匆的人流里停下了脚步。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於星夜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他只能看见那男生停下听她说话,然后,侧身弯下腰。
 她抬手替男生扯平卫衣帽子时,从肩头滑落至背后的松散发丝,还带着刚刚被释放的弹软弧度。
 她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男生直起腰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再然后,她直接拉开路边那辆黄色跑车的副驾车门,男生把手里的盒子扔进去,两人上车离开。
 小楼的大厅通透,带门的那一面,整面都是玻璃幕墙,里外是一样的亮堂。
 只可惜今天的天气一般,云也浓,风也重,有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否则刚刚那幅画面,还能再更和谐几分。
 课间的十分钟很快过去,大厅里只剩下玻璃墙边的一排圆桌还稀稀拉拉坐着有不赶课的学生,摊着电脑,三三两两地,很安静。
 他们有的在低头学习,有的在商量着完成小组作业,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身姿高大,却表情古怪的凝滞人影。
 瑞德仍旧站在大厅一角,眼光固执地越过那道透亮的玻璃幕墙,黏在楼外空空如也的道旁花坛。
 他刚刚可以控制自己不去猜测他们谈话的内容,现在也依旧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两人是什么关系。
 他只是在确认,社会科学院门前的这条狭长的车道,只有一条车道。
 是单行线。
 所以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是不能停车的才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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