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金属餐刀划过瓷盘的声音。
“对不起，”正努力用刀叉吃薯条的人慌慌张张地道歉，“我没怎么用过这个。”
小丑似乎把这次会面当做了正式的约会来对待，大红的假发上戴了顶红白条纹的高礼帽，侧面站着一只火烈鸟，燕尾服式样的红色外套，里面是黄色衬衫和绿色的短裤，露出红白条纹的长筒袜。
尽管颜色依旧绚烂得撕裂视网膜，芭芭拉觉得对方应该在这身打扮上下了很多功夫。
“用手就可以，”她拿起薯条放进嘴里，做了个示范，“不用刀叉的话平时你吃什么，中餐吗？”
“果酱饼干。”他简短地回答。
“…就这样？”
点头。
芭芭拉一脸不可置信，“只有这个？不吃别的？”
“父亲表演成功的时候才会去城里采购，嗯，但是他年纪大了，总把演出搞砸…”脸上画着桃心的小丑用手指在番茄酱碗里浸了浸，仔仔细细地舔起来，“果酱饼干很好，买一次可以放很久。”
“你父亲也是小丑？”
“曾经是。”他把几根手指都舔干净，似乎不太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你这里有果酱吗？”
芭芭拉看着他把大半瓶果酱浇在汉堡和沙拉上，努力压下自己对小丑饮食习惯的吐槽，试着把话题往正事上引。
“为什么跟着我？”
“我在追求你。”他捏起一片生菜放进嘴里，一脸新奇。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她为自己的担惊受怕感到好笑，“说实话，之前还以为你要杀我呢。”
“可是我现在坐在这里，你的房子里，”小丑笑了一下，一口森森的白牙，“而且我们在约会。”
“好吧先生，”芭芭拉被他的逻辑逗笑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至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
“我知道，”他打断她的话，目光灼灼地抬起头，“安妮，你是我的安妮。”
“…你大概是误会了，我不是安妮，而且我们之前不认识。”
“你是。”小丑坚定地点头，礼帽上的火烈鸟跟着摇晃了两下，“父亲就是找到了他的安妮，然后我才降生的，我们也会生下一个小天使，就是这样。”
他的眼神慢慢变得狂热，声音也因为兴奋而拔高了一些。她努力镇定下来，迎着小丑的视线看过去，直到他画着红色油彩的嘴角渐渐塌了下来。
“她后来怎么样了呢，”芭芭拉静静开口，“之前的那个安妮？”
“那是父亲的安妮，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丑歪歪头，起身打算离开，“我不想谈了，谢谢你的晚餐。”
“你知道吗？安妮，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他在门边突然转身，摸了摸她的头发，目光中流出留恋的神色，“我应该给你一个亲吻，然后你对我说，你今天晚上过得很愉快。”
月光下芭芭拉才意识到，小丑有一双极美的蓝眼睛，像是躺在树下午休睁眼时望见的那片天空，像是阳光照射下和蓝天交接处闪闪发光的海面。
此时那双眼睛正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她突然感受到了海风。
“或许你可以把这个吻留给安妮，”她把他停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拉了下来，朝他眨眨眼，“我是芭芭拉，芭芭拉·苏。”
小丑眼神一下黯淡了下来，握紧她的手沉默。
“嘿，你弄疼我了。”她提醒道。
“对不起，”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犹豫片刻又使劲闻了闻，小狗一样的动作弄得芭芭拉忍不住笑出声，“我下次会做得更好。”
芭芭拉关上门后闻了闻自己的手背，一股果酱味。
小丑正在工作，他的心情明显不错，一边哼歌一边戴上巨大的透明面罩。
“呜——”
他终于铺好了塑料布，拿起电锯走到地上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身边，那人看见他手里的东西，更加崩溃地挣扎起来。
“嘘，先生，”小丑语气欢快，“我今天很高兴呢，不会让你痛苦很久，但是你要配合我的工作。”
他拧开电锯试了试，巨大的轰鸣震得车库都在发抖，他遗憾地摇摇头，又换成了工具箱里一把普通的刀，轻巧地切下了男人的一根手指。
“今天安妮请我去她家里吃晚餐，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小丑把那根手指装进小盒子里，自顾自地讲起来，“她还牵了我的手，她的手，就像我想象中的一样柔软。”
“父亲表演失败的时候，会让我去处理那些女人，有时候我会偷偷在她们怀里待一会儿，想象我的安妮会是什么样。可她们都是冷的，又硬又冷，我的安妮可比她们要好得多了。”
他说到这里，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
“父亲总说演出不成功是因为他还没有遇到正确的安妮，是那些女人犯了错，其实我知道，大部分时候都是他自己搞砸的。我和他不一样，我会做得很好，虽然今天她不愿意给我晚安吻。”
“对了先生，”小丑放下手里的东西，突然兴奋起来，“你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得到女伴的吻了吗？”
地上的男人已经开始发凉，他的肚子被剖开，里面被彩纸折成的小玩意填得鼓鼓囊囊。车库惨白的灯光照下来，浓稠的血液在塑料纸上泛着黑红的光。
“哦对不起，差点忘了，你还是听我说吧。”
他耸耸肩，又抓起一把折纸塞了进去，一边缝合一边继续之前的话题，“总之我以后必须更加努力地工作了，我找到了安妮，以后还会有一个小天使。”
“一个小天使。”小丑擦了擦额头的汗，感慨道。鲜血在浓艳的脸上一点也不显得突兀，他浮起一个幸福的笑容，“我们会是一个家庭，永远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芭芭拉觉得自己大概是中了什么邪。
如果之前有人说她会和一个盛装的小丑参加圣诞□□，她会毫不留情地向对方发起嘲笑，可是此刻的她正专心地给坐在凳子上的人化妆，或者准确地说，涂油彩。
“别动，”芭芭拉用刷子柄敲了下小丑的头，离远一点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圣诞节就是要红绿配啊。”
小丑的下巴被她轻轻捏着，女孩的呼吸时不时扫过他的脸，厚重油彩下的皮肤麻麻痒痒的，渐渐烫了起来。
“闭眼。”她说。
他听话地闭上眼，眼球却不停地滚动。芭芭拉又笑了起来，凉凉的指尖点在他眼皮上，手指下温热的圆球突然停下了运动。
“我想吻你，”小丑睁眼盯着她，蓝色的眼睛里是坦诚又迷惑的欲望，“可以吗？”
小丑不愿意太多提起自己的生活，芭芭拉从只言片语中推测他自小和父亲同住，远离城镇，没有经历过正常的学校教育，也没有人际交往的经验。
简直是都市版本的泰山。
她并不想当珍妮，可拒绝那双眼睛实在是太难了。
“不行，”她摸摸他的嘴唇，蜻蜓点水地触了一下，“你是想让我吃颜料吗”。
在欢庆的人群中，小丑的打扮不像平时那样显眼，偶尔有人跑来和他们合照，都被他严肃地拒绝了。
“对不起，我没有在工作，我在约会。”他这样说。
临近零点的时候下起了小雪，落在人身上只剩水迹，彩灯依旧闪亮，阴冷的寒气冻得人直哆嗦。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见她又打了一个喷嚏，小丑犹豫着解开了自己宽大的外套，双臂展开，直愣愣地站在路灯下。
“谢谢，我的小绅士，”芭芭拉二话没说凑了过去，自然地环住他的腰，惊讶地捏了又捏，“平时看不出来你有这么瘦。”
“橡胶鸭子，彩带，口哨，还有喇叭…小丑职业准则要求你每天都带着这么多东西出门吗？”小丑把她裹得只剩一个脑袋，女孩在他腰间的口袋里摸索着，一边展示她的战利品一边笑，“这是什么…硬邦邦的…”
他身子僵了一下，按住对方的手，摇摇头示意她停下。
芭芭拉不解地抬头，冰凉的鼻尖蹭过小丑的脖子，她看见眼前的喉结清晰地上下移动了一下。
“十…九…”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大声地开始倒数，芭芭拉一下忘记了自己在追问什么，她抬起头，漫天的雪花迎着他们两人扑下来，路灯把脚下的石板路变成了舞台，小丑的睫毛上落了一点细碎的雪，蓝色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五…四…”
管他是什么奇怪的马戏道具呢，错过这一刻就太可惜了。
“二…一…”
她伸手摩擦着他脸上的绿色四角星，踮起脚吻了小丑。
零点的钟声终于响起，圣诞树上的彩灯一节节点亮，欢呼声淹没了城中心的小广场，大多的情侣都像他们一样彼此偎依。
她的新一年是这样开始的。
“真难吃。”她舔了舔他的嘴角。
“对不起，”小丑显得手足无措起来，被他裹在怀里的芭芭拉清楚地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我下次，下次会先擦掉。”
女孩的吻让小丑心里的渴望疯长。他犹豫了一下，小心地拿出别在腰后的斧子。
“别怕，这是我的朋友。”他领着她的手轻轻滑过斧子冰凉的刃。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我的地方，”广场上的彩灯闪烁，小丑眼睛里跳动着兴奋的光，“你愿意来看我的表演吗？”